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乌托邦:博客传播的逆向思考,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乌托邦论文,民主论文,博客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1106(2007)02-0067-04
一、博客:一种传播革命
1994年,美国人贾斯廷·霍尔用HTML语言手动编码网页“Justin Hall' s Link”(www.link.net),世界上最早的博客日志诞生。2005年,全球博客数量突破1亿。中国博客的数量在2005年呈井喷之势,达1,600万。根据相关权威机构预测:到2006年,中国的博客数量将突破6,000万。[1] 短短10余年的发展历史,博客从无到有,从默默无闻到成为一种流行符号、一种时尚的生活方式。博客,正在以其全新的传播方式和传播理念,颠覆着前网络时代的社会形构以及群体景观。
博客的繁荣也在很大程度上促生了相关研究的盛行。不同领域的研究者,结合各自的学科视野,给予了博客多层面、多角度的意义阐释。这些研究者大多怀着一种乌托邦式的热情和狂想,强调博客作为一种“自媒体”,对传统媒体“一统天下”信息传播格局的颠覆,以及重塑人类信息传播新场景的展望:如公民记者的出现、信息本身形态的多元化裂变、受众与传播者之间角色的模糊化、公民话语权的空前拥有,等等。
“当今的互联网已经进入Web 2.0时代,从传播的角度来说,Web 2.0的最大意义是为互联网用户搭建话语平台,使互联网用户从信息接受转变为信息制造者和传播者,从受众转向信息传播主体。在文字表达的领域,博客让每一个人可自由地发表自己的意见表达自我。”[2] 这一段话可以说代表了当今对于博客意义的主流看法,即博客对于话语平台的构建、受众向传播者的主体转型、言论自由的最大实现无疑意义重大。但事实果真如此吗?下面,笔者仅以平民博客为关注重心,对平民博客的话语层面、地位层面、独立性层面提出三点质疑,与学界商榷。
二、民主乌托邦:博客传播的逆向思考
1.话语平台遭遇话题尴尬:博客公共性与私密性的角色困惑
根据美国社会学家戈夫曼的“情境论”:在现实生活中,由于人所扮演社会角色的多样性,在不同的场景中,面对不同的观众,我们所展示的往往是不同的自我。戈夫曼将人类的行为划分为:前台行为、后台行为,人们根据不同的场景决定采取相应的行为模式。场景主要基于物理空间来划分。梅罗维茨则扩展了这种场景理论,提出了信息情境论,即后台和前台场景的划分,不仅仅基于物理场所,更要受到诸如“什么人可能在场,什么人可能听到我的话,我会碰到谁”等信息情境的影响,根据这些信息,我们再相应地调整自己的行为和言语。这样,在梅罗维茨的理论下,“家”不再像戈夫曼定义的那样,是一个固定的后台,在“某些人在场的情况下”,就可能演变成一个前台。
梅罗维茨指出,不同的社会场景,相互之间必须有一条鲜明的界限,否则容易导致行为困惑。这也可以解释人类为什么要在社会的公共领域之外,划分出一块神圣而不可侵犯的私人领域。而博客,作为一种个人页面的公开呈现,信息空间的共享性存在,一种可能意义上的公共领域,但其“里面的所有内容,所有读者,所有关系,都是属于博客本人”[3],因此,“它又是个人表达、个人倾诉的场所,不可避免地带有非公共性的、私人化的情感、事件和思索”[4] (P26)。这种“公共领域的私家客厅”式的新传播形态,无疑消融了传统意义上前台与后台之间的严格界限,从而可能导致人们社会行为尤其是话语的困惑。
