墨家书中的本体阐释哲学_大取论文

墨家书中的本体阐释哲学_大取论文

《墨经》的本体诠释哲学,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本体论文,哲学论文,墨经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224.5

[文献类型]A

[文章编号]1003-7489(2001)04-0007-07

在中国文化的轴心时代春秋战国时期,有一部至今尚未被充分研究的、具有独特价值的著作,即后期墨家撰写的《墨经》。狭义《墨经》指《墨子》中的《经》上、下和《经说》上、下4篇,广义《墨经》另含《大取》、《小取》2篇。《墨经》从春秋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生产经验和自然科学知识中,概括哲学范畴,构成哲学体系,在本体论、认识论、方法论和逻辑学者领域,都有精湛义理,至今仍有积极的现实意义。

《墨经》哲学对墨子哲学思想,既有继承、延续的一面(如重视感觉经验和手工业技巧等),又有改造、创新的一面(如重视理性思维和摒弃“天志”鬼神的迷信等)。《墨经》哲学与古希腊自然哲学的思维方式酷似,有重实证、理性和自然探求的特色,而与中国儒、道等哲学重社会伦理、轻自然探求的思维方式迥异。《墨经》哲学是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宝贵遗产,但在秦汉以后,随着墨学的衰微而长期被埋没,至今对其研究仍较薄弱,对《墨经》哲学的精湛义理,亟待诠释创发。本文以《墨经》的物、知、言、行等范畴为中心,简析其本体诠释哲学。

一、物与实:本体诠释

物、实、同、异、动、化、久、宇、故、法等,是《墨经》本体诠释的基本范畴。从《墨经》文本对这些范畴的规定中,可见其本体诠释哲学的基本观点。

(一)物与实的实质:世界本体的物质同一性

物与实是《墨经》表示世界本体物质同一性的基本范畴。《经说上》说:“物,达也,有实必待之名也命之。”“物”是达名,即外延最大的概念,是概括世界本体的最一般共性,即存在性和实体性的范畴。“达”即通达、周遍、包罗万象。《玉篇》说:“达,通也。”《书·召诰》“达观”蔡沈集传谓“遍观”,注“通达观之,言周遍也”。“有”即存在,“实”即实体。凡世界存在的实体,都必然等待用物这一达名来命名、概括。物与实是同一序列和含义的范畴,可以互相诠释。

《非攻下》载墨子说:“今天下之诸侯,将犹多皆攻伐并兼,则是有誉义之名,而不察其实也。此譬犹盲者之与人,同命白黑之名,而不能分其物也,则岂谓有别哉?”墨子所谓与“名”相对的“物”、“实”概念,意义相同,可以互相诠释。在这个问题上,《墨经》进一步提炼和发挥了墨子的思想。

《墨经》从物、实与称谓、命名的关系上,也肯定了世界本体的物质同一性。《经说下》说:“有之实也,而后谓之。无之实也,则无谓也。”有某种实的本体预先存在,然后才能有对于它的称谓。没有某种实的本体预先存在,就不能有对于它的称谓。实作为世界本体,有在先的、决定的性质,称谓、陈述作为认知方式、诠释手段,具有在后的、被决定的性质。《大取》说:“名,实名。实不必名。”作为认知方式、诠释手段的名称,为存在着的实的本体所决定和派生。有实的本体存在,并不必然有名称,只有在对实的本体认识与形诸于语言之后,才会有名称。

本体论ontology是关于世界本体存在及其本质、规律的学说。本体一词来自拉丁文on(存在、有、是)和ontos(存在物)。在古代中国、印度与希腊,都曾兴起了探求世界本原的本体论学说,但许多学者都把世界的本原归结为某些具体的物质,而《墨经》则把世界的本原、本体,归结为囊括万有、包罗万象的物与实,这是一种更为发达和成熟的本体观。

