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法化现象在不同层面中的句法表现,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句法论文,语法论文,层面论文,现象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0 前言
0.1 本文不拟对语法化现象作一全景式的论述,而是选取了句法、词义、语用、篇章四个不同层面的语法化现象,分析语法化演化在不同层面中的句法表现。本文的基本结论是:无论哪个层面的语法化,其演化结果总是体现在形式和内容两个方面。语法化在形式方面的演化包括句法结构由自由转化为粘着、由繁复转变为简洁、由基干转为辅助等,语法化在内容方面的演化则包括基本义的抽象化、泛化与主观化的增强等。语用表达中,发话人为了强调某些表现成分或者为了使表达更为精确,有时就会运用强化方式从而导致叠加与羡余;篇章中的言语小句在频繁使用中会逐渐凝固化与关联化,进而转化为关联词语或情态成分。
0.2 本文例句部分引自北京大学语料库,部分选自通过人民网等网络检索到的当代新闻报道,部分简单的常识性例句是自拟的;为了节省篇幅,现代例句一般不标出处。
1 句法结构中的滞后与遗留
滞后(retardation)与遗留(remaining)是语法化过程中普遍存在的句法现象(Hopper J.Paul & Elizabeth C.Traugott 1993,沈家煊1994)。滞后是指语形的变化总是滞后于语义的变化,而遗留则是指实词虚化成语法成分后,总归会或多或少保留一些原实词的句法语义特点。就词类的演化趋势而言,名词、动词、形容词会虚化为区别词、副词,名词会虚化为量词、方位词,动词会虚化为介词、副词,副词也会再虚化为连词和语气词等。总之,词类的虚化总是从开放到封闭、从自由到粘着、从较虚到更虚,一类类、一级级降格。比如“中”本来是表方位的名词,经常后附于其他名词并逐渐粘着和定位,成为方位词,再向前虚化就成了时态助词:
(1)庙在山中>位置居中>属于华中>躺在家中>留在心中>在运行中>正营业中>热卖中;
又比如,“给”本来是动词,先降格为介词,再继续虚化为助词乃至一个焦点标记词:
(2)给我一本书>交给我一本书>交一本书给我>给我交一本书>那本书给他弄丢了>那本书他给弄丢了>那本书被他给弄丢了/他把那本书给弄丢了>//那本书我给你带来了>那本书我给带来了;
实词和虚词发展到一定程度还会成为形态成分或进入词内成为构词语素,比如“被”的演变就经历了从名词到动词、介词、助词,进而成为被动标记和定位语素的衍化历程:
(3)去冠被,舍鞭>忠而被谤>被尚书召问>龙被射死>被贬潮州→被贬、被困、被囚、被围、被捕、被刺、被俘、被害>被动、被迫、被控/被告、被试;再进一步,“被”又成了类前缀,而近年来更是成了一个极为活跃的、表非自主义的特殊前缀:
(4)被压迫、被剥削>被乘数、被除数>被就业、被加薪、被结婚>被高速、被小三;
然而,句法结构的语法化,虽然也是不断地从一种结构关系朝另一种更虚化的结构关系演化,但由于滞后效应的存在,经常会出现表层形式不变、深层关系已经转变的情况。比如“需、想、欲、要”4个词,其实义动词的基本语义都是表示“希望(得到/达到)”,而且,这4个词的语法化进程分别达到“体宾动词、谓宾动词、助动词、副词、连词”这样5个不同阶段。由于新用法形成旧用法一般不会消亡,所以,各词的句法功能与结构关系呈现出如下阶梯式分布:
显然,各词从带体宾、带谓宾直到表限定、表关联,5个阶段在句法上是动词的支配性与及物性逐渐弱化,最终缺失;语义上是主语的意愿性与能动性逐步淡化,最后消失。可以归纳如下:
上表带括号的“(+)”的各项,都表示尽管存在,但都不典型、不常见。具体解释如下:
首先,由于跟“须”存在着竞争与分工,“”一般只能带体宾,不过,近年来也出现了带谓宾的倾向,像“还需认真辨别、尚需认真调查、更需仔细核对”这样的“”用法已在网上频频出现;表明“”已开始萌芽,只是尚不典型,所以,表中用(+)来表示。
其次,据调查,一些北方方言中已有“”的助动词用法,如:“我浑身又酸又痛,恐怕又想生病了”;但“”在普通话中还只是初露端倪。比如像“这几天我可能想生病了,因为鼻子老酸酸的,是累了吗?说不清楚!”“生活习惯乱了,也可能想生病,要发烧了,好担心啊!”这样的例句网上也已出现,但接受度还不高,因此,也只能用(+)来表不。
再次,“欲”是一个书面色彩很浓的文言词,其当代共时语法化轨迹已不复存在,只能从历时语料和熟语中搜寻。从历时用例来看,“”带体宾时都要借助于介词“于”,似乎是不及物动词;不过,也有些材料认为“欲”可以直接带体宾,①据此,“”也可以标(+)。至于“”的(+),是因为该副词用法虽然早已形成,但已经习语化了,一般不能类推。
最后,“”作为连词尽管已经形成,但其用法远不如“要是”来得典型、常用。
通过上面所揭示的这4个词因滞后与遗留而形成的句法关系,可以看出,这类结构的演化轨迹常常是两头清楚而中间模糊;从带谓宾到作状语,都是表层形式不变、深层结构改变,也都是重新分析的结果。换句话说,语义重心在前,就是带谓宾,语义重心在后,就是作状语。这就导致对充当助动词的第三阶段,学界一直存在不同的认识。比如现行的教科书和语法书都认为“助动词+动词”是偏正关系,其中的助动词与副词的性质与用法一样,也是作状语的。②但赵元任(1979)、朱德熙(1982)却认为是动宾关系,两位都认为“要去、敢去、会去、能够去、可以去”在结构上接近于“想去、爱去、怕去、希望去、喜欢去”,而不同于“刚去、都去、常去、马上去、一起去”。[6]322,[11]61从上面对结构关系滞后与遗留的分析来看,赵、朱两位的观点应该说是很有见地的,因为到底是否述宾关系,还可以通过变换分析来进一步验证:
很显然,已发生了质变。根据上述滞留的语法化表现,还可以发现:张谊生(2000)曾经提出的“敢于、善于、擅于、勇于、急于、乐于、便于、苦于”跟“擅自、大肆、大力”一样都是描摹性副词,由这些“X于”构成的“X于VP”都是状中短语的观点,[8]26以此来验证,也是不妥的。因为“敢于、擅于、乐于、急于”等词,与描摹性副词“亲自、擅自、全力、黯然”的变换适用度是不一样的:
(10)敢于不敢于过问、擅于不擅于理财、乐于不乐于助人、急于不急于离开
*亲自不亲自过问、*擅自不擅自决定、*全力不全力相助、*黯然不黯然离开
也就是说,由原介词前附谓词而导致分界转移、逐渐与谓词凝固为双音节的这类“X于”单词,目前绝大多数都还处在粘宾动词的阶段,③其副词化历程正在形成中,还没有最终完成。
2 词义演化中的抽象化与主观化
总体而言,词义的语法化主要是基本义的抽象化,但有时也会伴随主观化的增强,两者互相促进。主观化增强是指说话人表达客观词义的同时流露出言者的立场、态度和情感等因素的现象日益显现。下面根据抽象化与主观化相促进、相结合的原则,对动词“怕”的词义共时派生途径,作一番分析和梳理。④
现代汉语的“怕”,大致具有或者说可以细分为10个互相依存的义项。⑤梳理并揭示从A到J这10个义项的共时语法化轨迹,可以看出,“怕”的词义虚化历程正是一个主语能动性不断弱化与言者的主观性逐渐增强的过程。下面逐项举例说明。
A.害怕而畏惧。例如:
(1)a.孩子怕父亲。b.小偷怕警察。c.学生怕老师。d.病人怕医生。e.村民怕老虎。
在“怕A”这个义项上,动词“怕”的主体是“孩子、小偷、学生、病人、村民”,都具有[+有生性][+能动性]的语义特征,都具有可控能力;“怕”的对象一般也都是有生的人、物。“怕”的行为是经常性的,“怕”表示的情状都具有恒常时态。这是“怕”最基本的用法。
