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生态审美的四个要点,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要点论文,生态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从约瑟夫·米克1972年发表论文《生态美学构想》①以来,生态美学已经成为国际美学界的前沿领域之一。但是,关于生态美学的研究对象问题学术界依然分歧很大,国内国外都有许多学者把环境美学与生态美学混同起来;与此同时,还有不少学者依然在质疑生态美学能否成立。
笔者认为,我们可以参照已经比较成熟的环境美学来界定、发展生态美学。环境美学的研究对象是不同于“艺术审美”的“环境审美”,它是对于自黑格尔以来、以艺术品为中心的“艺术哲学”的批判与超越,其核心问题可以概括为环境审美与艺术审美的区别与联系;而生态美学的研究对象则是“生态地审美”(to appreciate ecologically),即“生态审美”,它的对立面不是“艺术审美”,而是传统的“非生态地审美”,亦即“没有生态意识的审美”。简言之,环境美学是就“审美对象”这个理论角度立论的,其核心问题是“审美对象是艺术品还是环境”;生态美学是就“审美方式”这个理论角度立论的,其核心问题是“如何在生态意识引领下进行审美活动”。也就是说,在人类的审美活动和审美体验中,如何使生态意识发挥引领作用而形成一种“生态审美方式”?
生态审美是相对于此前的非生态审美(下文简称为“传统审美”)而言的,它是为了回应全球性生态危机,以生态伦理学为思想基础,借助于生态知识引发想象并激发情感,旨在克服人类审美偏好的新型审美方式与审美观。需要特别强调的是,生态审美与传统审美之间存在着根本差异——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构建生态审美理论的过程,也就是论述生态审美与传统审美之差异的过程。
生态审美要点一:彻底摈弃那种基于人与世界对立、主客二分的传统审美模式,代之以人与世界融合为一的“审美交融”模式。
分析传统审美方式的理论缺陷,不妨从辨析汉语中的“审美”一词着手。受柏拉图“美的哲学”及其思维方式的影响,汉语美学界将“美”视为近似客观存在的实体,长期纠结于“美的本质”这样的问题。所以,汉语美学理论的出发点往往是“美的本质”,然后是“审美”(对于美的观审)或“美感”(对于美的感知),最后是“艺术”(美的集中体现)。因此,“美—审美—艺术”早已成为汉语美学理论的主导性模式。最新汉英双语版《现代汉语词典》对于“审美”的汉语解释如下:“领会事物或艺术品的美”,其英语解释则是:“aesthetics; appreciation of the beautiful”②。这样的解释是将“审”作为动词来使用,“审美”被理解为一个动宾词组,即“审—美”——“领会事物或艺术品的美”,这句话无疑可以缩减为“领会美”,“审”字被解释为“领会”(笔者认为更恰当的解释应该是“欣赏”),而“美”则被解释为“事物或艺术品的美”。简言之,“审—美”即“赏—美”。这种解释普遍流行于汉语美学理论中,这表明,把“审美”理解为一个动宾词组“审—美”已经成为一种“汉语无意识”,一种强大的文化习惯和思维模式。当汉语美学界注意到审美对象不仅仅是“美的”而且还有“丑的”时,它便顺理成章地提出了另外一个对等的动宾词组:“审—丑”。按照这样的思维逻辑和汉语构词法则,我们完全可以构造出解释其他审美范畴的汉语词组,诸如“审滑稽”、“审崇高”、“审荒诞”等,不一而足。