《荀子·正名》说:“故万物虽众,有时而遍举之,故谓之物。物也者,大共名也。”荀子把“物”定义为概括世界万物本体的“大共名”,与《墨经》把“物”定义为概括世界本体实质的“达名”可谓异曲同工。《公孙龙子·名实论》说:“天地与其所产焉,物也。物以物其所物而不过焉,实也。”也肯定“物”是自然产生和存在的世界本体,并道出“实”乃是决定“物”本身的实质。这说明《墨经》的物、实范畴,在当时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与影响。

(二)同与异:世界本体的同一性和差异性

同与异是《墨经》表示世界本体性质一致与分殊关系的基本范畴。《墨经》在肯定世界本体物质同一性的基础上,肯定世界本体的差异性和多样性,认为世界本体是同与异的对立统一。《经上》说:“同,异而俱于之一也。”《经说上》举例解释说:“二人而俱见是楹也。若事君。”“同”是相异事物而具有一致的方面。如两个人都看见这根柱子,许多人都事奉一个君主。这是说异中之同。《大取》说:“有其异也,为其同也;为其同也异。”即事物有相异方面,恰恰是因为其有共同方面;是在有共同方面基础上的相异。这是说同中之异。

《墨经》把世界本体同一与差异相互渗透的根本属性和普遍规律,概括为“同异交得”的一般命题,用大量具体事例反复说明。《经上》说:“同异交得仿(仿效,例如)有无。”《经说上》说:“同异交得于富家良知,有无也。比度,多少也。蛇蚓旋圆,去就也。鸟折用桐,坚柔也。剑犹甲,死生也。处室子、子母,长少也。两色交胜,白黑也。中央,旁也。论行、行行、学实,是非也。鸡宿,成未也。兄弟,俱适也。身处志往,存亡也。霍,为姓故也。价宜,贵贱也。超城,运止也。”即同一与差异相互渗透的一般属性,存在于众多的具体事例中。如一个人有富家、无良知,或无富家、有良知,既有且无。一个数与其他数相比,既多且少。蛇与蚯蚓旋转蠕动,既去且就。鸟筑巢折用的梧桐树枝,既坚且柔。用剑致敌“死”命,犹如用铠甲保护自己“生”命,既死且生。一处室女子,既为人之母(长一辈),又为人之女(少一辈),既长且少。一物与其他物的颜色相比,既白且黑。这个圆的中央(圆心),是另一圆的旁边(圆周),既是中央,又是旁边。言论与行动、行动与行动、学问与实际,既是且非。母鸡孵雏,雏鸡既成又未成。既为人兄,又为人弟,说他是兄和弟都合适。身处此,而志往彼,既存且亡。“霍”字本义指鹤,但因“霍”字又兼作为人姓氏的原故,构成同字异义。适宜的价格,对卖方说够贵、对买方说够贱,既贵且贱。超越城墙的竞技,既运动又停止。以文字奇简为特征的《墨经》,用如此众多的事例,说明“同异交得”的一般命题,其意在强调世界本体同一和差异相互渗透的普遍性与绝对性。

美国夏威夷大学哲学教授成中英先生说:“把诠释学同时看成本体论和方法论,这就是本体诠释学。本体诠释学本身既是一种本体哲学,同时也是一种方法哲学”。又说,本体诠释学的提出,就是为了“在差异多元中寻求一体,在一体和合中发现并创造丰富的差异和多样”。本体诠释学“包容差异”,“把对立双方变成相互补充、相互影响、相互推动的两个方面。这两个方面并相互诠释、相互沟通。这是诠释学的目标”。[1]他认为相对于西方哲学家知分不知合的痼癖来说,二者兼取(both-and)的思维方式(两者兼取的逻辑),则高明得多。我认为《墨经》的“同异交得”命题,既是概括世界本体对立统一性质的本体论法则,又是同时把握事物矛盾双方的方法论法则(两者兼取的逻辑),是兼有本体论和方法论双重功能的本体诠释学法则。“同异交得”的法则贯穿于《墨经》对许多问题的阐述中。

