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子:梅兰芳评论的风格_梅兰芳论文

张艺子:梅兰芳评论的风格_梅兰芳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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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豂子(1895-1955),名厚载,字采人,号豂子,笔名聊止、聊公,江苏青浦(今属上海市)人,曾就读于北京大学法科政治系。他在《听歌想影录自序》中说:“余自幼笃嗜戏曲,以听歌为乐,清季所观名伶演剧,未及笔录,都已不能省忆。民国以来,历任旧京各报剧评,随观随记,刊布以后,剪贴于册,三十年来,盈篇累牍,置之箧中,不忍弃也,寒窗无俚,偶加检阅,评论是否有当,不敢自知,自有持于方家之指正,而所记伶工剧目,地点时日,则均属信史。”①1913年至1935年间,张豂子写了大量剧评,后来大部收于《听歌想影录》、《歌舞春秋》两书之中。

一、梅兰芳评论的开风气者

张豂子的戏曲评论中,最值得注意的是他对于梅兰芳的评论。这方面的评论从1913年就开始有了,《舞台生活四十年》许姬传所加按语说:“民国以前,北京的观众,在行的真多。可是报纸上还没有剧评。关于梅先生的戏,最早是陶益生先生在民初《亚细亚报》上发表过一篇评论。到了民国二三年间张豂子先生起来提倡,《公言报》上常见到他的作品。所以剧评一道,他可以说是开风气之先声。他评梅先生的戏最多,也就是从这出《孽海波澜》开始的。”②

说张豂子是剧评的开风气者是对的,也可以说是梅兰芳评论的开风气者,具体时间其实稍早一点,因为在《孽海波澜》之前,张豂子对梅兰芳表演的其他剧目就有评论。

1913年9月,交通总长周自齐伯父寿辰,于三里河之织云公所演堂会戏,谭鑫培、杨小楼、梅兰芳等演出。梅兰芳与孟小如、王蕙芳、胡素仙等合演《雁门关》,张豂子评论说:“此剧不重唱工,多看做派,兰芳表情已极精妙,惟其时白口尚稍嫌嫩弱,盖火候未到也。”③

张豂子这一评论是实事求是的。1911年,北京各界进行“菊选”,梅兰芳名列探花,荣获状元、榜眼的是他的两位同学朱幼芬、王惠芳。但一两年以后,梅兰芳就超越了朱、王,叫座能力极强,甚至大有盖过杨小楼、谭鑫培的趋势。但平心而论,此时梅兰芳的表演技艺确实还有待于提高。在此前后看过梅兰芳演出的齐如山也说:“我最初看过梅的几次戏,觉着他虽然叫座之能力极大,但艺实平平,可是有他的特别长处,就是天赋太厚,学界中所谓天才太好。”④

同时的类似评论还见之于顾颉刚。顾颉刚日记1913年10月11日:“孟小如、梅兰芳演《桑园会》,唱做均云璧合……梅唱工圆融,眉目纤纤,如好女子,已在众意;然有一事之可商者,则时时含笑态向人,若不自止,虽在痛愤而一转瞬间又双眸灿灿如新,此大不可也。”⑤从整体看,孟小如、梅兰芳两位演员配合很好;梅兰芳的表演唱做俱佳,但表情上笑得过了一点。顾颉刚与张豂子的评论角度不同,但同样褒贬得当,对于演员精益求精是大为有益的。

二、对于梅兰芳所演传统京剧的评论

梅兰芳有一个很大的优点,就是对于评论家的意见,能以虚怀若谷的态度予以倾听,觉得有道理的便据以改进,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按照齐如山的建议,对《汾河湾》中柳迎春的身段、表情重新编排,对其心理活动加强表现。据齐如山回忆:给梅兰芳写信提出建议之后,“自己想也不过随意写着好玩儿,不见得有什么效果。过了十几天,他又演此戏,我又去看,他竟完全照我信中的意思改过来了,而且受到观众热烈的欢迎”⑥。