如果把上述汉语词组、特别是“审美”翻译成英语,其谬误则昭然若揭。“审美”的英语对应词是aesthetic,其本义是“感性的”,在美学理论中一般翻译为“审美的”;在它后面加上一个s,就成了aesthetics(aesthetic + s),其意义就是我们常说的“美学”或“审美学”。最新汉英双语版《现代汉语词典》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它对“审美”这个词条的第一个解释即“aesthetics”;尽管这是一个很不准确、乃至错误的解释,但它准确揭示了“审美”与“aesthetic”之间的词语对应关系。值得称道的是,该词典对于“审美”所做的第二个解释:“appreciation of the beautiful”,翻译成汉语就是“对于美的欣赏”,也就是“欣赏美”(即英浯to appreciate beauty)。汉语与英语的差异之一在于:英语词性变化时(比如从动词或形容词转变为名称),词的形态上也有所变化。比如,“欣赏”作为动词时是appreciate,作为名词时则是appreciation,词尾有所变化。汉语“欣赏音乐”中的“欣赏”是动词,而“音乐欣赏”中的“欣赏”则成了名词,词的形态却没有任何变化,所以容易引起误解。概而言之,汉语美学理论中的“审美”应对应aesthetic,但是,在一般美学理论中,它却往往被解释为appreciation of the beautiful,被理解为一个动宾词组。
上述美学理论所隐含的正是自笛卡尔以来的“理智型哲学传统”,当代著名美学家阿诺德·伯林特指出,它的基本特点为“通过将世界客观对象化而理解它、掌握它,通过将世界纳入思想的秩序而控制它”③。在这种哲学看来,人是处于世界之外的认识主体,而世界则是被人认识的客体;在这种主客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的主宰下,审美活动经常被理解为“审美主体”对于“审美对象(客体)”的审美欣赏。汉语美学理论把“审美”理解为动宾词组,便集中体现了这种思维方式。针对西方现代美学传统的理论缺陷,伯林特在现象学基础上提出了独树一帜的“交融美学”(aesthetics of engagement)。他说:
交融这一概念囊括了语境美学的这些特征。审美交融宣告放弃传统美学中欣赏者与艺术对象之间、艺术家与观赏者之间以及表演者与诸如此类的要素之间的分离。传统美学施予欣赏者与艺术对象之间的心理距离是一个障碍,它阻碍了艺术所鼓励的分享式的参与。同样地,我们在其他一些因素中习惯性地制造出的分歧也易引起拘束和反对。相比之下,在审美交融中,边界消失了,我们直接亲密地体验这种连续性。那些把审美距离的一些先见搁置一边、而又舍弃隐含在传统审美理论中的形而上学二分的人或许会发现,对于艺术和自然美的最充分、最强烈的体验,显示出人们对于审美的惊愕与脆弱的密切的全神贯注。④
通过审美交融这种超越了主客二元对立的审美方式,人与世界之间的亲和关系才能真正地建立起来。这是审美活动对于生态意识的根本贡献。
生态审美要点二:生态审美是以生态伦理学为思想基础的审美活动,是对于传统美学理论中审美与伦理关系的生态改造与强化,生态意识是生态审美的必要前提条件。
在传统美学理论中,审美与伦理的关系是一个古老而普遍的问题。柏拉图将代表“至善”的神作为“美”的最终本体,孔子提出了“尽善尽美”等著名论题,这表明伦理学与美学、伦理道德意识与审美活动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导致这种关系发生断裂的是现代西方哲学。现代西方哲学把人的知、意、情分别对应于知识论、伦理学、美学三个不同的学科领域,割裂了它们之间的内在联系。以“三大批判”为代表的康德批判哲学框架就是这种哲学观念的典型代表。遗憾的是,康德也提出过一句名言“美是德性—善的象征”⑤,直接地表达了传统审美与道德的关系。但是,康德之后的艺术哲学(艺术理论)受“艺术自律”这一流行观念的主导,某种程度上割裂了艺术与道德的关系。
与传统审美理论不同,生态审美首先强调伦理意识的重要性,认为没有生态伦理意识,生态审美就无从谈起。20世纪60年代,伴随着全球生态运动兴起了生态伦理学。它将伦理共同体(ethical community)扩大到生物圈中所有物种及其栖息环境,其核心要义是承认生物圈中的所有物种各有其独立的生存权利和内在价值。这里的核心概念是“生物圈”(biosphere),《牛津生态学词典》的解释为:“地球环境的一部分;生命有机体生存在这个环境中,它们与这个环境发生互动,从而产生一个处于稳定状态的系统,一个有效的整体星球生态系统(ecosystem)。有时,它也被称为‘生态圈’(ecosphere),目的是强调生命成分与非生命成分之间的互相关联”⑥。
