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梦家与汉简研究_陈梦家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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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K092.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7071(2002)03-0138-05

从20世纪初年斯坦因(Aurel Stein)等人在中国西北地区的楼兰、尼雅、敦煌发现一批 汉晋木简,到1959年甘肃武威磨咀子6号汉墓出土的469枚竹木简,木简出土总数达一万 余枚。其中,尤以1930年西北科学考察团在额济纳河流域发现的居延汉简最为重要。它 不仅数量巨大,而且内容十分丰富,为后人研究汉代政治、经济、军事及史地,提供了 珍贵的第一手资料,引起了学者的高度重视。利用甲骨文字、敦煌文书、汉晋木简等新 材料,结合文献记载进行研究,成为新史学建立的标志。罗振玉、王国维最先涉足这一 领域,他们合著的《流沙坠简》开简牍研究之先河。劳继之,所著《居延汉简考释 》堪称居延汉简研究集大成之作。但是,王国维、劳的简牍研究,仅局限于排比事 类,与文献相比勘,或者考订某些字词,或者证实片断的历史事件,仍然没有摆脱把简 牍新材料视做历史研究的工具的传统窠臼,停留在以简证史的层次。尽管沙畹(Edward Chavannes)已经认识到了简文笔迹的相似性,王国维在《流沙坠简》的附表中曾对敦煌 诸燧相当于简上何等级的治所作过初步的推定,马衡也曾经试图用坑位来编次居延汉简 ,都意识到了考古学在简牍研究中的重要性,但限于条件,他们并没有完全将考古学纳 入简牍研究范围之内。只有到了陈梦家,这种局面才得到了彻底的改观。

一、《汉简缀述》:简牍学与考古学结合的典范

陈梦家(1911-1966),祖籍浙江上虞,生于江苏南京,著名的历史学家、古文字学家和 考古学家,毕业于中央大学法律系,与徐志摩、闻一多一起,是“新月派”后期颇有影 响的年轻诗人,先后任西南联大、清华大学教授。1952年,调至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 任研究员。陈梦家由研究古代宗教、神话、礼俗而治古文字,再由古文字研究转入古代 历史和考古学研究,在《尚书》、甲骨分期、西周铜器断代、汉简等领域做出了杰出的 成就。除《汉简缀述》外,他还著有《尚书通论》、《殷墟卜辞综述》、《西周铜器断 代》、《六国纪年》等多种。

陈梦家虽然没有受过田野考古的专业训练,但深知考古学对于历史研究的重要意义。 早在1937年,他与闻一多等人一起前往安阳,参观殷墟的最后一次发掘。40年代,他在 美国讲学期间,较多地领略了西方现代考古学资料的整理方法。1952年院校调整后,陈 梦家被调到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多次去考古现场参观,熟悉考古学的基本方法。因 此,陈梦家能够按照考古学的要求,发扬金石学的传统,推陈出新,尽可能科学地整理 大量考古发掘物及非发掘出土的资料,在某些研究领域(如甲骨卜辞、殷周铜器、汉晋 木简等),取得了超越前人的成就。

1959年7月,武威磨咀子6号汉墓发现《仪礼》简册,次年六七月间,陈梦家被中国科 学院考古研究所派往兰州,协助甘肃博物馆整理武威出土的汉简,并做进一步的研究, 写了释文、校记和叙论。同时,他还对此墓所出的日忌、杂占简以及18号墓出土的“王 杖”十简也做了考释,后经反复修改,于1962年定稿为《武威汉简》一书出版。

与此同时,陈梦家还负责《居延汉简甲乙编》的编纂工作。以此为契机,他的研究兴 趣遂从甲骨文、金文铜器方面转到了汉简研究领域,对居延、敦煌、酒泉等地所出汉简 进行了大规模的整理和研究,其中包括对居延汉简的出土地点、额济纳河流域的汉代烽 燧遗址的分布排列,以及简牍形制的考索。直到1966年逝世为止,他仅用了三年多的时 间,共完成14篇论文,约30万字,结集成《汉简缀述》,由中华书局1980年出版。