以后,梅兰芳演出《汾河湾》,就按照这种新的编排,有时还作出新的更动,做到常演常新。这种情况,在张豂子的多次剧评中得到记录。

1915年2月,张豂子在吉祥茶园观剧,“梅兰芳、孟小如之《汾河湾》,为全场所最注意之戏,盖梅郎之魔力,实足以号召社会。而梅演此剧之神情,忽悲忽喜,忽嗔忽笑,演来无不恰到好处,犹之神妙之笔,意到笔随,细腻已极,故座客无不为之目动神往焉。”⑦

1921年2月,张豂子于文明茶园看《汾河湾》:“梅兰芳、王凤卿合演此剧,余观之已不止一次,而每次均有特别可记之点,是日梅第一场唱‘儿的父去投军无音信’一段西皮原板,极为婉转嘹亮,听者均大喝彩,甚至茹来卿之胡琴,亦大得好声,二场西皮慢板,中间夹白,‘这般时候还不见回来’等语,更杂以小锣,别觉悠扬有味,梅于唱白之外,更能于眉宇间,表出倚闾盼子之情绪,做工尤见生动,见仁贵后说白,温柔熨贴,进窑后,听仁贵诉唱当年情事,暗暗点头,频频拭泪,表情之细,无以复加,其后种种道白动作,更极尽变化之能事,此剧进窑后之情节,如层峦叠嶂,变幻无穷,而梅之做工,能处处应付,使之充分表现,毫无遗憾,名手演剧,自异寻常,于此可见。凤卿唱‘薛仁贵好命苦’一段西皮三眼,悲凉沉郁,亦博得全场彩声,进窑及做派神气,亦均可取。”⑧

这些评论说明,梅兰芳在《汾河湾》一剧中丰富柳迎春的动作和表情,并没有抢王凤卿扮演的薛仁贵的戏,而是相映生辉,使全场的气氛更加热烈。

同为老戏的《武家坡》,梅兰芳亦能常演常新。1922年2月17日,织云公所卞宅堂会,大轴为梅兰芳《武家坡》,张豂子评论说:“名满世界之剧界大王梅兰芳,自香海归都,各界均极为想望。是夕与王凤卿演《武家坡》,亦系纯粹之旧戏。出场慢板,异常工稳,其行腔处,如行云流水,妙造自然,而做工尤为精细,一问一答,神色刻刻变化,断非他伶所及,进窑后,表情亦极为可观,抚今追昔,无限感慨,均能曲曲传出。盖其艺术上之表现手段,异常精能,故虽一极旧之戏,一经扮演,便觉神奇,实至名归,宜其为世界所倾慕也。凤卿唱工,有悲凉恻叹之音,盖其赋性纯厚,故唱白之间,不免流露一种肫挚之情感,此亦非他伶所能有也。”⑨

《宇宙锋》是梅兰芳一出脍炙人口的名剧。梅兰芳从开蒙老师吴菱仙那里学会此剧,就一直对它有了偏好。经过不断地细心体会,越唱越有兴趣,慢慢地唱上瘾来了⑩。

1915年4月,姚石泉(名锡光)祝寿堂会演戏,梅兰芳演《宇宙锋》,张豂子评论说:“梅兰芳聪明绝顶,一颦一笑,倾国倾城。金殿装疯一剧,有极妙之神情,极佳之唱调,极媚之身段,处处足以使人倾倒。盖美人断不会有疯癫行动,今美人偏欲装出疯癫状态,则其穷美极丽之意态,自有不易想象者矣。”(11)

张豂子这里关于“穷美极丽之意态”的提法,可以说是抓住了《宇宙锋》及其同类型戏曲的美学特点。与此可以参照的,是梅兰芳本人对《宇宙锋》美学特点的阐释:“中国的古典歌舞剧,和其他艺术形式一样,是有其美学的基础的。忽略了这一点,就会失去了艺术上的光彩,不论剧中人是真疯或者假疯,在舞台上的一切动作,都要顾到姿态上的美。”(12)两相比较,可以看出张豂子的评论是切中肯綮的。