B.害怕而担心。例如:
(2)a.我怕他不愿回家。b.我怕他知道了难受,就隐瞒起来。c.怕他着凉,我又给他添了件衣服。d.同伴怕事情闹大,就上来把他们拉开了。e.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
“怕B”的主体仍然是“人”,具有[+有生性][±能动性]的语义特征;但“怕”的对象是一个事件或一种情况。“怕”的行为是一件临时性的情况,“怕”表示的情状大多出于即将发生的未然时态。“怕”从上一用法发展到这一用法,已经隐含了一定的言者主观上对未来因素的担心。
C.害怕面对。例如:
(3)a.孩子怕吓。b.病人怕闹。c.老人怕吵。d.大家都怕麻烦。e.他不怕困难。
“怕C”的主体仍然是“人”,具有[+有生性][-能动性];但“怕”的对象是一种状态、情景。“怕”的状态、情景却又是经常性的、不可控的,“怕”表示的情状也具有恒常时态。
D.禁受不住。例如:
(4)a.蓝布怕晒。b.瓦罐怕摔。c.面粉怕受潮。d.这种纸不怕水。e.石英表不怕磁、不怕水、不怕震。“怕D”的主体不是“人”,“怕”的对象也是一种状态、情景。“怕”的状态、情景是经常性的,“怕”具有恒常的时态特征;“不怕”接近于“防”。至此,句子主语的能动性已基本淡出。
E.(不)要紧、(没)关系。多用于否定、常用于对举。例如:
(5)a.不怕一万,就怕万一。b.不怕慢,就怕站。c.不怕管,就怕算。d.不怕低,就怕比。e.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f:不怕不知道,就怕不想要。
“怕E”的主体是任何人、任何情况,叙说的现象往往是一种哲理性、告诫性的经验。比如“不怕一万”“不怕慢”就是说出现“一万”“慢”这样的现象不要紧、没关系,但相比之下出现后面这种情况就要紧、就有关系了,甚至麻烦了。这种表示泛化担心的“怕”,迄今为止所有的字典或词典都没有专门提到。毫无疑问,这种用法的“怕”自然还是与义项B的“害怕而担心”有一定的继承关系,但“怕”的主体却发生了根本的转变。当然也可以认为,“要紧”的意思是“不怕X就怕Y”这个构式所赋予的,是一种构式语义(construction meaning)。
F.担心地估计。例如:
(6)a.就怕他到时不来。b.你去的话,怕有生命危险。c.地基打得太浅,就十白不够牢固。
“怕F”由“怕B”直接引申而来,一般多用于未然态的或然句、假设句。“怕”的逻辑主语当然是说话人,但这个主语是一般不能在句法表层出现的(如果补出来的话,就接近于“怕B”了),这就表明这种用法的“怕”正在由句法主语向言者主语演变。
G.揣测并估计。例如:
(7)a.这段时间一直没见到老赵,怕是到外国去进修去了。b.老李最近身体不太舒服,怕是不会来了。
“怕G”已没有担心的因素,只有估计的因素。“怕”的逻辑主语是说话人,而不是句子里面的“老赵”“老李”。“怕”由句子主语变成言者主语,这个主观性成分已不能在句法表层出现。
H.委婉地推测。例如:
(8)a.这个西瓜怕有二十斤重。b.两个村子距离还不近,怕有三十多里地。
“怕H”已彻底丧失句子主语,主观化的量变引起了质变,已经成了表估测的副词。义项G和H的区别在于,G还隐含有言者主语,是“我估计”,而H已经没有言者主语了。或者说,言者主语“我”已经彻底隐含、消失,所以,这个“怕”已经是评注性副词了,相当于“大约”。
I.需要做到。例如:
(9)a.世界上的事情就怕认真,共产党就最讲认真。b.减肥瘦身就怕坚持,只要不屈不挠地减下去,效果自然就会有了。c.练毛笔字就怕持之以恒地苦练,只要工夫真正到家,不愁写不好。
