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朔、张九岭集团与开元诗风_张九龄论文

张朔、张九岭集团与开元诗风_张九龄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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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说、张九龄是开元政坛与文坛的双重领袖

张说(664-731)是历仕武则天、中宗、睿宗、玄宗四朝的元老重臣,在政治、军事诸方面,都对李唐王朝的巩固和发展,作出过重要贡献。至于文化事业,则尤为张说所长。开元之前,他即先后任珠英学士、修文馆学士(注:见陶敏《〈景龙文馆记〉考》,载《文史》1999年第3期。)、昭文馆学士兼修国史。开元时,主持丽正、集贤书院近十年,拔擢了大批文士,完成了一些类书的编纂工作。其文章与苏頲并称“燕、许大手笔”(注:这一称呼,最早见于李肇《唐国史补》。),其诗也有较高水平,故唐玄宗誉之为“当朝师表,一代词宗”。《旧唐书·张说传》论其平生功业云:

始玄宗在东宫,说已蒙礼遇,及大平用事,储位颇危,说独排其党,请太子监国,深谋密画,竟清内难,遂为开元宗臣。前后三秉大政,掌文学之任凡三十年。为文俊丽,用思精密,朝廷大手笔,皆特承中旨撰述,天下词人,咸讽诵之。尤长于碑文墓志,当代无能及者。喜延纳后进,善用己长,引文儒之士,佐佑王化,当承平岁久,志在粉饰盛时。其封泰山,祠睢上,谒五陵,开集贤,修太宗之政,皆说为倡首。

张九龄为张说所识拔,又是张说政治与文化事业的同道和继承人。张九龄(678-740),字子寿,一名博物,韶州曲江(今广东曲江)人。自幼聪明,七岁能文,十三岁以文章求见广州刺史王方庆,王对他很欣赏,曰:“此子必能致远。”武后长安二年(702),张九龄于沈佺期榜进士及第,因下第者“谤议上闻”,诏令中书令李峤重试,九龄仍合格,“擢秘书省校书郎”(注:见《全唐文》卷440徐浩《张九龄神道碑》。)。长安三年(703),张说被流钦州,途经韶州,见到张九龄之文,大加赞赏:“燕公过岭,一见文章,并深提拂,厚为礼敬”(注:见《全唐文》卷440徐浩《张九龄神道碑》。)。张九龄自己也说:“追惟小子,夙荷深期,一顾增价,二纪于兹。”(注:《曲江集》卷17《祭张燕公文》。)张说入朝为相后,即重用九龄,《旧唐书·张九龄传》曰:“九龄以才鉴见推,当时吏部试拔萃选人及应举者,咸令九龄与右拾遗赵冬曦考其等第,前后数四,每称平允。开元十年,三迁司勋员外郎。时张说为中书令,与九龄同姓,叙为昭穆,尤亲重之,常谓人曰:‘后来词人称首也。’九龄既欣知己,亦依附焉。十一年,拜中书舍人。”(注:据《曲江集》附录,张九龄转中书舍人在开元十年二月十七日。)张说卒,玄宗想到张说“常荐九龄堪为学士,以备顾问”(注:《旧唐书·张九龄传》。)的话,于开元十九年三月,召九龄为秘书少监,兼集贤院学士,副知院事(注:《曲江集》附录《宋秘书少监制》。),使之成为张说文化事业的接班人。徐浩记载九龄此期行事云:“属燕公薨落,斯文将丧,擢秘书少监、集贤院学士、副知院事。时属朋党,颇相排根,穷栖岁月,深不得意。渤海国王武艺违我国命,思绝其词,中书奏章,不惬上意。命公改作,援笔立成,上甚嘉焉。即拜工部侍郎兼知制造。扈从北巡,便祠后土,命公撰敕,对御为文,凡十三纸,初无草稿,上曰:‘比以卿为儒学之士,不知有王佐之才,今日得卿,当以经术济朕。’”(注:见《全唐文》卷440徐浩《张九龄神道碑》。)这两次撰文,已显示出其“大手笔”的风范,且引起玄宗的重视。开元二十一年十二月,张九龄居母丧,朝廷夺哀起复其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俄加中书令、集贤院知院事,修国史(注:见《全唐文》卷440徐浩《张九龄神道碑》。)。时人誉之为“文高宗匠”(注:见《全唐文》卷440徐浩《张九龄神道碑》。),“一代辞宗”(《旧唐书·韦陟传》)。