三、对梅兰芳新戏的评论

1913年,梅兰芳从上海返京后,搭翊文社演戏,排出了第一个时装新戏《孽海波澜》。

1914年10月,《孽海波澜》在天乐园分前后两本演出,张豂子都看了,对于梅兰芳的表演给予充分的肯定。对于前本,张豂子评论说:“兰芳之孟素卿,哀艳动人,张傻子逼奸一场,神情尤佳。”(13)对于后本,张豂子评论说:“梅兰芳与王蕙芳分饰素卿、香云,在济良所,做生活机器时,最为动人,二人唱亦颇好,而梅兰芳之一种温婉态度,更令人倾倒不置。盖此种人物,量合兰芳身分也,至与其老父相见时,唱作均沉痛可观。”(14)梅兰芳本人也回忆说,后面孟耀昌赶来找他的女儿的时候,素卿拿着爸爸的照片痛哭一场,梅兰芳看见观众里面,有好些女人都拿手绢在擦眼泪(15)。

作为时装新戏的尝试,《孽海波澜》取得了一定程度的成功,但张豂子认为还不够理想,具体他提出两点:一,上下本分演,影响了戏剧效果的连贯性,使观众感觉不满足,前本“审判之后,即行闭幕,观者均慊然以不足也”(16)。二,个别配角的表演,与戏剧情境不协调,后本中“刘景然饰彭翼仲,似乎太老古板”(17)。对此,梅兰芳自己也说:“刘景然的彭翼仲,二本里才出场。他的形状、动作和语气,依然是老派守旧的样子,彭翼仲是一个维新人物,刘景然没有能够把握住剧中人物的性格。我们承认这是那一次演出当中比较减色的地方。”(18)

梅兰芳排演《嫦娥奔月》获得成功后,有朋友建议他排演几出红楼戏,经过仔细研究,决定取材于《红楼梦》第二十三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结合第二十七回中“黛玉泣残红”的情节,排演一出《黛玉葬花》,由齐如山写提纲,李释戡编唱词,罗瘿公等参加修改(19)。

《黛玉葬花》于1916年1月在吉祥园首演。剧中梅兰芳扮演林黛玉,姜妙香扮演贾宝玉,姚玉芙扮演紫鹃,诸如香扮演袭人,李敬山扮演茗烟。梨香院帘内两段《牡丹亭》的昆曲,则由梅兰芳的昆曲老师乔蕙兰演唱(20)。这样的阵容,是很整齐的了。演出后,受到了广大观众的热烈欢迎。

1917年2月,北京伶界在第一台演唱义务戏,梅兰芳、姜妙香、姚玉芙演出《黛玉葬花》,张豂子评论说:“梅扮黛玉,姜扮宝玉,唱做两项,均极婉妙,盖亦当时新排之佳构。梅于后场,有反调一大段,哀感顽艳,曲尽其致,尤足使座客拍手叫绝。”(21)

1917年八月二十九日(旧历)北京伶界在吉祥园演天津水灾义务戏,大轴子是梅兰芳的《黛玉葬花》,张豂子评论说:“此剧梅郎享名已久,梅自有《奔月》、《葬花》,而名乃益著,盖此类戏剧,皆经富有文学与美术上知识之通人,指点润色,故其价值,自高出普通一般之戏剧。即以《葬花》论,意境之高远,声容之优美,深为社会欢迎赞叹。是日梅郎唱至末段反二簧,剧将闭幕,钟鸣八下矣,而座上客无一动者,必俟其唱完之后,娉婷之影,掩入绣帘,始纷然兴起,此等魔力,自谭叫天逝后,几曾见耶。窃尝谓輓近中国戏剧界人物,能使世界震骇者,惟一谭叫天,叫天逝后,其能具此力量者,不过一梅兰芳。盖兰芳声容之美,夙经外人称道,其《奔月》、《葬花》等剧,尤为外交宴会上必需之妙品(吾国政府宴各国公使,常令梅郎演剧,已数见不鲜),其为吾国戏曲界增光放彩,殊不让谭叫天专美于前也。”(22)张豂子的评论是有事实根据的。1915年下半年,梅兰芳曾用《嫦娥奔月》招待过一个美国教师团体。从此,每当有外宾来访,在招待宴会或晚会上,梅兰芳的京剧表演均成为保留节目。美国驻华公使在看了梅兰芳的戏之后,也忍不住大声叫好,并向其国人大加推荐(23)。