将历史学、古文字学、考古学应用于简牍研究,是陈梦家《汉简缀述》的最大特色, 尤其是与考古学的结合,标志着简牍学科的正式形成。所谓简牍研究与考古学的结合, 主要是指结合发掘报告对出土简牍内容进行综合考释时,研究当地的历史、地理情况, 这在居延等边塞遗址出土的简牍研究中尤为重要。例如,对整个居延烽燧遗址的分布定 位,即属于考古学研究的范畴。陈梦家《汉简所见居延边塞和防御制度》,就是利用考 古发掘报告所写的杰作。这一方面与陈梦家的考古学意识密不可分,同时也是发掘报告 等原始记录陆续刊行公布的结果。由于考古技术和方法的落后,加之斯坦因等人并不是 受过专门训练的考古学家,因此,他们在西北楼兰、敦煌所获的汉晋木简并不是按照严 格意义上的科学考古学方法发掘的,除了记录简牍的大致出土地点外,根本没有关于层 位的记载。即使斯坦因等人所著的考古探险记录,如《中亚与中国西陲考古记》、《亚 洲腹地考古记》、《中亚古道纪行》等,译成中文传入中国的时间已经很晚了。再如, 居延汉简是1930年中瑞西北科学考察团在内蒙古额济纳河流域发现的。这是汉代张掖郡 居延、肩水两都尉所属边塞的屯戍文书。这批简牍是在几个重要地方加以试掘所获,有 的则是地面采集到的。但是,负责发掘事宜的瑞典考古学家贝格曼(F.Bergman)没有及 时公布这批木简的发掘报告,无法确定出土地点,因而居延汉简研究只能停留在考释字 词等低层次上,无法深入。出土地点之所以非常重要,是因为它与出土简牍有着必然的 联系。遗址的地理沿革、性质用途和一切考古现象,是简牍文书的社会历史背景,对于 简牍的断代、缀合及内容的研究,意义重大。直到1956~1958年,居延汉简的发掘报告 (贝格曼原稿)终于由索马斯特罗姆(Bo Sommarstrom)编成《内蒙古额济纳河流域考古报 告》,在斯德哥尔摩出版发行。此前的1945年,贝格曼《蒙新考古报告》也公诸于世。 这些原始资料的相继问世,为居延汉简的研究指出了新方向。

陈梦家根据瑞典新出版的考古报告,并参考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从西北科学考察团 旧档中找到的采集标记册及其他可以补充的资料,如斯坦因《中国沙漠考古记》等书和 沙畹《中国古文书(斯坦因第二次所获)》、马伯乐(H.Maspero)《中国古文书(斯坦因第 三次所获)》、孔拉第(A.Canrady)《斯文·赫定在楼兰所发现的中国和其他文物》以及 中国学者王国维的《流沙坠简》、张凤《汉晋西陲木简汇编》、夏鼐《新获之敦煌汉简 》、黄文弼《罗布淖尔考古记》等著作,查明了居延汉简的全部出土地点,并以此作为 重新整理居延汉简的基础,即后来出版的《居延汉简甲乙编》的主体部分。该书发表了 图片和经过重新修订的释文,同时注明了汉简的出土地点。陈梦家亲自为《居延汉简甲 乙编》撰写了两个附录,即(1)《居延汉简的出土地点与标号》,对30个地点出土的汉 简情况及486个标号的归属做了详细的说明;(2)《额济纳河流域烽燧述要》,有选择地 描述贝格曼考古报告的主要内容,说明出土汉简遗址的基本情况,对张掖郡塞燧系列做 了一次较有系统的叙述,并附以插图和地图。这是一种全新的研究方法。陈梦家所完成 的此项工作,“为用考古学方法科学地研究居延汉简准备了良好的条件,使汉简研究从 此进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1](P1706)。

