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构式语法的理论取向与局限,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取向论文,语法论文,理论论文,评构式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1 引言
构式语法(Construction grammar,简称CG)由Adele E.Goldberg和Paul Kay等人在20世纪90年代创立。该语法理论源于C.J.Fillmore(1982)的“框架语义学”,其认识论、方法论与认知语言学(简称CL)一脉相承。后来,Goldberg(2006)干脆把其构式语法称作认知构式语法。
与传统的语法分析相比,CG对语言现象的分析不是从语言的组成成分入手,而是采取“所见即所得”的功能主义方法,将词汇、语法、语义、语用视为一个整体,它认为:语言的功能使语言的形式得以形成或改变,因此对语言的形式研究离不开对意义和功能的审视;形式和意义是密不可分的结合体,任何一种语言形式,只要不能从其组成成分或结构中预测出意义就可以称为构式。
CG强调构式的独立性,即“一个意义一个构式”,否定构式内部和构式之间存在转换关系,因此语言就无所谓层级性和递归性。CG秉承连续统观念,试图解释常规语法规则和意义形成规则无法解释的语言结构,无疑给语言研究提供了一种新的视角和方法。但是,CG并不能取代传统语法,其本身的悖论性和弥散性也不可忽视。择其要者,如果语言是一个连续统,那么在这个连续统中到底存在多少构式?谁也说不清,而且也不会达成一致的意见。就像下文(1)这样一句话,按照Goldberg的观点是一个构式,而按照Kay的观点则是不同构式的组配:以词计算有14个构式,以结构计算至少有there is、there is not、enough room、for us、enough room for us、let alone、let alone NP、not...let alone NP、six dogs、Numeral N pl、and、a cat、Art N、six dogs and a cat、NP and NP等等,这样算来就有30多个构式了。且不说还有词素、句式、时体等其他构式了,仅动态的语用因素就可以产生无穷个构式。如果说构式语法源于习语之类的特殊用法而有其意义,那么随着研究的深入似乎已误入一个走不出的迷宫。
2 构式语法的早期观点及不足
所谓形式、意义和功能的不可预测性,指的是无法用常规的语法规则和意义形成规则来解释语言结构。Goldberg(1995:4)对构式的定义是:“当且仅当C是一个形式—意义的结合体
有关语言的构造,过去一直认为是从底层分子开始,通过组合规则向上逐级构成,如此构成的语言结构都可以通过常规的语法规则加以分析;有关语言结构的意义,应是其组成分子意义的合成。因此,只要掌握合成规则,就可以推演出语言结构的意义。但是,CG认为并非所有语言结构都是通过常规语法规则形成的,语言结构的意义并不都是其组成分子意义的合成。语言中存在大量并非通过常规语法规则组合而成的结构,其意义并非通过规则就能推演出来,由此而提出构式语法的研究框架。
语言结构的意义能否通过规则推导出来是构式语法与其他语法的根本分歧。问题的关键是,我们如何理解意义的推导。如果我们无视语言的单位和层级,模糊语义与语用的分野,那就无所谓推导。可是,如果我们承认语言的结构并拨开表面的蔽障,我们就会发现合成原则和结构依赖原则那无可置疑的解释力。而如果依据CG的研究方法我们只会有感觉上的“合理性”而无以把握语言系统。以下仅以若干例证进行反向论证,以辨真伪。
2.1 关于let alone
一个典型的例证就是(1)中的let alone,这是一个动词加副词构成的动词词组,其用法相当于一个连接词,表述与它前面成分相对的意义。它不是合成的,无所谓推导,学习者必须经过专门的学习才能掌握。
(1)There is not enough room for us,let alone six dogs and a cat.
CG认为,英语中通常没有动词加副词作连接词的用法,因此let alone这一表达式无法用英语中一般的造词规则来解释,其整体意义不等于其组成分子意义的简单相加。
这一认识首先割裂了语言单位,混淆了语言的级阶。既然let alone的用法相当于一个连接词,它就是一个词位;既然是一个词位,let和alone就不再享有词的地位而只是构成let alone的词素。既然是词素而不是词,那就无所谓CG所说的“动词加副词”了。“动词加副词”是离开语言运作系统的语文学认识。
其次,它忽略了语言变化中的语法化现象。在let alone作为一个整体用作连词前,有let…alone的用法,表示“不干涉某人/某事”,如:
(2)She is asked to be let alone but the press keeps pestering her.