梅兰芳之《天女散花》,于1917年12月1日初演于吉祥园,“有万人空巷之盛”。“此剧天女凡三场,第二场(天香),唱二簧,姿容端重,仪态万方,第四场(云路),唱西皮倒板慢板二六快板,态度活泼,身段灵利,第六场(花舞),则唱昆曲[赏花时]及[风吹荷叶煞]两段,身段似脱胎于《思凡》,而音容之穷妙极美,直可谓之空前杰构,盟云先生谓奄有《奔月》、《葬花》之胜,非溢誉也。”(24)《天女散花》这出戏也受到外国友人的欢迎,梅兰芳回忆说,1919年他第一次出国到日本,就是日本东京帝国剧场的主持人大仓喜八郎到北京来看了他演的《天女散花》后,才动念邀请的(25)。

四、对梅兰芳所演昆曲的评论

昆曲历史悠久,又是古典戏曲集大成的剧种,集中体现了古典戏曲的主要艺术特征,所以不少京剧艺人将能演昆曲视为基本的功底,给予高度的重视,从“大老板”程长庚开始即是如此,到二十世纪初叶仍然是一种共识。昆曲功底好,可以使京剧演员的演出分外生色,而从长远发展来看,对他们艺术水准的提升大有裨益,可以说是终身受用。

张豂子当然是铁杆京剧迷,但对昆剧也有很高的欣赏水平。《听歌想影录》记他1915年所说:“昆剧温文尔雅,为文人墨士所推重,唱于堂会戏,自最相宜,且其词句,在文学上亦有价值,自是国剧之最高尚者。”(26)1918年他说:“昆曲为真美之歌舞剧,自无疑义,试观天乐园中之角色,衣裳褴褛,面容垢败,而演唱昆曲,则吾人只觉其昆曲唱作之美,而其演者之乡野敝陋,反为昆曲所掩,即此亦可见昆曲自身之价值矣。且昆曲为国粹之一种,在文学上美术上,更获得许多之好评,故每引起一般文学家美术家研究之兴味,此亦昆曲近日忽见发展之一大原因也。”(27)这里从戏剧文学和表演艺术的角度,对昆剧的特点作了概括,特别强调了“美”这一点,是很有眼光的。

梅兰芳对昆曲的认识,与张豂子是一致的。1915年4月到1916年9月,梅兰芳搭在双庆社,一面排演了各种形式的新戏,一面又演出了好几出昆曲戏,如《孽海记》的《思凡》,《牡丹亭》的《春香闹学》,《西厢记》的《佳期拷红》,《风筝误》的《惊丑》、《前亲》、《逼婚》、《后亲》(28)。梅兰芳后来阐释说:“昆曲的词句深奥,观众不能普遍听懂。这是它最大的缺点。不过昆曲的身段,是复杂而美观的。可以供我们取材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我认为昆曲有表演的价值,是想把它的身段,尽量利用在京戏里面。你只要看我们前辈享名的老艺人,大半都是有昆曲底子的。所以我当年提倡昆曲的用意,是希望能够引起本界同人的兴趣,大家共同来研究如何选用它的好处。不是说把它的腔调唱稳了,字眼咬准了,就算尽了搬演昆曲的能事的。”(29)