陈梦家在整理汉简的过程中,已经注意到了考古学的作用。在《汉简缀述》中,他特 别强调了以下几个问题:第一,关于出土地的问题,即遗址的布局、建筑构造以及它们 在汉代地理上的位置。他首先根据贝格曼的考察日记和索马斯特罗姆编印的调查报告, 作了《额济纳河流域障隧综述》,然后又依据出土地排列出“邮程表”和“居延侯官· 部侯·燧次表”,将侯、侯长、隧长三级官吏及其治所排列成表,清理出三者之间的隶 属关系。第二,关于年历的问题。陈梦家利用汉简资料排列“汉简年历表”,可以恢复 西汉实际使用的历法。第三,关于编缀简册和简牍的尺度、制作问题。陈梦家在整理武 威仪礼简册和王杖简册时,曾复原了九册仪礼简和王杖诏书。他认识到各种简牍都有一 定的尺度和制作方法,而居延汉简为遗址所出,不同于武威墓葬简,大多是拆散之简, 如同甲骨文一样,如何缀合这些散乱无序的简牍,便成为整理者必须首先解决的问题。 关于甲骨缀合,陈梦家说过:“甲骨文分裂破碎,为求文例的研究,及窥见卜辞的完整 记载,甲骨缀合实为最急切、最基础的工作。”[2]简牍的缀合同甲骨类似,与考古学 密切相关。陈梦家根据内容、年历、出土地、尺度、木理、书体等编缀成不同的薄册, 如此便可以掌握较为整齐的档案卷宗,有利于历史研究。第四,关于分年代、分地区、 分事类研究与综合研究的问题。陈梦家认为两者不能截然分开,而是要互相利用,根据 出土地点、年历推测与编册成组,有可能分地区、分年代,进而分事类研究,但要注意 不同的情况,如居延和骍马都有屯田的记录,但其制度却不尽相同。前者明 显推行了代田法。居延已行与未行代田法也不尽相同。居延、肩水两都尉所属燧名相同 而异地,都要加以区别,然后才可综合不同年代和地区的汉简,互相纠定,全面研究汉 简中记载的官制、奉例、年历、烽火制度、律法、驿传、关邮等问题,并与文献相比勘 ,用以了解汉代社会、经济、军事诸方面的历史。上述陈梦家强调汉简研究中应该注意 的四项,其中一、三项即属于考古学的范畴,第四项则是方法论。简牍学方法论,要求 掌握历史、考古、文献、文档、文字等多学科的理论方法,结合简牍实际,综合和创造 性运用,形成自身的方法体系。尽管从严格意义上说,他还没有建构一套完整而有系统 的理论框架,但简牍学研究的理论和方法已具雏形。因此,《汉简缀述》标志着简牍学 科的正式形成。

其后,陈梦家将考古学贯注到整个汉简研究之中。他利用汉简资料及实地调查所得, 绘制了《额济纳河流域汉代亭障分布图》,并与遗址相结合,恢复了张掖太守辖下两个 都尉系统(居延、肩水)的布局及其结构。为此,他根据不同出土地所出简分为四表:邮 书表、函检表、南书北书表和邮站表,推定七侯官和两都尉在塞上的序次及其相当位置 ,订正了《汉书·地理志》的错误记载。两汉奉给制度前后截然有别,西汉时曾两度易 俸,故同一等级官吏的月俸钱前后不同。而“班固《汉书·百官公卿表》所代表的,往 往是班固当时理解的西汉之制,不尽符合不同年代稍稍改易的地方,其例与《地理志》 相同”[3](P146)。将西汉的政治制度、地理沿革当做不断变化的动态来考察,而不是 一成不变的静态,这正是陈梦家汉简研究超越前人的关键所在。

