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裁路漫漫，何时是尽头———份来自伊拉克国内的报告，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伊拉克论文,尽头论文,报告论文,国内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1996年12月10日，萨达姆总统在群众的欢呼声中按动了基尔库克一号油泵的电钮，在管道里滞留了6年的原油终于汩汩地流向土耳其境内。笔者在伊拉克工作多年，有幸见到伊负责争取解禁的高层官员，也亲眼目睹了制裁给老百姓带去的苦难艰辛，感受到他们渴望早日解禁，过上好日子的迫切心情。
“从687到986，这岂止是数字的变迁”
1991年初夏，我们作为海湾战争后第一批进入伊拉克境内的外交官，看到的是满目苍凉和被战争摧毁的断墙残瓦。昔日灯红酒绿的曼苏尔大街已是门可罗雀，店主早早闭户打烊。尖利的警报声时常划破黎明前的寂静，让睡梦中惊醒的人们感到一阵阵揪心的胆战。当第一次见到伊拉克外交部次长杜里时，我就抱怨这种频繁的紧张气氛，他的回答很简单：“战争的硝烟在这儿还没有消失殆尽”。杜里的话是对的，这股硝烟一直伴随着我在伊拉克的岁岁月月。
就在我们返馆的20多天前，联合国为使伊拉克部队和以美为首的联合军队实行停火，通过了687号决议，它与3月通过的686号决议一起成为海湾战争停火的先决条件。决议除严格规定伊拉克必须执行的条款外，还就停火后，伊销毁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作了明确规定。与此同时，决议第22款则规定，只有伊完成对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销毁任务后，联合国才考虑取消对伊的全面制裁。
伊拉克从此被一脚踹出了国际石油市场，这意味着它的财路被彻底封死。以后的日子使伊拉克人慢慢嚼咀出这个文件的份量，他们开始无休止地等待。这一等就是6年。
4月18日伊拉克正式接受687号决议，海湾战争结束。同时联合国与伊开始了一场马拉松式核查与反核查斗争。负责武器核查与销毁的联合国特委会每两个月向安理会上交一份情况报告，作为安理会讨论是否解除对伊制裁的依据，一名研究中国文学的伊拉克教授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这个决议就像是套在伊拉克人头上的紧箍咒。
前两年，伊拉克像一头瘦死的骆驼，消耗着战前的战略储备，物品非但没有涨价，水、电及汽油等价格依旧实行战前的国家补贴。在武器核查方面，他们态度强硬，与联合国负责武器核查的特委会玩起了捉迷藏游戏。1992年底，当布什下台的消息传至巴格达时，群众激情高亢，自发组织游行，就连当时负责外交的阿齐兹副总理也兴致勃勃地对我们说，这回美国要改变它们的僵硬政策啦。他们认为美国是势利的国家，只要挺过两年，美国就会为石油主动与伊谈和。很快，严酷的现实打破了伊拉克领导人的美梦，巡航导弹再次打进首都巴格达，拉希德国宾馆和情报部大楼浓烟滚滚，伊拉克的夏天变得更加炎热。
今天，当国防部长苏尔坦上将对我谈起当初他们可笑的幻想时，不无道理地说：美国怎会轻易放弃它们用海湾战争得到的，有利于它们的海湾地区新秩序呢？
1994年后，由于3年的全面制裁与封锁，伊拉克国内经济不断恶化，通货膨胀严重，政府不得不与特委会采取合作态度，以求得早日取消制裁。与此同时，伊在联合国的代表也在积极努力，对每次安理会关于是否解除对伊制裁的审议都不遗余力地争取。但由于特委会认为伊在武器核查方面疑点颇多，美、英等国极力反对等原因，全面解除制裁变得遥遥无期。