1916年1月,梅兰芳在吉祥园演出《思凡》,张豂子看后评论说:“梅兰芳之《尼姑思凡》,清歌妙舞,独步一时,不特唱工宛转悦耳,身段璨璀可观,且其绮年玉貌,亦歌场绝无仅有之美少年,以如此美貌,扮演妙尼,恰合‘辜负青春美少年’(《思凡》剧中诗句)之意境。此等昆腔剧本,场子单简,而思想复美,饶有文学上之价值,与美术上之意趣,更得梅郎委婉演出,自然是锦上添花,有说不尽之美丽光彩矣。”(30)

1918年,梅兰芳、姜妙香、王凤卿等排演昆剧《狮吼记》,可以说是一次精心的艺术创造,也是京剧演员演出昆剧的一次成功的艺术实践,张豂子对此进行了比较全面的总结和探讨。

这次演出之所以能够取得成功,首先是因为汪廷讷创作的剧本提供了良好的基础以及前辈艺人在表演方面的丰富积累,正如张豂子所评:“《狮吼记》为昆曲中结构精密、情致佳妙之一剧,剧中季常,本是重脚,当年王楞仙最称擅场,诸秋芬(茹香之父)为配柳氏,亦殊生色,自楞仙逝世,歌场不演此剧久矣。”(31)民国初年,昆曲老辈如乔蕙兰等,虽能演唱此戏,而身段已不能完全,故难见完整演出。1918年,梅兰芳重排该剧,“唱白悉仍旧贯,而按插身段,亦几经老曲家之研究,而后有成,其时此剧已有十余年未演,行将失传,梅郎此举,兴灭继绝,有功剧界,诚非浅鲜”(32)。

该剧分《梳妆》、《游春》、《跪池》、《三怕》四场,头场《梳妆》,“梅扮柳氏,唱做尤佳。一出场,便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气象,梅郎平素演剧,何等温柔,而此剧神气,殊有冷若冰霜之概,其神情之善于变化,亦足惊异。梳妆时,季常侍役妆台,柳氏乃谓于镜中见其鬼脸,闺房情趣,演来入妙。此戏说白中,每有俊语,如季常云‘娘子看平日夫妻之情打轻些’,柳氏云‘且打来看看’,此语即大妙。又剧中状柳氏之悍尽在说词之蛮不讲理,却不在真打,故仅打一下,其余则均是暗场,盖若形容悍戾,而一味动手动脚,非演成‘背板凳’‘顶花砖’之类不止,故屡打便大杀风景,梅郎演来,可谓恰到好处。按旧规,柳氏系贴角,应穿袄不穿帔,梅郎以为穿帔,稍觉庄重,故特于此一场穿帔,至以后诸场,则有种种身段,穿帔殊不合式,故仍穿袄,亦足见煞费研究矣”(33)。

第三场《跪池》,为全剧精彩之处,“季常跪池时,哭求柳氏以手帕与之拭泪,季常拭后,以巾抵地,柳氏拾起云:‘不中抬举。’此等处描写最佳,兰芳、妙香,演来尤极动人,东坡窥伺季常一节,亦妙,凤卿状东坡,屡言‘待我再说他几句’尤妙,而神气亦佳,此则脚本编得好,老苏固是如此顽皮名士派也,又屡言‘又是老苏’‘他又跪下了’等语,更饶趣味,此场柳氏、季常、东坡三人,各个态度,迥然不同,柳氏之骄悍,季常之疲软,东坡之迂执,演来非常好看,最足醒睡喷饭”(34)。

总之,张豂子认为:“此剧情文本极绵密精妙,得梅郎与妙香、凤卿诸人排演,自能分外生色,梅之形容悍状,既无不到之处,亦无太过之病,座客无不叹美,妙香做作亦佳,观者亦为之大喜过望。”(35)

