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事实说话不是新闻写作规律，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规律论文,新闻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不知源于何时，用事实说话被当作了新闻写作规律，且被堂而皇之地写进大大小小的书籍中。何谓规律？《辞海》的解释是：“规律亦称‘法则’。事物发展过程中的本质联系和必然趋势。”（注：《辞海》缩印本P1440 上海辞书出版社1980年版）按这样的界定来审视“用事实说话”，不能不说，它要是真成了新闻写作规律，不仅在理论上站不住脚，而且在实践中易使新闻采写走入误区。
一
在我国，用事实说话是新闻写作规律的重要论据之一，是马克思、恩格斯和毛泽东等思想家有关政党报刊工作的论述。但研读这些马克思主义新闻学奠基者的论述会发现，他们绝大部分都是从如何让新闻更好地宣传革命思想、让新闻担负起宣传功能的角度出发。试以引用频率较高的毛泽东1925年在《〈政治周报〉发刊理由》一文中的一段话为例说明：
“我们反攻敌人的方法，并不多用辩论，只是忠实地报告我们革命工作的事实。敌人说：‘广东共产’，我们说：‘请看事实’。敌人说：‘广东内哄’，我们说：‘请看事实’。敌人说：‘广州政府统治水深火热民不聊生’，我们说：‘请看事实’”。（注：《毛泽东新闻工作文选》P5 新华出版社1983年版）
毛泽东这段话肯定不是针对新闻写作规律的。这篇文章一开始就很清楚地说明了这份中国国民党报纸的目的所在：“为了革命。为什么要革命？为了使中华民族得到解放，为了实现人民的统治，为了使人民得到经济的幸福。”（注：《毛泽东新闻工作文选》P3 新华出版社1983年版）后来，毛泽东又具体阐明道：“我们现在不能放任了。我们要开始向他们反攻。‘向反革命宣传反攻，以打破反革命宣传’，便是《政治周报》的责任。”（注：《毛泽东新闻工作文选》P5 新华出版社1983年版）
毛泽东此文明显地是以宣传为出发点和归宿的，而不是着眼于对新闻写作规律的把握。
用事实说话是新闻写作规律这一观点流传至今，可能还与我国近现代以宣传为目的的政论报纸一直占统治地位有关。
先是《察世俗每月统记传》《万国公报》等一批西方列强自称要成为打开中国大门的“智力大炮”的报刊陆续问世。接着迎来国人办报高潮，《循环日报》《时务报》《国闻报》等称雄其时的均是大力宣传改良主义主张的政论报纸。民国时期，《民报》等资产阶级革命派报刊以其推翻清朝统治的革命宣传，成为辛亥革命最直接的舆论先导。进入现代后，随着高举反帝反封建大旗的中国共产党的报刊的崛起，贯穿现代新闻史的主要是共产党革命宣传与帝国主义军阀反革命宣传以及后来的国民党反革命宣传之间的斗争，直至共产党领导下的共和国新闻事业的最终确立。建国后，报纸一度被看作阶级斗争工具，直到十一届三中全会，随着新办报刊如晚报等信息类服务性报纸雨后春笋般出现，才逐渐改变了我国长期是政论报纸一统局面的报业结构，新闻的功能也由单一的宣传取向而日趋多元。
因此，在这样一个较长的以宣传为主的历史大背景下，再加上曾对西方新闻学的一味漠视，“拿来”和研究得不够，我们在探讨新闻写作规律时，往往自觉不自觉地囿于中国新闻史。从特定历史阶段的现象出发，以对特殊性的研究取代对普遍性的研究，把作为宣传手段之一的新闻和宣传工作本身划上了等号。
二
新闻是一种信息，新闻报道最根本的功能是传递新闻信息。人们之所以需要新闻，正是出于对新闻信息的渴求，从而达到对社会现实的全面了解。这是新闻需求的最基本的动因。因此，我们在探寻新闻写作规律时，立足点应放在新闻信息上。