《经上》说:“勇,志之所以敢也。”《经说上》说:“以其敢于是也命之,不以其不敢于彼也害之。”任何人的勇,都既有所敢,也有所不敢,是敢和不敢的对立统一。

《经下》说:“不能而不害,说在容。”《经说下》说:“举重不举针,非力之任也。为握者之奇倍,非智之任也。若耳目。”任何人的能力职任,都既有所能,也有所不能,是能和不能的对立统一。如举重大力士可能不善举针绣花,因为这并非大力士的长处。握筹善算者可能不善讲演辩论(奇指独白讲演,倍指对话辩论),因为这并非数学智慧的长处。犹如耳目容貌各有所司,不能而不害其所能。

中国古代哲学家喜用具体事例,说明抽象哲理,当时著名的“坚白盈离”之辩即是一例。“盈坚白”派的代表作是《墨经》。《经说下》说:“石,一也。坚白,二也。”“坚得白,必相盈也。”《经上》说:“盈,莫不有也。坚白,不相外也。撄,相得也。”“尽,莫不然也。”《经说上》说:“于石无所往而不得二(指坚白)。”“坚白之撄相尽。”《大取》说:“苟是石也白,败是石也,尽与白同。”即一块石头,有坚、白两种不同性质,其坚、白在石头中相盈、相撄(相互渗透、占有),坚中有白,白中有坚。即使把石头碎解为细小的颗粒,也是一样。这说明世界本体是同与异的对立统一。“离坚白”派的代表作是《公孙龙子·坚白论》。按照公孙龙学派“离坚白”的诡辩,一块石头中坚与白两种不同性质,“不相盈,故离”,即不互相渗透,只互相分离、割裂、排斥,对立而不同一。其结论是:“离也者,天下故独而正。”即把事物不同性质的分离、割裂、对立而不统一,看作是世界本体的普遍规律,这不符合世界本体的实际情况,故为《墨经》所不取。“坚白相盈”也是《墨经》“同异交得”的一个例证。

《墨经》又以方形为例,分析了事物本体同与异的对立统一。《经下》说:“一法者之相与也,尽类。若方之相合也,说在方。”《经说下》说:“方尽类,俱有法而异,或木或石,不害其方之相合也。尽类犹方也。物俱然。”所有方物,因为都符合方的一般定义、标准和法则,所以被归入方类,这是其同的一面。然而这同的一面,又都存在于木方、石方等具体方物中,这是其异的一面。《墨经》认为一切事物的道理都是如此,把同与异的相互渗透、相辅相成,看作是世界本体的根本属性和普遍规律。

(三)动与化:物与实的运动变化

动与化是《墨经》表示世界本体一般状态的基本范畴。《墨经》认为物与实的世界本体是运动、变化的。《经上》说:“动,或徙也。”《经说上》说:“偏际徙者,户枢、蛇、蚕。”运动又叫徙(迁徙),这里指机械运动的空间变化、位置移动,如门轴、蛇与蚕的运动。《经上》说:“力,形之所以奋也。”《经说下》说:“重之谓,下举重,奋也。”《广雅·释诂》:“奋,动也。”即物质形体所包含的力是其运动的原因。如人自下而上举起重物的运动,是人以自身体力克服物体重力的结果。《经上》说:“化,征易也。”即变化是物体性质、特征的改易(质变)。《经下》说“实”会变化,或者性质改变(“知是之非此也”),或者空间位置改变(“又知是之不在此也”),这时人的认识、表达也要随之改变,不然就会犯“过名”(实变而名未随)的错误。

