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敬梓与扬州,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扬州论文,吴敬梓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1207.41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 —4207(2000)01—0057—05
清代杰出的小说家吴敬梓对扬州古城情有独钟,生前多次往来于此,并甘愿死在扬州。他的好友程晋芳为其所作的挽诗《哭吴敏轩》称他“生耽白下残烟景,死恋扬州好墓田”,正是对他一生眷爱南京和魂系扬州的真实写照。如今,从吴敬梓当年游览交往的生活轨迹和其诗作、小说中,我们仍可寻觅到他在扬州活动的斑斑遗踪,发现他与斯城斯地非同寻常的关系。
一
吴敬梓最早是从前人诗文歌赋中初步了解扬州的。自幼喜读绮词丽句的他,对唐诗、宋词中描绘的扬州风光神往已久。而他第一次来扬州的时间,虽无文献稽考,但可推知当在他十四岁时。那是康熙五十三年(1714),吴敬梓嗣父吴霖起从拔贡被选任为江苏赣榆县学教谕,他因此随嗣父赴苏北赣榆宦所。然对此行是否必经扬州,历来未能断定。笔者认为,吴敬梓十四岁经过扬州,不仅可能,而且可以推断,不容置疑。
先从全椒地理位置看,吴敬梓家乡地处长江北岸,淮河之南,居安徽省中部而偏东,周围为滁县、和县、含山与江苏的江浦,距其远祖吴聪的“封邑”江苏六合,及六合经滨临长江的真州(仪征)到享誉海内外的“广陵大邑”扬州,俱不过百多里之遥。次从扬州的优越地位和便利的交通条件看,清代前期扬州已成为各省食盐供应基地和南漕北运之咽喉。江淮经济的发展和运河航道的治理,使扬州港转运功能加强。显然,扬州历史之悠久,经济之繁富,自然、人文景观之美,据江海之胜,贯通其家乡和目的地的舟楫之便,在吴霖起和吴敬梓心目中都具有极大的吸引力,而成为影响、制约其旅程所择最佳路线的决定性因素。再从吴敬梓的诗作看,他在《赠真州僧宏明》中曾写道:“昔余十三龄,丧母失所恃。十四随父宦,海上一千里。”此诗明示当时系走水路至赣榆。“一千里”谅非实指,也应是大致数。统而观之,由全椒东向入长江、黄海而北溯到终点站当兼程,与“一千里”出入太大,且海运条件并不具备,纯由海上走的可能性无疑应排除。至于由家乡北经滁州(县)、来安、天长(或盱眙)、洪泽(或金湖)、淮阴,再经灌云(或沭阳)、连云港(可由海路)到赣榆,这条线路固比经扬州北上稍近百余里,但多为陆路或水陆相兼,旅途颇不方便,况与封建士人宦游多乘船入水路的习惯相背,也与诗意不合,此种可能性亦当排除。这就剩下途经扬州的必然选择了。从家乡襄河码头上船,往江浦,由长江水道过真州、瓜洲、扬子津,经扬州沿京杭大运河过淮安、淮阴北进。这种走法纯为水上路线,合于诗意,最具可能性(后吴敬梓往返赣榆、南京或南京、淮安间必经扬州也由此断定)。而途经扬州北向的总路程更庶几接近“一千里”的实际约数。据此推断,吴敬梓十四岁时随嗣父赴赣榆即路经扬州和其属下真州,并作短暂停留、小憩,是可以想见的。
自康熙五十三年到六十一年(1722),吴敬梓在赣榆度过了9 年岁月。当他十六七岁时,曾离开赣榆,前往淮北、江南一带。他的族兄吴檠在《为敏轩三十初度作》诗中说:“汝时十八随父宦,往来江淮北复南。”几年间也曾数度返回故乡全椒,结婚、生子,并曾一再经过扬州渡江到南京,为生父侍疾,进学,遭遇了生父病逝、嗣父罢官等一系列变故。陈美林先生《吴敬梓评传》记载了这期间吴敬梓几次来往奔波于江淮间的详情。