1922年9月,梅兰芳、陈德霖于北京真光院合演《风筝误》。张豂子评论说:“此剧上半出,皆演丑小姐事,由李寿山扮演,刻画无盐,穷形极相……及梅兰芳饰美小姐,揭帘而出,奇丑之后,忽惊绝艳,全场观众,皆鼓掌赞美……《诧美》一场,梅作羞态,于灯光下见之,妩媚娇丽,并世无俦,陈德霖饰夫人,唱作极见精炼,妙香之小生,先则盛气凌人,后则喜心翻倒,低首屈服,做工亦擅胜场,郭春山、曹二更两丑角,配搭均佳,演毕,座客皆欢喜赞叹而去。”(36)

五、对梅兰芳反串戏的评论

梅兰芳早年演出最多的反串戏,当属《木兰从军》。1917年3月在北京第一舞台初演,梅兰芳饰花木兰,贾洪林饰花弧,罗福山饰花母,姚玉芙饰花木蕙,王凤卿饰贺廷玉,姜妙香饰魏主,李寿山饰突厥(37)。全剧二十九场,分两晚演完。自第九场起,花木兰改扮男装。第十二场花木兰万里赴戎机,一手拿鞭,一手拿枪,唱昆曲[新水令]、[折桂令]。身段采用《乾元山》中哪叱的高身段,用的是长靠武生的“鞭挂子”,一招一式,宽大沉着。第十八场木兰巡营,重在唱工,与《四郎探母》里杨宗保的巡营,大致相仿。第二十场突厥劫营,花木兰枪挑、剑劈、箭射、耍下场,相当于《长坂坡》等武戏的套子(38)。演出大获成功,反响热烈。

1918年6月,梅兰芳于吉祥园演出《木兰从军》,张豂子评论说:“此为梅郎吃力之戏,其本子系通俗教育会所编,又经文人略加藻饰,情文遂斐然可观。前本最佳处,在改装出发后之一场,昆曲有[新水令]、[折桂令]两折,词句均老鹤先生所填,颇饶韵味,梅郎连唱带做,异常出色。此两折昆曲,唱工身段,皆颇繁重,与《探庄》相似(《探庄》起首,亦系此两折),而手持马鞭与枪,回翔腾跃,尤觉别有精彩。后本唱小生西皮倒板,及慢板一段,最为动听,而扎靠穿厚底靴,居然态度稳健,此尤非梅郎之绝顶聪明不能办。从军十二年,一旦还乡,父母觌面不相识,迨卸脱戎装,露出真面目,千娇百媚,又绝无威武之容,迷离扑朔,使元帅见而目贻神失,此节演来,洵足动人。至交战数场,竟仿佛《长坂坡》之赵子龙矣。吾观《木兰从军》,而益叹梅郎之本领,真不可及也。”(39)

张豂子这里说《木兰从军》第十二场的唱工身段与《探庄》相似,是有眼光的。《探庄》,即《探庄射灯》,一名《石秀探庄》,出《夺锦标》传奇,故事见《水浒传》第四十七回。此为武生、小生兼演剧目。张豂子曾评论京剧小生演员程继仙所演之《探庄射灯》:“系昆生戏之难演者,盖身段把子,在在须紧凑,而又须与唱调合拍也。朱素云亦能演此,德珺如则未尝一试。”(40)梅兰芳曾经向朱素云学过小生戏,这一场的身段又请梅兰芳外祖父杨隆寿的学生、武生名家茹莱卿帮助设计(41),因此取得了成功。