用事实说话，落脚点是“说话”。“说话”一词意为说理，“用事实说话”就是通过事实来说明一定的道理。（注：复旦大学新闻系《新闻学概论》P112 福建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换言之，用事实说话，重在讲道理，重在从道理出发，在现实中按图索骥。这样，原本的事实现在成了手段，说话成了目的。于是，合我“话”的信息（不一定必是新闻信息）便提供给受众，否则便不提供。这是对新闻信息的一种取舍，可能有悖于新闻需要的动因——获知全面、公正和准确的新近变动的信息。
用事实说话，傍依宣传而存在（宣传就是要事实从属于观点的），是新闻报道被用作宣传时的一种表现手段和写作方法。也就是说，它充其量只是新闻写作方法的一种，而不能也不应该简单地将它上升到整个新闻报道的写作规律的高度。
新闻报道，首先遵循的是新闻价值。怎样用事实说话呢？首先遵循的是宣传价值。一个旨在提供信息，一个旨在要信息说话，使信息朝向某个既定的目标和方向。前者是存在判断，即新闻报道需要证明其自身的全面性和准确性；后者是价值判断，即新闻信息取决于跟自己观点或所求的吻合度。那么，如果真要把用事实说话作为新闻报道的写作规律，用后者指导前者，岂不是让所谓的宣传价值凌驾于新闻价值之上？果如此，极可能是新闻不成其为新闻，宣传也因新闻性不足而失去受众，成为微效甚至无效传播。
三
在新闻实践中，用事实说话由于长期以来被视为新闻写作规律，已产生了负面影响。
一、易致新闻报道的失真
这几年我国经济不景气，需求不旺，国企困难。对此，我们的报道除了蜻蜓点水式的分析性报道外，大部分见到的还是“扭亏增盈”、“再创辉煌”等个案报道，或者“经济有望回升”，“下步将启动需求”等前景展望类报道。对前者，我们不免要问：他们亏损时，他们不辉煌时，我们记者为什么不去报道、不探寻其亏损背后的新闻信息呢？既然他们扭亏为盈、再创辉煌，那么显然有许多还远远没有达到这两点的企业，对这些企业客观存在的亏损等现实状况，我们为什么不告诉受众呢？对后者，我们则疑惑：展望未来既作为新闻报道，当然未尝不可。但“展望”存在的现实基础及理由，我们是否给了读者充分的交代呢？答案基本上是否定的。一言以蔽之，事实的存在是为“说话”服务的。
二、易致旧闻以新闻形式出现
前文已述及，用事实说话是置“说话”为首位的，事实服从和服务于“说话”。只要有利于“说话”，遑论旧闻、新闻？这个时期，需要大讲特讲扭亏增盈的“话”，于是记者呼啦啦兵分各路，联系企业，再搬出“陈年老酒”，作一番新勾兑，大块头新闻报道由此诞生；某一时期，又需要大讲特讲加快资源开发的“话”，于是记者又奔赴各地，上山下乡，从盘古开天地时娓娓道来。四川光一个长虹集团，就在该省各大媒体上颠来倒去地报道过好多遍了，当然很多信息都是重复的了。但为了达到“说话”的目的，这些旧闻就会在不同时期以不同面目的新闻形式出现，没有新闻信息，没有新闻由头，只是为了“说话”，旧的事实，旧的新闻信息便劈头盖脑占据各媒体。这是典型的用事实说话。要以此作为新闻写作规律，怎不会使一些旧闻打扮成新闻而亮相？果如此，新闻显然已失去了新闻的本质和新闻存在的依据。
三、易致信息的盲区增多
新闻报道必须确保客观、公正、全面、真实，这是对新闻传播的基本要求。（注：童兵《新闻信息传播与舆论定势互动》（载《全国第四次传播学研讨会论文集》 成都科技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
