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诗经”中“中+名”的结构_诗经论文

论《诗经》的“中+名词”结构,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诗经论文,名词论文,结构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H1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979(2004)01-0023-03

《诗经》的“中+名词”结构,传统上有所谓“中”字倒置之说,即认为《诗经》“中林”“中谷”“中河”“中阿”“中田”等结构乃是“林中”“谷中”“河中”“阿中”“田中”之倒文这样一种看法。例如:《周南·葛覃》:“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毛传:“中谷,谷中也。”孔颖达正义:“中谷,谷中。倒其言者,古人之语皆然,诗文多此类也。”《周南·兔罝》:“肃肃兔罝,施于中林。”毛传:“中林,林中。”郭绍虞《中国语词之弹性作用》谓:“普通名词,本多颠倒之例。《诗》之‘中谷’‘中林’‘中河’‘中阿’‘中沚’‘中陵’‘中泽’‘中原’(注:“中泽”与“中原”原文作“泽中”“原中”,应是笔误或印刷错误,依上下文意改正。)‘中’诸语,毛传均以‘谷中’‘林中’‘河中’‘阿中’‘沚中’‘陵中’‘泽中’‘原中’‘田中’诸语释之,便可知颠倒用词也是辞学。不过这犹兼有语法上的关系。”(注:载《照隅室语言文字论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第99页。原载《蒸京学报》第二十四期,1938。)邢公畹《〈诗经〉“中”字倒置问题》(注:载《语言论集》,商务印书馆,第135-141页。原载上海《大公报·文史周刊》三十六期,1947年8月27日。)认为这是一种原始语法现象的残留,反映了原始汉台语系修饰语置于中心语之后这样一种语序。(注:持倒置说的还有陈奂《诗毛氏传疏》(卷一《葛覃》“施于中谷”疏);程俊英、蒋见元《诗经注析》(中华书局,1991,第7页)等。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中华书局,1989,第36页)认为“中”字是语气词,缺乏根据,但是可以看出他并不同意倒置说。另外,邢公畹先生已经指出,这些“倒置”的现象很难解释为是为了押韵的缘故,“因为《王风·中谷有蓷》的‘中谷’,《小雅·信南山》的‘中田’,《郑风·清人》的‘中军’,《邶风·二子乘舟》的‘中心’等,那些‘谷’‘田’‘军’‘心’等字都不是韵脚”。邢先生的这一看法是正确的,尽管我们对其所举的具体例子有不同意见,详下文。)

这种看法恐怕是有问题的。

上古汉语中“中+名词”和“名词+中”之间有着严格的意义差别,例如下面这些例子中的“中”字恐怕都不能倒置:

《周易·谦》:“地中有山,谦。”(*中地有山)

《尚书·金縢》:“乃纳册于金縢之匮中。”(*乃纳册于金縢之中匮)

《诗经·鄘风·桑中》:“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期我乎中桑)

《诗经·郑风·清人》:“左旋右抽,中军作好。”(*军中作好)(注:毛传:“居军中为容好。”郑笺:“自居中央,为军之容好。”这是以“中”为动词。邢公畹《〈诗经〉“中”字倒置问题》据此认为“中军”等于“军中”,恐是误解了毛郑之义。见《语言论集》,商务印书馆,第138页。)

《诗经·大雅·民劳》:“惠此中国,以绥四方。”(*惠此国中)

《周礼·宫正》:“凡邦之事跸,宫中庙中则执烛。”(*中宫中庙则执烛)

《仪礼·士冠礼》:“布席于门中。”(*布席于中门)

《左传·成公三年》:“荀之在楚也,郑贾人有将置诸褚中以出。”(*置诸中褚以出)

《论语·乡党》:“龟玉毁于椟中。”“车中不内顾。”(*龟玉毁于中椟,*中车不内顾)

《礼记·表记》:“乡道而行,中道而废。”(*道中而废)

《战国策·楚策四》:“夫骥之齿至矣,服盐车而上太行……中阪迁延,负辕不能上。”(*阪中迁延)

可见“中”字并非可以随便倒置(注:不独“中”字如此,在词组的平面上,其他的方位词一般也都不能随便“倒置”,如东山≠山东,西山≠山西,西河≠河西(只有在专有名词的平面上,西河可以跟河西同指战国时代的魏地);只有“河南”“河北”的说法,没有“南河”“北河”之称;等等。)。

