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对邮传之整饬与更张述论——兼谈朝廷与岳飞军前诏奏往来问题,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南宋论文,朝廷论文,岳飞论文,军前诏奏论文,更张述论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K24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9639(2003)06-0037-08
关于南宋之邮传制度,已有一些研究成果,如日本学者真上隆俊之《关于南宋邮铺的一点考察》(注:[日]真上隆俊:《关于南宋邮铺的一点考察》,载于《东洋学报》34,1~4,1952。)、中国香港学者赵效宣之《宋代驿站制度》(注:赵效宣:《宋代驿站制度》,台湾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3年版。)和拙作《宋代交通管理制度研究》、《南宋摆铺创置时间考辨》等。但这些成果均是对南宋递铺设置状况、传递方式及职能进行考述和辨别,对南宋初年以来邮传制度之整饬、变更、贯彻之效果,以及与当时政治军事之关系问题,皆着墨甚少。故笔者欲从这几方面对南宋邮传制度再作考察,以求对南宋邮传制度有一个动态和更深层次的认识。
一、北宋末年邮传之衰敝与南宋初建后之整饬
邮传又可称邮递,是以传送文书为主要职能的交通系统,在中国古代是驿传制度中的最重要部分。宋代驿传制度与前代相比,发生了很大变化,并臻于完善,表现在邮传上,可总结为六个方面:第一,驿与递分立,使递铺成为邮传的专门机构,便于管理和提高传递效率;第二,邮传之管控在中央统辖的前提下,由地方行政长官分级典领督责,外加使臣巡辖;第三,递铺服役人员以卒代民,并在一定程度上实行军事化组织管理;第四,传递方式明确分为步递、马递、急脚递三等;第五,允许官员私书入递;第六,有关文书传递的法律条文比前代更加完整细密。这一系列制度之创新与完善,标志着中国古代驿传制度的重大变革和进步,也反映出宋代邮递事业之发达。”[1](p144)
北宋初年就建立起来的这套邮传制度,在以后执行过程中不可能没有问题,这从朝廷不断对某一专门问题立法可以看出。但相对而言,这套制度在太祖朝至哲宗朝之执行效果,应较为理想,现存文献中较少发现此间文书稽滞及有关弊端等事实之记载,而一般长途漫远文书亦多能顺利传递。如绍圣间,苏轼远谪英州、惠州后,基本可按时接到琼州别驾、昌化军安置告命,[2](p126)可见当时邮传仍可差强人意。但到了北宋末年,亦即徽、钦两朝,邮传却出现了严重弛废和衰敝,其突出表现便是诸路传送文字多发生住滞、泄密和沉失现象。[3](p7489)(注:下引同书内容与原文有出入者,乃据《永乐大典》今存内容校正。)有的地方,急递“动经三四十日,马递经及五七十日至三两月以上方始递到,全然违滞。”[3](p7487)有些递铺,“积公角三百件方差一二名贫乏者负担承传。”[3](p7489)一些重要文书若不能依时速至目的地,或中途沉失、泄密,其严重后果是可想而知的。
北宋末年,臣僚言及邮递之弊的章奏可谓是连篇累牍,从中归纳,直接引起邮传衰敝之原因有三:其一,递铺人员不足。递铺人员补阙本有定制,但自北宋末年起,递铺缺人往往不能补足,以致文书无人传递。如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正月都省札子中就言及“诸路马递铺人例皆缺额”,[3](P7489)说明这一现象在徽宗即位前就已普遍存在了。递铺缺人之现象,在徽、钦两朝一直未能有所扭转。宣和七年时(1125年),京东路“虽有见管铺兵去处,往往不过三两人承传文字,亦有无人交替铺分,致积递角,留滞程限。”