1919年9月11日,余叔岩老母六十华诞,借西河沿正乙祠举办堂会,大轴为梅兰芳反串之《辕门射戟》:“梅兰芳反串《射戟》之吕布,风仪俊美,唱工佳妙,为是夜诸反串戏中最精彩之一出,头场引子诗白,均佳,‘看过了花笺纸二张’一段二六,抑扬顿挫,曲尽其妙。‘回去对你使君讲’一段快板,亦极流畅。二场摆宴后,唱倒板慢板一段,嘹亮婉转,非常好听,其中‘那一旁闷坏了刘关张’句‘刘’、‘关’、‘张’三字间,各有小腔,转折灵活,前夜于新明院,聆朱素云唱,即如此,梅此戏,盖即素云所授也。‘刚强怎比楚霸王’一段二六,婀娜刚健,兼而有之,以下快板散板,均宛然小生好腔,与青衣绝不相犯。三场射戟及修书,做派均甚稳练。张飞于下场时,厉声唱‘互战互斗谁怕谁’句,吕布闻言,大为愤懑,梅郎于此处,掏翎遥望,做作神气,尤极可观,下场时,摇板末句‘从今后不管是和非’之一‘后’字,响遏云霄,真欲去天三尺,此腔拔高,极不易唱,平常小生,非嗓音坚挺者,皆不敢如此唱也……梅郎偶尔反串,而其唱工之美,足以压倒一般之小生,则虽云反串,直可认为正工矣。”(42)加之余叔岩配演刘备,亦为此剧生色不少。

1921年10月13日,在为冯幼伟庆40生日时在他家中办堂会,大轴是《镇潭州》,由梅兰芳反串小生杨再兴,杨小楼饰岳飞。张豂子评论:“兰芳之小生戏,本系偶尔游戏之作,以辕门射戟,最为脍炙人口。”“小楼饰岳元帅,其道白神情之佳,一时无两。祝告山川,神态端凝,训令将士,威仪凛严。见杨再兴说杨将军别来无恙,更述当年汴京校场,枪挑小梁王之旧事,白口沉着,意态安详。唱西皮导板快板一段,亦颇爽脆可听。见岳云一场声色俱厉。托兆一场,唱二黄原板,则勉强对附。盖小楼唱工,只能唱两三句散板。至正板原板,则向所罕闻也。”“此剧主角杨梅二人,工力悉敌,相得益彰。在外馆听戏从未一试,是诚堂会戏中崭新妙剧矣。”

梅兰芳曾经反串周瑜。1923年4月,张豂子在一次堂会上曾经看过梅兰芳演出的《黄鹤楼》带演《三江口》:“梅兰芳夙负旦角大王之誉,而偶为小生,弥觉潇洒绝俗。此剧反串周瑜,扮像美秀而文,唱念亦极精妙,带演水战三江口,与杨小楼打三场,与钱金福打两场,把子均非常熟练,极为难得。小楼扮张飞,金福扮魏延,并皆精能。凤二扮刘备,俞五扮赵云,亦复老当,可谓别开生面之合作好戏矣。”(43)

六、“新局面之展开,当必以梅兰芳为其主动”

1918年,张豂子曾写过一段《民六戏界之回顾》,总结1917年戏曲界的三件大事:

一是名伶宿工之凋谢,如谭鑫培、姚增禄、李鑫甫、贾洪林、陆杏林等人。特别是谭鑫培,“旧剧界结局之英雄,自然非谭莫属”。这可以说是一个时代的结束。

二是梅兰芳《天女散花》之演出,张豂子认为这是一个标志性的事件。张豂子认为谭鑫培之后,“发挥国剧而益光大之,则此新局面之展开,当必以梅兰芳为其主动……梅之古装歌舞剧,实为改良剧曲之初步尝试,推陈出新之一大枢机”。这可以说是一个新的时代的开始。

三是昆曲弋腔之突起,指出:“昆弋并为中国旧剧上之老古董,久已绝响于北京,去年梅兰芳常演昆曲,于是有自牛郎山来之昆弋班演于广兴园,座客初甚寥落,其后竟日形繁盛,此辈来自田间,其昆曲虽不免乡土气息……然北京顾曲界,因此而引起研究昆曲之兴味,则于戏界前途,自亦大有关系。”

回顾以上三件大事,张豂子发表祝愿:“吾人追怀既往,瞻念前途,谨于岁纪更新之际,一祝名伶宿工多寿考,二祝梅兰芳之革新剧艺,进取不息,三祝昆曲自此复兴,使剧曲上之国粹,永永保守而勿坠。”(44)