陈梦家汉简研究除了利用考古学知识外,还广泛征引各种文献、铜器、碑刻、封泥、 印玺上的铭文加以补充,因此,对于西汉晚期和东汉初年的边塞官制,提供了比较详细 的系统。例如,对汉代烽燧制度的研究,就是在王国维等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又根据 以下材料:(1)出土于居延、敦煌和玉门的所有汉简的有关部分;(2)近人对于汉烽燧台 遗址的考察记录;(3)《墨子·备城门》篇以下并及汉、唐间文献;(4)唐代的烽式和其 他记载唐代烽制的文献。因此,陈梦家广征博引,严密考证,所得结论能够对诸家之说 有所修正和补充,将汉简研究提高到一个新阶段。而《汉简所见居延边塞与防御组织》 一文,则将全部居延汉简中有关防御系统设置的记载排比类推,又征引《汉书》、《续 汉书》及《汉官仪》、《汉旧仪》和《汉官七种》等大量文献资料,考察了张掖郡两都 尉的结构及其所属,所关联的其他机构的分布位置,并且论及了不同等级机构官吏之间 的隶属关系,论证详尽,无懈可击。其他如对汉武帝设置河西四郡和居延、玉门边塞的 具体年代,居延的地理沿革,玉门关和玉门县的所在,两汉时期全国各地建立都尉的情 况,分别做了严密的考述。尽管某些论断被更多的考古新材料和新的研究成果所修正, 如居延城的位置、燧即火炬而非积薪说,居延都尉府在破城子等,都有值得商榷之处, 但是,陈梦家所使用的研究方法,对于开创简牍研究的新纪元,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年代学也是考古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早在汉简研究之前,陈梦家从事甲骨文研究时, 曾片面地注重于文字的分析与寻求卜辞中的礼俗,后来,因为做了铜器断代的工作,才 觉得应从断代入手,全面研究卜辞,遂写了《甲骨断代学》四篇,后又写成《西周年代 考》、《六国纪年》等关于年代学的文章。他说:“年代是历史的尺度,而先秦史的研 究,尤须对此先有明确的规定,然后史事才可有所依附。”[4](P411)商务印书馆1956 年出版的万国鼎编,万斯年、陈梦家补订《中国历史纪年表》,其中有陈梦家根据《商 殷与夏周的年代问题》而编排的比较详细的《夏商周年代简表》与《殷年代简表》。他 在“重编叙”里说:“准确简明的历史年表,不但是从事研究教学历史、地理、考古和 其他学科必要的工具书,也是文物工作者、图书馆工作者、博物馆工作者、文化馆工作 者、编辑工作者等所不能缺少的工具书。”[5]因此,陈梦家将对年代学的研究与考古 学、古文字学结合起来,对汉简材料做仔细的分期考订,并得到天文历法专家钱宝琮的 协助,重新推排汉代的历谱。《汉简年历表叙》即是汉简年代学的研究成果。这篇文章 以居延、敦煌等地出土的汉简为主,辅之以文献记载,如宋人刘羲叟《长历》、清代汪 曰桢《历代长术辑要》、近人陈垣《二十史朔闰表》,以及实物铭文、金石碑刻等,分 作汉简年历,汉代纪时,汉代占时、测时的仪具三节,广泛探讨了汉代年表与朔闰表, 两汉历术,汉简年历表,汉代时刻、时辰、时分、五夜、一日之始、干支纪时以及式、 日晷仪器等许多问题,对汉代施行的历谱做了实录的证明,即不仅限于采用历术推步, 佐以《汉书》等两汉史料为证,而是从西北屯戍所中两汉官文书木简以及其他金石资料 ,这就避免了使用文献因传抄、重印而导致月名和日序干支有讹误的情况。因此,陈梦 家所排列出的两汉年历,较之前人研究,如劳在《居延汉简考释》的“考证之部” 中对汉代年历问题的论列,董作宾《汉简永元六年历谱考》所作的考证,有更大的权威 性。诚如周永珍所言:“这种从考古学着眼,以断代为纲,进行全面研究的方法,贯穿 在陈梦家对汉简研究的工作中,为了研究方便,还曾专门致力于年代学的研究,从夏商 的积年、西周年代考,一直到六国纪年表,为研究古史建立了一个完整的年代标尺。” [6]