(2)中的let alone是可推导的。从let…alone表示“不干涉”到let alone表示“更不用说”有一个隐喻过程,即let…alone发生语法化,虚化成表示to say nothing of、without considering主义的连接词let alone。当这一义项固着下来,我们就直接将它作为一个连接词而不再去分解它。
词语的语法化现象可以分为两类,一是单词由实而虚的转化,如back从表示“后背”转变为介词“在…后面”,二是由单词的组合虚化而来,如by and large。let alone属于后者,它是作为一个整体发生语法化的,它不再是一个动词词组而是一个相当于连接词的词位。
语言的组合不是let+alone+six+dogs+and+a+cat之类的线性组合而是结构单元之间的层级构造:[[,PP] let alone[[,NP][[,NP]six dogs]and[[,NP] a cat]]]。我们不能打乱层级,把let alone割裂成动词let和副词alone而生出[[,vp] let[[,ADV] alone[[,NP][[,NP] six dogs]and[[,NP] a Cat]]]这样的错误结构来。这说明语言的运作完全符合结构依赖原则和合成原则。
综上分析,CG对let alone的分析是皮相的,这是没有根据形式与功能对语言单位和级阶进行科学界定的结果。据此,语言的合成性或可推导性这一命题是可以维护的。
2.2 关于white collar
除了let alone这种所谓非语法规则的组合,在CG看来即便是按照语法常规组合起来的词或句子,如果其意义独立于组合成分的意义或不是其意义的简单相加,则同样也是构式,如英语中的white collar、red tape、white elephant,汉语中的“木马”、“伤风”。
不可否认,这些词语的意义都不能通过一般组合规则得出。原因是这些词语也经历了类似于语法化的词汇衍生过程。如white collar,本是办公人员所穿衬衣衣领的颜色,后来经隐喻而指代管理或小资阶层,现在汉语也使用直译过来的“白领”一词。类似词语还有很多,如“蓝领”、“金领”、“粉领”,这些词语的意义都不等同于字面意义;隐喻化之前的字面义引退为新词语即隐喻义的理据,如图1:
图1
在句法分析中我们不能把隐喻义的white collar(或white-collar)看作两个单元,因为它只表示一个概念。white和collar是构成white collar的词素,其表示的“白领”是“管理阶层”这一意义的理据。就句法结构而言,white collar是不可分割的,如:
(3)The number of single white collar women keeps increasing.
句中的white collar women只能是white collar与women的组合,而不能是white与collar women的组合,white collar是附加语(Adjunct),women是补足项缺位的名词短语(NP),white collar women可以抽象成[Adjunct[NP]]。
与之相对,字面意义的white collar则是两个成分的组合,如:
(4)This is his favorite T-shirt that has a beautiful white collar.
句中的white collar可以抽象为[Adj N],按照短语规则a white collar可以抽象为[Adjunct [INP]],white为a collar的附加语。以此可见,在句法层面上(3)中的white collar相当于(4)中的white。
作为“小资”义的white collar是一个词,表示一个概念;作为“白色的领子”义的white collar是两个词,表示两个概念。可见,推导和不可推导取决于语言的组合和聚合这两个参照系。无论是共时还是历时,都可以确立这一断言:语言是合成的,是可以推导的。
2.3 关于VTIME away
根据CG,构式并不仅限于词汇层面,同样也存在于句法层面。例如英语中的V TIME away结构:
(5)a.Jane slept the whole trip away.
b.Elizabeth knitted the whole week away.
c.She danced the night away.(引自严辰松,2006)
CG认为,V TIME away无法用常规的语法规则来解释,这一结构的意义也无法从构成成分的意义推导出来。dance the night away表示什么意思?只有比较了多个类似的例子之后才能知道其共同的意义,即构式义:从事特定的行为从而度过或浪费了一段特定的时间。
“常规语法规则”当如何理解呢?“常规”又当如何定义和把握呢?“常规”与“非常规”的界线在哪里呢?对于外语学习者而言,可能一时无法理解She danced the night away这个句子的意思,但是对于本族语者而言,在创作时写出这样的句子是否还要给Jane slept the whole trip away、Elizabeth knitted the whole week away加注,以便读者对比阅读呢?其实,这类用法由于与spend TIME away的类比关系而得到了重新编码,即经历了词汇衍生,如(5a)中的sleep、(5b)中的knit和(5c)中的dance分别表示spend(time)through sleeping、spend (time)through knitting、spend(time)through dancing。事实上,仅就V TIME away这样一个抽象句型的字面意思而言,我们也不难理解其意义:用某种动作驱走时间,即打发时间。由此可见,语言是合成的,是可以推导的。
2.4 关于What's X doing Y?