开元年间,张说、张九龄先后为相,执掌集贤院,长期主持朝廷政治文化大局,为开元政治与文化的发展,起了很好的领导作用,不愧为政坛与文坛的双重领袖。

二、张说、张九龄开元年间识拔文士之功

二张执当时政坛与文坛牛耳,以过人的见识、宽宏的气度,利用职务上的便利,将大批才士(尤其是诗人)团结在他们的麾下,形成开元诗坛的彬彬之盛。

如前所述,长安三年(703)张说即称赞过张九龄,后来二人关系密切。许景先、赵冬曦分别是开元初年,张说在相、岳二州任职时的诗友,后来曾得到张说的汲引。王翰是一个值得注意的人物,唐人封演《封氏闻见记》卷3《铨曹》曰:“开元初(当作景云初,据傅璇琮先生说),……时选人王翰攻篇什,而迹浮伪,乃窃定海内文士百有余人,分作九等,高自标置,与张说、李邕并居第一,自余皆被排斥。陵晨于吏部东街张之,甚于长名。观者万计,莫不切齿。”张说镇并州时,并未计较王翰当年的狂妄之举,而是对其礼遇有加;张说入相,奏请王翰为秘书正字,擢通事舍人,迁驾部员外。孙逖是张说汲引的另一位著名文人。颜真卿《尚书刑部侍郎赠尚书右仆射孙逖文公集序》曰:“相国燕公张说览其策而心醉,……深赏其才,俾与张九龄、许景先、韦述同游门庭,命子均、申伯仲之礼。”《旧唐书·孙逖传》:“开元初,应哲人奇士举,授山阴尉。十年,应制登文藻宏丽科,拜左拾遗。张说尤重其才,逖日游其门,转左补阙。”开元二十一、二年孙逖知贡举,颜真卿、李华、萧颖士、杜鸿渐、李颀、李华、赵骅、阎防、张南容等皆出其门下,二张开创的文化事业得以继续发展。张说曾救护过吕向,《全唐文纪事》卷61引《金石史》云:“昔(吕)向曾以《美人赋》进谏,几死,张说为请,即拜补阙,赐金章朱绂,不可谓不遇也。”《全唐文》卷447窦皋《述书赋》下注记此事较详,可参。张说又曾称荐裴漼与房琯,《旧唐书·裴漼传》:“漼早与张说特相友善,时说在相位,数称荐之。又善于敷奏,上亦喜重焉。由是擢拜吏部尚书,寻转太子宾客。”《全唐文》卷332房琯《上张燕公书》云:“亦愿起自燕公门下,令众人别意瞻瞩也。”书法家徐浩也为张说所荐,《全唐文》卷445张式《徐浩神道碑》:“大学士燕国公张说文之沧溟,间代宗师,尝览公应制《喜雨赋》及《五色鸽赋》并应制等诗,曰:‘后进之英,今知所在。’”《旧唐书·徐浩传》:“以文学为张说所器重,调授鲁山主簿。说荐为集贤校理,三迁右拾遗,仍为校理。”诗人王湾也为张说所知。《河岳英灵集》云:“湾词翰早著,为天下所称,最者不过一二。游吴中作《江南意》诗云:‘海日尘残夜,江春入旧年。’诗人已来少有此句。张燕公手题政事堂,每示能文,令为楷式。”据傅璇琮先生考证,“《江南意》之为张说所赞赏,并手题于政事堂,当在张说居相位时,即开元九年(721)至十四年(726)间”(《唐才子传校笺》卷一)。