吴敬梓三十三岁时,为远离那些道貌岸然的士绅和趋炎附势、争夺遗产的族人,怀着与之决绝的感情,变卖了全椒的祖产,举家迁移到六朝故都金陵(南京),这是他人生道路中的一个重要转折。这一时期,吴敬梓生活豪放,为人风流洒脱,轻视钱财,挥霍无度,屡次畅游大江南北。应指出,从离开家乡后,吴敬梓一直在江苏活动,除了定居南京,就数在扬州生活时间最长。沈大成在《全椒吴征君诗集序》中明言:“自其乡移家白下,出游江淮间,留扬最久。”[1](P.28) 如果说在此之前吴敬梓对扬州还仅是来往途中所见的浮光掠影,那么在此之后他与扬州的关系则益见紧密,对扬州的山川景物、风土人情有了渐臻深刻的了解,自然而然产生了深厚的依恋之情,以至结下终身不解之缘。而从直接目的看,青少年时期的吴敬梓来扬,主要是游览风光名胜;步入中年,他在旧地重游外,辄为探亲访友,因扬州有不少寓居的族亲和早年结识的文人学士。然到后来,吴敬梓不得不为家境生计而愈益奔走于南京、扬州之间。由于生活困窘,吴敬梓也曾数次渡江北去扬州、真州一带依人作客寻求资助。吴敬梓卜居南京后,除去乾隆六年、八年至十四年间两次去淮安访友当经过扬州,现据确切资料可证,他先后四下扬州(三次专程),三访真州。几度来扬,吴敬梓的足迹近乎遍及城区,南起徐凝门、南河下,北至今琼花路一带更是他过往频繁的地区。
雍正十三年(1735),万物萧疏的秋冬之交,即吴敬梓移家南京后的第三年遂有真州、扬州之行。这次出行旨在访问亲戚故友。他先到真州造访故交,受到一位杨姓朋友的盛情款待。后来到了萧条寥落的扬州。此间所访友人未能全部见到,原准备前往隋炀帝迷楼遗址和欧阳修营建的平山堂游览,也因风雪阻道未能如愿,深觉遗憾,又兼当朝鸿博之试未行功名不遂、出仕无望的怅惘之情及多病带来的愁闷郁结,无法驱除的失落感复炽,心情很不好。惆怅之中,吴敬梓写下了《将往平山堂风雪不果二首》。诗中抒发了对昔日兴盛的炀帝迷楼故址凄凉境况的感慨,也表达了对文名远播的平山堂的向往之情和对一代文豪欧阳修的仰慕与崇敬。思念古人事迹之余,返顾眼前窗外北风呼啸鹅毛大雪下得正紧的寒冬景象,又不由得担心故乡全椒那亲手栽植的梅花,能否经受得住风雪摧残而依旧散发出沁人的馨香?其诗托物寄兴,景情妙含无限,包含困顿不遇的身世之感,多少也流露了他在历尽人间坎坷之后,仍然要像“老梅”那样傲然挺立于世的心境。因为顾念寓居于南京青溪附近的爱妻和娇子,吴敬梓便收束行装,冲风冒雪渡江南返回秦淮寓所。
次年秋,吴敬梓再次出游真州,寄寓禅寺中。这次,他为践去年友人之约而来,由“真州四子”之一的团升陪同,游览了镜芗亭等真州名胜古迹,并写下凭吊古人事迹的《踏莎行》(“穷海累臣”)一词。乾隆四年(1739)秋,他第三次到真州,此行除会见了湖广提督任上革职回乡的官绅杨凯、“从母之子”俗性萧的和尚宏明、知音至交吴芗林、江昱等不少新老朋友,主要收获是得到至交方嶟的慷慨捐资,刊刻《文木山房集》。至此,吴敬梓四十岁以前所作诗、词、赋等“有韵之文”遂得以流传至今。
乾隆五年夏,吴敬梓又曾出游扬州,停留不久旋即离开。原因是去投靠的两淮盐运使卢见曾负谤获谴戍台,失去了依靠。当送卢见曾远戍时,座上宾高凤翰绘了一幅《雅雨山人出塞图》(现藏故宫博物院),并题诗《丈夫行,送雅雨翁赴军台》。吴敬梓与郑燮、杨开鼎、马曰琯、闵华、李葂、程梦星等名流十余人亦题诗于图相送。他的《奉题雅雨大公祖出塞图》长诗内有“使君衔命出云中,万里龙堆广漠风;……天恩三载许君还,江南三度繁花殷”之句,结尾“繁花殷,芳草歇,蔽芾甘棠勿剪伐”,化用《诗经·甘棠》诗意,借此称颂卢的德政。送别之后,他就转道回到故乡全椒。