1995年4月15日，在美国的授意下，阿根廷向安理会提出议案：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允许伊限量出口石油以购买人道主义物品。该提案得到安理会全票通过，成为联合国的986号决议。决议的主要内容是：伊每180天可以出售20亿美元的石油以满足人道主义需要，180天后对执行情况必须重新审议；石油收入的2/3用于购买生活必需品，1/3用于支付海湾战争赔偿和联合国开支等。决议还就食品分配方式、北部库尔德人的分配情况作了严格的规定。当日伊政府就声明反对接受该决议，认为有损伊的主权和领土完整。石油部长拉希德将军不无气愤地说：“从687到986，这岂止是数字的变迁。它是加在我们头上的又一道枷锁。”
“有一点总比一无所有要强”
986决议的通过给伊拉克要求根据687号决议第22款，全面解除对其的制裁的努力蒙上了阴影。正在这紧要关头，8月，主管伊军工生产的萨达姆女婿卡米勒兄弟因与萨长子乌代争宠失败而叛逃约旦，并向特委会和外界公开了伊向联合国隐瞒的秘密武器计划，使伊再一次陷入被动地位。
伊政府一方面匆忙向特委会提供所需的材料，另一方面则与联合国秘书长加利接触，寻求解决伊国内困境的途径。在此期间，伊一直坚持联合国应按照687号决议，在伊销毁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后，全面解除对伊的制裁。但随着事态的发展，伊武器特别是生、化武器领域的诸多疑点使伊的这一美好愿望成为泡影。而伊国内经济情况却每况愈下，市场物品严重短缺，物价暴涨，普通居民的月工资仅能购买生活所需品的1/3，人们怨声载道。医院里许多药品也相继告罄，婴儿死亡率成倍上升。为了稳定社会秩序，笼络人心，萨达姆一方面呼吁人民要忍耐，决不能接受侵犯伊“主权、独立和民族团结”的986决议；另一方面则在1995年年底向市场抛售国家库存战备物质、削减政府开支和严格控制外汇交易。1996年伊始，美元与伊弟的比价从1∶2800狂跌至1∶450，市场出现短暂的繁荣景象。
在巴格达的外交官不忍心去购买那些廉价的库存物品，因为大家知道，伊政府已孤注一掷，背水一战了。相反使团自发组织去儿童和妇产医院捐赠奶粉与药品，因为这才是她们急切需要的。伊外交部的官员私下向我们透露，政府抛售库存物品是权宜之计，不仅数量相当有限，且粮食和药品还得进口，为此萨达姆已决定在986号决议的框架下寻找出路。
1996年2月6日，伊拉克驻联合国大使安巴里在纽约与联合国秘书长特使开始秘密谈判。伊此次不再坚持一定要依687号决议第22款全面取消制裁，而是希望联合国在986号决议上作出让步。伊提出：出口的20亿美元石油一半从伊拉克至土耳其的油管输出，另一半则通过南部的贝克尔港；伊还希望北部库族人三省的物品分配由伊政府管理，而不是联合国人道主义机构等。经过2—4月的三轮谈判，伊政府看到它提出的要求不可能被联合国接受，即使接受也会遭到美国的反对而无法实施，因而在5月份开始的第4轮谈判时，立场更趋务实。经过10多天的会谈，双方代表分别就已达成的协议向国内和加利秘书长汇报。5月18日，萨达姆主持召开紧急内阁会议，对协议进行了讨论和审议，但结果未向外界透露，19日伊议会又展开辩论，当时已秘密通过了该项决议，但外界仍在翘首企盼结果。
5月20日，当人们得知双方签字的消息感到鼓舞的同时，细心的人发现这份备忘录并未在伊要求的两方面作出让步，只是对北部三省的分配给伊政府留了面子，即加进“联合国将根据伊拉克政府的要求对北部三省进行物品分配”这一内容。当时，参加“石油换食品”谈判的伊拉克首席代表安巴里由总统萨达姆亲自授权，在《关于履行联合国986号决议的谅解备记录》上签字。当天傍晚，巴格达市内枪声齐鸣，居民们纷纷涌上街头，载歌载舞，庆祝这一期待已久的好消息。使馆门口值班的哨兵手舞足蹈地对我说：“仅管少了些，但有一点总比一无所有要强。”
“20亿美元我们究竟能拿到多少”
备忘录签订台，尽管伊拉克各大新闻媒体都进行正面、积极的报道，萨达姆总统也在公共场所向人们许诺：最艰难的日子即将过去，国家不久便会恢复到战前水平。拉希德部长更是显得繁忙，想约见他必须提前一个星期，这在近几年是罕见的。各国政府和私人公司纷至沓来，以至于后来我们见到他时，将军竟乐呵呵对我们夸口道：“你们放心，中国人是我们的朋友，伊拉克市场肯定会有你们的一份。”