[3](p7493)靖康元年(1126年)“畿邑如尉氏、鄢陵等处及京西一带递铺,兵卒类多空阙,而州县恬视不以填补,至有东南急递文书委弃在邮舍厅庑之下数日无人传者,且如福建路有经半月二十日杳无京报。”[3](p7494)造成递铺阙人失补之原因,主要是地方拖欠铺兵衣粮、官员私役铺兵现象严重和地方官补填不力。[3](P7489,7492,7494,7503)其二,官员、使臣的舞弊与失职。舞弊主要表现在私拆递角上。私拆递角,本有刑名重罚,“却有大小官员、使臣道逢递角,或安下处门首,以借看为名,或妄托诸监司及州府差来根刷递角为名,直于道中转递人处取入安下等处,盗取所递文书抽看。”[3](p7491)既多舞弊,也自然玩忽职守,“递角破损,铺兵经官申陈,多不受理,以次铺分不肯交承,遂致铺兵打过,直至本府,往回数千里,沿路并无口食,乞丐前来。”[3](p7492)其三,常程文字并私书多入急递致递角积滞。宋制,常程文字和私人信件只能入步递,紧切文书方可入急脚递或马递。但官员多求快速,“有将私家书简并不依条入步递遣发,却旋寻闲慢关移,或以催促应入急脚递文书为名,夹带书简,附急递遣发,致往来转送急脚递角繁多,铺兵疲乏,不得休息。”[3](p7487)
以上三方面原因虽直接导致了邮传之衰敝,但并非根本原因。北宋末年政治腐朽才是造成邮传衰敝之根源。铺兵衣粮的拖欠、对铺卒的私役和虐待、文书不依类入递和使臣的舞弊失职,皆是当时政治腐败的突出表现。当然,为保证中央与地方正常之联系及政令之传达与贯彻,朝廷亦屡屡申严禁令,重立赏罚,刷新令格,以求整顿和维持邮递之秩序。如大观法中有禁使臣“殴伤人兵,打过递马”之律条;[3](p7492)政和敕申:“马递承传文书,违一时杖八十,二时加一等,一日徒一年,二日加一等,配五百里。罪止徒三年,配千里,并重役处。急脚递加二等。”[3](p7490)政和三年(1113年)还规定每千里差置巡辖使臣一员,“并令知县、县丞、主簿同共管辖巡察,任满及岁终以所管界内急脚马递铺承送递角赏罚。”[3](p7488)尽管朝廷费尽心思以整顿和恢复邮递秩序,但终因政治之腐败无法挽回。可以说,徽宗朝对邮递整顿之努力是不成功的。如宣和七年,递铺中仍是“铺兵衣粮不给,逃亡不补,递马刍豆蔑有存者。”[3](p7492)靖康元年,京畿和京西一带则是“递铺兵卒类多空缺,而州县恬视不以填补,至有东南急递文书委弃在邮舍厅庑之下数日无人传者。”[3](p7494)
北宋末年邮传之衰敝,除政治腐败这一根本原因外,还有其他因素。方腊、宋江起义和其他民变,对其活动范围及周围地区内政府邮传系统之深度摧毁是无疑的;而金军之南侵和北宋之覆亡,更使邮传系统遭受惨重破坏。因此,南宋政权建立时所面临的邮传系统之状况是不难想见的。
建炎元年(1127年)五月一日,康王赵构在应天府举行登基典礼。新朝甫立,为求政令通达,于邮传之需最是急迫。因此,在登基当天的赦文中便有云:“应急脚马递铺兵,因金人所至逃散,可专委本路提刑司疾速招置,仍依时支破请给。”五月三日,“又诏下诸路提举茶马铺所,多方招诱〔铺兵〕,又将急脚铺先次刬刷诸色厢军填补,请给衣粮,令按月支遣,除传送文字外,其余应合破递马、铺兵,权行住罢,候措置就绪日依旧。”六月一日,“又诏令诸路转运司先次将差出人拘收,归原来去处,其逃亡阙额,于本处厢军处拨填。其请给三分中更增一分,旧人依此请给差与。权免诸般差使,专一传送文字。如招到后却有逃亡出首之人,其所增请给更不支给。”[3](p7494)可以看出,南宋政权建立后,对邮递制度之整顿和恢复是非常急切的,不仅连下诏书,而且为保证文书传递,将官员差出所配递马、铺兵暂时住罢。
多数情况下,新政权建立之初,百废待举,在一些制度的重建和恢复中多能大见成效,尤其是应急性建设。但南宋建立之初对邮传之整顿与恢复却未能给人这样的印象。南宋立国四个多月后,臣僚的一份奏章不仅反映出数月来邮递制度恢复之效果、文书传递状况,而且亦指出了所存在之问题。建炎元年九月二十一日,臣僚言:
有司失职,邮传不通。陛下即位以来诏令多矣,而浙东州军所被受者唯两赦及四五御札,其他片纸不传。浙东距行在止二千余里,而命令阻绝如此,彼川、广、福建可知矣。契勘诸道进奏官遇有文书,画时发遣,或合誊写播告,各有成法,比缘一切指挥官吏分番,其留行在者一月一易,遂致废事。窃谓寺监局务官司,事属一体,虽分番次,未为甚害,唯进奏人吏分掌诸州,一吏下番,则一州事废,虽有兼权之人,孰肯尽心典领他人之事?又,马递铺兵缘军兴调发,或因招军,许令刺换,故所在多有阙额。乞应进奏院官吏并随行在,凡文书被受誊写入递,并依常法,敢有违滞,重置典宪。其诣诸州,应有进奏官供给及年例应付之物,并仰发来行在,俾为纸札之费。仍乞戒饰诸路提举马递铺官,督责巡辖使臣招填铺兵、驱磨递角,毋或违慢,仍令诸司互察及门下后省点检按劾施行,其文字不到,亦许诸路州军径申门下后省,庶几四方万里皆得闻朝廷号令,知陛下忧勤爱民之意。[3](p7494)
从这篇奏议中可以看出,数月来南宋对邮传之恢复起色不大,除递铺严重阙员等问题仍未得到解决外,又出现进奏院制度未健全之因素。之后,南宋政府对邮传之恢复整顿仍是不懈努力,不仅加强对邮递之提举、督察,继续招填铺兵,还健全进奏院编制以随行在,但仍收效甚微。一年后,不仅许多州县道路仍是递铺“缘兵火残破,未曾复置”,更有诸处兵马及奉使官员“科差递马、人夫”,“骚扰害民”。因“虑有阙少铺兵转送未到去处”,朝廷赦书则“仰诸司、诸州县镇被受日时誊录,互相关报邻接官司疾速奉行。”[3](p7495)由此可见南宋建立之初政治状况和政府行政效能之一斑。
通讯渠道不畅,对一个新生政权之影响是可以想象的。但南宋却因此遭受了情理之中又出人意料的惨祸。建炎三年(1129年)初,金军奔袭扬州,因南宋传警斥堠不修,[4](325册,p311)当金军占领离扬州只有一百多里的天长军(今安徽天长县)时,南宋方获消息,结果扬州十余万军民惨遭屠虏,宋高宗本人则仓皇出逃。经此惨痛教训,南宋不得不在建设邮传方面另觅他途。
二、斥堠铺之设置——南宋对邮传的第一次更张
近两年邮传恢复之低效和扬州逃难之惨痛教训,使南宋朝廷认识到,完全靠恢复旧有邮传系统来保证官方文书,尤其是紧急军期文书乏传递,短期内是办不到的。为预防金军每年都进行的南侵,保证新政权与辖内各地的紧急文书往来,南宋朝廷不得不采取非常措施,新建一套应急性文书传递系统。最先设置的是斥堠铺。建炎三年二月十八日,亦即扬州逃难后半个月,知杭州康允之开始在本路交通要道设置斥堠铺,“每十里置一铺,专一传递日逐探报斥堠文字。”[3](p7495)(注:按:关于斥堠铺之设,《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在记及同条内容时,称“摆铺”,《宋会要辑稿》本条则有言“摆铺斥堠”。关于两个“摆铺”,笔者认为前者为“斥堠”之误,后者乃是动词。见拙文《南宋摆铺创置时间考辨》。)
斥堠本是设于边疆和战争前沿地区侦察和传送情报之机构,而今南宋则将其发展为一种专门的递铺,设于行在通往前线之要道,不仅专设于两浙路,淮南、荆湖、江南东西路和四川等地亦有设置。斥堠铺初设时,与原有递铺(即省铺)有所不同。第一,斥堠铺功能单一,“专一承传御前金字牌,以至尚书省、枢密院行下,及在外奏报并申发尚书省、枢密院紧急文字”,[5](p6458)相当于省铺中的急脚递,而省铺则有的是多种功能兼具。[6]第二,斥堠铺是为应急而设的临时性机构,一旦战事缓和,或省铺恢复,即行废罢,而省铺则是常设的。第三,斥堠铺设置间距一般为十里,亦有五里一铺者,比省铺短。省铺间距常制为二十五里,亦有二十里、十八里等低于二十五里者。[7](947册,p461)[8](p3397)[9](p1536)第四,斥堠铺初设时,充役人员为弓手和保甲,每铺一般为五人[3](p7495),而省铺充役者则为军卒,且每铺常制是十二人。