(四)久与宇:物与实运动变化和时间空间的联系

久与宇是《墨经》表示世界本体运动变化存在形式的基本范畴。《墨经》认为世界本体的运动变化与时间、空间有必然联系。《经上》说:“久,弥异时也。宇,弥异所也。”《经说上》说:“久:古、今、旦、暮。宇:东、西、南、北。”久即时间是概括古今早晚等不同时段的哲学范畴。宇即空间是概括东西南北等不同处所的哲学范畴。《经下》说:“行修以久,说在先后。”《经说下》说:“行者必先近而后远。远近修也。先后久也。民行修必以久也。久:有穷、无穷。”这里以人走路为例,说明物体运动与时间空间的必然联系。人走一定长度的路程,必然要经历一定长度的时间。因为走路必定要先近后远,先后即时间,远近即空间。《经下》说:“宇徙,说在长宇、久。”《经说下》说:“宇徙而有处,宇南、宇北,在旦又在暮,宇徙久。”即物体在空间迁徙运动与时间绵延有必然联系。《经下》说:“宇进无近远,说在步。”《经说下》说:“区不可遍举宇也,进行者先步近,后步远。”即一个有限的空间区域,不能穷举无穷的宇宙空间。在宇宙空间无穷的意义上,没有绝对的远近。就一个运动着的具体物(如一个走路的人)而言,才有相对的远近。《墨经》用抽象与具体、一般与特殊相结合的方法,正确地诠释了世界本体运动变化与时间、空间的必然联系。

(五)故与法:世界本体的因果性和规律性

故与法是《墨经》表示世界本体因果性和规律性的基本范畴。《小取》说:“摹略万物之然。”又说:“其然也,有所以然也。”然即事实、现实、现象、结果,所以然即导致事实、现实、现象、结果产生的原因和规律,《墨经》叫做故与法。《经上》开宗明义第1条定义说:“故,所得而后成也。”《经说上》说:“小故:有之不必然,无之必不然。体也,若尺有端。大故:有之必然,无之必不然。若见之成见也。”故即原因,是得到它以后而能成就一结果的东西。小故是原因的部分要素,相当于必要而非充分的条件,其公式是:有它不必定有结果,没有它必定没有结果。如有点不必定有线,没有点必定没有线。大故是兼备各种必要条件的完整原因,相当于充分且必要条件,其公式是:有它必定有结果,没有它必定没有结果。如见物的各种必要条件兼备,则见物的结果必定产生。《经上》说:“法,所若而然也。”《经说上》说:“意、规、圆三也,俱可以为法。”法即法则、规律,是遵循着它就产生一结果的东西,如按圆的定义、用圆规或模仿一圆,都能制成一实际的圆形。故、法与物、实、同、异、动、化、久、宇等范畴一起,构成《墨经》诠释世界本体一般性质的若干基本概念。

二、知与言:诠释本体

知与言是《墨经》概括本体诠释手段的重要范畴。从《墨经》文本对知与言范畴的规定中,可见其关于本体诠释手段的基本观点。

(一)知与言的派生性

《墨经》肯定知识、语言是人这种特殊物质本体的派生物。《经上》说:“知,材也。”《经说上》说:“知也者,所以知也。”即求得知识,是人这种特殊物质本体的才能、本能、本性和精神能力。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中开宗明义说:“求知是所有人的本性。”[2]《墨经》的观点与亚氏酷似。《经上》说:“生,形与知处也。卧,知无知也。梦,卧而以为然也。”即人生命的本质,是形体具有求知的能力。人睡眠,是本来具有的求知能力,处于暂时休息状态。人做梦,是睡眠时求知能力所产生的幻觉。《经上》说;“言,口之利也。”即语言是人这种特殊物质本体健全口部的功能。《墨经》肯定知识和语言的派生性,是其世界本体物质同一性观点的进一步贯彻。

《墨经》认为知识是世界本体的摹拟、反映。《经上》说:“知,接也。”《经说上》说:“知也者,以其知过物而能貌之,若见。”即由接触事物所产生的感性认识,是用认识能力与事物相过从,而能反映事物的状貌,如用眼睛看物而看见了。《经上》说:“知,明也。”《经说上》说:“知也者,以其知论物而其知之也著,若明。”即依赖心思器官的理性认识,是用人的认识能力整理分析事物,而能得到深切著明的认识,如人用眼睛看物看清楚了。感性与理性认识的对象都是物。世界本体的存在是认识产生的前提,认识是物的状貌与内在条理的摹拟、反映。《小取》说:“摹略万物之然。”所谓万物之“然”包含其“所以然”,《小取》说:“其然也,有所以然也。”说明认识是世界本体的事实及其原因、规律的摹拟、反映。