然而，当我遇见负责与特委周旋的一名准将时，却丝毫看不见这种乐观情绪。他直言不讳地告诉我，签约虽经萨达姆和革命指挥委员会（伊最高决策机构）同意，但高层的确存在分歧。阿齐兹副总理主张与联合国合作，尽量朝解禁的方向迈进，而总统长子乌代却认为这是向帝国主义低头，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再说986号协议对石油的出口、人道主义物品的购买及物品的具体分配都作了严格规定。他给我看了协议的复印件，并告诉我一些规定实在无法使他们乐观。
首先在出口石油之前，伊拉克政府要选定一家信誉较好的国际银行，在征得联合国秘书长同意后，在该银行设立“联合国伊拉克账户”，所有石油出口所得、对战争赔偿和物品购买的款项都通过此“账户”。该账户将由联合国全权负责，伊则派遣一名联络官员负责协调。其次，20亿美元的石油大部分将通过伊拉克基尔库克—土耳其尤穆塔利克输油管道出口，小部分则通过伊南部贝克尔港口。这规定作为对土耳其在对伊制裁中所受损失的赔偿。之后，伊政府将向联合国秘书长提交6个月内购买所需物品的清单，并注明将向何国商人进口及所购物品的用途。秘书长同意后即交由联合国制裁委员会批准。物品购买后，联合国将派监督小组对发货、运输及分配作严密的核查和监督。对北部三省的分配将由联合国全权负责，伊政府不得参与。
如此这般，那么伊政府究竟能得到多少物品呢？根据协议，20亿美元的1/3（即为6.2亿美元）将用于海湾战争赔偿和联合国机构开支，另有2.6亿美元用于北方三省的人道主义项目，所剩10亿美元由伊政府在其国内进行分配。
“全面解除制裁才是我们真正的目标”
8月是伊拉克最酷热的日子，我们冒着摄氏55度的高温参观了基尔库克炼油厂、关闭近6年的伊土输油管道和南部油港贝克尔。当地的工程师自豪地告诉我们，经过几个月的抢修，伊能在开始出油后一星期，产油能力达到每天80万桶，一个月后即可到100万桶。其实，在海湾战争中，伊拉克的油井、炼油厂和输油管并没受到大的破坏，只是近几年缺少部分零部件，使各油田的产油和炼油能力明显下降。
正当大家沉浸在幸福的期盼氛围中时，美国的导弹又一次震荡了伊拉克人本已脆弱的神经。9月3日凌晨，美国借口伊拉克军队向北部库尔德人地区发动军事行动，从空中和海上向伊南部发射27枚巡航导弹，4日又向军事目标发射了17枚巡航导弹。战争的硝烟把出油的喜庆顿时扫荡殆尽。加利秘书长也代表联合国宣布，“石油换食品”计划暂时予以搁置。
拉希德部长脸上没了前些日子笑容，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懑：伊军已在美国抗议的第二天就从库尔德人的埃尔比勒城撤出，美国这么做完全是为了破坏协议的实施，我们宁可不出口石油，这次也要与他们斗争到底。就在部长说这番话的当天，那位具体与联合国接触的准将悄悄地告诉我，这次伊拉克只能让步，因为他们不想让已签置的协议再次告吹，国家已经等不起啦。不久，我再也见不到这位准将，猜想他是泡在纽约寻找重新启动“石油换食品”计划的机会去了。
果然，不到3个月，联合国传来消息，伊拉克无条件接受了联合国关于“石油换食品”的所有条款，出口石油变得一蹴而就。
12月10日清晨，5辆拉着窗帘的黑色奔驰车从总统府缓缓驶出，在警车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地向西北部城市基尔库克驰去。车里坐的正是总统萨达姆，在他的后面是与联合国打了6年交道的拉希德部长。午时11点25分，萨达姆带着常见的微笑，自信地按下基尔库克油田一号泵电钮，第一批65万桶原油从这里向土耳其境内奔泻而去。
油田围满了欢呼的人群。巴格达城内，政府虽强令不准开枪庆祝，但还是能听到稀稀落落的枪声，像是对世人诉说着什么，伊拉克人已经期盼太久，对来到的好消息与其说变得麻木，不如说是做好了应付下一个打击的准备。
尽管伊拉克这次显得有些迫不及待，但在我们与一些官员交谈时，他们还是很理智地运用了阿齐兹副总理5月份说过的那句话：“全面解除制裁才是我们真正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