[7](947册,p461)从斥堠铺设置状况看,皆是为追求一种快速高效,但以弓手和保甲充役,似与提高效率无必然联系,因为北宋以来邮传以卒代夫之优越性,早已得到证实。南宋所以有此举,非为他故,主要是在战局紧急,立足未稳,而铺卒阙额难以解决之情况下,以弓手、保甲来应急。后来待新政权稍稍站稳脚跟后,斥堠铺内则渐将弓手、保甲改成兵卒。这一变化,具体始于何时,史无详载,但从现存记载看,至迟在绍兴元年(1131年),斥堠铺内已是弓手、保甲与土军并用了。[10]此时已是金军渡江北归一年之后,宋金南北对峙的格局开始形成。
为保证斥堠铺的传递效率,南宋还加强了具体的管理措施。如在斥堠铺初设时,就规定“每铺限三刻承传,置历批写时刻;每五铺选差有材干年五十以下使臣一员,不以有无拘碍,委逐州于见任得替待缺官内日下抽差,或招募有物力武勇人借补进义校尉充往来巡辖,候及一季,无违滞,有官人转一官,招募人与正行收补;州委知、通专切点检,县委知县、尉主管,月支钱三贯文,如无违滞,每一季减二年磨勘。”[3](p7495)除此之外,还屡屡申严禁令,以维持传递各环节之秩序。次年,又在一些地区置专司总领州县斥堠铺,或在一路差官专一提举马递铺兵将。[3](p7496,7497)
尽管南宋作出如此多之努力,但事实上仍未能改变邮传衰敝之状况,达到理想的文书传递效果。建炎末和绍兴初,不仅“诸路转运边防等文字例各留滞”,[3](p7496)而且因递角沉坠,“州县间奏裁与提刑司审覆案等,有经累月而未下者”,“使可贷之囚系禁而死”。[3](p7499)更有甚者,是军期文书之违滞,不仅延误战机,而且影响到整个战局结果。岳家军在平定各地变乱中就有此类突出事例。如绍兴二年(1132年)正月二十九日,朝廷发下省札,命驻兵洪州的岳飞“日下将带见统全军兵马,起发前去,权知潭州,并权荆湖东路安抚、都总管。”[11](p1205)二月八日,又命李纲出任荆湖、广南宣抚使。[4](325册,p691)以消灭盘据在荆湖一带的盗匪曹成、马友等人。但不久朝廷又接受江南西路安抚大使李回的意见,在三月四日递发枢密院札子云:“奉圣旨,令岳飞到袁州,更切斟量贼势。如贼兵众,且于袁州驻扎,俟宣抚司人马到,同共进兵。如曹成已受招安,起发赴行在,即与马友会合,同共剿杀刘忠讫,续往潭州。飞素有谋略,毋致稍失机会,却致贼兵破坏二广。”[11](p837)当时摆铺未设,枢密院札子应入斥堠铺或省铺急递,按洪州距临安约一千六百里左右,(注:此按杭州经衢州至洪州路线,据《元丰九域志》所记各州地里推算,中华书局1984年点校本。)依斥堠铺正常传递速度,从临安到洪州应约为五天,即使以日行二百里的步递传送,亦只需八至九天,完全可以在岳飞发兵前递到。但事实上,宋廷三月四日之公文,却迟至三月二十二日或二十三日,方递到江南西路安抚大使司,岳飞接到“江南西路安抚大使司牒”,已晚至四月二日。[11](p837)[12](1126册,p22)而岳飞早在三月十七日已离开洪州,[11](p174~175)当接到枢密院札子时,早已离开袁州,而抵达荆湖路衡州地界,已无法奉行朝廷令“袁州驻扎,俟宣抚司人马到,同共进兵”之决策。而曹成闻岳飞进兵消息,则“分路逃遁,前去全、永、贺州界去讫,至三月二十七并已起离道州尽绝。”[11](p947)后又侵犯封、连、昭、桂等州。[4](325册,p709,711)[12](1126册,p30,50,97)尽管这些盗匪后来皆被岳家军一一消灭,但终对广南州县造成骚扰,而岳家军亦付出长途奔袭和千里转战之劳。(注:该部分内容参阅王曾瑜先生《岳飞和南宋前期政治与军事研究》五《岳飞平定各地叛乱》,河南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
三、以摆铺代斥堠铺——南宋对邮传的第二次更张