张说于开元九年入相,次年起即主持丽正书院,不少文人在这一时期被他召至麾下。贺知章、徐坚、赵冬曦、韦述等皆入书院。开元十三年,唐玄宗诏改丽正院为集贤院,仍以张说主持其事。开元十四年,张说撰成《大唐开元礼》;开元十五年,徐坚在《燕公事对》的基础上,撰成《初学记》。张说还常常带领众学士参加宫中宴饮赋诗,在当时传为佳话。《职官分记》卷15《酒酣赋诗》条云:“十三年三月,因奏封禅仪注,敕学士等赐宴子集贤殿,时预宴者宰臣源侍中、张燕公,学士徐坚、贺知章……等。时新进樱桃,上命遍于席上散布,各令诸宫官取之,饮之以醇醪清酤之酒。酒酣,宫内出彩笺,令燕公赋宫韵,群臣赋诗。……时又频赐酒,馈学士等宴饮为乐,前后赋诗奏上凡数百首。时院内既有宰臣及侍读,屡承恩渥,赐以甘瓜、绿李及四方珍异。燕公诗曰:‘东壁图书府,西园翰墨林。诵诗闻国政,讲易见天心。’当时词人尤为称美。前后令赵冬曦、张九龄、咸廙业、韦述等为诗序,学士等皆赋诗,编成篇轴以上,上每嘉赏焉。”张说这位儒雅的宰相,率领众学士赋诗唱和,极一时之盛。

张九龄先后汲引过王维、孟浩然、卢象、皇甫冉等人。开元二十二年五月,张九龄加中书令后不久,王维作《上张令公诗》,请求汲引,诗中称赞张九龄“致君光帝典,荐士满公车”,这与徐浩《张九龄神道碑》云九龄执政时“收拔幽滞,引进直言,野无遗贤,朝无阙政”的记载是一致的。王维还以贾谊、汲黯自比,希望张九龄能荐举自己。二十三年春,王维作《献始兴公》(注:张九龄进封“始兴县开国子”在开元二十三年三月。),题下注:“时拜右拾遗。”诗云:“侧闻大君子,安问党与仇。所不卖公器,动为苍生谋。贱子跪自陈,可为帐下否。感激有公议,曲和非所求。”这与《新唐书·王维传》中“张九龄执政,擢右拾遗”的记载是相吻合的。孟浩然“少好节义,喜振人患难,隐鹿门山。年四十,乃游京师”(《新唐书·孟浩然传》)。王士源《孟浩然集序》云:“(浩然)间游秘省,秋月新霁,诸英华赋诗作会,浩然句曰:‘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举座嗟其清绝,咸阁笔不复为继。丞相范阳张九龄、侍御史京兆王维、大理评事河东裴摁、华阳太守郑倩之、守河南独孤策,率与浩然为忘形之交。”开元二十五年,张九龄镇荆州,辟孟浩然为从事,孟作了好几首陪张出游的诗,这些诗有三点值得注意:其一,为张鸣不平,如《荆门上张丞相》、《陪张丞相登荆城楼因寄荆州张使君及浪泊戍主刘家》、《陪张丞相祠紫益山经玉泉寺》;其二,对张九龄的知遇之恩深表感激,如《陪张丞相登嵩阳楼》;其三,希望张汲引自己,《临洞庭上张丞相》可为明证。卢象、皇甫冉也是张九龄所识拔的文人,见刘禹锡《唐故尚书主客员外郎卢公集纪》、独孤及《唐故左补阙阜甫公集序》。