博客平台兼容了公共性与私密性的场景特点,博客传播内容潜在受众的错综复杂性,即作为公共平台,博客主页潜在的受众可能是他的领导、下属、同事,他的朋友、家人,他的敌人,抑或是不怀好意的闯入者、匆匆过客、窥隐癖者,等等,这样一种“无限”的信息场景的混合状态,导致了博客作者常常会陷入一种“话题”的尴尬:心灵的自由表达与情感的自由倾诉,在博客的公共空间里,有自曝隐私之嫌。而过分注重话题的公共性又体现不出博客作为“私人领域”的存在特性——毕竟,人不可能总是生活在“前台”场景中。“人人都可能在场”的混合场景可能导致的结果就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也可能迅速适应场景,想出一个崭新的综合故事,将每一部分听众感兴趣的故事都说一点儿,但是毫无特色,不会冒犯任何人。”[5] (P4)这种尴尬的话题游移也导致了更多的博客作者放弃了心灵情感的自我书写,从而转向类似于研究者刘津所提到的“回音壁”式的博客报道功能的开掘:通过对来自传统媒体、博客主页和BBS论坛信息的遴选、编辑、翻译、组合,实现信息的再次传播和对于信息价值的深度开发。[6] 博客主页,作为建构个人话语平台、实现个人话语权力的功能就成为了一种奢谈。
2.无人喝彩:草根博客遭遇名人博客
在网络上,个人身份的建构并非单渠道的“自我表达”,还蕴含了一种对于反馈的渴望。根据一项对青少年通过网络进行身份建构的研究表明,50%的参加网络聊天的青少年“积极地”通过因特网进行“自我身份实验”。而他们实验的动机之一正是“通过观察他人的反应来发现并建构自我”。[7] 作为一种“公共领域的私家客厅”,博客同样也蕴含了博客作者自我实现的强烈需求,而且,从理论上说,博客也确实可以提供给个人自我实现的最大可能:随时可以刷新的博客点击量以及游客评论榜,不断地以数字或者文字的形式印证着博客作者的自我实现程度。而众多博客网站“博客人气榜”的相应推出,导致对于博客点击量的竞争,也逐渐变得越来越充满“火药味”。
构成博客主体的数以百万计的草根博客,无疑是这场竞争中的弱者。尤其当草根博客遭遇了名人博客,这种弱势显得格外鲜明。纵观博客的发展史,博客开办主体经历了几次转型:从技术IT——走在时代时尚前沿的“意见领袖”——名人纷纷开博——网站、传统媒体对于名人博客的宣传、消息追踪无形中更广泛地普及了博客、更多“草根”的加入,草根VS名人,注定了博客世界里的“两极化”格局。观察一下新浪每日刷新的“百万点击量博客俱乐部”,几乎都由政治名人、文化名人、演艺界明星等牢牢把持,草根博客所占比例不足10%,有人曾用“摩天大楼”与“贫民窟”来形容博客中的这两极,实不为过。
门可罗雀、无人喝彩的尴尬,使许多草根博客的书写变成了一种类似自恋似的“自呓”,进而趋于话语沉寂。当然,也有少数的草根博客奋起抗争。他们或者自曝隐私进行身体写作;或者进行话语抗争,通过组合媒体上明星的风流韵事,进行变相改写,以此来吸引受众眼球;或者将自认为的得意之作循环往复在这些名人“留言板”、“评论席”上招贴,天天变换更新确保领先位置,通过在名人博客中留言、评论来积聚自己博客的人气;或者加入名人之间的口舌之争来挣得一席之地……博客世界中的话语真正成为一种欲望的表达,一种权力的争夺。“心理学分析早已表明话语并非仅是显现(或隐藏欲望)——它本身也是欲望的对象;历史也经常教导我们,话语并非仅是斗争或控制系统的记录,也存在为了话语及用话语而进行的斗争,因而话语乃是必须控制的力量。”[8] (P3)
变相地利用名人来炒作自己,一个非常客观的结果可能就是:更加提升了名人博客的人气,放大了网络世界中的“名人效应”,这对于改善草根博客的境遇没有任何意义。
3.体制打压与收编:挑战博客主体独立性
从诞生时起,博客就以私密性和公共性相互转化的空间概念,对于传统媒体主流话语的改写、拼贴(例如美国著名的“德拉吉报道”),大胆出位的身体叙事(如木子美的“遗情书”),满足社会畸形的“追星癖”文化、对明星生活全景式的观照(如“老徐的博客”)等全新的叙事场景和叙事方式,体现出了鲜明的“反叛”姿态,以及对社会主流文化有意无意的疏离。在一定程度上,博客的个性化、反主流化也使其成为社会“亚文化”的主要制造平台和展示舞台。从“木子美”,到“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的胡戈,到“后舍男孩”,这些依赖网络一举成名、后网络时代的“另类偶像”,他们所创作的“另类文化”正轮番地在博客上上演,且正在掀起网络新一轮的“追随风潮”。“性+恶搞+隐私+攻击谩骂+明星+……万花筒般、光怪陆离的博客文化所制造的种种喧嚣开始吸引主流社会体系的注意。