斥堠铺设置以后文书传递之状况说明,南宋第一次更张邮传制度结果基本上是失败的。然而正当斥堠法坏之后,军事形势之变化又给南宋邮传提出了更为严峻的要求。绍兴三年至四年间,南宋与伪齐政权军事斗争进入最激烈阶段,特别是绍兴四年,金与伪齐联合,积极准备南侵,给南宋造成很大的军事压力。面对此局势,原有的斥堠铺系统已无法保证紧急军事情报之有效传递,必须对其严加整顿或设置一套新的递铺系统取而代之。于是便又出现了摆铺。关于斥堠法坏和摆铺创置之原因,绍兴十三年(1143年)御史中丞罗汝楫亦曾有明言:“近岁修立斥堠法,尤为严密,州县官吏诚能遵法而行,存恤铺兵,徐加督责,岂有传送稽留之患?昨缘多故,乃更置摆铺。”[3](p7504)
摆铺创置时间应是绍兴四年(1134年),[14](p100~104)因战争局势之严峻,“令淮南、荆湖、江南、两浙通接沿边,探报军期急切及平安文字赴行在,经由州军去处,并取便路接连措置摆铺至临安。”摆铺初设时每二十里置一铺,[3](p7501)绍兴末年,又以“每十里置铺”。[3](p7503)铺内铺兵人数为五人。[3](p7501,7510)为保证新设摆铺的传递效率,在绍兴四年五月诏令枢密院措置摆铺时就颁布十二条摆铺立法,[3](P7501)包括铺兵配备、传递职能、铺兵衣粮支给、文书传递之督责点检及传递违滞之处罚等内容,可以说较为完备。但设置摆铺后,原斥堠铺并未因此废罢,反而成为常设性递铺以作补充。这样,在许多地区便形成摆铺、斥堠铺、省铺并存的局面。究其原因,大概是南宋政府再无信心以一种或两种递铺承担所有文书传递任务,故让三种递铺并存,以求其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南宋设置摆铺大致分为两个时期,第一个时期从绍兴四年到绍兴十三年。绍兴十三年,宋金议和已经两年,两国久无战事,摆铺已无用途,徒为州县之负担,在御史中丞罗汝楫建议下废罢。第二个时期是从绍兴末年到宁宗嘉定(1208~1224年)时。绍兴末年,金主完颜亮率大军南下侵宋,两国之间又起战火。于是,南宋再置摆铺传递军事情报。从此数十年间,宋金冲突不断,几战几和,摆铺亦是屡罢屡设[10](p19~26)。
摆铺设置后,南宋政府便对三种递铺之分工作出明确规定。斥堠铺初设时,“专一传递日逐探报斥堠文字,”[3](p7495)主要是“探报金贼并盗贼文字,”[3](p7502)摆铺取斥堠铺而代之后,其传递任务与斥堠铺同。[3](p7501)常行文字不准入斥堠铺和摆铺传送。[3](p7502,7503)常行文字以及非关金兵、盗贼文字仍由省铺传送。但由于斥堠铺、摆铺传递效率比省铺高,其它文字往往亦入斥堠铺或摆铺传送,致使紧急军期文字传递出现稽违现象。于是,南宋朝廷于绍兴五年二月诏:“今后尚书省行下诸路文字,如有事干机速,并入本省急递发放。”[3](p7502)摆铺设立后,斥堠铺专一传递紧急军期文字之职责,转归摆铺,但因其并未废罢,且传递效率高于省铺,所以渐渐侵夺省铺之紧急文字传递功能。摆铺废罢后,则承担起所有紧急文字传递任务。省铺则沦为传递非紧急文字传递机构。[5](p6458),[3](p7514)孝宗隆兴二年(1164年),因摆铺再设,对三铺之分工又作规定:“诸军摆铺止许承传尚书省、枢密院、都督府、沿边州军等所遣发军期钱粮要切文字,余闲缓处不许辄入,并依条入斥堠、急、马、步递。”[3](p7508)摆铺、斥堠铺、省铺依其传递文书之快慢由高到低形成等级关系。摆铺最为重要,斥堠铺其次,省铺又次。乾道时(1165~1173年),摆铺废罢,则将铺兵放遣,一半归军,余半入斥堠铺。[3](p7509)摆铺再置时,则“将诸路旧置摆铺之处斥堠铺兵内,拣摘少壮健步谨审铺兵三名,改充摆铺,专一传送军期不入铺要急文字。”[3](p7509)三铺虽有分工,但有的地区三铺并存,很难做到职责明确,总是出现混而为一之现象。故淳熙十三年(1186年)又申:“内外军期急速文字专入摆铺,常行文字并入斥堠。其元无摆铺处,军期亦入斥堠,常行并入省递。”[3](p7515~7516)如是者再三。
