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知识经济研究的误区与文化学反思,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文化学论文,经济研究论文,误区论文,知识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对于知识经济与工业经济、知识社会与工业社会的关系,学术界近年来展开了热烈的讨论,然而这主要是从经济增长方式差异的角度进行分析的,缺乏文化转型意义上的精辟分析,以致出现了把知识经济等同于工业经济延伸的对立观点,否认知识经济可能带来的时代变迁意义。这表明学术研究陷入某些理论上的误区。为此,本文从文化学角度展开批判与反思。
一、当前知识经济研究的五大误区
我们认为,当前知识经济的研究主要存在以下误区:
第一,在知识经济的内涵上,许多人把“知识经济”等同于狭义上的“高技术经济”、“高科技经济”,忽略了其中人文的科学和社会科学知识的内涵,忽略了人类的科学已进入到大科学阶段的知识背景。
众所周知,人类科学现在已从传统的小科学进入到大科学阶段。与传统的、狭义的小科学相比,大科学有这样一个明显的特征,即系统化和整体化的特征。在当代,“科学与技术、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以及自然科学的相互渗透和整体化的趋势明显加快。不仅各门传统的基础科学的分支学科(一级学科、二级学科等)按树枝型不断成长,逐渐形成新的基础科学门类,如人体科学、思维科学等;而且各基础学科之间、各分支学科之间的边缘学科、交叉学科、横断学科,如环境科学、仿生学等也在蓬勃发展”。当代科学之所以会出现如此重大的变化,除了由于科学本身发展的原因之外,另一方面因为“当代人类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都受到了科学技术的深刻影响,科学、技术、经济、社会之间的协调发展日益成为历史的潮流”(注:吴光宗、戴伟康主编:《现代科学技术革命与当代社会》,北京航天航空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55页。)。传统的、狭义上的自然科学与技术(包括高科技在内)虽然可以为人类增强征服自然的力量,给人类创造大量的便捷的生活用具、生产工具和舒适的生活环境,但也给人类带来了环境污染、资源短缺、人口过剩和生态失衡等危机,以至于人类种族的可持续发展成为需要认真对待的问题,这些都涉及到了发展科学技术的意义以及人类不同生活方式的价值等问题,对于这些问题,依靠狭义上的高科技是无法解决的,必须依赖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的研究与监督才能解决。
第二,在智力资源的有限性与无限性问题上,一些人认为人类的智力资源是无限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因此,只要依靠智力资源的开发,就可以实现经济的可持续发展。
实际上,人类智力资源并非无限,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因为人类对智力资源的开发与利用也有一个过程,也受社会历史条件的限制,受文化、价值观念的影响。就潜能而言,人类的智力资源也许是无限的,但是,人类是一种复杂的动物,其心理活动是由智力活动和情绪活动、意志活动、审美活动等非智力活动构成的,并非仅由智力活动构成,对智力资源的无止境地开发,有可能会导致“非健全人类”的产生,不利于人类身心的健康发展,不利于人类的全面发展。
何况资源的短缺只是工业经济陷入困境的表层原因,导致人类陷入困境的根本原因在于人类永无止境的、贪婪的、经济增长意义上的发展观,这种发展观忽略了人类发展概念内涵的多样性与丰富性,从而造成生态系统平衡受到严重破坏。因此,那种以为只要依靠智力资源的开发就可以实现人类经济的可持续发展的观点是难以成立的。智力资源的开发也许可以使目前的资源问题与环境问题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但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第三,在发展经济的途径方式问题上,一些学者往往以为在知识经济的条件下,信息产业、知识产业是各国发展经济的唯一途径,忽略了各地条件的差异性。
我们知道,信息产业、知识产业的发展是有一定条件的,它需要一定的教育水平和工农业水平为基础,并非任何国家、任何地区都适宜于发展信息产业、知识产业。任何地区、任何民族与任何国家,由于各自的生活水平、地理环境、产业基础、文化传统不同,发展经济的方式也是不同的,经济的发展无论在任何时代、地区都要因地制宜、因时制宜,没有万能的良方。即使在工业时代,各国发展经济也不一定都是靠发展工业来实现的,也有一些国家、一些地区是靠发展农业、旅游业或畜牧业而发展经济的。