二张均为开元名相,又皆出身寒微(注:张说《让起黄门侍郎第三表》(《全唐文》卷232):“臣本书生,门非代禄。数叶单绪,族无亲房。”又《张氏女墓志铭》(《全唐文》卷232)自称:“家贫,佣文以取资。”《大唐新语》卷七载:唐玄宗欲拜牛仙客为尚书并实封之,张九龄反对,“玄宗怒曰:‘卿以仙客寒士嫌之耶?若是,如卿岂有门籍!’九龄顿首曰:“荒陬贱类,陛下过听,以文学用臣。”则九龄亦出身寒门。),经科举入仕,以文才为唐玄宗所重,在开元的大部分时间里,主持政坛与文坛。二人皆乐于奖拔文学之士,开元前期的大部分著名诗人,都受到二人直接或间接的提携汲引。他们二人的创作,也有领导开元诗坛风气的水平。众多诗人对二张倾心归附,就成为历史的必然。

三、二张诗歌的渊源与创作倾向

文学史上将张说与张九龄并称,从唐人即已开始,柳宗元《杨评事文集后序》曰:优秀的文章应兼有“著述”与“比兴”二长,“唐兴以来,称是选而不作者,梓潼陈拾遗。其后燕文贞以著述之余,攻比兴而莫能极;张曲江以比兴之隙,穷著述而不克备。”指出二张文章的优劣长短,可视为将二人并称之滥觞。至于将二人以诗人身份并列,则在明代较为常见:宋濂《答章秀才论诗书》云:“唐初承陈、隋之弊,多尊徐、庾,遂致颓靡不振。张子寿、苏廷硕、张道济相继而兴,各以风雅为师。”谢榛《四溟诗话》卷四引孔文谷语曰:“着色成文,吹气从律,则燕公、曲江高矣,美矣,擅其宗矣。”胡应麟《诗薮》内编卷四论五律时云:“接迹王、杨,齐肩沈、宋,则李峤、苏頲、张说、九龄最著。……二张之藻丽,微逊王、杨。”“二张五言律,大概相似。于沈、宋、陈、杜景物藻绘中,稍加以情致,剂以清空。”“燕国如《岳州燕别》、《深度驿》、《还端州》,始兴如《初秋忆弟》、《旅宿淮阳》、《豫章南还》等作,皆冲远有味,未离沈、宋诸公。”清人乔亿《剑溪说诗》卷下也将二张(燕公、曲江)相提并论。

二张的诗歌都出自初唐而又有所变化,呈现出同中有异的面貌。

初唐诗坛,宫廷诗占据主流地位,杨慎《升庵诗话》云:“唐自贞观至景龙,诗人之作,尽是应制。命题既同,体制复一。其绮绘有余,而微乏韵度。”此时对唐诗发展的贡献主要是确定了律诗的体制,沈佺期、宋之问为宫廷诗人之代表,张说则是与他们年辈相近、水平相近、风格相似的诗人。

张说入仕后任太子校书等职,武则天圣历二年(699)前后,诏张昌宗撰《三教珠英》,昌宗“乃引文学之士李峤、阎朝隐、徐彦伯、张说、宋之问、崔湜、富嘉谟等二十六人,分门撰集,成一千三百卷,上之”(《旧唐书·张行成传》附族孙昌宗传)。沈佺期、徐坚、刘知己等亦在其选,此事标志着张说已进入当时文人的核心集团。大足元年(701)末,《三教珠英》修成,修书学士张说迁右史,兼知考功贡举。崔融编《珠英学士集》,张说诗在其中,《玉海》卷五四引《唐会要》云:“《志总集》有《珠英学士集》五卷,崔融集学士李峤、张说等四十七人诗总二百七十六首。”可见张说已成为珠英学士中颇具代表性的诗人。武后长安中至中宗景龙中,张说常随侍中宗及朝中诸宰执大臣游览,赋诗作序,李峤、沈、宋、徐彦伯、崔湜、苏頲、阎朝隐等同赋,朝中群英荟萃,于斯为盛。据此可推知,张说的诗名亦当与李峤、沈、宋诸人相近。