摆铺因在军兴时设置,又先后隶枢密院、三衙和诸军管辖,具有较强的军事化性质,在对保障官方紧急文书的有效传递上,无疑是起到不可替代之作用的,特别是在宋金交战过程中,成为维系朝廷和前线诸军诏奏往来的重要渠道,这从南宋每逢军兴就置立摆铺可以看出。然而,若从摆铺设置以来南宋文书传递之整体情况看,邮传秩序并未因摆铺之设立而有所改善,文书传递之弊反甚于前,摆铺之传递亦不理想。绍兴以后,递角盗拆、违失现象更为严重。路途中有盗拆递角、藏匿文字,却入白纸在内传送者。[3](p7504)御前文字犹达空函。[3](p7512)两广距临安,以急递期限,不过旬日,但广西路承受尚书省文字,有逾两月而不到,本路发急递至进奏院,有逾三月方到者。[3](p7506)递角的违失、盗拆现象以孝宗乾道年间最为盛行。“诸处文字及承受尚书省发下递角,多为沿途盗拆,不知其数。”“留滞及藏匿去处,弊端不一。”[3](p7511)乾道四年(1168年)正月,兵部侍郎王炎言:“邮传之弊,无甚于近时。”[3](p7510)乾道八年十月,兵部侍郎黄均亦言:“递角稽违之弊,盖莫甚于今日。”[3](p7512)
另外,从朝廷与岳飞军前诏奏往来之事实,亦可看出摆铺设立后紧急文书传递的实际状况。从文献记载和相关研究结论看,朝廷与岳飞军前文书之往来多是不能依限传递的。如绍兴四年(1134年)岳飞克复襄阳,败李成后,于六月初向朝廷发了《襄阳探报申省状》。按“行在(临安)至襄阳府三千一百里,”赦书“合行六日二时”,[3](p7510)一般急递文书亦仅约九日程,可此状却至少经二十日方至临安。[11](p1221)[13](p110)七月的《邓州捷奏》又是“自邓州二十二日至行在。”[4](326册,p103)绍兴六年八月十五日,岳飞克复长水县,而《复西京长水县捷奏》到达行在平江府时,竟迟至九月十三日晚,[15](1128册,p744)行程将近一月。同年冬的《何家寨捷报申省状》发往平江府,虽稍快些,亦用了十几天。[13](p128)又如绍兴十年(1140年)岳飞第四次北伐时,朝廷发下御前金字牌文书甚多。按临安距开封二千二百里,距洛阳二千五百里,[16](p3222)若用金字牌或摆铺递,应须四五天或六七天,而朝廷金字牌和岳飞之急奏传递,单程多在十天左右或更长时间。就连绍兴十一年发往鄂州的金字牌,也用了十天传递时间。[11](p517,529)[13](p148)战场上的形势总是瞬息万变,一般来说,决策中心和前线通讯周期愈长,对战争指挥愈不利。新的决策制定后,待传达到前线,则形势已发生变化,原定决策亦就失去效用。宋廷对岳飞军前指挥之效果亦多是如此。如绍兴十年七月初,宋高宗曾发一份手诏,要岳飞“措置”“蔡、颍”完毕,即行班师。[11](p33)不知岳家军于闰六月二十五日已克复郑州,手诏发出之同时,又收复西京洛阳。此诏递到岳飞手中时,当已是郾城大捷之后了。但我们若换个角度来看,朝廷与岳飞军前诏奏往来之违滞,有时未尝不是好事。由于北伐时朝廷发给岳飞之诏令,多是限制进兵或令班师,递到愈早,对岳飞掣肘愈多。尽管岳飞有时并不奉诏,但多少也会影响作战情绪。诏书传递之速减慢,正好给了岳飞发挥主观能动性之余地,而岳飞亦正是在这种情况下,积极指挥作战,取得了一次又一次胜利,而不是被动待命。但历史有时又像是在捉弄人,高宗发于七月十日左右的十二道金字牌班师诏,[17](p32l)却于岳飞前军进抵朱仙镇,准备进军开封时,同一天递至岳飞手中,使岳飞哀叹“十年之力,废于一旦”,被迫班师。这十二道拿字牌,虽未按纸上规定时日递达,却都未有太多违滞。假如能再耽误三至五日,岳家军打下开封,亦未可知。但这种可能性亦不太有,宋高宗连发十二道班师诏,应亦考虑到了当时邮传状况下违滞之可能,连发十二道,可防其万一。