诚然在知识经济时代,大搞信息产业、知识产业是发展经济的最重要和最有力的途径与方式,但这不等于说它是发展经济的唯一方式。认清这一点,对于我们走多元化的发展道路是非常重要的,否则,我们就有可能因迷信知识经济、知识产业而丧失发展经济的多种良机与途径,就有可能重犯盲动躁进的错误。
第四,在知识经济的发展前景上,一些人以为知识经济是世界各国均等发展的时代,是全球同质化的时代,忽略了经济差异与经济风险增大的问题。
目前,学术界有许多人对全球经济一体化抱有幻想,以为随着全球经济一体化趋势的不断加强,国家会随着跨国公司等全球性机构的出现而逐渐消亡,人类总有一天会达到“全球政治与经济的同质化、全球利益的一体化、全球价值的同一化”的境界,实际上,这是一种注定永远无法成为现实的浪漫主义的幻想。因为各个国家和地区在“全球合作”的同时没有忘记自己的民族利益,跨国公司也无法摆脱同其他经济主体的矛盾和冲突。实际上,全球一体化只是意味着全球整体关联性的增强以及伴随着的经济风险的增强,并不表明各个地区、各个国家的利益差别就会因此消失,更没有表明经济风险在减弱。东南亚金融危机的爆发与蔓延已在很大程度上说明了这一点。
第五,在知识的作用问题上,一些学者不自觉地夸大了知识在社会发展中的作用,以为在知识经济时代,知识可以成为新时代社会发展的“魔方”、“点金石”,知识的生产可以取代物质生产并最终解决物质资源匮乏的问题。这一观点忽略了物质生产在经济发展中的基础性作用。知识、信息是要以物质为载体的,知识只有物化以后才能发挥真正的作用,所以,知识经济最终是以实物性的生产和财富的发展为前提的,它的发展“归根结底是受现代科学技术革命的发展特别是物质生产和财富的发展所制约的”(注:叶险明:《科学地规范“知识经济”》,《哲学研究》1999年第2期。)。
二、知识经济与“泡沫文化”之辨析
现在,我们再来谈谈如何合理地评估知识经济的时代影响问题。在此问题上,学术界有两种对立的观点。一种观点认为,知识经济是一种新经济,它的出现不仅会引起经济增长方式的巨大变化,而且会引起时代的巨大变化,工业经济时代将过渡到知识经济时代,工业社会将过渡到知识社会。另一种观点与此相反,认为知识经济实际上是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发达国家为掩盖其掠夺发展中国家资源而制造的“泡沫文化”,知识经济只是工业经济的延伸,它并没有开创一个新的时代。我们认为,这两种观点都存在自己的缺陷,需要从文化学的角度进一步探究。
首先,我们来看看第一种观点,这是学术界的主流观点。它认为,知识经济的发展将引起人类社会发生如下的时代性变化:经济发展的可持续化、资产投入的无形化、经济决策的知识化和世界经济的一体化;生产方式由标准化、专业化、社会化和工厂集中化转变为非标准化、分散化;社会主体将由工人阶层转变为知识阶层;社会主导产业将由制造业转变为信息产业,或曰知识产业和服务业。总体上看,这一观点主要是从经济发展的角度来论证时代的变迁的,它没有能够从文化类型、价值观的角度进行论证,而时代的划分不是仅仅按生产方式来划分的,它还涉及到文化类型与价值观的区别,如农业时代和工业时代的划分就是如此。因此,这一观点存在论据不足、论证乏力的问题。
现在,我们再来看看后一种观点,这是学术界近来出现的观点,这种观点认为,知识经济实际上是一种泡沫经济,知识经济理论是一种泡沫文化,知识经济本质上不是一种新型的经济,它只是工业经济的一种延伸。主要理由如下:
(1)在论证知识经济即将到来的问题上,学术界存在着高估美国目前的经济形势的问题。按照美国经济学家拉若的说法,如果以物质生产为衡量标准,通过统计计算就可以发现,今天美国的一个劳动人口,平均拥有的物质产品和劳动条件,仅仅相当于25年前的一半,尽管今天人们有了更多的货币收入,但实际购买力下降了一半。(注:刘奔:《从“泡沫经济”到“泡沫文化”》,《哲学研究》1999年第3期。)另外一些经济学家也指出,美国官方宣布的GNP和GDP这两个公认的反映经济增长的数字,是建立在增加值的货币单位基础上的,而由于货币金融体系已经同实质经济“隔离”,其对国民经济的健康发展是没有益处的。
(2)知识经济理论实际上是西方学者制造的一种泡沫文化,是一种别有用心的欺骗性宣传,意在掩盖发达国家掠夺物质资源的真相。美国这样一个在世界上消耗资源最多的国家,却宣称“知识投入”正在取代“物质投入”,令人难以置信。(注:《唯物史观没有过时——“考察世界经济动向的方法论”学术座谈会纪要》,《哲学研究》1999年第5期。)
(3)知识经济时代既不是完全不同于工业时代的新时代,也不是完全不同于工业文明的新文明,也不预示着新的产业革命的到来。因为“知识经济”对人类社会作用的程度和范围实际上是现代科学技术革命的信息功能和属性对人类社会发展作用的程度和范围,它的作用和范围是以高科技产业群为支柱的,因此从逻辑上讲,知识经济也不可能构成完全不同于工业文明的新文明。
实际上,知识经济是工业化和现代化的进一步深化和拓展,而不是人类文明的另类。因为它没有也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自工业革命以来所形成的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即人在机器旁对生产过程进行监控的关系。另一方面,工业革命所开创的文明时代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仍将继续存在和发展下去。因为工业革命是社会化大生产的开端,是世界现代化的历史起点和逻辑起点;况且发轫于工业革命的工业化过程所引发的主要社会问题,仍然是现代社会尚未解决的重要问题。