CG认为,构式特征还包括焦点、话题、语体风格等语用意义,其与构式的关系是约定俗成的,是构式本身所具有的表达功能。因此,即便是可用语法规则进行推导的句式,如果其语用意义特殊,也同样属于构式。比如英语中的“What's X doing Y?”是按照常规语法组织起来的特殊疑问句,可是它的有些用法具有特殊的意义或功能,如:
(6)What's the fly doing in my soup?
这句话显然不是讯问苍蝇在做什么,而是对菜里面出现了苍蝇表示惊讶或不满。所以,CG认为“What's X doing Y?”加入语用因素的特殊用法就是构式,其不可预测性体现在用法上。
谈到语用就不得不涉及主体对意义的理解问题,一旦客观形式加入主观阐释,一切都会动荡起来。同一句话,有多少人就可以有多少种阐释;就算是同一个人也会因不同的时空、情景等因素而做出不同的阐释,如:
(7)She is tall and thin,and walks like a crane.
这个句子至少有两种解读:(1)她轻盈高窕,走起路来像一只(优雅的)鹤;(2)她瘦骨嶙峋,走起路来像一只(孱弱的)鹤。这显然是两种完全对立的阐释,但都是合理的。可见,如果构式的界定中加入动态的语用因素,那么构式也就因人而异了。
“What's X doing Y?”D-结构可以表示为[[[,NP]X][[,IP]be[[,vp[[,v]]do[,NP]what][[,PP]Y]]]],这是语言的结构也是语义的取值范围。至于语用,那是在语言结构之外的。如果“What's X doing Y?”涉及语用,那么任何语言成分都涉及语用,因此如果它是构式,一切语言成分都是构式,且任一语言成分都是无穷个构式。
3 对构式语法特点的考察
Goldberg(1997)指出:CG是一个有关说话者语言知识本质的语言学理论。它是非模块的、非转化的语法方式,目的在于全面研究语言的客观存在,同时兼顾语言内部或语言之间的共性。它认为不能把语言现象分为核心部分和外围成分而把研究对象限定在核心部分,相反,所有的语言现象都应该得到关注。CG将形式—意义任意性的范围扩大到所有语言结构及应用层面,认为一切构式都是非推导性的(non-derivable),即上一层构式不能通过下一层分子推导而出。
就构式的概念,即形式—意义的不可推导性而言,其实是Saussure关于符号定义的延伸。Saussure把符号看作形式和意义的结合体。CG将这种符号的任意性扩展到短语甚至是句子层面,认为语言是单层面的直接投射,不存在深层结构和表层结构的转化,力图瓦解语言的模块观、转化观。就构式的研究方法而言,它尤其强调语言研究的全面性,强调形式和语义的匹配,把词汇、语法、语义、语用作为一个整体来分析,希望对语言做出全息的解释。
3.1 关于非转化性,单层面性
CG的命题是,构式是单层面的,不存在任何形式的转化,但并不否认构式的组配。Kay(1995)认为,当且仅当某语言中存在一套构式,而这些构式能够组合起来产生一个句子的表层结构和语义的确切表征式时,这个句子才被语法确认为合格。一般来说,一个具体句子往往同时是多个构式共同起作用的结果:如
(8)John faxed Mary a letter.
(8)是由主谓构式、双宾构式、限定构式(不定冠词)、过去时构式以及与该句中5个词相对应的5个简单的词法构式所产生的。按照CG的这种分析方式,下面两个句子便是不同构式匹配的结果:
(9)a.They had a meeting.
b.They are having a meeting.
由于构式是语义和形式的组配,(9a)、(9b)不存在形式和意义的转换,两者都是语义和形式的直接组配。相反,生成语言学(GL)认为,(9a)和(9b)是由同—D-结构转化而来,如图2:
图2
CG对这种D-结构与S-结构之间的转换关系持否定态度,认为“所见即所得”,任何句子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有其存在的理由,因此句子之间不存在转换。两个句子,如(9a)和(9b),哪怕只有时态上的差异,也属于不同的构式。
同样,对同一件事情进行描述的主动态和被动态凸现的是不同的描述对象,因此属于不同的构式,不存在任何的推导关系,如:
(10)a.I broke the cup.
b.The cup was broken by me.