《墨经》认为语言是世界本体的列举、摹拟。《经上》说:“举,拟实也。言,出举也。”《经说上》说:“告以之名举彼实也。故言也者,诸口能之,出名者也。名若画虎也。言,谓也。言由名致也。”即语言是世界本体的列举、摹拟。如告诉你这个语词,来列举外部世界那个实体。语言是人们口部的功能,是为了说出抽象的语词。语词摹拟世界本体,如画虎以表现真虎。语言是对世界本体的称谓、陈述,由语词结构而成。

(二)知与言的多样性

《墨经》肯定知识与语言形式、结构和层次的多样性。从来源和深度上说,知识被分为感性与理性两种形式和阶段。感性认识的特点,是以人类天生的五种感官与事物相接触、相过从,有直观性与形象性。理性认识的特点,是用心思和语言整理、分析事物,有深刻性与明白性。《墨经》特意用“知”下加“心”的方法,构成一个新的会意字,以表示理性认识,说明理性认识是靠人的心智思虑来获取的抽象知识。《经下》说:“知而不以五路,说在久。”抽象的理性知识,不是仅靠五种感官通路(眼耳鼻舌身)而能获得的,要在感性认识的基础上,经由心智思虑来获取。如“时间”的哲学范畴,是概括古今早晚等具体时段的抽象知识,不能仅靠五种感官,要靠心智思虑来把握。

《墨经》从来源和深度上,把知识划分为7类。《经上》说:“知:闻、说、亲;名、实、合、为。”《经说下》说:“传授之,闻也。方不彰,说也。身观焉,亲也;所以谓,名也。所谓,实也。名实耦,合也。志行,为也。”从来源上说,闻知是传授而来的知识,说知是由已知推论未知的知识,亲知是亲身观察获取的知识。从深度上说,名知是借助语言工具的概念知识,实知是指谓对象的实际知识,合知是概念与实际相结合的知识,为知是有意识自觉行动的实践知识。这7种知识,都是世界本体(客体)与认识本体(主体)在不同形式和深度上,发生作用和反作用的结果。

《墨经》肯定语言形式、结构的多样性。《小取》说:“以名举实,以辞抒意,以说出故。”“故言多方、殊类、异故,则不可偏观也。”即用名称列举实际,用言词抒发意志,用辩说举出原故。概念、判断、推理等多种思维形式,需要借助名称、言词、辩说等多种语言形式。《小取》所列举的或(特称)、假(假设)、效(公式)、譬(譬喻)、侔(排比)、援(援引)、推(归谬)等,是当时常用的多种语言和思维形式。《小取》说:“夫物有以同,而不率遂同。”“夫物或乃是而然,或是而不然,或不是而然,或一周而一不周,或一是而一非也。”世界物质本体的多样性,是语言和思维形式多样性的根源。

(三)知与言的超越性

《墨经》肯定知识和语言作为人类本体(主体)认识世界本体(客体)的形式,具有其自身特殊的能动性,即超越性。从认识的形式和阶段说,知与言能够使人们超越感性的局限,迈进理性的殿堂。从本体论角度说,知与言能够使人们超越个别事物的现象,由表及里,由此及彼,把握事物的本质、规律和内在联系。《非攻中》载墨子曾引古语说:“谋而不得,则以往知来,以见知隐,谋若此,可得而知矣。”以往知来,即由此及彼,认识事物的内在联系。以见知隐,即由表及里,认识事物的本质和规律。《非攻中》载墨子又引古语说:“君子不镜于水,而镜于人。镜于水,见面之容。镜于人,则知吉与凶。”镜于水,能照见人的面部容貌。镜于人,则能察知世事吉凶的内在规律。这已涉及人类认知的超越本性,《墨经》更深刻地论述了借助语言工具的抽象知识的超越性。