乾隆十七年(1752)冬与十八年春夏之交,吴敬梓在返回故乡时,也曾绕道去扬州。乾隆十九年,他携幼子复赴扬一行,孰料这竟是吴敬梓最后一次客居扬州,不久终病殁于此。当时他住在靠近徐凝门一带,后土祠(蕃厘观,今扬州市一中西侧)附近的族亲家中。金兆燕在《甲戌仲冬送吴文木旅榇于扬州城外登舟金陵》诗中曾点明吴敬梓的住处:“我居徐宁门,君邻后土祠,昕夕相过从,风雨无愆期。”[2](P.15)王又曾在《文木山房诗集》后的诗序中也云:“此间(扬州)故有先生族人,舍人(吴烺)曾为余言‘先生每过淮扬,辄止宿其庐’,试走访焉,则先生果在。”吴敬梓晚年游扬接触交往的寓扬人士有金兆燕、族人吴楷、方外之士石庄等,过从最密者莫过于金兆燕。金系吴敬梓从表兄、连襟金榘之子,“工诗词,尤精元人散曲”,卢见曾“延之使署十年”,“凡园亭集联及太戏词曲,皆出其手”[3](P.224),此时寓于徐凝门,今何园附近。他在诗里记叙了吴敬梓最后旅居扬州走访亲戚故友的行踪。吴敬梓的另一至交程晋芳因嗜书若渴,遍交文士,耗资甚多而不善经营管理,是时已荡尽家财,债积如山。二人不期相遇于扬州。吴敬梓执之手泣曰:“子亦到我地位,此境不易处也。奈何!”其情真语切,吐露了落拓者的悲苦辛酸。此外,他与王又曾初次相见并订交谊,与沈大成神交已久却终未能谋面。除与一些至亲故友叙旧和会见新朋外,吴敬梓此行主要目的是投靠已再次调回扬州任两淮盐运使的卢见曾。吴敬梓虽然能经常出入于卢雅雨的“大公祖”幕中,但因与卢交游的知名学者文士为数甚多,故未受卢的特别礼敬,这使他常怀被冷落之感。他叹息“丈夫抱经术,进退触藩羝;于世既不用,穷饿乃其宜”,感慨“谁识王明扬,斋钟愧阇黎”,乃下决心“逝将买扁舟,卒岁归茅茨”[4](P.15),准备返回业已颓圮的秦淮水亭中去聊以“卒岁”。
在渡江南归之前,吴敬梓倾囊中所有准备了酒点茶食,邀请友人前来酣饮。隔几日,诗人王又曾从京南返,路过扬州,按照吴烺提供的地址去拜访吴敬梓,果然见到。当天傍晚,吴敬梓去其舟中回拜。两人虽系初次见面,然神交既久,此次聚首纵谈古今,分外投机,相约再次聚会。吴敬梓回到寓所时夜色正浓,又小饮数杯,微有醉意,神志还清楚,自行脱衣解带上床休息,时已下半夜。当日从晨至暮,吴敬梓都在会客雄谈,精神极为兴奋,身体却十分疲惫。上床安枕不足一顿饭工夫,痰涌不绝,由糖尿病并发的高血压症突然恶化,连药物也不及使用就已谢世。亲友在检点吴敬梓遗物时发现除去典当衣服尚有几文剩银,已别无长物。王又曾见此窘况,即去两淮盐运使署向卢见曾诉说详情。卢闻其物故也不胜伤感,当即慨允承担一切丧葬费用。安排皆妥后,金兆燕偕同吴敬梓的幼子,用船将一代文豪的遗柩从扬州运回南京,安葬在城西的清凉山脚下,一说葬在城南的凤台门附近,至今已无遗冢可寻。
吴敬梓生前多次往来扬州,对它怀有深厚的感情。就在其逝世的数日前,还赤诚流露出这种深挚的爱。当时他与前来宴集的友人暂抛烦恼,尽情欢笑,痛饮数杯后已微醺,则不断地吟诵起唐诗人张祜的《纵游淮南》一诗:“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后两句不期竟成谶语。
二
“……《外史》纪儒林,刻画何工妍!(程晋芳《怀人诗十八首之十六》)[5](P.5)吴敬梓把对扬州难以割舍的爱与恋,这份炽热又深沉的感情,以如椽之笔,极其鲜明而艺术地交融进了毕生心血浇铸成的辉煌巨制《儒林外史》中。
吴敬梓的这一长篇小说杰作,相当部分内容系以扬州为背景或环境衬托。自全书第二十二回始,第二十三回、二十七回、二十八回、二十九回、三十回、三十五回、三十七回、四十回、四十一回、四十二回、四十四回,直至第四十九回,较集中描绘扬州本地或外籍寓扬(包括真州)人士的活动的有近十回,篇目容量约占全书的六分之一。以上诸回目或浓笔重彩摹写文士、缙绅、盐商、优伶、僧道等各色人物在扬州舞台上的活动形迹,或就扬州发生的某个特定的场景、片断予以刻画,或作间接、侧面的展示。以文士为主体,通过扬州籍和曾寓扬的外籍人士先后登、退场,小说逐渐深入地解剖这一时期的社会真相,并指擿时弊。