一般认为(10b)是由(10a)转换而来的被动态,两者是主动与被动的转换关系,但是CG强调单层面性,强调每一种构式的独立性,完全否定构式之间的转化。如果语言中不存在转化而只有各种独立的构式,那么就要对每种构式的形式和意义进行分别描写,这样建立起来的语法体系将是非常庞杂的,而终究是不可能成为体系的。因为按照CG的泛化观点,一个句子就是一个独立的构式,那么有多少个句子就有多少个构式,这还不包括我们前面讨论过的作为构式的词素、词语等以及因语用因素而产生的无穷尽的构式。同时,CG强调各类构式都是在习得者接受了足够的输入,并借助于一般的认知机制而习得的。矛盾由此产生:一方面构式无穷,另一方面构式需要不断的习得,那么人在短短的时间内如何习得如此多的构式?进而言之,构式不可推导,而我们又随时创造新的句子,是不是我们还要习得自己创造的构式?
3.2 关于非模块性
CG主张非模块性(non-modularity),强调形式和意义都是语法中每个具体构式的组成部分,不是语言中的不同模块。在所有非模块语法理论中,CG尤其强调语用意义与具体语言形式的约定俗成的结合(Kay,1995),如:
(11)Sit down!
(12)Him be a doctor?
(11)句的形式表示祈使,(12)句的形式表示说话者的不信任。Kay认为,上述表达所产生的语用效果是语言形式本身所具有的,因而成为这些语法构式的一个不可分离的部分,也就是说,构式是语法、语义和语用的一体,因此是非模块性的。但是,我们没法否认(11)、(12)分别是其构成成分的投射,而各自表示的祈使、不信任都是各从其类的句类。
从研究方法上看,CG将语法、语义和语用纳为一体,这种三位一体的研究方法真的能对语言做出全息的解释吗?我们首先明确什么是语用,它和语义有何区别。虽然学界没有就语义与语用的关系达成一致意见,但其间的区别不容否认。根据Leech(1983),语义学揭示的意义是二元关系的句子意义,解决“What does X mean?”的问题,而语用学揭示的意义是三元关系的说话人意义,解决“What did you mean by X?”的问题。“因此,语义学研究的意义是句子的认知意义,是不受语境影响的意义;而语用学也研究意义,但那是语言使用上的意义”(何自然,1988:7)。概言之,语义是“静”的研究而语用是“动”的把握。尽管句子的语义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决定该句子在实际语境中的语用意义,但我们认为这不足以说明语法构式本身包括语用信息。如:
(13)What fine weather!
不同的语境会赋予(13)不同的意义:(1)某人正准备出门,突然天降大雨,他自嘲地如是说,此时,语用意义和语义刚好相反;(2)某人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准备,决定出游,但是一直阴雨连绵,好不容易天放大晴,此时(13)的语用意义和语义保持一致。同样的语言形式到底含有何种语用信息?自嘲?还是喜悦?这种由于语境而产生的两个意义是否意味着同一个句子却属于两个不同的构式?如果是,我们如何对这两种构式进行语法描写?是否要附着对语境的描写?因此,我们有理由质疑“构式是语法、语义和语用的一体”(Kay,1995)这一命题。
3.3 关于全面性
CG坚持解释的全面性(full coverage),认为:语法理论从原则上讲必须解释所有的语言事实,不能首先假设某些语言现象是核心的而另外一些是边缘性的。Kay(1995)认为,现实的语言数据并不能使我们在习语和能产性规则之间划一条明确的分界线,语法应该是一个构式的连续体,该连续体的一端是能产性强的构式(如主谓构式),另一端是相对固定的构式,如What's X doing Y?中间没有天然的可以分割的所谓中心和边缘语言现象的分界线。从相对微观的角度看,一个句子常常既包含能产性强的构式,也包含相对固定的构式,对标记性构式的关注就有可能给这样的句子一个统一、完整的解释。
不可否认,一个完整的语法理论必须解释语言事实,但是这种解释必须直指语言本质而不应浮于表象。GL悬置语义就是搁置了表象,为的是更深入地触摸本质。语义和句法本是两个不同的系统,虽有交接面(interface)却独立运行,悬置语义出于科学的理想化要求并非边缘与核心之分。相反,CG倒有为全面而全面之嫌。它希望将语义和句法甚至语用统一到一个系统中来解释,好像只有这样才算对语言做出了全息解释。它从结构相对稳定的习语出发,将形式—意义的不可推导性逐渐泛化,最后纳入了最不稳定的语用因素。
(14)a.Hello.
b.Hello!
c.Hello?