我们认为,后一种观点虽有其深刻与独到之处,抓住了前一种观点的一些缺陷,但它以前者论证上存在的缺陷来否定其结论,没有能够深入地从文化学角度反思知识经济所带来的深层次的社会结构的文化和价值观念的变化,以至走入了另一个极端。
首先,对于如何合理地评估美国近25年来的经济形势,这是一个学术上可以进一步争论的问题,我们姑且不谈。但是,有一条却是不容置疑的,即“进入90年代,美国经济出现了持续的低通胀与低失业率并存的增长,若干指标已达到了几十年的最佳水平……美国企业的竞争力不断提高,美国产品重新走向世界,美元异常坚挺”(注:李廉水:《知识经济究竟是什么》,江苏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4页。),在世界经济普遍不景气、俄罗斯金融动荡尤其是在东南亚金融危机爆发并逐步向日本乃至世界扩散的背景下,这是极不容易的事情。对于这些现象,人们用传统的经济学无法解释,才被迫走上用知识经济来解释的道路的。既然这一现象无法否认,同时又无法在传统经济学的框架下作出令人满意的解释,那么,企图以重估美国本身经济形势来否认知识经济作用的做法,恐怕是难以令人信服的。
其次,从逻辑上讲,即使可以把知识经济归结为“泡沫文化”,归结为西方某些发达国家别有用心的宣传与欺骗,也不可否认知识经济的作用,因为二者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并存的。无论如何,随着现代科技的发展,高科技知识在社会生产过程中的作用越来越大。一些西方发达国家借此机会大规模宣传“知识投入”正在取代“物质投入”,也是完全有可能的。我们不能因为后者别有用心的、过分的宣传就否认知识经济的作用及其时代的到来。
第三,他们把知识经济的现实基础界定为“以微电子技术为先导和核心的现代科学革命的信息功能与属性”,认定“它还不能从根本上打破工业革命以来所确立的大机器生产方式的限制,从而也不可能导致新的产业革命”,(注:叶险明:《科学地规范“知识经济”》,《哲学研究》1999年第2期。)这显然是成问题的。因为现代科技革命不是某项技术领域的革命,而是以微电子技术为先导和核心的,包括信息、生物、新材料、新能源和空间开发等领域在内的革命,因此,把知识经济的现实基础界定为“以微电子技术为先导和核心的现代科技革命的信息功能与属性”显然有失偏颇。究其根源,还在于他们把“知识经济”狭义地理解为“信息经济”,没有能够从大科学、高技术的角度理解知识经济。这是其一。其二,先前的技术革命实质上是就能源而言的,是动力方面的大变革。它利用机械力、蒸汽、石油、电力来减轻人的体力劳动,提高劳动生产率。现代技术革命的实质与信息、知识密切联系着,它力求使人脑得到延伸而减轻人的脑力劳动。如果说前两次技术革命的实质是人的体力的解放,那么这次技术革命的实质则是人类智力的解放,是一次智力革命。从体力解放到智力解放这一重点的转移是技术以至全社会的一个巨大转变。工业化时期的经济,是以大规模地消耗原材料、能源和人的体力为基础的,而在现代技术革命的条件下则是以愈来愈多的人的智力和物化在产品中的知识为基础的。这使得机器体系进入了一个智能化的新阶段,从而使它的功能大大提高。由此可见,建立在现代高科技基础上的知识经济肯定会导致新的产业革命。
第四,从价值观的角度说,知识经济时代也不可能是工业化和现代化的进一步深化和拓展,因为它是为解决工业社会存在的严重的社会问题而产生的,必须从根本上改变自工业革命以来所形成的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实际上,在工业社会中,人与自然的关系的核心并不在于人是否通过自然力操作机器系统作用于自然界,而在于人如何确立自己在自然中的地位,即人如何对待自然界的问题。在工业社会中,由于科学技术的发展,人类的自我中心意识得以大大膨胀,狂妄地要成为自然的主人,要征服自然、改造自然,结果造成了严重的生态危机。现在人类尚处于从工业经济时代向知识经济时代过渡的时期,就已逐渐意识到自己只是生态系统中的一个重要成员,自然生态系统是人类生存的家园,对待自然界,既不需温顺、被动地适应,也不能狂妄地去征服,而是要小心的维护,由此可想而知以后处于知识经济时代的情况。
第五,工业文明是否结束,并不是以大机器是否继续运用、社会化过程是否结束、工业文明的问题是否得到解决为标志,而是以生产方式以及建立在生产方式基础上的价值观念是否变更为标志的。比方说,工业社会是在农业社会之后产生的,人们并没有因为农业这一产业在社会中仍然占据着十分重要的地位(如粮食问题是影响人类可持续发展的四大问题之一),并没有因为粮食的继续生产,并没有因为农业文明存在的问题尚未得到根本解决,就否认工业文明时代的存在和农业文明时代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