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族的雕绘艺术与原始崇拜，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高山族论文,崇拜论文,原始论文,艺术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台湾隶属南岛语系语言文化的诸多族群，古称“夷”、“岛夷”，明清以降称“东番夷人”、“土番”、“番”，现代统称“高山族”、“山地同胞”等。不包括汉化的族群，共有人口34万余人，主要分布在台湾中部山地、东部纵谷地带和兰屿岛。
学界公认，台湾高山族文化是环太平洋南岛民族文化的先驱，其内涵反映了古代亚洲大陆文化和海洋文化的本质特征。尤其是原始图腾崇拜，除体现在纷繁的祭祀制度外，还积淀于别具一格的雕绘艺术。高山族的雕绘艺术，兼具观赏与研究价值，堪称南岛民族古代宗教文化的“活化石”。
图0. 排湾贵族头目家宅雕饰
一、百步蛇崇拜
百步蛇崇拜遍布台湾中、南部族群，尤以排湾人、鲁凯人为典型。其中不但有蛇始祖神话、蛇禁忌流传，而且有异彩纷呈的蛇图腾艺术闻世。
古代，排湾人贵族头目自命是百步蛇传人，以蛇饰标志社会地位与特权。其住宅（檐、桁、柱、窗户、门扉）、家具（屏风、雕板、椅子、枕头）、生活器具（烟斗、连杯、炊具、餐具、盛器）、武器（刀、枪、盾）、宗教法器（占卜箱、壶、瓢、罐），无不以蛇饰为徽号。后来，随着蛇图腾因袭既久，特权观念淡化，蛇饰艺术流入寻常百姓家，遂成民间喜闻乐见的雕绘美饰。（见图0.）
蛇纹饰有实拟与虚写两种。反映于祖灵柱及住宅建筑的雕绘，一般属前者，多见蛇形摹写，或者局部特写，如取蛇首形象夸张，或者用三角形代喻，借助突出某一形态特征，强调蛇的神威与震慑力。虚写是将百步蛇的形状、动态、行为等抽象化、符号化，提炼几何图形纹，通过想象、虚拟高度美化，同时增加图腾的神秘感与神圣性。在高山族图腾形象中，表现蛇的纹饰从本原到异体，千奇百态，归纳起来有以下三大类：
第二，复合形态。将单一符号加以重复和变异，创造出各种复合形纹，包括三角形连续纹、菱形连续纹、锯齿连续纹、梳齿形连续纹、竹节形连续纹、曲折形连续纹、S形连续纹、同心圆连续纹，等等。 复合形纹饰通过反复与变体创新，增加蛇饰的动感与延续性，衍生出图腾的复沓美、匀称美。这是蛇图腾崇拜的一大飞跃。（见图1.）
第三，蛇形纹与其它图腾纹相结合。常见蛇形纹与太阳图腾、祖先人像及其它动植物形纹相结合，形成多元图饰，表达更为深刻、复杂的宗教内涵。（见图2.）
总之，蛇纹饰繁简不一，各尽其妙，往往被广泛地运用在雕绘、编织、刺绣等艺术创作，而赋以宗教美学价值。
图1. 排湾人刀柄、刀鞘蛇纹饰
二、太阳崇拜
在高山族神话里，太阳是人类祖先和曾有过过失的朋友，有关太阳繁衍族人以及先民征伐太阳的神话十分普遍，而滥觞于太阳崇拜的雕绘艺术也耐人寻味。太阳一般被人格化，雕绘成五官俱全的人首；或者虚拟为几何图形，例如用圆形纹象形，用直线纹、十字纹象征光芒辐射与闪烁，还用贝壳、琉璃、磁片、金属片等的嵌镶，衬托太阳的亮点。