戏曲的振兴,有赖于演员、剧作家、戏剧教育家、批评家乃至广大观众的共同努力,在谭鑫培谢世之后,梅兰芳已然成了一位标志性的领军人物,张豂子为此对其寄予厚望,而梅兰芳毕生的艺术实践也证明,他没有辜负历史的重托。

①张聊公:《听歌想影录》,天津书局,1941年版,卷首第2页。

②梅兰芳:《舞台生活四十年》,中国戏剧出版社,1987年版215页。

③张聊公:《听歌想影录》,天津书局,1941年版,第2页。

④《齐如山回忆录》,辽宁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108页。

⑤顾颉刚:《檀痕日载(梨云日记)》,见蒋锡武主编《艺坛》第一卷,武汉出版社,2000年版155页。

⑥《齐如山回忆录》,辽宁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113页。

⑦张聊公:《听歌想影录》,天津书局,1941年版31-32页。

⑧张豂子:《歌舞春秋》,广益书局,1951年版42-43页。

⑨张豂子:《歌舞春秋》,广益书局,1951年版61页。

⑩梅兰芳:《舞台生活四十年》,中国戏剧出版社,1987年版148页。

(11)张聊公:《听歌想影录》,天津书局,1941年版40页。

(12)梅兰芳:《舞台生活四十年》,中国戏剧出版社,1987年版158页。

(13)张聊公:《听歌想影录》,天津书局,1941年版15页。

(14)张聊公:《听歌想影录》,天津书局,1941年版16页。

(15)梅兰芳:《舞台生活四十年》,中国戏剧出版社,1987年版214页。

(16)张聊公:《听歌想影录》,天津书局,1941年版15页。

(17)张聊公:《听歌想影录》,天津书局,1941年版16页。

(18)梅兰芳:《舞台生活四十年》,中国戏剧出版社,1987年版214—215页。

(19)梅兰芳:《舞台生活四十年》,中国戏剧出版社,1987年版298页。

(20)梅兰芳:《舞台生活四十年》,中国戏剧出版社,1987年版297—298页。

(21)张聊公:《听歌想影录》,天津书局,1941年版90页。

(22)张聊公:《听歌想影录》,天津书局1941年版,第94页。

(23)李伶伶:《梅兰芳的艺术与情感》,团结出版社,2008年版102页。

(24)张聊公:《听歌想影录》,天津书局,1941年版101页。

(25)梅兰芳:《舞台生活四十年》,中国戏剧出版社,1987年版550页。

(26)张聊公:《听歌想影录》,天津书局,1941年版38页。

(27)张聊公:《听歌想影录》,天津书局,1941年版112页。

(28)梅兰芳:《舞台生活四十年》,中国戏剧出版社,1987年版254页。

(29)梅兰芳:《舞台生活四十年》,中国戏剧出版社,1987年版255页。

(30)张聊公:《听歌想影录》,天津书局,1941年版79—80页。

(31)张聊公:《听歌想影录》,天津书局,1941年版168页。

(32)张聊公:《听歌想影录》,天津书局,1941年版168页。

(33)张聊公:《听歌想影录》,天津书局,1941年版168-169页。

(34)张聊公:《听歌想影录》,天津书局,1941年版169-170页。

(35)张聊公:《听歌想影录》,天津书局,1941年版170页。

(36)张豂子:《歌舞春秋》,广益书局,1951年版62-63页。

(37)梅兰芳:《舞台生活四十年》,中国戏剧出版社,1987年版392页。

(38)梅兰芳:《舞台生活四十年》,中国戏剧出版社,1987年版400—402页。

(39)张聊公:《听歌想影录》,天津书局,1941年版165-166页。

(40)张聊公:《听歌想影录》,天津书局,1941年版31页。

(41)梅兰芳:《舞台生活四十年》,中国戏剧出版社,1987年版400页。

(42)张豂子:《歌舞春秋》,广益书局,1951年版29-30页。

(43)张豂子:《歌舞春秋》,广益书局,1951年版70页。

(44)张聊公:《听歌想影录》,天津书局,1941年版106-10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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