以上以朝廷与岳飞军前诏奏往来之实例,主要是说明设置摆铺后文书传递之效果。对邮传中存在的种种弊端,南宋政府曾千方百计采取措施予以遏止。除严格赏罚、屡申禁令、加强统辖外,还采取了许多特殊措施。如绍兴十二年(1142年)仿北宋元符之制,令铺兵结保连坐,[3](p7504)以防逃亡和盗拆、弃毁递角。乾道三年,摆铺每三铺就选派使臣一员。[3](p7509)淳熙十三年(1186年),又“仿范仲淹措置陕西民兵刺手之法,凡铺兵,并与刺臂,稍大其字,明著某州某县斥堠铺兵某人”,进一步防止铺兵逃跑及冒领衣粮。[3](p7515)另外,为防止紧急文字与寻常文字在传递中相混淆,乾道三年又在金字牌之外创制黑漆白粉牌和雌黄青字牌,作为特别传递的标志性檄牌。前者由朝廷发给沿边州军统制司,“专一申奏军期切紧”文字;后者专发朝廷降付诸处要急文字,寻常不许辄用。[3](p7509~7510)
事实证明,这一系列措施仍是收效甚微,文书传递依然是“多有违限”。[3](p7515)这种状况在光宗以后几朝仍无太大改变。宁宗嘉泰二年(1202年)八月,浙西提刑曾言:“置邮传(令)〔命〕,古人重之,今之递铺,反为虚设。衣粮不时支,缺员不时补,甚至屋宇破坏,不芘风雨,衣食窘迫,私役(之)〔于〕人。遂使僻州远县有号令而不知,文书往来虽遗失而不问。”[3](p7517)理宗时,吴昌裔上奏:“御前金字牌向者半月到川,今则往往几月而不至夔门。密院雌黄牌向者两旬至蜀,今则往往三月而不达诸郡。”[18](435册,p780)金字牌与雌黄青字牌传递尚且如此,其他文书传递效果则可想见。又,北宋时,一般急脚递日行四百里,[8](p1537)金字牌递则日行五百里,[19](p125)但到了南宋,除金字牌仍定为日行五百里外,斥堠铺递速度则定为日行三百三十里,[5](p6458)摆铺递速度为日行三百五十里,[3](p3553)黑漆白粉牌和雌黄青字牌传递速度均为三百五十里,[3](p7509~7510)[5](p6451)这说明当时一般急递已根本无法完成日行四百里的传递速度,不得已在要求上作适当降低。但事实上,南宋时紧急文书传递就连降低了的速度也多是难以完成的,朝廷亦不得不面对这一现实而进一步降低要求。如前面提到朝廷和岳飞军前诏奏往来,多是达不到摆铺规定速度的,而自绍兴七年至十一年间任岳飞“承受文字官”的王处仁,却因任职“积年”,“羽书往来,道路无壅”,“承受本司往来急速文字,到今别无稽迟”,保奏升官。[20](1131册,p506)[21](p703)绍兴三十二年(1162年),摆铺传递速度一度降为三百里。[3](p7508)光宗时,雌黄青字牌制因遭破坏而不可行,宋廷于绍熙四年(1193年)改作黑漆红字牌,上镌“枢密院军期急速文字牌”,速度则亦降为日行三百里。[3](p7517)由此亦可见南宋政府对邮传整饬更革之无奈。
四、南宋邮传难治之原因
何以南宋邮传会如此衰敝不堪?乾道五年(1169年),兵部言:“诸路州军斥堠递铺并摆铺传送递角前去,法令详备,缘奉行不虔,违滞日甚。”[3](p7510)此言可以说是道出了主要根源。南宋自立国以来,对邮传之整饬、更革可谓不遗余力,制度法令不可谓不备,但善法须在善政之基础上,才能得到良好贯彻。南宋邮传衰敝之根本原因,仍与北宋末年一样,是政治之腐败。而在政治腐败的情况下,直接引起递角违滞、盗拆的因素也与北宋末年并无二致,递铺缺人、官员舞弊、闲慢文字大量涌入急递等仍是最主要方面。递铺铺兵不足,仍是南宋邮传存在的最严重问题,而其根源也“多是所属不为按月支给衣粮,因致逃窜。”[3](p7503)对此,诸朝臣僚章奏和朝廷诏赦中屡有言及,[3](p7504,7508,7518)可见此问题是长期存在而一直未得很好解决。另外,过往官员对铺兵之私役和虐待也仍是造成铺兵缺员的原因之一,有的官员“不问有无人兵在铺,须要差破铺兵担擎,应付稍缓,即撞入房舍,捉缚妇女,或倚势收拾兵级衣物,动使抑令铺兵供送,沿路更用棍棒殴打,过三五铺或他界,动经旬日不回,是致饥饿逃亡。”