太阳纹饰的位置与色彩运用也颇为别致。为了同象征灵魂崇拜的一般人首纹饰相区别，太阳面首置于高处或居中，表示丽日苍穹，雄视四宇。色彩常用红、桔红等暖色调，或者黑白反差，既突出太阳普施光明、沐浴万物的宗教含义，同时显示太阳传人征服四方的强悍心理。
高山族图腾艺术的另一突出特点是，太阳与百步蛇两种纹饰具有相融互补性。因为根据排湾人推原神话的演绎，土壶与太阳结婚生卵，卵与朱玛斯精灵结婚生巴阿隆始祖，巴阿隆与百步蛇结婚生排湾人头目。土地（以壶为代表）、太阳、精灵、百步蛇、本族人同源共生，血肉相依，远古神话这种思维方式，反映在雕绘创作，衍生出三种太阳图腾形象。
图2 盾牌纹饰
第一，太阳与百步蛇相结合。象征太阳的人首形象，面容五官表现了马来人种特征，平鼻、阔嘴、贯耳、无须、两目炯炯，头戴珠贝巾，神态威严而慈祥。蛇神笼盖太阳上端，或者平卧太阳底下，呈双头状表示两条异性蛇相拥叠合。太阳周围布满繁星，表示万物繁衍。有的图饰，百步蛇雕绘在太阳左右或下方，表示与太阳的亲缘性。
第二，人首蛇躯一体。人首蛇身浑然同一，常见蛇身盘绕人首，或者人首居上，衔接下面卷曲的蛇身。（见图3.）
第三，以圆形雕盘代表太阳，其内雕刻女祖先形象。女祖呈南岛民族常见的蹲踞状，戴冠与项链，上身裸形，乳房毕现。
与排湾人的太阳图腾形成对照，捕猎飞鱼为生的雅美人所崇奉的太阳反映了海洋文化的典型特征。雅美人渔业生产以渔团船队为单位，依赖雕舟操作，严守飞鱼祭仪和禁忌。所谓“雕舟”顾名思义是船舷雕绘五彩的渔船，体制有十人船、八人船、六人船。渔舟雕绘出于祈神丰渔足食、渔业安全的动机，因而雕绘工程保密，请长老掌刀勾勒图案，船员亲自精工实施。雅美渔民通过雕绘艺术，将普通渔舟变成太阳神护航导引的神舟，而他们则是驾驭神舟的“太阳之子”了。
雕舟图饰以太阳为主体，包括玛戛玛乌克神像以及连绵不尽的水波纹饰。太阳雕绘在船首两侧显要位置，谓之“船眼”，表明太阳兼司护航与渔业两种职能。玛戛玛乌克神是发明小米和水芋种植的创世神，簇拥在太阳四周，表示他扶助太阳职守。此外，上下舷是象征浩瀚大海和丰饶渔产的水波纹饰。为了突出太阳的形象，船体白色衬底，太阳黑色为主兼施红彩，利用红白、黑白造成视觉反差，衬托出太阳的非凡气势。
太阳的基本形象是三个同心圆和徐徐辐射张开的弧形光翼。鲜红如血的圆心是太阳本体，放射出第一道白色光环，如同炽热的火球，同时向四面八方舒展黑色光翼；第二道光环呈红色，辐射出更富有张力的黑色光翼；第三道光芒呈黑色，构成了太阳最后一道光线。太阳除赤红本色外，长有独特的黑色光翼，扩射出强烈的黑色光环，这种形象是雅美人飞鱼崇拜观念的折射。因为根据神话传说，是飞鱼王梦兆赐知雅美始祖，才有渔业生产和禁忌传世。每逢三月渔汛，飞鱼王还亲率鱼王族并驱赶其它种类的飞鱼，让雅美人大量捕获。飞鱼王呈黑色，有黑色翅膀，能在海面飞翔。雅美人基于渔业生产职能的需要和对飞鱼王的认同意识，让雕舟施绘黑彩，太阳张开黑色光翼。这无疑是雅美人万物浑同、互渗原始思维在图腾艺术上的生动体现。（见图4.）
三、祖先崇拜
祖先崇拜“反映人类从崇拜生活资料的本身，进到崇拜获得生活资料的劳动经验。”（岑家梧：《中国原始社会史稿》）高山族古代盛行祖先崇拜，部落头目、长老、勇士生前因其显赫功业和职责备受尊敬，死后被升格为神，雕为祖灵柱，树碑会所、祭坛、头目宅院，发挥凝聚、号召族人的宗教权威。