“名词+中”表示在一定的范围之内,如《易·屯》:“即鹿无虞,惟入于林中。”而“中+名词”一般表示几个事物中中间的那一事物,如《大雅·民劳》:“惠此中国,以为民逑。”(注:“中+名词”这一格式可以表示的意义是多样的,例如《周礼·秋官司寇·司仪》:“君答拜,出,及中门之外。”“中门”指中间的门;《周礼·地官司徒·遂人》:“辨其野之土,上地,中地,下地,以颁田里。”“中地”指中等田地;《礼记·郊特牲》:“绣黼丹朱中衣。”“中衣”是穿在里面的衣服;《表记》:“乡道而行,中道而废。”“中道”指半道,等等。我们这里讲的只是与本文关系比较密切的概念。)如果《诗经》的“中”字倒置是一种原始汉语的残留的语法现象,那么必须有一个前提,就是这些倒置的“中+名词”与“名词+中”的意义应当相同,而事实却不是这样。《诗经》中的这些“倒置”的“中+名词”表示的是名词所代表的事物的中间部分(包括指正中间),而不只是泛泛地表示在这一事物的范围之内,例如《周南·兔罝》:“肃肃兔罝,施于中林。“中林”不是指“中间的林子”,或“众林中之林”(注:邢公畹《〈诗经〉“中”字倒置问题》,载《语言论集》,商务印书馆,第136页。),而是指“林子的中间部分”。“中林”是在林中,但不等于“林中”,而是指与林子的边缘地带相对的中间地带,或者说林子的深处。《小雅·正月》:“瞻彼中林,侯薪侯蒸。”《大雅·桑柔》:“瞻彼中林,甡蓷其鹿。”也都是指林子的深处,而不是简单地表示在林子的范围之内。《葛覃》:“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王风·中谷有蓷》:“中谷有蓷,暵其乾矣。”“中谷”也是指与边缘相对的谷地深处。“中+名词”和“名词+中”表现了两种不同的意义范畴的对立。《国语·吴语》中的一个例子很能说明问题:

吴王夫差还自黄池,息民不戒。越大夫种乃倡谋曰:“吾谓昊王将遂涉吾地,今罢师而不戒以忘我,我不可以怠也。日臣尝卜于天,今吴民既罢,而大荒荐饥,市无赤米,而縢鹿空虚,其民必移就蒲蠃于东海之滨。天占既兆,人事又见,我蔑卜筮矣。王若今起师以会,夺之利,无使夫悛。夫吴之边鄙远者,罢而未至,吴王将耻不战,必不须至之会也,而以中国之师与我战。”

“中国之师”与“边鄙远者”相对而言,显然是指吴国靠近国都的邻近地区,与“国中”是不同的概念。(注:韦注:“中国,国都。”也是把“中国”理解为吴国的中心地带。不过解释为“国都及邻近地区可能更准确”。)

古书常见“中庭(廷)”一词。例如《孟子·离娄》:“与其妾讪其良人而相泣於中庭。”《仪礼·聘礼》:“宰夫受幣于中庭以东。”《礼记·檀弓上》:“孔子哭子路于中庭。”邢公畹先生认为“中庭”即《古诗为焦仲卿妻作》“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之“庭中”,这是不对的。上古汉语中的“中庭”是指庭堂的中部,与“庭中”并不相同。王国维《明堂庙寝通考》:“礼经中言庭,皆谓自堂下至门之庭,其言中庭者,则谓此庭南北之中。”“中庭”就是指庭的中部,王国维是从“自堂下至门”的角度来说的,所以称“南北之中”。《管子·中匡》:“管仲反,入,倍屏而立,公不与言;少进中庭,公不与言;少进傅堂,公曰……”庭是指从屏至堂的部分,管仲倍屏而立,就是站在了庭的边上,因此“少进中庭”就到了庭的中间部分,再少进,就到了堂下。“中庭”之义甚明。《韩非子·外储说左上》:“天雨,廷中有潦。”才是泛指庭中。

表示与边缘相对的中间部分这一概念,在现代汉语中也有,只是已经不用“中+名词”这种格式了。西槙延子在《名词后含“里”义方位词的用法比较》一文中指出:“NP里边、里面、里头”可以指整个NP中的靠里边的一部分,“NP里”只表示在NP的内部,例如:

这回,有机会看到它,并且进到原始森林里边去,脚落在千年万年积累的几尺厚的松针上,手摸到那些古木,才真的证实了那种亲切与舒服并非空想。(老舍《内蒙风光》)

温都太太慌慌张张的往公园里边走,花丛里,树后边,都看了看,没有小狗!(老舍《二马》)

这两句中的“森林里边”和“公园里边”分别是指接近森林中心的里边部分和靠近公园中心的里边部分。(注:北京大学中文系1999年硕士论文,待刊。)可见,虽然表达这一概念的方式有了变化,但这一概念却一直在汉语中保存着。

表示与边缘相对的中间部分这一意义的“中+名词”,其中的名词一般都是有一定的空间范围,如:“林”“谷”“田”“庭(廷)”等。下面我们对《诗经》及其他古籍中表达这一概念的“中+名词”作一个分析。