生态伦理与传统伦理的根本差异在于伦理共同体的范围和对象不同,其关键问题是:地球生物圈中除了人类之外,其他物种是否可以作为伦理主体?其深层问题是:除人类之外的物种是否具有独立的内在价值?美国著名生态学家利奥波德的答案是肯定的,其论证方式是“逐层扩大的同心圆”模式——西方伦理史的事实显示了这个同心圆不断扩大的过程:古希腊的伦理共同体只是由贵族构成的,妇女和奴隶都被排除在当时伦理共同体之外,他们只不过是贵族的私有财产,没有人格尊严可言,也就是说,他们不是伦理主体;但随着历史的发展,奴隶制被废除了,妇女也获得了与男性同等的权利。那么,在全球性生态危机日益恶化的当代,人类是不是应该继续扩大伦理共同体的范围,使之涵盖除人类之外的其他物种?利奥波德的答案是肯定的,他的“大地伦理学”就是当代生态伦理学的奠基之作⑦。这一点也可以通过儒家修身“同心圆”模型来说明。《大学》首章提出了“八条目”,即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一个层层扩大的过程。生态伦理学的内在逻辑其实也是这种层层扩大的过程:伦理关爱的对象从自我(“修身”)扩大到家庭(“齐家”)再扩大到社会(“治国”),最终扩大到天地万物(“平天下”)。基于这种心性修养的模式,张载提出了“民吾同胞,物吾与也”⑧的思想,王阳明则提出了“以天地万物为一体”⑨的思想,都可以视为生态伦理学的雏形。杜维明在《新儒家人文主义的生态转向》一文中将上述思想概括为“儒家天人合一的人文主义”,他指出:“天人合一的观念意味着人类景况中四个不可分割的层面:自身、社群、自然和上天。”所谓的“新儒家生态转向”本质上意味着四个方面,即自身与社群之间的相互作用,人类与自然之间可持续的和谐关系,人心与天道的互动,知性、修身以达到三才同德⑩。
综上所述,生态伦理学的核心无非是“仁爱之心”的层层扩大,从传统伦理的“人—人”关系扩展到生态伦理的“人—物”关系,在“爱己”、“爱人”的同时也“爱物”——关爱地球生命共同体(即生物圈)中的所有生命。生态危机的表征之一是自然资源短缺所造成的资源争夺乃至战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因此而紧张、恶化;生态危机的表征之二是“环境非公正”愈演愈烈,即弱势社会群体所处的环境更加恶化,遭受到的生态危机更加深重。这说明,生态危机已经导致传统的“人—人”伦理严重恶化,“爱人”已经成为奢谈。既然如此,那么,在这种时代境况中去“爱物”,无疑是对于“人性”更加严峻的考验和挑战。因此,倡导“爱物”的生态伦理学,可以视为生态危机时代对于改善人性素质、提升人性境界的期盼和吁求。考虑到传统伦理意识中早已包含着“惜物”的优良品质,生态伦理学意义上的“爱物”也并非不可能,关键在于是否有一颗宽广的“仁爱之心”(也可以称为“生态关怀”)——生态与心态之间的关系、自然生态与精神生态之间的关系由此昭然若揭。
笔者这里所探讨的生态伦理学可以概括为“强调生物圈生态整体的人文主义”,近似于国际学术界所说的“生态人文主义”(ecohumanism)。现代人文主义批评宗教迷信,在无神论的基本立场上强调理性、经验和人类价值;在当代生态危机的刺激下,激进的生态主义者为了批判人类中心主义而过度强调了非人类的物种与环境的独立价值。生态人文主义可以说是二者的折中。关于其内涵,菲利普·雷加尔(Philip Regal)的解释值得注意。他说:“如果说关于人类状况的知识是人文主义之要义的话,那么,理解人类所存在的、更大的系统,对于人文主义者来说就是非常重要的。……‘生态人文主义’隐含着对于个体之间、个体与社会机构之间以及个体与非人类环境之间的关联模式的洞察。”(11)这里所说的“个体与非人类环境之间的关联模式”,正是我们上文所说的“爱物”。