同一个招呼用语,语气不同,属于几个构式?这恐怕是原型理论也无法回答的问题,因为我们无法在同一个范畴中给它一个固定的坐标。
CG“语义、语法、语用”三位一体的捆绑式解释,看似面面俱到,实际上却将语言熬成了一锅粥:词素、词、习语以及句型都是约定俗成的“形式—意义”结合体,一切语言形式都是构式。这就等于说,语言单位失去了层级、递归;词汇和句法具有同质性。
我们称语言为系统,是因为它有自我运行的普遍规律和各司其职的单位和层级,如果语言靠的就是认知—映现,那么语言系统性何在?
3.4 共性—遗传等级模式
CG自认为是一个高度统一的体系。构式与构式之间一般来说存在着紧密的联系,构式之间的共同点构成这些构式的共性,这些共性本身也是一个构式,该构式的特性通过遗传关系传给更加具体的构式,这就是所谓的共性—遗传等级模式(generalizations-inheritance hierarchy)。比如:一个抽象的左偏离构式(left isolate construction)可以通过遗传将其特性传给多种具体的不同的构式(Kay,1995; Goldberg,1997):
(15)a.the Woman who she met yesterday(限制性定语从句)
b.Abby,who she met yesterday.(非限制性定语从句)
c.Bagels,I like.(主题句)
d.What do you think she did?(特殊疑问句)
以上任何一种句型,都要求有自己的特殊构式,原因是它们的形式和语用功能各不相同。但是,它们又都继承了抽象的左偏离构式的特征:左偏离构式由两个姐妹结组成,左结须满足右结述位的配价要求;右结是一个有/没有主目的动词词组。
按照CG的观点,既然任何句型都有自己的特殊构式,再者从词素到句子之间是一个连续统,那么语言中已不存在层级和递归。既然不存在层级与递归,何来抽象的左偏离构式?CG割裂了语言层级间的张力,却又不得不回到层级与递归去探讨语言的共性。可以说,只要涉及语言的共性或本质问题,不管论述正确与否,都离不开对语言递归系统的考察。
4 构式语法的泛化及悖论
CG的初衷是解释语言的特异性(或习语性)现象,可是按照CG的理路进行研究就无可避免地将构式泛化到一切语言现象。的确如此,Goldberg(2006:5)对于构式的最新界定是:“后天习得的形式—语义/语篇功能对,包括词素、单词、短语以及部分填充词汇和完全没有填充词汇的短语类型”。可以看出,Goldberg在强调构式的后天习得性的同时,将构式范围扩大到从词素到各种完全或部分抽象的短语类型,如那些可以用一般语法规则解释的抽象句型,如及物句型、不及物句型、双及物句型等,因其都有独特的功能,其整体意义和功能都是不可预测的。总之,语言中各种规约化的“形式—意义/功能”结合体都是构式,构式存在于语言的各个层面,表1是Goldberg(2003)所列示例:
表1 构式类型
词素如:anti-,pre-,-ing
词 如:avocado,anaconda,and
合成词 如:daredevil,shoo-in
习语(全固定式)如:going great guns
习语(半固定式)如:jog
共变条件构式形式:the Xer the Yer
如:The more you think about it,the less you understand.
双及物构式(双宾语构式)形式:Subj[V object[,1]object[,2];意义:(有目的的或实际的)转移
如:He baked her a muffin.
被动式 形式:Subjaux VPpp(PP by)
话语功能:使遭受者成为话题和/或使施动者非话题化
如:The armadillo was hit by a car.