《周南·兔罝》:“肃肃兔罝,施于中逵。”逵是大道,(注:毛传:“逵,九达之道。”《左传·庄公二十八年》:“楚伐郑,入自纯门,及逵市。”杜注:“逵并九轨。”二说不同。但逵为大道这一点却没有问题。)“中逵”是指在逵路中间。如果是在逵路边缘,便不能称“中逵”,最多称“逵中”。《礼记·曲礼上》:“步路马,必中道。”“中道”亦为道路中间,与“道中”不同。

《鄘风·柏舟》:“泛彼柏舟,在彼中河。”毛传:“中河,河中。”郑笺:“舟在河中,犹妇人之在夫家,是其常处。”其实“中河”是指到了河的中间部分,并非泛指在河里。“中河”与“中流”同义,《吕氏春秋·恃君览》:“荆有次非者,得宝剑于干遂。还反涉江,至於中流,有两蛟夹绕其船。”《国语·吴语》:“夜中,乃命左军、右军涉江,鸣鼓中水以须。”“中水”也是指到了江水的中间部分。

《小雅·菁菁者莪》:“菁菁者莪,在彼中阿。”“菁菁者莪,在彼中沚。”“菁菁者莪,在彼中陵。”“中阿”和“中陵”指在大丘陵的中部,《小雅·沔水》“彼飞隼,率彼中陵”同。“中沚”指在水中小洲之深处。邢公畹先生举《秦风·蒹葭》“宛在水中坻”“宛在水中沚”,以为同“坻中”“沚中”,这是把这两句诗的结构“水中/坻”“水中/沚”误会成了“水/中坻”“水/中沚”。

《小雅·鸿雁》:“鸿雁于飞,集于中泽。”“中泽”指在沼泽之深处。

《小雅·信南山》:“中田有庐,疆埸有瓜。”“中田”与“疆埸”相对而言,指与田的疆埸相对的中间部分。

《小雅·吉日》:“瞻彼中原,其祁孔有。儦儦俟俟,或群或友。”“中原”是指原野的深处,因此有大量的禽兽,儦儦俟俟,或群或友。所以郑笺云“中原之野甚有之”。《小雅·小宛》:“中原有菽,庶民采之。”义同。“中原”可指战场,也是从此义引申而来。

《九歌·湘君》:“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中洲”应指洲之深处。(注:王逸注:“中洲,洲中也,水中可居者曰洲。言湘君蹇然难行,谁留待于水中之洲乎?”“中洲”也有可能是因为洲居水之中,因而称“中洲”。但不管怎么解释,“中洲”都不等于“洲中”。)

《周易·系词下》:“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树,丧期无数,後世圣人易之以棺椁。”“中野”指原野的深处。

《逸周书·作雒》:“及将致政,乃作大邑成周于中土。”“中土”是以天下土地为出发点,成周居天下之中。《孟子·尽心上》:“广土众民,君子欲之,所乐不存焉。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君子乐之,所性不存焉。”可证。

《逸周书·尝麦》:“赤帝大慑,乃说于黄帝,执蚩尤,杀之于中冀。”“中冀”指冀州中部,而不是泛指在冀州范围之内。

古书常见“中心”一词,如《诗经·王风·黍离》:“行迈靡靡,中心如醉。”《小雅·隰桑》:“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易·中孚》:“其子和之,中心愿也。”《庄子·大宗师》:“哭泣无涕,中心不戚。”《国语·鲁语上》:“知夫苟中心图民,智虽弗及,必将至焉。”“中心”与“心中”也有不同,“中心”似含有“内心深处”的意义,这是“心中”所没有的。这个意思后来引申出“衷心”这一意义。

“中+名词”表示与边缘相对的中间部分这一意义,似与“动词中+名词”这一结构有渊源关系。例如《礼记·曲礼上》:“为人子者,居不主奥,坐不中席,行不中道,立不中门。”

“中+名词”的这一意义汉代可能已经开始消失了,因此毛传径直以“谷中”“林中”解释“中谷”“中林”这一类结构。汉代人用“中庭”这个词时,已经开始等同于“庭中”了,例如西汉严忌《哀时命》:“骋骐骥于中庭兮,焉能极夫远道。”可证汉人已不用“中庭”的上述意义了,这一语法范畴已经消失。而把“中庭”当作“庭中”这一意义来用却一直延续到很晚的时候,例如:南朝宋鲍照《梅花落》:“中庭杂树多,偏为梅咨嗟。”宋代李清照《添字采桑子》:“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馀情。”这是在语言结构变化之后的一种“重新分析”。而《淮南子·说林》:“使人无度河可,中河使无度不可。”《史记·封禅书》:“始皇之上泰山,中阪遇暴风雨,休於大树下。”其中的“中”都应是动词,是“到了中间”的意思,已经不属于同一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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