“怕I”是从“怕E”引申转化而来的,由担心做不到转到反面要求达到。这种用法的“怕”还是动词,只是基点转移了,从担心施行者的结果转到考虑被施行的对象,以行为涉及的对方需要克服的现象作为“怕”的着眼点。换句话说,说话人将自己的立场放到“怕”的主体的对立面,从“以X为要紧”再引申出“以X为要求”,这样一来“怕”的对象从本来须回避的现象转变成须要达到的条件。“怕”的这种转变立场的主观性用法,迄今未见有论著或辞书提到过。
J.表使动或被动(作为语素)。“怕”的语素义有两种用法,一个是后面接语素“人”,转向使动:一个是附在语素“可”后面,转向被动。例如:
(10)a.样子很怕人≈样子很可怕。b.当时的情形太怕人了≈当时的情形太可怕了。c.这个孩子很怕人≠这个孩子很可怕。d.这只藏獒其实很怕人≠这只藏獒其实很可怕。可见,“怕J”的主语,如果是[+有生]的,就会有歧义,可以兼表“害怕”或“使……怕”。再如:
(11)a.这条青蛇很怕人。b.这只兔子很怕人。c.这个孩子很怕人。d.这只老虎很怕人。
这些句子都有歧义,只是歧义类别不同:a、d句也可以有“害怕(人)”的歧义,而b、c也还兼有“使人怕”的歧义;而且,这四句之间歧义度的高低也不相同:a句歧义度最高,d句最低,b句略高于c句。当然,如果句子的主语都是[-有生]的,那就都没有歧义了。例如:
(12)a.他的样子很怕人。b.她走起路来快得怕人。c.山洞里面阴森森的,很怕人。
义项J的用法还是动词性功能,但已不能独立运用,须与语素“人”或“可”结合起来使用。在这一构造中衍生出语素的情态化的义素与致使性的用法。据此,“怕”的派生途径可以归纳如下:
观察以上“怕”的词义发展延伸的路径,从A到B、F、G、H,以及从A到B、F、E、I这两条派生轨迹来看,都是典型的链环型;从B分别到C、D、E、F、J的派生方式来看,则是标准的辐射型。然而,就“怕”的词义演进虚化的性质而言,可以发现,词义的虚化和抽象化常常与言者的主观化逐渐强化密切相关。这就又提出了一个问题,在语义的演变历程中主观化是否比抽象化更为基本。因为一般所说的“语义虚化”,西方语言学家常用“semantic bleaching”称之,是语义淡化或语义消退的意思。现在有不少研究语法化的学者认为,从主观化的角度看,语义并没有完全淡化或消退,只不过是减弱了客观意义,加强了主观意义,可以认为只是语义的重新调整(realignment)而已。
3 语用表达中的强化与叠加
在语用表达过程中,强化(reinforcement)与叠加(overlaying)的语法现象可以说无处不在,其结果必然会导致羡余(redundancy)现象的产生。就语法化语言表达过程中的具体表现而言,所谓强化,就是指在已有的虚词和虚化成分上面再加上同类的或相关的虚化要素,使原有的虚化单位的句法语义得到了加强。[2]
比如,现代汉语中的“源自于、介乎于、不在于”都是与介词“于”有关的叠加形式。“自、乎、在”本身也是介词,再加上“于”就成了强化式羡余。先看“自”和“于”的叠加:
而“介乎”和“介于”的“乎”和“于”一旦叠加,就会出现“介乎于”。例如:
同样,“在”和“于”也可以叠加,从而形成了强化的叠加式“V在于”。例如:
由于介词“于”的语义与功能已经弱化,所以,强化的叠加式有不少是与介词“于”有关的。而且,与之叠加的除了介词“自、乎、在”,常见的还有动介兼类词“及、至、到”。比如“甚至→甚至于→甚至于到→甚至于到达”这4种形式,也是一种层层叠加的强化式:
那么,强化的叠加现象为什么会频频出现呢?首先,是表达的需要。比如,由于“于”在古汉语中功能和用法太多,发展到现代已经弱化,人们在使用中常常会觉得只用一个“于”表达的力度不够,于是就会在“于”的前后使用了“乎、自、在、到”等;或者说有些人已经不了解“乎”和“于”的具体作用,于是就附加了“于”或启用了“自、在、到”又保留了“于”。其次,是词义的磨损,随着语言的发展,发话人有时候对某些文言词语的理解不太清楚,就会使用叠加表达形式。不但像“于”这类虚词的词义会磨损,一些文言实词的词义也会磨损。比如“凯旋、凯旋而归、胜利凯旋、胜利凯旋而归”这4种表示法中的后3种,都是叠加形式:
由于发话人不清楚“凯”就是“胜利”、“旋”就是“归”,所以就运用了各种强化叠加式。当然,韵律与节奏有时也会起一定作用,“凯旋而归、胜利凯旋”都是四音节,显得整齐有力。
强化导致的句法结果是:由于语法化的演化发展,使得某些虚词的意义越来越虚,用法越来越多,从而使得该虚词在使用中信息量降低,表义不够明确,因此语言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出现语义重复的词语形式,通过叠加的羡余式句法表达手段,在保留原形式的基础上,再重复使用某些比较具体或者新近虚化的成分,从而使语言表达更加清楚和明确。
4 语篇交际中的凝固化与关联化
一般情况下,语法化研究的对象,大多是句中的名、动、形三类实词是由于什么诱因和机制、遵循怎样的规律,虚化为表达语法意义的虚词和形态成分的。其实,语法化研究的着眼点也可以扩展到格式、小句等句法成分,乃至探讨语篇成分是怎么凝固化、关联化的。下面就举一个当代汉语中小句固化的例子,说明语篇成分怎样经过7个阶段的语法化成为一个关联成分的。
当代汉语中“话是这么说”本来是语篇中的一个普通而具体的言语小句,经过不断的演化正在逐渐凝固化、关联化,转化为一个表示转折关系兼表委婉情态的转折性固化短语。例如:
(1)a.遇到人家夸奖,他就会这样说上一句:“不行了!前两年坐公共汽车没有人让座,现在倒是有人让座了,可见还是老了!”,大家还是说他年轻,可是,问他有什么秘方,回答是:“不锻炼!吃肉!”其实,真正让丁聪永远年轻的还是他的达观精神。
b.钱亮亮说:“就咱们俩,别你敬我我敬你的了,随便喝。”,他还是端起酒杯跟窝头碰了一碰。两人都喝了一口,窝头给钱亮亮布菜:“钱处长,我知道这姜丝虾仁是你最中意的一道菜,你尝尝今天做得怎么样。”
这两句“话”都是直接引语;“话”真的这么“说”了,句子是用来复述具体话语的,都是篇章中实在的“话”。作者之所以要复指说过的话,目的就是引出相反的情况,表示“说”和“做”其实并不能完全一致:“说”归“说”,真正做起来恐怕就不是这样了。所以后面会引出相反的描述,因此,转折义也蕴涵其中了。这种场合下引出的还不是“言者”的主观看法。略进一步:
(2)a.当时,项秉炎向市里领导表态:“给总会500万元铺底资金,这以后,我们一分钱也不会要,完全靠自己。”,但项秉炎心里清楚地知道,如果不想方设法做大慈善事业这块“蛋糕”,500万元可能还维持不了一年的慈善投入。
b.“孩子多哭点不要紧,要让她大声哭,才能增加肺活量。多哭哭,将来才有好嗓子,才能唱好歌呢。”,孩子真哭了,他显得比谁都急。每次下班回来,总要进去看看。才在月子里,就不断地拍她、抱她,听不得她一点哭声。
这两句的“话”前面也出现了,也是直接引语:但“说”没有出现,前句是“说”的下位词“表态”,后句借着直接引语隐含了。看来没有“说”也能用“话是这么说”复述。再进一步:
(3)a.江建平也觉得挺满足的,他对郭芳说我们什么时候去把证领了吧。郭芳搂住江建平的脖子说,只要你真心对我好,证不证的我不在乎。,可她眼里却闪烁着一丝的慌乱。
b.我转身把她搂在怀里,强挤出一缕笑容,摸摸她的脑袋说,丫头,别怕,现在的医疗水平这么发达,你爸一定不会有事的。,我的眼泪也悄悄地流了下来。
这两句“话”的具体内容前面已表述清楚了,但这个“话”只是间接引语,句子虽然是复述某人说过的话,但篇章中没有具体的话,是一种转述的话,“话”的复指功能已弱化。又进一步:
(4)a.一向狂傲的贝卢斯科尼知道这篇报道后只是耸了耸肩。他的发言人称,总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没有时间阅读《经济学家》。,贝卢斯科尼私下里正在以诽谤罪起诉这家杂志社,因为不久前该杂志曾大幅报道他的丑闻案子。
b.我于是感叹,节日真好,积分押宝真好,唯一的遗憾就是口袋又没钱了。现在重新努力赚钱看来是来不及了,因为等赚够赌本,圣诞也过去了。,钱还是要赚的,因为还有春节,到时候一定还有新鲜玩意,等着看吧……
这两句所谓的“话”,具体内容前面也已转述清楚了,但实际上并没有“说”,而是“称”和“感叹”。可见,间接引语中“说”也可以用下位词,“话是这么说”又虚化了一步。再比如:
(5)a.在病床上,我常想,出去以后,一定要多跑步,多运动,把身体锻炼好,每天吃吃维生素、补补钙。哎,,可是什么时候又坚持过呢,而且,现在离出院还好远呢,能不能让我马上就好起来现在还难说。这样每天躺在床上,真的很折磨人。
b.有人觉得,对死人过分的孝心、铺张的仪式纯属多余,因为有些做儿女的平时对老人其实孝心一般,并没让老人生前享过多少福;与其老人死后大办丧宴,不如把这份孝心体现在平时。,千年之俗、万户皆崇,不这么操办,闲话岂不是更多?
这两例的前面并没有出现“说”,只有“想、觉得”。其实,从认知心理学的角度看,“说”与“想”是可以相通的,譬如英语中的“I see”既可以是“我看见了”,也可以是“我明白了”。所以,汉语也可以用所说的“话”来转述“想法和感觉”。这就表明,发话人已不在乎、意识不到“话”和“说”的字面义:“话是这么说”小句的语法化到了这个阶段发生了质变:已基本固化、虚化了,其功能主要是对前面某个命题的否定,进而引出“言者”要表达的主观看法。如果改成“想是这么想、觉得是这么觉得”反而不顺、不通,这表明这个小句不但已关联化,而且已凝固化。再进一步虚化,就成了一个表转折的固化类短语了:
(6)a.在加油的时候,工作人员知道我要去塔公草原,竟然叫我不要去,说是有土匪。(我想/我思忖)难道真的有吗?朗朗乾坤,几个小蟊贼,只要他敢来,定叫他身上添几个窟窿。/(不过),还是小心为妙,总之,有车就跟在一起,这样更安全。
b.我还是继续坚持在外面晃悠着找地方吃饭。(我心里想)哼,别以为做饭给我吃,我就会感恩,就会屈服,美去吧你!我一个月不吃你做的饭,看我会不会饿死!唉,,(不过/只是)每次在外晃悠的时候,闻到别人家的饭菜香,心里也还是有点那个。
“我”和“想”类知觉动词都已经可以一起省略了,所谓的“话”已转变为“言者”本人的一种主观感觉、主观陈述,所以,这里的“话是这么说”已经可以直接换成转折连词“不过/只是”,当然,替换后深层含义还有较大不同。再发展一步,“说话”的人和“言者”都可以隐含了:
(7)a.做家长的职责就是抚养一个孩子,直到18岁独立为止。(但是/可是),现在中国这独立的年限正在无限延长:婚礼父母包办、买房父母首付、孩子父母代养;当曾经的“独生子女”升格为“独生父母”之后,却把更多的责任义务仍然“遗忘”在他们的父母那里了。
b.如果对方不爱你,就应该知趣地离开;可是,有些人偏偏就是死心眼,非卿不娶,非君不嫁。这样不但给对方带来困扰,也让自己陷入困境。(当然/但是),毕竟人非草木,见至心仪的姑娘和小伙,谁又能完全做到无动于衷呢?更何况又是朝夕相处。所以,一般的人,常常会为情而痴、为情所苦。可见,要断然放下自己的感情,其实,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这两句“话”根本就不知道是谁说的,言者“我”和知觉动词都没有出现。“话是这么说”的作用在于否定某种观点以引出发话人的议论:前句是为了引出对独生子女现状的批评,后句是为了引出对痴情男女的同情。说话人用此来表示一种逆转性看法,其用法已非常接近于转折连词了,甚至用连词比用“话是这么说”还简捷些。总之,“话是这么说”这个小句的语法化过程大致经过了这样7个阶段,而且目前还在进一步虚化中,下一步很可能是凝固、压缩和脱落,逐渐成为语言中的一个转折连词。而这一演化方式正是语篇语法化导致连词产生的句法现象。