高山族反映图腾崇拜的祖先形象，呈现从低级到高级的三种形态：
第一，原始祖灵柱是一块大石头。
高山族原生态祖灵柱是一块屹立山野的大石，类似人形，且有繁殖族人的传奇神话衍生。例如在今南投县仁爱乡山地的“宾斯博干”故址，有奇石巍然，传说是诞生泰雅人始祖的石母；大霸尖山坡上有一对举目远眺的兄妹石，分别命名厄帕·那奔、玛雅·那奔、传说是赛夏人开基始祖。这些石头被奉为图腾，所在故址尊为发祥地，石生始祖神话也就转化为部落史、族群史而代代相传。由此可见，石雕祖灵柱脱胎于石崇拜，它们之间的亲缘关系可以远溯史前时代。
第二，次生态的祖灵柱是蛇形人像的石雕。
社会发展，部落组织扩大，图腾功能多元化，图腾艺术形象也相应复杂起来。图腾石因此获得亦兽亦人的形态。例如排湾人创作的祖灵柱，有一种三角形碑，象征蛇首，立在底座上。表体阴刻人面像，五官俱全，两目深邃，表示祖先容貌；另一种是长方形碑，整体形象如同昂首挺立的百步蛇。首端呈三角形或菱形，象征蛇首，表体阴刻的祖先面像，除五官之外，突出顶戴羽冠迎风摇曳，令人肃然起敬；蛇身部位阴刻两条百步蛇，左右并列，背向而立。这些祖灵碑人蛇一体，蛇形其外，人像其内，是人蛇同源神话的凝固与写照。这些石碑整体雕像古朴苍劲，勾勒的人像素描虽然是粗线条的，但神态肃穆，颇具韵致，说明雕像的立意不在形似，而在于体现祖灵的威仪显赫。
图4. 雅美人雕舟上的太阳
第三，人像祖灵柱。
人像祖灵柱多为木雕，大小如人，最高者达3米，宽幅40 厘米左右。雕像以头目勇士为楷模，呈左右对称，裸形雕刻，线条浅显，虚实相间，给人若隐若现的神秘感。头冠雉羽峥嵘，鼻部硕大扁平，双手贴胸齐肩，腕、臂部有镯钏纹饰。腹部紧束，以三角形纹或圆形纹表示；生殖器夸张，跣足，脚掌外向。双目、肚脐等处嵌磁片、钮扣、金属片，熠熠有光。整体雕像是常人写真，盛装美饰，举止大方，尤其是裸形跣足、举手至肩、羽冠束腹等特征，表现出环太平洋艺术的原始风格与浓厚韵味。
祖灵柱通常承袭神话，在人像头部顶端或身躯两侧，雕绘百步蛇纹饰，作盘绕状或行进状，还以兽角及其它动植物纹饰辉映衬托，极力给祖先形像戴上光采照人的华盖，赋以魅人的皈依祖灵的感召力。（见图5.）
此外，雅美人马太安社“嘎基达安”祖祠有供奉祖先人像的立柱。其中第十一根柱上，雕绘兄妹始祖比洛嘎劳乌与玛洛基洛克的肖像。兄妹始祖是传说中洪水时代劫难余生的阿美人始祖，洪水洗劫人间之际，他们携带抢救的粟种、猎犬、鹿等，乘木臼逃生，后来自相婚配繁殖阿美族人。祖祠除雕绘始祖人像外，还纪实性地雕绘木臼、粟种、猎犬、鹿等形象，一起供奉。由此说明，高山族的祖先崇拜已进入偶像化阶段了。
总而言之，高山族无民族文字及其记录的文献，正是凭借雕绘文物及其艺术的考察分析，曲径通幽地探寻宗教文化的堂奥。从稚拙多采的雕绘艺术形象及纹饰中，我们初步梳理出百步蛇、太阳以及祖灵等图腾崇拜的精粹隐微及其演变脉络，这对了解和研究环太平洋特别是亚洲东部原始文化提供了借鉴。
图5. 祖灵柱人像图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