CG将词素、词、合成词及全固定式习语称作实体构式(substantive constructions),这些构式在词汇上是固定的(lexically fixed),即其组成分子不可替换;将半固定习语及其后的构式都称为图式构式(schematic construction)。(Fillmore,Kay & O'Connor,1988)从实体构式到图式构式都是形式—意义的结合体,都是非转换的,即单层的(monostratal)。据此,从词素到句子就不存在生成或转换关系,都是形式和意义的直接映射,即语言不存在级阶和递归,词素、词、短语和句子没有实质的区别,是一个连续统。
4.1 论元结构式:抽象的句型
很多语言学理论认为,一种语言中基本句型的形式和抽象意义由句中主要动词所表达的语义/语用信息决定,因为动词能够投射它自身的论元结构(argument structure)。论元结构表示述位(predicator)传达的活动和状态最低限度的参与者(Bencini & Goldberg 2000),这些因素决定了句型结构,如:
(16)Chris gave Pat a ball.
give是三价动词,因此与三个论元共现:施事、接受者和受事,由此可得出句子的基本意义。但CG认为(16)这一句型的形式和意义并不一定是由主要动词的赋值单独决定的。在Goldberg(1995,1998,2000,2001)看来,动词所具有的对句子整体意义的预测能力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强。这是因为:
第一,在相当多的句子中,我们并不能把句子的整体形式和意义归结于动词。比如,sneeze本身是一价动词,但是sneeze可以有以下用法:
(17)Pat sneezed the foam off the cappuccino.
(17)表述了“有方向的致使迁移”,也就是说,sneeze在用于“致使迁移”的句型中,获得了原本不具备的二价动词的用法。
第二,一个动词经常会出现在多种论元结构的句型中,也就是说,不同的构式会赋予同一个动词以新的配价。例如sew能出现在以下各种论元结构中:
(18)a.Pat sewed all afternoon.(不及物构式)
b.Pat sewed a shirt.(及物构式)
c.Pat sewed Chris a shirt.(双及物构式)
d.Pat sewed the sleeves shut.(结果构式)
e.Pat sewed a button onto the jacket.(使役移动构式)
f.Pat sewed her way to fame and fortune.(路径构式)
以上分析表明,句子的形式和意义之间存在着内在的规律性。对于这种规律性,Goldberg采用“构式”这个概念来表示。构式的意义不仅来自它的组成分子,而且其本身具有意义。具体说来,构式的整体意义来自其原形动词(如sneeze、sew)的意义,而构式一旦形成,该构式的论元结构(即抽象构式自身的配价)又会影响动词的意义和功能,使之与整体相适应,也就是说,构式整体的配价与该构式动词的配价相一致。一价动词、二价动词等,其实只是动词特征集的一部分。但是也正是由于这种划分后的规约沉积,常常让人产生一种误解——动词的配价决定了它在句子中所携带信息量的多少,一旦超出我们常规性的接受限度时,就表现出某种超常性即不可预测性。其实,一个动词具有怎样的配价是由其句子结构所决定的,单独谈一个词其实是无所谓配价,甚至可以说是无所谓词性的。sew作为动词在(18)中的使用,从一价动词到二价、三价所发生的变化都是由结构制约的,是动词配价在具体结构中的重新调整。CG之所以认为sew的及物用法属于不可预测性是因为其使用几率远远小于不及物式。我们不能用现象的发生几率去解释事物的本质问题。如果可以的话,请问我们肉眼能看见红外线的几率有多高?如果看不见是否就等于不存在?那是主观唯心的。
同时,CG将形式—意义看作一个结合体,并根据语义划分构式类型,如结果构式、使役构式、路径构式等。我们说语义是流变的,是见仁见智的取舍。如(18e),既可以看做是使役移动,也可以看做是动作的结果,因此根据语义来划分构式,会出现一个构式多个意义,这本身与CG所谓的“一个构式一个意义”的基本构式观相左。再者,如果根据语义划分像NP+VP这样的抽象句型,这又属于哪种构式,其本身又包含多少个构式?