“《儒林外史》所传人物,大都实有其人,而以象形谐声或廋词隐语寓其姓名,若参以雍乾间诸家文集,往往十得八九。”[6](P.191)其中不少人物形象以吴敬梓交游和熟悉的扬州籍、外籍寓扬人士为原型,或杂取种种人“拼凑”塑造而成。一谓文士(才女)——如书中所写一穷秀才而颇具风流浪漫才子习气的季苇萧,据平步青《霞外捃屑》卷九、何泽翰《儒林外史人物本事考略》,原型是“扬州八怪”之一的李葂(啸村);出身八股而极端鄙俗的高翰林,原型取自江都(扬州)人郭长源;正面士子典型余大先生(余特),原型为金榘;而颇有夺目光彩的女性形象沈琼枝,原型即松江张宛玉。二谓官吏——如两淮盐运使荀玫形象,原型是两任其盐运使(署所在扬州)的卢见曾;大战野羊塘后荣归故里的镇台汤奏,原型是仪征人杨凯,曾任广东高要县知县的汤奉则为其兄杨谦。三谓富商——如作者创作的正面商家典型庄濯江,是摄取程洴江(梦星)的主要特征为原型的;在扬州行盐兼设典铺的徽籍富商万雪斋和另一总商宋为富两形象极具典型性,对其塑造,既撷取了现实社会中某一具有特征性的盐商原型(分别为两淮总商安麓村、淮北盐商程氏)素材,也各是拼凑盐典商人诸多性格特点而成就的“这一个”。四谓方外之士——如书中引人注目的扬州道士来霞士,原型即是吴敬梓的友人道士王崑霞(人物原型详考另文探述)。由此可见,《儒林外史》中活跃在扬州地区的人物既不乏特定的生活原型,亦有一些系杂取多人“拼凑”塑造而成的角色。《儒林外史》中的上述人物,正是大致遵循典型化塑造的基本规律创作出的一系列栩栩如生的典型形象。而从这种改造、提炼和加工、制作的过程中,可以深入考察到作者吴敬梓的典型化塑造过程和创作个性、创作思想,借鉴其创作方法与手法,并有机把握他一生眷恋扬州的“情结”,为研究《儒林外史》开辟了极为重要的新领域。
从《儒林外史》二十二回始,还涉及到扬州城区、街巷地名与属下仪征,扬州的官府及盐商机构,扬州的寺观、园林胜迹和其他名物。其兴废、沿革或遗存,值得探寻、追溯,从对它们的综合考证中自能增加人们对扬州历史风物的了解,并能获得些许启迪。其地名(含官府机关)有江都县、扬州府,旧城,缺口门、五城巷、河下、钞关,瓜洲;盐政(官衔、官衙)及盐商机构有盐院、盐道、两淮盐运使司、分司,引行公店(公匣);寺观有木兰院、兴教寺、子午宫;园林胜迹,从万、宋两家宅园可窥见现存或昔日扬州私家住宅园林个园、影园、棣园、九峰园、易园、梦园等的特色和造园艺术,具有浓厚的地方色彩。书中所述的其他名物,有水巷、司客(旧时盐商家所专门安排的一种从事应酬接待活动人员的统称,分大小两类)、草上飞(两淮及江浙一带民间对一种小型快船的称谓)、(真州)大观楼、(万雪斋家)慎思堂对联,等等。
《儒林外史》运用了不少全椒方言和部分南京方言,也使用了一些扬州方言词语。据笔者初步排列,《儒林外史》中的扬州方言(经安徽全椒地方志部门和扬州有关专家认定),可分为以下六类(举例及释义因限于篇幅从略):其一,揭示人物、事物的名词。如:大老官、老呆、孤老、侉子、堂客、台盘、盘程、中上、圆眼、楦头、马子。其二,表述动作、意念的动词。如:帮衬、舞、过、攘、招应、局、作蹋、寻、(骨)都、糊、搡。其三,描绘言语、情态、状况的形容词。如:韶刀、梦梦铳铳、强、燥。其四,表疑问的代词。如:甚、嗄。其五,量词。如抛、交。其六,反映行为、感觉、形状、态势等的词组与短语。如:发兆、大眼望小眼、为情、捣嗓子、硬撑、迸脆、七个八个。扬州话属于江淮方言洪巢片,上面所列的扬州方言等或属于扬州所独有,或在扬州使用频率高并在江淮地区也通用,其中不少方言词语至今仍不减浓郁的地方色彩和语言魅力,使当代扬州人听来倍感亲切。
三
从吴敬梓与扬州非同一般的关系的考察中,我们可得到以下几点启示。