如果将观察的视角稍稍扩大,可以发现,在当代汉语篇章中“话是这么说”还有许多相关形式,比如“话虽这么说、说是这么说、说归这么说、理是这么个理”,否定形式“话不能这么说、话不要这么说、话不是这么说”等,这些变体之间用频不同,语用义也有细微的差异。有关这些小句之间的细微差异及其各自不同的固化与专化历程,潘晓军(2010)已经展开了初步的探讨与分析,不过,与此有关的语法化机制及其相应的句法后果,都值得进一步研究。
5 结语
综上所述,语法化现象在各个不同层面都有可能发生,其引起的句法现象必然会涉及形式与意义两个方面,而且总是互为表里、密切相关的。不同层面的语法化现象,有的主要与形式有关,有的主要与表达有关;有的落实在结构关系上,有的落实在语义性质上:语言中词义的虚化经常伴随主观化的增强,而语篇中小句的凝固化常会伴随关联化的发生。因此,从揭示语言发展的动因与轨迹来看,语法化导致的各种句法现象,无论是哪一种动因引起的,也不管发生在哪一层面上,现有的句法构造及其内在差异都是有理据的,也都是有一定规律可循的。
注释:
①欲(慾),古汉语的“欲”本是名词指贪欲、情欲;用作动词一般不直接带体宾,要借助“于”。我们推测,“欲”在形成之初,应该也是可以带体宾的,只是没有留下确凿的例证。本文所举例句中的“欲疾”,一般都理解为谓宾关系,意为“天下那些想嫉恨他们国君的人,都想跑来向您诉说。”但也有人将“欲疾”分析为反义并列,认为“欲”是带体宾的动词。如俞樾的《群经平议·孟子一》指出:“欲其君者,谓好其君者也;疾其君者,谓恶其君者也。天下之好恶其君者莫不来告,故曰皆欲赴愬于王。”而且《汉语大词典》对“欲”的解释,也同意俞樾的分析。所以,应该是很可能存在的,故表中也用(+)表示。
②比如张静主编的《新编现代汉语》(上海教育出版社,1986)、邢公畹主编的《现代汉语教程》(南开大学出版社,1992)、黄伯荣、廖序东主编的《现代汉语》(增订三版,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张斌主编的《新编现代汉语》(增订版,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都认为助动词修饰谓词的结构是状中关系的构造。
③根据张谊生(2010)研究可知:当“于X”位于单音节V/A后面时,一部分“于”仍保持介词不变,比如“建于、优于”的“于”;而另一部分则已分界转移(boundary shift),虚化为构词后缀,比如“敢于、勇于”的“于”。差异就在于“V/A单”的粘着度以及跟“于”的共现率,粘着度、共现率越高,“于”越可能成为构词后缀。“X于”一旦形成后,一开始都是粘宾动词,即原来的介词宾语转化为动词宾语,随着语义重心的后移,部分也已发展为状中关系,但都还没有成为副词。从结构关系看,与助动词+谓词比较接近。
④高增霞(2004)曾对“怕”的词义作过分析,并与“看、别”作过比较,揭示出一些语法化规律。
⑤目前一般都认为“怕”有4个义项,比如《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和《现代汉语规范词典》都只列出了相当于本文“A、B、D、H”的4个义项。当然,本文的10个义项,出于不同的需要也可以作一定的归并。张谊生(2006)曾经将“怕”的义项归纳为依次派生的7个,现在看来,当时的分析也是不够准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