[3](p7500)对于铺兵缺少,州县多是因循,“更不招填”,[3](p7516)即使依令招填,“又不审问行止来历,……是致容奸匿盗。”[3](p7504)在文书传递的具体管理上,有的使臣根本不到铺点检铺历,而是“取索铺历,带往前铺照对驱磨,甚者过三四铺送使。承得文字无历书传上,用草单抄上,多有差误。”[3](p7503)为了掩盖递角的盗拆与违滞,使臣们往往采取虚转铺历的做法。[3](p7512~7513)由于官员和使臣多舞弊失职,宋廷虽屡屡派官措置递角,不仅不能奏效,“却成骚扰”;[3](p7514)亦自然会导致大量常程文书和私人信件涌入斥堠递和摆铺递,致递角积压难以按时传送。
除政治因素外,递铺组织混乱亦是影响南宋邮传效率的重要原因。北宋时,省铺足以胜任一切文书之传递。南宋时,又新置斥堠铺、摆铺与省铺并存,势必造成机构之重复、人力物力浪费与管理之混乱,南宋朝臣对此多有批评和指责。如绍兴十三年八月,御史中丞罗汝楫言:“祖宗邮传之制,有步递,有马递,有急脚递。……近岁修立斥堠法,尤为严密,州县官吏诚能遵法而行,存恤铺兵,徐加督责,岂有传送稽留之患?昨缘多故,乃更置摆铺,事属重复。”[3](p7504)淳熙十三年二月,军器监主簿措置诸递角王厚之言:“近来摆、斥堠、省递混而为一,共分食钱,通同递传,所以多有违限。”[3](p7515)
南宋在省铺之外又增置斥堠铺和摆铺,亦即将原来省铺之文书传递职能一分为二或一分为三,看似分工细致,利于提高传递效率,但实际上给管理造成更大难度。三铺主管部门虽有不同,但三铺互相混杂,在地方上诸项事务之管理很难做到分工明确,不仅管理条例没有二致,其督察任务亦由巡辖马递铺通同负责。[3](p7501,7509)南宋政府增设斥堠铺和摆铺之后,并没有按照他们的主观愿望使文书传递效率有所提高,反而因三铺之混一导致文书传递屡出症结。又,南宋增设斥堠铺和摆铺,取代省铺部分功能,造成一些地区省铺之衰落。如绍兴二十九年(1159年),“将有斥堠去处,应干省递并行减罢,其常程文字每日类聚轮差一人传送。”[3](p7506)《咸淳临安志》在记载本府境内递铺时,以斥堠铺为主,而不见完整的省铺。[22](p3848~3852)因此可以说,南宋时不仅没有使驿传制度得到进一步发展,反而使北宋建立起来的驿传制度之良好秩序遭到破坏。
除以上几方面因素外,南宋邮传不治还应与财政状况及社会秩序有关。邮传之维持与稳定,在很大程度上须依赖于财政支持。宋朝因对邮传格外重视,从一开始就对铺兵“优其廪给”,待遇高于一般厢军。[23](p5)南宋时,为稳定铺兵队伍,又进一步提高铺兵待遇,有时还高于禁军。如绍兴十九年,秘书省校书郎洪迈言:“〔铺兵〕既有月给米,又有俸麦,又有夜粮,又有食钱,以禁军三人之费,不能赡一走卒。”[3](p7506)维持铺兵衣粮供应和铺屋建设与修缮,无疑是财政上一项大宗开支,尤其是地方财政的一大负担。而南宋财政一直处于紧张状态,地方财政尤其困窘。[24](p116~188)南宋邮传中最突出问题是铺兵逃亡,其主要原因则是衣粮不给,表面看是地方上多有拖欠和官吏百般克扣,实际上亦应是地方财政困窘之反映。关于社会秩序问题,以南宋初期最为突出,此间金军南侵、败兵流窜、官兵骚扰和民变等问题交织,造成南方许多地区秩序大乱,动荡不安,亦使邮传难以恢复和正常维持。
在古代,邮传建设及管理状况可以说是政治之缩影。通过对南宋整饬、更张邮传历史之考察,不仅可以了解相关之史实,更可以从一个侧面或特定角度真切地观察、认识到南宋之政治状况及行政效能。斥堠铺与摆铺的设立是南宋更张邮传的最主要举措,但此更张仅是在当时政治状况下的无奈之举,不仅未能较好地达到预期之效果,更谈不上对制度本身的发展与完善。宋廷与岳飞军前诏奏往来之状况,不仅使我们进一步了解当时文书传递效果之实况,亦似乎为我们认识当时战争、了解岳飞及其战功展示了另外一个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