“以名举实”,语词概念具有概括事物本质的超越性。《大取》说:“小圆之圆与大圆之圆同。”《经上》说:“圆,一中同长也。”小圆、大圆都具有一个中心、等长半径的共同本质。《经说下》说:“或木或石,不害其方之相合也。”《经上》说:“方,柱、隅四权也。”木方、石方都具有四边、四角相等的共同本质。《经上》与《经说上》概括出100条科学概念的定义和分类,表现了语词概念知识的超越性。

“以辞抒意”,语句判断具有表达抽象思想的超越性。《经上》说:“闻,耳之聪也。循所闻而得其意,心之察也。言,口之利也。执所言而意得见,心之辩也。”健全的口部能够说出有声的语句,健全的耳朵能够听到语句的声音,但是要由表及里,由言得意,即从所听到的语句声音中,把握其所包含的意义判断,则需靠心智思维的辨别审察。这体现了语句判断知识的超越性。

“以说出故”,推理论证具有揭示事物内在因果联系的超越性。《经说下》举例分析说:“在外者所知也,在室者所不知也。或曰:‘在室者之色若是其色。’是所不知若所知也。若白者必白。今也知其色之若白也,故知其白也。夫名以所明正所不知,不以所不知疑所明。若以尺度所不知长。外,亲知也。室中,说知也。”已知“室外物色是白的”,又知“室内物色是室外物色”,可推论出“室内物色是白的”。推论能够由已知推未知,亦未知为已知,拓展知识的深度与范围。《经下》与《经说下》共83条,用归纳、演绎和类比等推论方式,证明各门科学的命题、定理和规律,体现了推论知识的超越性。

《大取》说:“语经:三物必具,然后足以生。夫辞以故生,以理长,以类行者也。立辞而不明于其所生,妄也。今人非道无所行,虽有强股肱,而不明于道,其困也,可立而待也。夫辞以类行者也,立辞而不明于其类,则必困矣。”认为语言思维有三条规则:建立论点有充足理由,从合理推论方式推出,有同类事例证明。违反这三条规则,思维与表达必然陷于谬误。《大取》所谓“三物”指故、理、类三个范畴。“物”的本义指世界物质本体,这里把故、理、类三个范畴,也叫做“三物”,是因为这三个范畴,概括了世界物质本体的因果性、规律性与类别性三个侧面的一般性质。这里把反映者和被反映者,都同样叫做“物”,是把本体诠释与诠释本体自然地融合为一。

(四)知与言的历史性

《墨经》揭示了知识和语言的历史性及其本体论根源。《经下》说:“或过名也,说在实。”《经说下》说:“知是之非此也,又知是之不在此也,然而谓此南、北,过而以已为然。始也谓此南方,故今也谓此南方。”即物与实的运动变化,或性质改变,或位置移动,都会引起语词、概念过时。如过去在赵国,说“郑国在南方”。现在到了楚国,却还说“郑国在南方”。这就犯了“过而以已为然”的错误(事物已经改变了,却还根据过去曾经如此,而推论说现在还是如此)。这种错误的实质,是违背了知识和语言历史性的原则。而其错误的本体论根源,是违反了物与实运动变化的本性。

《经下》说:“察诸其所然、未然者,说在于是推之。”《经说下》说:“尧善治,自今察诸古也。自古察之今,则尧不能治也。”说“尧善治”,这是站在今天,来看待古代的情况,指尧善于治理他所在的古代。若是站在尧所在的古代,来看待今天的情况,那么就不能说“尧善治”,因为古今不同,善治古者未必善治今。审察事物的“所然”或“未然”,判明事物“是如此”或“不是如此”,建立肯定或否定命题,可依此类推。这说明知识和语言历史性原则的一般性与普遍性。