此时宫廷之诗,内容上以应制与歌颂为主,形式上以律诗的发展成熟为标志,诗风则趋于华丽。初唐诗人继承并发展了沈约等人的“四声八病”说,将律诗定型化,上官仪有“六对八对”之论,《笔札华梁》之书,元兢有《诗脑髓》之作,张说的同僚与诗友崔融有《唐朝新定诗格》,皆为指导初学者写作律诗之书。沈、宋有“研练精切,稳顺声势”(元稹《唐故工部员外郎杜君墓志铭并序》)“回忌声病,约句准篇”(《新唐书·文艺传》)以成律诗之功。张说与沈、宋同朝为官,经常共同赋诗,虽然现在无法找到他与沈、宋直接酬赠之诗,但从刘餗《隋唐嘉话》记载张说所云“沈三兄诗,终须还他第一”之语来看,张对沈之诗才很钦佩且与沈相当熟悉。张说之诗,应制之作颇多,且五律、五排、七律等新型的近体诗都写得相当熟练,数量超过沈、宋(注:沈佺期今存五律52首、五排36首、七律14首;宋之问存五律79首、五排34首、七律3首;张说存五律99首、五排58首、七律13首。张说五律、五排的数量超过沈、宋。),技巧纯熟,风格华丽。如果说张说与沈、宋、崔融、李峤等人共同完成了初唐律诗的定型工作,恐怕并非空穴来风(注:参陈铁民先生《论律体定型于初唐诸学士》一文,载《文学遗产》2000年1期。)。元稹及《新唐书》论律诗成型的功绩,仅提沈、宋,至少是不全面的。唐人顾陶《唐诗类选序》即云:“爰有律体,祖尚轻巧,以切语对为工,以绝声病为能,则有沈、宋、燕公、九龄、严、刘、钱、孟、司空曙、李端、二皇甫之流,实繁其数。皆妙于新韵,播名当时。亦可谓守章句之范,不失其正者矣。”“妙于新韵”,即长于律诗,这的确是沈、宋、二张的共同特点。高櫄《唐诗品汇总序》云:“神龙以还,洎开元初,陈子昂古风雅正,李巨山文章宿老,沈、宋之新声,苏、张之大手笔,此初唐之渐盛也。”该书《五言古诗叙目》云:“神龙以还,品格渐高,前论沈、宋比肩,后称燕、许手笔。”

张说论诗,同样强调声律与文采,其《唐昭容上官氏文集序》称赞上官婉儿之“巧辞”与“才华”,且描述当时文坛盛况云:“自则天久视之后,中宗景龙之际,十数年间,六合清谧,内峻图书之府,外辟修文之馆,搜英猎俊,野无遗才,右职以精学为先,大臣以无文为耻。每豫游宫观,行幸河山,白云起而帝歌,翠华飞而臣赋,雅颂之盛,与三代同风。”其《洛州张司马集序》同样对丽辞持充分肯定态度:“发言而宫商映,摇笔而绮绣飞。逸势标起,奇情新拔,灵仙变化,星汉昭回。感激精微,混《韶》、《武》于金奏;天然壮丽,綷云霞于玉楼。当代名流,翕然崇尚。”还说张司马的作品“增繁荣叶”。其《卢思道碑》广泛肯定了历代杰出的诗赋作家,包括以绮靡藻丽见长的宋玉、潘岳、陆机、谢灵运,讲究声律的沈约,以及风格浮靡,为初唐诗人轻视的徐陵、庾信等人。