总之,“强调生物圈生态整体的人文主义”的简称即“生态人文主义”,它包括两个基本要点:第一是“生物圈整体”,明确了学术界一般所说的“生态整体主义”中的“整体”并非太阳系整体、甚至宇宙整体,而主要是迄今为止所发现的、唯一存在着生命的地球生物圈这个特定的整体——这样界定“整体”的内涵并不意味着笔者忽视生态关怀所包含的终极或形而上意义——我们的生态欣赏体验中无疑能够包括“大全”意义上的“宇宙意识”和“宇宙体验”;这里之所以强调“整体”主要指地球生物圈整体,原因在于宇宙整体远远超过了人类目前的认识能力,人类目前根本无法断定宇宙整体作为最大的生态系统是否处于平衡状态。第二是“人文主义”(humanism,又译为“人本主义”或“人道主义”),它在反对“人类中心主义”(anthropocentricism)(12)的同时,又强调“以人为本”——提出这种学说的最终目的是为了人类长期的、高质量的生存(不是为了其他物种);人类既是生物圈整体的界定者,其生存质量也是衡量这个整体的生态状况是否处于平衡状态的最终参照系。生态人文主义所包含的“爱物”的伦理态度可以简称为生态意识,它是生态欣赏的基础和前提。
生态审美要点三:生态审美必须借助自然科学知识、特别是生态学知识来引起好奇心和联想,进而激发想象和情感;没有基本的生态知识就无法进行生态审美。
传统美学理论中有一系列与“知识”相关的问题,诸如美与真、艺术与真理、艺术与科学、艺术与知识、审美与认识,等等。这些问题都从不同侧面涉及审美与知识的关系问题。“美学之父”鲍姆嘉滕曾提出美学是“感性认识的科学”(a science of sensitive knowing),这种认识的结果是“审美知识”,它有其自主性,不同于逻辑知识。与此相应,审美认知(aesthetic knowing)的任务就是把模糊不清的、由感官感受到的杂多之物转换为清晰的知觉意象(13)。鲍姆嘉滕的目的在于论述审美认知不同于逻辑认知的特点。其后继者康德也认为审美不同于认识,审美判断不同于认识判断。康德指出:“为了分辨某物是美的还是不美的,我们不是把表象通过知性联系着客体来认识,而是通过想象力(也许是与知性结合着的)而与主体及其愉快或不愉快的情感相联系。所以鉴赏判断并不是认识判断,因而不是逻辑上的,而是感性的[审美的]。”(14)
上述两位德国哲学家分别阐述了审美欣赏的特点:审美欣赏不是认识活动,其目的是获得审美体验而不是获得知识。笔者完全同意这一点。但是,如果因此而忽略了审美欣赏与知识的密切关系,那就失之片面了。我们可以设问两个具有递进关系的问题:(1)审美欣赏是否需要知识?(2)如果需要,知识在审美欣赏过程中的作用是什么?
对第一个问题的回答应该是肯定的。审美欣赏必须借助知识而展开,比如,没有基本的中国哲学知识就无法欣赏中国古代山水画,不了解基督教就根本无法欣赏西方那些宗教题材的名画。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欣赏一幅宗教题材的名画的过程,就是理解其思想内容的过程;而要评价这幅绘画的艺术水准和艺术价值,则必须与其他绘画进行比较。也就是说,艺术题材的背景知识、艺术史知识为艺术欣赏提供了基础,也为艺术评价提供了参照系。艺术欣赏是这样,自然欣赏也是这样。只不过,自然欣赏所需要的知识主要是关于自然的知识。当代西方自然美学和环境美学对此进行过较多探讨,比如,加拿大美学家艾伦·卡尔森把自己的环境美学立场称为“认知立场”,他认为,关于欣赏对象之性质的知识和信息,是对其进行审美欣赏最重要的东西。这种欣赏自然的模式又被称为“科学认知主义”(scientific cognitivism),它坚持认为,就像对于艺术的严肃而恰当的欣赏需要艺术史和艺术批评的知识那样,对于自然的欣赏需要具备“自然史知识”——由自然科学特别是地质学、生物学和生态学提供的知识。那么,为什么需要这些自然史知识呢?卡尔森的解释是:“关于自然的科学知识能够显示出各种自然事物和各种环境的实际的审美性质(actual aesthetic qualities)”;恰当地、审美地把自然欣赏为“自然自身”,也就是“把它欣赏为由自然科学所描绘的那样”(15)。这就意味着,只有自然科学知识所描绘的自然事物的特征才是“自然自身”,也就是自然事物“实际的审美性质”。
卡尔森的上述观点受到了不少批评,批评者指责他混淆了审美与认识。笔者认为这种指责完全是误解,因为,卡尔森上述分析的目的在于回答环境审美的一个核心问题,即“如何欣赏自然和环境?”为此,他特别强调自然科学知识的重要性。我们不妨做一个简单的对比。在中国传统的审美活动中,虽然被描绘为“玉盘”、“明镜”或“银钩”等美好意象,但是,根据现代天文学知识,月亮虽然被称为“月球”,但它的表面并不光洁如玉,而是层峦叠嶂,山脉纵横,到处都是星罗棋布的环形山——这些才是月球的“实际的审美性质”。如果说传统月亮审美所欣赏的只不过是关于月亮的“幻象”或“假象”的话,那么,把“月亮”欣赏为“月球自身”就必须超越传统的幻象诸如“玉盘”、“娥眉”之类的,转而欣赏它的山脉和大坑。笔者觉得这完全合理——尽管有点不“合情”。