用事实说话，被用来指导新闻报道时，怡怡就很难使以上的基本要求得到保证。因为既然用事实说话，肯定就会有有利于“说话”的新闻信息和不利于“说话”的新闻信息之分。那么，既然“说话”是决定性的，新闻报道就有必要去不利于“说话”的，存利于“说话”的。这就明显违反了新闻报道的基本要求，并因此而易致信息的盲区增多，这对于在我们今天这个越来越依赖于大众传播媒介提供的信息来分析，判断环境的现代社会，其害不可低估。假若大跃进时期，环境能允许我们的记者不受制于“说话”之需，从而不回避所谓的“高产”是将几十亩农作物移到一亩田的新闻信息，减少受众的信息盲区，在当时，至少可以减轻浮夸风的强度和影响面。
四
三个必须交代清楚的问题：
1、“说话”不等于报道目的。
艾丰在《新闻写作方法论》一书中对“用事实说话”解释为“一种‘观点的宣传’的含义”（注：艾丰《新闻写作方法论》P22 人民日报出版社1994年版），后又解释为“说‘说话’者，有目的的信息传递活动也，或者传播活动的目的也。新闻报道总是有其目的的，所以新闻报道总在说话”。（注：艾丰《新闻写作方法论》P23 人民日报出版社1994年版）
报道当然是有目的的人类活动，那就是“传递信息”，适应人们了解现实变动的需要。但这跟宣传毕竟不是一码事。就新闻报道来说，宣传只能算报道目的的一类，报道还担负有更多的信息交流与沟通的功用。如果非要将“说话”作报道目的，新闻与宣传就没什么区别了。
2、用事实说话与一般意义上的新闻选择不同。
新闻选择，虽受到记者的思想、认识和阶级性等因素的影响，但尊重事实，尊重新闻规律，追求社会现实与媒介现实尽可能的统一，是新闻业的出发点和归宿。用事实说话，是尊重“说话”，尊重宣传规律，“话”成了新闻选择先入为主的框框，宣传价值成了决定性的东西，这样反映出来的社会现实，又怎能奢望逃出框框？
3、用事实说话与倾向性不同。
在新闻信息中，不变的部分即新闻事实部分，任何形式的新闻传播都对这一部分尽可能地保真，否则，新闻有蜕变成谣言的危险。所谓可变的部分，指随报道立场的改变而改变的评价与情感，这部分内容在传播中的改变是客观存在的。（注：李杰《大众传播媒介的审美特征》（载《大众传播研究》四川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此即倾向性。
用事实说话，存在对事实评价与情感的倾向性自不待言，不过，出于“说话”的需要，它还保留有对新闻信息中不变部分——新闻事实部分的“阉割”权力。而这就不是倾向性所涵盖的应有之义了。
五
我们认为，新闻写作规律是不惟“话”、只求真、只求实的史家笔法，而求尽可能全面地、实事求是地向受众提供信息。
历史是记录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发展进程的。由于其时代、立场和阶级等因素的不同，写史者在对事实的情感、评介和表述时会有所不同，但对历史事件的记录首先应是忠实的。就这点来说，诚如法国学者贝尔纳·瓦耶纳所言：“新闻又不仅限于报道事实，它同时也是一部历史：历史记述过去的事物，新闻可说是遵从同一规律的一种运动。”（注：（法）贝尔纳·瓦耶纳《当代新闻学》（丁雪英、连燕堂译）P25-26 新华出版社1986年版）
忠实于事实，才能忠实于真理。要忠实于事实，就要求我们记者不轻信，不盲从，不是只关注于那些为了我们“说话”之需的新闻信息，而是深入实际，调查研究，尽可能地收集来自各方面的新闻信息，以最大程度地满足受众对新闻报道全面、公正和准确地传递新闻信息的需要，从而使他们据此而对现实社会有个正确的了解。
本文无意争论宣传存在于新闻工作中的合理性。作为一种社会现象，一定条件下，这是客观的，甚至是天经地义的。不过，这均不在本文讨论之列。本文所要说明的是，作为对新闻写作规律的理论研讨，我们不能简单地用对宣传的研究代替对新闻的研究。虽然这两者有联系，但终究各有其运行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