因此,开元之前,张说的诗作及诗论,均与沈、宋、杜审言、崔融、李峤诸人相当接近,他们共同完成了律体的定型化工作。在初唐以宫廷为中心的诗坛上,张说已经占有较为重要的地位。正是由于在此期与诗坛名流游处,切磋技巧,提高了诗艺,张说方有可能具备领袖开元诗坛的水平与声望。开元之后,随着政局与文坛的变化,张说的诗风发生重大变化,生活上经历了更多的磨难,阅历进一步丰富,政治地位进一步巩固提高,不仅为文坛“大手笔”,而且成为诗坛领袖(注:张说成为开元诗坛盟主,还有两个重要原因,一是初唐著名文士多已于开元初或稍前去世,如“初唐四杰”:王勃(约676)、杨炯(693)、卢照邻(约686)、骆宾王(约684);“文章四友”:李峤(约714)、苏味道(705)、崔融(706)、杜审言(708);陈子昂(702)、崔湜(713)、阎朝隐(712)、徐彦伯(714)、富嘉谟(706)、吴少微(706)。随着文坛的新陈代谢,张说得以独领风骚。王泠然《论荐书》即已指出这一事实。二是沈、宋、李峤、崔湜、阎朝隐等,或谄附张昌宗兄弟,或拥护韦后、太平公主,反对玄宗,与张说坚决支持李氏政权的态度不同。故张说主盟开元文坛,亦有政治方面的原因。)。

开元初年,是张说诗歌创作的丰收期。开元元年年底即因与姚崇有隙,贬授相州刺史、河北道按察使,开元三年四月,又左转岳州刺史,至开元五年二月方迁荆州大都督府长史。在相、岳、荆三州的三四年间,是张说诗风转变的关键期,也是其诗歌创作的高潮期,其传世佳作多成于此时。《新唐书·张说传》曰:“既谪岳阳,而诗益凄婉,人谓得江山助云。”所论极确。张说在岳州及相、荆二州所作之诗共约六十首,多出于真情实感,与其应制诗风格迥异,体裁齐备,题材广泛,在抒发“凄婉”之情与吟咏山水方面,取得较高成就。此时诗坛相对沉寂,初唐诗人已经谢幕,盛唐诗人尚未成长起来,故张说得以独领风骚。

开元六年三月张说被召入京,授右羽林将军、并州都督、河北节度使,开元九年复为宰相直至开元十八年去世,张说又曾两度入相,政治上获得新生,权高位重,文才武略得到充分发挥,诗歌也出现新的特点。边塞诗及宫廷唱和诗为主,其主要精力用于文化事业。

综观张说的诗歌创作,有以下几点值得注意:

第一,开元之前,张说作为初唐近体诗的奠基人之一,在五律、五排、七律等新诗体的创作上均有颇多创获,积累了较为丰富的经验。他作为初唐唯一一位生活到开元中期且又握重权、享高位、负盛名的诗人,将初唐近体诗的创作法式顺理成章的带入盛唐,对盛唐律诗产生重大影响。前人即多指出张说对杜甫的直接影响:宋人吴开《优古堂诗话》曰:“张说有《深度驿》诗云:‘洞房悬月影,高枕听江流。’杜子美用其意,见于《客夜篇》,云‘入帘残月影,高枕远江声’。”(注:《唐诗成法》云:“‘悬’、‘听’二字犹有痕迹,而杜之‘卷帘残月影,高枕远江声’远矣。”则认为杜甫有出蓝之美。)明人杨慎《升庵诗话》卷四:“杜诗‘枫树坐猿深’,又‘黄莺并坐交愁湿’,‘坐’字奇崛。张说诗:‘树坐参猿啸,沙行入鹭群。’前人已云矣。”《唐诗近体》评张说《幽州夜饮》:“结法唯老杜有之。”《唐诗观澜集》评《将赴朔方军应制》诗云:“骨脉坚凝,气体雄厚,此工部先鞭也。”五、七言律诗出初唐过渡到盛唐并与古体诗分庭抗礼,张说功不可没。