《经下》说:“尧之义也,声于今而处于古,而异时,说在所义二。”《经说下》说:“尧之义也,是声也于今,所义之实处于古。”“尧是仁义的”命题的语言形式是属于今天,其所反映的实际情况是处于古代。古今时代不同,“仁义”的内容、含义和标准也不同。“尧是仁义的”命题的含义,是指古代的情况,不是指今天的情况。不能说尧在古代是仁义的,在现代也一定是仁义的。

《墨经》以世界本体的变化决定命题是非的观点,包含历史发展观的科学因素。《非命上》载墨子提出著名的“三表法”(衡量言论真理性的三条标准),其第一表是“上本之于古者圣王之事”,即把古代圣王事迹作为今人立言真理性的标准。《墨经》摒弃墨子这种以古为本的立言标准,创造性地提出知识与语言历史性的原则,比墨子思想大为进步,至今仍具有其合理的认识价值。

《大取》说:“昔者之虑也,非今日之虑也。”即过去的思虑,不等于现在的思虑。又说:“昔之知穑(节俭),非今日之知穑也。”从这一具体命题可抽出“昔知非今知”的一般公式。这种“昔虑非今虑”、“昔知非今知”的思想,也体现了知识和语言历史性的原则。

三、行与为:本体改造

行与为是《墨经》概括本体改造手段的基本范畴。从《墨经》文本对行与为范畴的规定中,可见其关于本体改造手段的基本观点。

(一)认知的内容与目的:行与为的认识论意义

《经上》说:“行,为也。”这里用为(实践)来诠释行(行动)。《经上》说:“知:闻、说、亲;名、实、合、为。”《经说上》说:“志行,为也。”志即意志、意识、知识,是主体本体对客体本体认知的总和,属于主观性的因素。行即行动、实践,是主体本体对客体本体改造的手段,属于客观性的因素。志行即有意识的自觉行动,构成“为知”即自觉实践之知。《墨经》明确地把“为知”即自觉实践之知,看作是知识中高级的、带综合性的形式,认为“为知”是意志、意识、知识的主观性因素,与行动这种主体本体改造客体本体的客观性因素的结合。《墨经》把行为即自觉实践看作认知的内容与目的,把在知识指引下的自觉行动和主体本体改造客体本体的物质性活动引入认识论,肯定行为即实践在认识过程与认识论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

《经说上》说:“所为不善名,行也。所为善名,巧也,若为盗。”即所作所为的目的不在于求取虚名的,叫做行。所作所为的目的在于求取虚名的,叫做投机取巧,这就像做盗贼巧取豪夺一样。这里把行与为规定为对社会有正面、积极意义的活动,而排除沽名钓誉、巧取豪夺等对社会有负面、消极意义的活动,与荀子《正名》篇所谓“正义而为谓之行”的规定相似。

(二)本体的改造:行与为的本体论意义

《经上》说:“为:存、亡、易、荡、治、化。”《经说上》说:“甲台,存也。病,亡也。买鬻,易也。削尽,荡也。顺长,治也。蛙鹑,化也。”这里分6个类别,诠释了主体本体的实践行为对客体本体改造的意义。制造铠甲、修筑高台是自我图存的防御行为,治病疗伤是祛病健身的行为,买进卖出是商品交易的行为,削尽叛乱是扫荡暴虐的行为,顺理循法、促进植物生长是治理农业的行为,青蛙、鹌鹑的养殖是促进动物变化的行为。这里所涉及的农、工、商、兵、医等各种活动,是主体本体改造客体本体的自觉能动性的表现。这种自觉能动性的实质,是主体本体在知识指引下从事于改造客体本体的物质性活动。