4.2构式观下的连续统问题
从表1不难看出,实体构式到图式构式是一个连续统。处在这个连续统中的构式成员在凝固性(fixability)上有一定范围的变化。连续统的一端是简单的构式,如词素、词、合成词等,另一端是概括性的抽象句型,如主谓结构、被动式;处在中间的是其他各种凝固程度不同的构式。总之,词素、词、习语以及句型构成一个连续统,都是约定俗成的“形式—意义”结合体。
事实上,语言分析如果撇开结构而着眼于语义或功能成分,其结果就不可能得出界限分明的或是或非的结论。语言因表征世界而有语义,因拟构自身而有结构,语义和结构分别是外在的和内在的。我们如何能把外在的表征作为内在结构的依据?这本是两个独立的系统。
形式—意义结合体就一个词看,类似于Saussure(1916)所说的能指和所指——能指与所指具有任意性,二者犹如一张纸的正反面,相互对立却须臾不离。单就词这一层面而言,一个词确实可以看作是一个形式—意义结合体。Saussure谈到的“任意性”相当于CG所提到的“不可预测性”。如果将能指与所指间的任意性看作形式与意义间的不可预测性,那就等于说一个词就是一个构式,换句话讲,语言中有多少词就有多少构式,因为世界上不存在两个绝对相等的词语。在这个角度上说,形式—意义结合体单就词的层面而言确实有理,不过如果说词就是构式,那么构式不过就是词的别名罢了。CG将形式—意义结合体扩大到短语和句子层面。它认为,人类通过认知能力把反复感知到的现象概念化、范畴化、图式化并用一定的构式表达出来,因此一个构式就是一个概念。在此意义上,短语和句子作为语言单位,和词汇一样,都是对一个概念的直接表征,所以它们是平行的基础生成而非转化关系。形式—意义作为一个结合体可以是词也可以是短语甚至是句子,因此语言不是模块与模块的组合,而是构式与概念的直接映射。据此,语言中其实不存在词、短语和句子的区别,它们都以形式—意义这样的匹配方式存在。我们可以将短语、句子都看作分别对应不同的具体概念的词条。不仅如此,CG又纳入了风格、语域、修辞等因素。同一个词、短语、句子在不同的语境下都会产生附加意义,而这些附加意义都是不可预测的。如此一来,使用的不确定性直接造成了构式的泛化,即一个用法一个构式,无穷个用法无穷个构式。其结果就是:每一个词、短语、句子都是构式,而且都是无穷个构式。照此,表1的分类就不充分了,也不必要了——因为一个构式同时是无穷个构式。
综上,Goldberg的经典定义便经不起推敲了。其一是以偏概全,有些构式如词素及部分词汇的形式—意义关系是完全不可预测的而不是某些方面不可预测,因为我们不知道antiing等词素、avocado、and等词汇的形式—意义为什么如此结合。其二,如果纳入语用因素形式—意义的配对就不再是一对一的关系而是一对多的关系,如all right既可以表示同意也可以表示应付甚至可以表示挑战,到底能表示多少种意义实在难以穷尽。
且不说构式语法定义的不严谨性,照其认识论和方法论进行研究,语言分析的简约性和概括性又从何谈起?这个其大无外的词库我们将如何去描述?人类语言岂不如散乱的星云,无边际地延宕开去?
当我们说“Seeing is believing”的时候,我们却被自己的眼睛所欺骗。我们能看到语言表象,却看不见背后的机制,正如我们能看到飞舞的枝叶却看不到流动的空气。CG想否认语言的模块观,但其论证是表象的、弥散的,其实又离不开语言生成组合的本质,因此也是悖论性的。
5 结语
CG尝试从一个新的角度探寻语言的本质,将语法、语义和语用归为一体,以期对语言作出全息解释。有所为则有所不为,如果我们将表征结构的语法和表征现象的语义甚至是具体使用的语用混为一谈,那么这个全息性的理论最终也只能止于表象。
CG的出发点是解释一部分不符合或不完全符合合成原则的语言成分,而事实上任何语言成分都不止一种解读。如果将这种不定性看作不可预测,那就意味着所有语言成分都是构式,或者任何语言成分都可分解为不同的构式,从而有悖于“一个意义一个构式”的界定。总而言之,CG所设定的判定构式的标准:形式、意义和功能三者中任一方面的不可预测性,都会将构式泛化以至于构式语法缺乏科学所要求的刚性特征。
如果CG的论证成立,那么我们每说一句话、一个词都属于不同的构式,都是客观事实在大脑中的映射结果。事实上,我们知道动物也具有简单的刺激——反应能力,它们也会用不同的声音表达不同的情感,但这种声音和人类语言的本质区别在于它不具有组合能力。组合是建立在语言的层级与递归之上的,是一种逻辑能力的体现。我们且不论语言的习得是否天赋,或者人脑中是否真的存在LAD,但是如果人类语言没有了层级与递归,我们仅靠已有词语和句子的输入来习得语言,人到老甚至是死了之后都不可能完全学会语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