赫伯迪格在《亚文化》一书中,着眼于欧美的朋克摇滚,指出亚文化的表达形式通常通过两种主要的途径被整合和收编进占统治地位的社会整合秩序中:第一种,商品的方式,把亚文化符号(服饰、音乐等)转化成大量生产的物品。第二种,意识形态的方法,支配集团——警察、媒介、司法系统——对异常行为贴“标签”并重新界定。赫伯迪格进而指出了资本社会里亚文化的一个宿命现象:亚文化群体生产出新的、对抗性的意义的方式,然后这些意义却被资本和市场加以整合和利用,当蔓延世界的商品经济把亚文化符号转化为利润丰厚的商品时,这对亚文化无疑具有毁灭性的打击。“新兴风格的创造与传播无可避免地和生产、宣传、包装的过程联系在一起,从而必然会导致亚文化颠覆力量的削弱。”[9] 作为一种刻意游离于社会主流系统之外的,独立、另类的新文化形式,博客的主体独立性也越来越面临主流意识形态介入和商业资本收编的挑战。
从网民竞相浏览木子美“性爱日记”导致服务器流量过大陷入瘫痪,到“老徐的博客”点击量一路飙升突破千万大关,网站运营商、出版商、广告商开始关注博客本身所蕴含的巨大商机。风险融资,博客点击量排行榜,商业广告的吸纳,围绕博客文化所产生的喧嚣越来越成为一种有组织、有目的的商业行为。
博客的商业化趋向可能将成为博客主体独立性的一种巨大腐蚀力量。“对于个人博客的商业化,于博客本身的发展来看,应该是一种有利的刺激;但对于纯粹的博客人士来说,又是一种极大的伤害,因为个人博客的商业化,必定会把博客由私有拉向公众,由精神领域拉向物质领域。事物的发展总是双刃剑,个人博客的价值在于推动博客的发展,它同样也是伤害博客(人)的罪魁祸首。”[10]
另一方面,网络从来就不是一个自由无底线的世界,网络话语的自由不能超越意识形态的底线。中美两国博客发展路径的不同就可以说明一些问题。在美国,“大量政治、新闻博客在9·11事件、伊拉克战争、2004年总统竞选中的深度介入,使之成为左右美国社会和政治问题走向的重要舆论力量。政治、新闻博客领衔的潮流进而推动了博客传播进一步渗透到社会的各个阶层和各个领域,成为一种全民参与的传播活动”[4] (P49)。而中国博客的全民普及化过程则是源于“性”、“名人”等一些“私语化”、“去政治化”的形式而普及的,对于重大社会及政治问题的影响力十分微弱。之所以出现这种现象,中美两国不同的政治文化、不同的媒介体制无疑构成了一个深层次的动因。从意识形态这个角度来说,博客作为真正意义上的、具有民主功能的“公共领域”的建设无疑将是一个长期而艰巨的过程。
三、博客的未来:激情与理性之间
当“信息时代的麦哲伦”麦克卢汉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满怀激情地写下了“地球村”、“媒介即信息”、“人人都出书”这些振聋发聩的语词时,我们不得不叹服于人类惊人的智慧之光。当今无处不在的互联网世界无疑是麦克卢汉这些“预言式”理论的生动注脚。作为一种无论在技术性能、还是在传播方式上都更为优越、更为先进的新媒体形式,博客没有任何理由让我们停止对它的期待,这些期待大多指向人类奋斗的一个终极远景:平等、自由、公正、正义。
但激情之余,我们同样更需要理性。体现在对博客的认知方面,我们更需要清醒的思考。从平民话语权的实现,到成为社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民主阵地”,博客还需要直面很多问题。正如网络传播研究者彭兰说的:“平民话语权这把看上去很美的钥匙,未必能打开网络世界里每一扇门。……话语力量的核心,其实并不来源于互联网。网络的到来,只不过是为跨越时间与空间的对话提供了可能,它并没有改变人们对话的本质,也没有改变话语自身在造就权力方面的内在机制。”[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