卡尔森已经注意到生态知识对于自然审美欣赏的重要性,所以他的“环境美学”某种程度上也就是“生态美学”。笔者这里所要进一步强调的是,真正的生态欣赏必须借助生态知识来引起欣赏者的好奇心和联想,进而激发欣赏者的想象和情感。生态知识不是关于某一物种自身的一般知识——这是生物学知识;作为生物学的分支,生态学所关注的主要是不同物种之间的关系(16)。所以,生态欣赏所重点关注的应该是不同物种之间的相互关系。
生态审美要点四:指导生态审美的生态价值准则是生物多样性和生态平衡,必须超越人类中心主义的价值判断标准和“人类审美偏好”,反思和批判人类中心主义的审美天性和习性。
地球上存在的物种繁多,不同物种之间也会发生“侵略战争”,也就是常说的“生物入侵”,一般认为入侵物种会“危害”本地生态系统。我们认为,判断某物种是害、是益的标准有两个,一是生物多样性,二是生态平衡。生物多样性(biodiversity)概念于20世纪80年代晚期开始流行,它用来描述生物多样性的所有方面,特别包括物种丰富性、生态系统复杂性和遗传变异(17)。关于生态平衡(ecological balance),国际上比较通行的界定有两个:(1)“一个有机体共同体内部的动态平衡状态;在这个共同体中,遗传、物种和生态系统多样性都维持在相对稳定状态,通过自然演替而渐变。”(2)“一个生态系统中,每个物种的数量的稳定平衡。”生态平衡最核心的要点是维持生态系统中的自然平衡(natural balance)。我们可以从上述解释中抽取出如下两个关键词作为判断某物种是益、是害的标准:生物多样性(即物种丰富性)、生态平衡(即动态的自然平衡)。因此,指导生态审美的原则(即生态价值标准)就是如下两条:(1)有利于生物多样性、物种丰富性者为益,反之为害;(2)有利于保持生态系统动态的自然平衡者为益,反之为害。
根据上述两条生态价值标准我们会发现,人类传统审美活动中存在着“不辨益害”乃至“以害为益”的荒谬错误——换言之,人类的审美偏好所导致的生态灾难数不胜数。比如,凤眼莲(即俗称的“水葫芦”)原产于南美洲委内瑞拉,1884年出现在美国新奥尔良的博览会上。来自世界各国的人见其花朵艳丽无比,便将其作为观赏植物带回了各自的国家。从此之后,繁殖能力极强的凤眼莲便成为世界各国的头号有害植物,目前已被列为世界十大害草之一,我国环保部已把它列为首批最危险的16种外来入侵物种之一。昔日的艳丽花朵凤眼莲,今天却成了导致生态灾难的“紫色恶魔”。按照我们生态欣赏的价值标准,人类不应该再盲目地欣赏所谓的凤眼莲之“美”。
如果说上述例子比较明显的话,那么,集中体现在“自然美”上的传统审美偏好所造成的生态灾难则比较隐蔽,尽管它的危害可能更大。所谓的自然美,主要是指自然事物所具有的悦目的颜色与形态、悦耳的声音和诱人的气息等审美属性,其典型代表即优美的自然风景。欣赏自然风景之美可以说是人类的普遍天性——无论人的品行善恶,一般都不会拒绝自然风景之美。正因为这样,优美的自然风景古往今来一直是被“掠夺”的对象,这在人口无序膨胀、贫富差距增大、环境持续恶化的今天尤其明显——占据、享受优美风景区的人往往是富人和权贵,社会弱势群体只能生活在环境状况恶劣的地方。环顾当今世界,优美的自然风景已经完全纳入资本与权力的运行逻辑,正在作为“自然资本”被房地产开发、旅游景区建设等方式分割零售。从这种社会现实来看,人与自然的传统“审—美”关系根本无助于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存,反而破坏了自然的重要原动力——传统“审—美”的弊害由此可见一斑。本文所倡导的生态审美是一种“批判美学”——不但要批判传统审美观念的理论谬误与现实弊害,而且也要从物种的角度,批判、反思人类这一物种天性中所具有的审美偏好,即所谓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需要强调的是,“爱美”必须基于“爱物”,即进行生态欣赏;否则,像爱凤眼莲之美那样的愚蠢行为,必然导致愈演愈烈的生态灾难。