二、开辟简册制度研究的新领域

简牍研究与考古学的结合还包括对古代简册制度的综合研究,全面总结古代简牍的制 作、书写、编联、使用方法等特征,揭示古代法令中对简牍使用制度的不同规定。如诏 书、法律文书、经籍等用简尺寸,有助于区分与利用出土简的年代和内容。简牍作为战 国至魏晋时期主要的书写材料,上承甲骨卜辞、钟鼎铭文,下启纸张和印刷的发明与使 用,是中国文化的重要载体。“不仅中国文字的直行书写和自右至左的排列顺序渊源于 此,即在纸张和印刷术发明之后,中国书籍的单位、术语以及版面上所谓‘行格’形式 ,也是根源于简牍制度而来。”[7]在中国历史上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

陈梦家依据出土简牍材料,对汉简的制作材料,经典和其他简策的长度,简札的刮治 、编联、缮写和削改,每支简容纳的字数,简册上的篇题、页数和尾题,全篇写成后的 齐简和收卷,以及错简、标号、书体和字形等问题,都做了详细的研究、探讨,为探究 中国书籍制度的起源与发展,使简牍学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准备了必要的条件。这与 陈梦家早年甲骨文字研究有关,他在《殷墟卜辞综述》中说:“作此书时,注意到两件 事,一是卜辞文献记载和考古材料的结合;二是卜辞本身内部的联系。”[8](P1)即根 据字体、卜人、用材、前辞形式、称谓、祭法和记时等方面的分析,参阅有关甲骨的出 土坑位,对卜辞进行断代。由此看出,他所研究的对象已不是单纯的甲骨文字,而是兼 及甲骨品种、修治方式、背面的钻凿形态,甚至无字甲骨了;研究方法也从文字的考释 和史料的整理,进一步发展到以考古学为基础的研究。同样,在整理研究青铜器时,陈 梦家不仅注意铭文,还观察其形制、纹饰、功能和冶铸技术,即首先确定分期前不同时 期的标准器,辑录出土点及组合关系。他尤为重视科学发掘所获的成组青铜器,根据铭 文中同人、用地和同事等内部联系,把若干独立的青铜器联系起来,使分散的铭文得以 在内容上互相补充,前后串连,从而使金文材料变为史料。陈梦家把研究甲骨文、青铜 器的方法运用到汉简之中,克服了以往的研究者均把简牍作为历史研究工具的偏向。他 们关注的焦点是带有文字的实物,摆脱不了传统金石学的束缚,因而导致大量无字简的 弃置,这在一定程度上缩小了简牍学的研究内容。而陈梦家却独辟蹊径,从文献档案学 与考古学相结合进行探索,其《从实物所见汉代简册制度》即是对简牍本身进行研究的 突出成果。

武威磨咀子6号墓出土的竹木简多为成篇的经书,且首尾完整不缺,页数顺接,文字清 晰。陈梦家利用这批材料,详细而具体地考定汉代的简册制度,弥补了文献之缺漏,证 实了史书记载的不足或错误,极大地丰富了简牍研究的内容。例如,关于简牍的编纶, 《说文》、《独断》仅言“二编”,而从武威出土竹木简实物来看,可以有一至五道编 纶,这足以弥补文献所未载。再如,简牍的书写材料和工具,唐代以来的学者,习于纸 笔之事,皆有错讹。唐人贾公彦在《周礼·考工记》疏中以为“古来未有纸笔,则以削 刻字,至汉虽有纸笔,仍有书刀,是古之遗法也”。宋代的王应麟在《困学纪闻》中也 说:“古未有笔,以书刀刻字于方策,谓之削。”直到清末叶德辉还认为:“大抵秦汉 公牍文,多是刀刻,故《史记》称萧何为秦之刀笔吏。”[9](P8)他们都误认为“笔即 削”,将笔、削混为一谈。居延、武威等地都发现有毛笔、丸墨,因此,简牍是用毛笔 蘸墨书写的,而绝非用刀刻的,刀则是用于削改写错之文字,纠正了长期以来的谬传。 虽然此前王国维已撰有《简牍检署考》论及简册制度,但此文作于王氏考释汉晋木简之 前,王国维未见简牍实物,只是以文献证文献,因而存在不少失误。如文中所说,“上 古简册书体自用篆书,至汉晋以降,策命之书亦无不用篆者”,“简策之文,以刀书或 以笔书”,以及对不同文体用简长度的规定“秦汉简牍之长短,皆有比例存乎其间,间 自二尺四寸,而再分之,三分之,四分之,牍则自三尺(椠),而二尺(檄),而尺五寸( 传信),而一尺(牍),而五寸(门关之传)。一均为二十四之分数,一均为五之倍数,此 皆信而不征者也”[10]等,验之于实物,都是片面或错误的。陈梦家则是在整理武威《 仪礼》简的基础上写成的。他根据出土实物,试图复原简册的原貌,并附述其对于后世 书籍制度的影响,较之马衡《中国书籍制度变迁之研究》又前进了一步,对人们了解中 国书籍制度的起源和演变,帮助极大。陈梦家对简册制度的研究,是简牍学史上的一场 革命,也是简牍研究的发展方向。