第一,吴敬梓来扬及其在该地区的行踪与人际交往,无疑构成了他的人生轨迹和身心总历程不容忽视的一部分。综观作者一生应归为五个历史阶段:(1)14岁以前的童年艰危时期;(2)14~22岁的赣榆9 年生涯;(3)23~32岁全椒10年乡居岁月;(4)33岁后移居南京;(5)暮年来扬,终病逝于扬州。其生命之旅的(2)、(4)、(5 )三个时期都与扬州有关,且为渐趋密切乃至直接的关系。可以说,吴敬梓与扬州有着深厚的不解之缘。
吴敬梓眷恋扬州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扬州作为历史悠久的文化名城和繁华的都会,拥有众多的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多为历代名士登临、题咏,也为吴敬梓自少年时代起就十分憧憬和神往。其次,扬州有不少作者的至亲故旧和新结识的朋友,这使此地更像一块磁石,吸引着他中年后频频来扬,可以与亲友欢会觞咏,可以一道徜徉佳山秀水、名园胜迹;而在他中、晚年穷困潦倒之际,扬州便又是他寻求亲友资助,重燃生活希望和获得精神慰藉的重要地方。特别在他迟暮之年来扬主要为生活所迫,而投奔早在移家南京后就相识交善的、时任江宁知府、后两任两淮盐运使卢见曾。再次,扬州在当时是全国繁盛富庶的都市之一,亦是两淮盐务衙门驻节和众多盐业商总行盐设典之地,内中不少系其家乡徽籍的大商富贾。他们的行止命运辄为吴敬梓所关注,并是他着意搜集赖以创作《儒林外史》的部分典型材料来源和渠道。基于此种种原因,吴敬梓热爱扬州,以之为重要的人生驿站,甚欲为身后安息长眠之地,也就尽在情理之中了。
第二,一切文学作品都是社会时代的产物,小说《儒林外史》正是对包括扬州在内的广阔地域社会时代生活的生动反映和折射。当时的扬州是中国18世纪上半叶清代封建社会的缩影,在这块地方发生的人和事及其背景等,为熟悉且曾生活于这片热土的吴敬梓创作《儒林外史》提供了充足的素材,成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如小说中对扬州文士和盐商典当生活的形象反映,对大商富贾住宅园林的精细描绘,对扬州方言惟妙惟肖的运用,均与作者屡次出游淮扬所获得的亲身经历和观察体验有直接、密切的关系。而这些人、事、景、语经作者精心采集,有效调动典型化创作方法和手段,生动表现于巨著中,则是他小说创作取得成功的极其重要的保证。
第三,吴敬梓在南京、扬州等地丰富的生活阅历、体验和素材积累,确实说明了作者撰著《儒林外史》是一个动态、渐进的长期过程。据陈美林先生《吴敬梓评传》推测,大约在吴敬梓移家南京之后即开始酝酿其书创作,历经十几个春秋,终在乾隆十三年(1748)至乾隆十五年(1750)之间大体完成。事实证明了这一观点。《儒林外史》绝非作者一朝一夕所能成就,也非其预先将材料搜集完备再据以闭门造车,而是中、晚年时的吴敬梓以进步的思想烛照,有机调集、综合在安徽全椒、江苏赣榆、南京、扬州等地丰厚的生活经历积累并在总体构思下不断充实、加工、编制、提炼乃至渐臻完善,故具有广阔的地域性、很强的现实针对性和持久的震撼人心的批判力量。
总之,研究吴敬梓的家世、生平、交游、成就及其《儒林外史》的思想、艺术,不能不探索他在扬州的生活和交往的轨迹,且由此深入考察、领悟此书的创作意旨、过程、规律和成功的秘诀。而过去的研究多重视吴敬梓在其家乡安徽全椒和江苏南京、赣榆的资料发掘,这固极有必要,但却在相当程度上忽略了他与扬州非凡关系的考探及相关素材的搜集、辨析,给整体工作造成一定的缺憾和不足。本文仅在这方面对吴敬梓与扬州深厚的渊源关系、他的扬州情结作一粗浅探讨,权以抛砖引玉,同时呼吁亟需开发、利用由此形成的潜在而丰赡的文化旅游资源,促进、发展扬州的文化旅游事业,期望这一课题得到学术界有关专家和同仁的高度重视与深层开拓。
收稿日期:1999—09—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