第二,张说贬谪相、岳二州期间所作之诗,由台阁走向社会,内容充实,感情真挚,风格“凄婉”,标志着其诗朝个性化方向进了一大步。这些“得江山助”的山水诗,以泛咏山水加送别,同时抒发牢骚不平,艺术水平虽未臻盛唐一流境界,但比张九龄、王维乃至钱起、刘长卿山水诗创作时间要早,有一定先导作用。《唐诗馀编》在张说《灉湖山寺》诗“云间东岭千寻出,树里南湖一片明”二句下评云:“钱、刘清润之品,实本诸此。必以时代先后强画界分,盖未识其源流相接耳,如开、宝中王、岑、高、李诸作,即大历之先声也。”《诗学渊源》论张说诗曰:“初尚宫体,谪岳州后,颇为比兴,感物写怀,已入盛唐。”张说在幽州及巡边河北前后所作边塞诗,数量虽不甚多,但语气雄壮,情辞慷慨,有为盛唐边塞诗开风气的作用,加上他作于相州的名作《邺都引》,其边塞诗的水平也不低,对高适、岑参诸人的边塞诗有一定影响。其《五君咏》上承颜延年《五君咏》,下开高适《三君咏》、杜甫《八哀诗》;其《杂诗四首》上承阮籍《咏怀》、陶渊明《杂诗》,下启张九龄《感遇》、李白《古风》,均不愧名作。

第三,开元十年之后,张说作为文臣之首,深受玄宗皇帝礼遇,赴朔方巡边赋诗、出鼠雀谷赋诗、玄宗赐十八学士赞及送张说至集贤院赴任诗、称赞张说、宋璟、源乾曜的“三杰诗”,尤可见玄宗对张说宠渥之殷。张说此时当然又变成了宫廷诗人,其应制之作,多为歌舞升平与山水清音的结合,风格雍容和雅,气度安祥,却无多少谄谀之作,对于人们从正面认识开元年间的文治之盛,有一定意义。此时,张说利用主持丽正、集贤书院的便利,汲引、团结了一批优秀的文士,共同饮酒赋诗,鼓吹盛明,《新唐书·艺文志》四所载的《集贤院壁记诗》多达数百首,即为明证。张说奖掖的这些文人,后来继续领导开元、天宝诗坛。

张九龄步入仕途与文坛,是由于沈佺期、李峤、张说等人的提携。他与张说关系密切,政治上同进退,诗风亦受其影响,但抒情写景似比张说细腻,在情景交融方面有所进步。九龄晚年,尤其是在洪州与荆州期间,诗风发生重大变化,台阁之气尽除,这与张说谪岳州“诗益凄婉”的情形相似,但此时张九龄诗歌的思想深度与艺术水平,均超过张说并形成独具面貌的“张曲江体”(注:严羽《沧浪诗话·诗体》。)。

对于开元诗坛的第二任领袖张九龄,我们得出以下几点认识:

其一,张九龄是张说政治与文化事业的继承人,他团结了孟浩然、王维、卢象、皇甫冉等诗人,将开元诗坛的创作水平向前推进了一步。

其二,张九龄的五言排律亦以应制与应酬为主,与初唐诸人及张说一脉相承,如《奉和圣制早发三山乡行》、《奉和圣制早度蒲津兴》、《酬赵二侍御使西军赠两省旧僚之作》等。明人胡应麟《诗薮》对此类诗评价很高:“初唐沈、宋外,苏、李诸子,未见大篇。独曲江诸作,含清拔于绮绘之中,寓神俊于庄严之内,如《度蒲英》、《登太行》、《和许给事》、《酬赵侍御》等作,同时燕、许称大手,皆莫及也。”此类诗对王维等人的《早朝大明宫》诸作有一定影响。九龄的五律同样有较高成就,情景结合较为自然,超过初唐诸人,为盛唐建立起新的美学风范,如《初发道中寄远》、《望月怀远》等,皆为佳作。