三、馀论

陈梦家学识渊博,文思敏捷,加上具有诗人的想像力,深厚的古文字功底,对考古学 的熟谙,使得他在汉简研究中能够采用多学科、多角度、交叉研究的方式,综合历史学 、古文字学、考古学等学科优势,取得了卓越的成就。关于这一点,陈梦家有很深的体 会:“除了方法是重要的以外,工具和资料是研究古文的首要条件。在工具方面,没有 小学的训练,就无法通读古书,无法利用古器物上的铭文;没有版本学和古器物学的知 识,就无法断定我们所采用的书本和器物的年代;没有年代学、历法和古地理作骨架, 史实将无从附丽。”[6]陈梦家对中国古代文物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20世纪40年代在 美国讲学期间,他历经艰难、千方百计地搜集流失在海外的中国青铜器资料,著有《流 散美国的中国铜器集录》,选录青铜礼器845件,表现了赤诚的爱国热情和执著的求实 精神。关于搜求之辛苦,他的夫人赵萝蕤充满感情地记述道:“他遍访美国藏有青铜器 的人家、博物馆、古董商,然后回到芝加哥大学的办公室整理所收集到的资料,打出清 样。就是这样,周而复始:访问、整理;再访问、再整理。凡是他可以往返的藏家,他 必定敲门而入,把藏器一一仔细看过,没有照相的照相,有现成照片的记下尽可能详尽 的资料,不能往返的,他写信函索,务必得到他需要的一切。……他当然也造访了纽约 的所有拥有铜器或铜器资料的古董商,如卢芹斋和其他国籍不同的古董商人,也访问了 美国各地藏有铜器的博物馆。只要有可能,他就要把每一件铜器拿在手里,细心观察, 记下必要的资料。逗留在博物馆的时候,他也顺便收集各馆的印有中国文物或其他藏品 的图册。他和所有藏家、古董商、博物馆几乎都有通信关系,并留有信件的存底。”[1 1]正是这种强烈的爱国情怀促成他在新中国成立后不久,毅然放弃优裕的国外生活环境 ,返回祖国。不幸的是,1957年,陈梦家被错划成右派,受到严格管制。政治上的打击 并没有使他中止学术研究,相反,他的汉简研究即是在其身心受到迫害的情况下完成的 ,更是体现了陈梦家对待学问的勤奋和执著精神。最后,我们借用徐苹芳评价陈梦家汉 简研究成就的一段话作为本文的结束:“陈梦家先生原治甲骨卜辞和金文铜器,1960年 起研究汉简,从研究武威仪礼简开始,进而研究居延汉简,主要是结合考古学的发现探 讨居延边塞组织和烽燧的分布,对烽燧制度、居延史地、汉简历谱等都作过研究,仅用 三四年的时间便撰写了十四篇汉简论文。”[12]

收稿日期:2002-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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