有意识地从事于改造世界本体的物质性活动,是人区别于其他动物的本质特征。《非乐上》篇载墨子说:“今人固与禽兽麋鹿飞鸟贞虫异者也。今之禽兽麋鹿飞鸟贞虫,因其羽毛以为衣裘,因其蹄爪以为裤屦,因其水草以为饮食,故虽使雄不耕稼树艺,雌亦不纺绩织纫,衣食之财固已足矣。今人与此异者也。赖其力者生,不赖其力者不生。”《节用中》篇载墨子说,“凡天下群百工”,“各从事其所能”。《贵义》篇载墨子说:“商人之四方,市价倍蓰,虽有关梁之难、盗贼之危,必为之。”墨子所说的这些农、工、商业者所从事的劳作,都是属于人区别于其他动物的特殊实践活动。

《墨经》崇尚实践的认识论,与其肯定物质客观性的本体观紧密相连。在《墨经》中,人这种特殊的世界本体,同时又是认识与改造世界本体(客体)的主体。行与为,是人这种主体本体,同作为人认识和改造对象的客体本体之间,发生作用和反作用的中介与桥梁。客体本体与主体本体之间,发生作用和反作用的一般公式是:客体本体(通过行与为)→主体本体(通过行与为)→客体本体。即通过行与为,客体本体作用于主体本体,形成主体本体的知与言;拥有知与言的主体本体,又通过行与为,反作用于客体本体,实现主体本体对客体本体的改造,使客体本体的结构和功能,与主体本体的利益与需要,在某种程度上保持协调一致。

《墨经》的本体诠释哲学,从物与实的自在本体范畴开始,经由人这种特殊世界本体的认识和实践的主体性活动,形成知与言的主体性认知范畴,再经由人有意识自觉实践的行为,改造物与实的自在本体,使之在一定程度上成为符合人的利益和需要的自为本体。其范畴进展的脉络,可表达为如下公式:物与实的自在本体→知与言的认知形式→行与为的实践活动→物与实的自为本体。《墨经》文本的结构和内容,是体现这种本体诠释哲学的典范。

《耕柱》篇载墨子说:“能谈辩者谈辩,能说书者说书,能从事者从事。”从事是行与为的实践活动,谈辩和说书是知与言的认知形式。《墨经》哲学对墨子哲学的超越性在于,完全排除墨子的“天志”、“明鬼”思想,把物与实看作客观自在的本体,然后经过“巧传则求其故”(对代代相传的手工业技巧,则探求其原因和规律)的抽象概括,用知与言的认知形式、诠释手段,形成反映物与实自在本体原因、规律的科学和技术。

《墨经》的科技思想有利于人们用来进一步把握、改造物与实的自在本体,使之在某种程度上变为符合人的利益和需要的自为本体。如《墨经》中阐述的“横木加重而不翘”的桔槔机,“绳制挈之”的滑轮,以及“车梯”等利用杠杆和斜面原理的简单机械,都是用知与言的认知形式、诠释手段,反映人们变物与实自在本体为自为本体伟业的范例。这些简单机械的研究和利用,发挥了人们认识与改造自然的主观能动性,改善了生产条件,提高了劳动效率,如《墨子》中屡见记载的桔槔机,因为利用了杠杆原理,其效率就大为超过单纯地利用人力。《说苑·反质》篇记载,“负缶而入井,灌韭终日一区”,用桔槔机则“终日溉百区不倦”。《庄子·天地》篇记载,“抱瓮而出灌”,“用力甚多,而见功寡”,用桔槔机则“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见功多”。《鲁问》篇载墨子说:“故所谓功,利于人谓之巧,不利于人谓之拙。”《经上》说:“功,利民也。”《墨经》的科技思想,贯穿着为人民谋利益的功利主义价值观。对世界本体的认识与改造相结合,理论与实践相结合,是《墨经》本体诠释哲学的特色,也是其极富魅力的原因所在。

《墨经》围绕物、知、言、行等范畴所阐发的本体诠释哲学,为世界哲学宝库贡献了闪耀中华民族智慧的精品,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与现实价值,值得认真地研究、继承与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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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家书中的本体阐释哲学_大取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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