综上所论,生态美学即生态审美学,生态审美与传统审美具有明显区别,其四个要点可以概括为“一个前提,三个步骤”。一个前提指“以审美交融代替动宾式的审—美”,目的是澄清主宰审美理论的主客对立这种二元论的思维误区;三个步骤具有层次递进、层层深入的关系——具有了生态意识,传统的审美就开始转向生态审美;具备了生态知识,生态审美就会深化;明确觉悟到人类审美偏好及其造成的灾难,就会自觉地省察、反思、批判传统审美而达成生态审美。
①Joseph W.Meeker,"Notes Toward an Ecological Esthetic",Canadian Fiction Magazine,1972(2).
②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编:《现代汉语词典》,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2年版,第1708~1709页。
③Arnold Berleant,Aesthetics and Environment,Variations on a Theme,Aldershot:Ashgate,2005,p.5.
④Arnold Berleant,Aesthetics and Environment,Variations on a Theme,Aldershot:Ashgate,2005,p.152.对于伯林特“审美交融”理论的详尽介绍,参见笔者《哈佛访学对话录》第三章,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
⑤康德:《判断力批判》,邓晓芒译,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200页。
⑥Michael Allaby:《牛津生态学词典》,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52页。
⑦A.Leopold,A Sand County Almanac:With Essays on Conservation,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9,pp.201-226.
⑧张载:《张横渠集》(一),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页。
⑨王阳明:《传习录·答聂文蔚》。
⑩杜维明:《对话与创新》,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05~208页。
(11)Robert B.Tapp(ed.),Ecohumanism,Prometheus Books,2002.p.62.
(12)根据《韦伯斯特第三次新编国际词典》,人类中心主义包括三方面观念:第一,人是宇宙的中心;第二,人是一切事物的尺度;第三,根据人类价值和经验解释或认知世界。
(13)参见David A.Cooper(ed.),A Companion to Aesthetics,Blackwell Publisher Ltd.,1995,pp.40-44.这种理论曾经被国内一些持“存在论”的学者称为“认识论美学”而备受诟病,其核心观点是坚持审美不同于认识,审美活动的目的不在于获得知识。
(14)康德:《判断力批判》,第37~38页。
(15)Allen Carlson,"Environmental Aesthetics",The Stanford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http://plato.stanford.edu/entries/environmental-aesthetics.
(16)在学科分类体系中,生物学是一级学科,生态学则是其二级学科。
(17)Michael Allaby:《牛津生态学词典》,第4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