其三:张九龄的抒真性写真景之作多为五古。其《在郡秋怀》二首和《荆州作》二首抒情真切,议论剀切透辟,实已开杜甫《咏怀》、《北征》诸诗之先河。其《杂诗》、《感遇》组诗,则上承《古诗十九首》、阮籍、陈子昂,下开李白《古风》,为九龄诗歌艺术的最高代表。明人周珽曰:“曲江《感遇》诸诗言言历落,字字玄微,《十九首》后无此陆离精致。”(注:《唐诗选脉会通评林》。)翁方纲曰:“曲江公委婉深秀,远出燕、许诸公之上,阮、陈而后,实推一人,不得以初唐论。”(注:《石洲诗话》卷一,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27页。)指出九龄之诗超过张说,且已不为初唐风会所限,极有见地。沈德潜云:“五言古体,发源于西京,颓靡于梁陈。至唐显庆、龙朔间,不振极矣。陈伯玉力扫俳优,直追曩哲,《感遇》等章,何啻在黄初间也。张曲江、李供奉继起,风裁各异,原本阮公。唐体中能复古者,以三家为最。”(注:《唐诗别裁集·凡例》。)前人多将张九龄与陈子昂的《感遇》相比较,如:“《感遇》诗,正字气运蕴含,曲江精神秀出;正字深奇,曲江淹密。”(注:钟惺《唐诗归》。)“正字古奥,曲江蕴藉,本原同出嗣宗,而精神面目各别,所以千古。”(注:沈德潜《唐诗别裁集》卷一。)从托物起兴的角度看,陈、张的《感遇》诗的确同出于阮籍,有相同之处。但从唐诗艺术发展的脉络来看,张九龄实已后来居上,比陈子昂更为出色。陈诗说理的成分过多,颇有西晋玄言诗格调,个人性情反为所掩;张诗则自我抒情的成分较多。陈诗多玄言,故形象性较差;张诗多借物抒情,即景抒情,形象性较强。陈诗给人隔一层的感觉,张诗则“语语本色,绝无门面”(注:贺贻孙《诗筏》。)。陈沆《诗比兴笺》曰:“史迁有言,《诗》三百篇,大抵仁圣贤人发愤之所为作也。至唐,曲江以姚、宋之相业,兼燕、许之文章,诗人遭遇,于斯为盛。所谓不平之鸣,有托之作,宜若无有焉。此《杂诗》、《感遇》诸篇,所以椟重千秋,珠还合浦也。今观集中自应制、酬酢诸什外,类皆去国以后,泽畔之行吟,湘累之忠爱,特以象超声色之表,神出古异之馀,有德之言,知味者希焉。”(注:《唐诗别裁集》卷一张九龄小传。)

其四,前人及时贤多以张九龄为盛唐山水诗的开创者,如胡应麟《诗薮》内编卷二曰:“唐初承袭梁、隋,陈子昂独开古雅之源,张子寿首创清淡之派。盛唐继起,孟浩然、王维、储光羲、常建、韦应物,本曲江之清淡,而益以风神者也。……”今人也曾论及二张在盛唐山水诗发展中的作用。其实此说并不确切,因为二张均入仕很早,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朝为官,无暇作山水诗,张说在岳州、张九龄洪州与荆州时期虽有一些山水诗,但多与政治感慨相联系,较纯粹的山水诗不多,不能说在山水方面有开宗立派的地位。

综上所述,开元年间,张说、张九龄文人集团占据了诗坛的主宰地位。在开元前期,二张集团足以领袖群雄。他们正是景云与开元初“颇通远调”之诗的代表。开元后期,高适、李白、王昌龄、李颀、储光羲、常建、祖咏、崔麕、岑参诸人已成长起来,逐渐超过二张集团。元人杨载《宋国史柴望诗集原序》曰:“诗莫盛于唐,尚矣!唐之诗,燕、许、陈、宋肇其源,高、岑、王、孟畅其流。”后者恰为“开元十五年后,声律风骨皆备”之诗的最好体现。杜甫成名于天宝年间,韦应物直至大历、贞元年间方成为著名诗人。这种情况既说明二张集团在开元前期诗坛主宰沉浮的地位,又表明开元前期诗坛只是盛唐诗发展的初级阶段,开元后期至天宝年间才是盛唐诗歌的高峰期和完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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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朔、张九岭集团与开元诗风_张九龄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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