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不可知论”为“中间派”之说的三个论据,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中间派论文,不可知论论文,论据论文,之说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哲学论苑
内容提要 本文对近年来主张不可知论的哲学性质属于“中间派”的观点提出了商榷。文章认为,判断不可知论的哲学性质,必须看到它有两个怀疑,即不仅怀疑人的认识能力,而且怀疑感觉之外的物的存在。列宁称不可知论为“中间派”,是就其理论上的不彻底性而言的,并不是说不可知论在哲学阵营上是与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两大基本派别相并列的另一个派别。唯物主义同不可知论的争论是两条哲学路线之间的争论,而唯心主义同不可知论的争论则属于同一哲学路线内部的争论。
不可知论的哲学属性问题,在学术界早有争论。70年代以前,主要是两大阵营说之争,争论的焦点在于不可知论是属于唯物主义阵营还是唯心主义阵营。近年来,这个问题被重新提出后,出现了一种新的观点,认为不可知论既不属于唯物主义,也不属于唯心主义,而是介于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之间的“中间派”。在笔者看来,这一观点是需要商榷的。
一、“不可知论”仅是一种否认世界可知性的理论吗
主张不可知论为“中间派”的同志,首先是从以下命题出发的:不可知论指的是否认世界可知性或者是至少否认彻底认识世界可能性的一种哲学理论。在他们看来,唯物主义坚持反映论,承认世界是可以认识的,而彻底的唯心主义也都承认世界的可知性,承认思维与存在之间的同一性。因此,不可知论同唯物主义不是一回事,同唯心主义也不是一回事,从而顺理成章地得出了“不可知论既非唯物主义也非唯心主义”的结论。
问题是:不可知论仅仅是一种否认世界可知性的理论吗?
不可知论的胚胎是古代的怀疑论。在古希腊罗马哲学中,怀疑论的代表人物皮浪根本怀疑物的存在,怀疑感性知识的可靠性。他说:“没有任何事物真正是这样的,(像判断的那样),只是人们按照风俗习惯来进行活动。每一件行为都既不能说是这样的,也不能说是那样的。”〔1〕怀疑论的特点就是怀疑一切,“不作任何判断”, “不发表任何意见”,唯以“怀疑”本身不可怀疑,以此追求内心的宁静。
怀疑论经过“脱胎换骨”,演化成了形形色色的不可知论。在不可知论中,休谟和康德是典型的代表。
休谟认为,一切观念都来自知觉,而知觉之外有无存在,存在什么,一概不知。休谟在理论上抓住旧唯物主义中主体的受动性、认识的直观性的缺陷,认为既然认识只能来自直观,而直观又是受动的,因此这种直观认识的来源是无法解决的。他说:“任何一个能思想的人都不会怀疑:当我们说‘这所房子’和‘那棵树’的时候,我们所考虑的存在物不是别的,只是心中的一些知觉”。〔2〕就是说, 人的认识不可能超出知觉之外,除了知觉,“不能想像任何一种的存在”。这样,休谟从怀疑人的认识能力出发,走向了对感觉之外的客观存在的怀疑。正如列宁所指出的:“恩格斯公开明白地说过,他和不可知论者的区分不仅在于不可知论者怀疑模写的正确性,而且还在于不可知论者怀疑能否说物本身,能否‘确实地’知道物的存在。”〔3〕
康德承认“自在之物”的存在,承认“自在之物”是“作为我们的感官对象而存在于我们之外的物”。〔4 〕这是康德不同于休谟的地方。但是,康德随后又走上了休谟的道路,把“自在之物”看作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因为在他看来,思维和存在之间隔着一条鸿沟,人的认识能力只能停留在此岸,不可能到达自在之物所处的彼岸。按照康德的逻辑,必然陷于矛盾之中:既然人没有能力认识“自在之物”,即“物本身可能是什么样子,我们一点也不知道”,那么如何证明它是存在的呢?又如何证明人所认识的是物的表象?其结果,“自在之物”成了一种虚设的假定,空洞的虚无。
可以清楚地看到,不可知论有两个怀疑:一是怀疑人的认识能力,否认认识世界的可能性;二是怀疑感觉之外的物的存在,怀疑认识的对象——外部世界的存在。正因为如此,列宁指出,不可知论的本质“就是他不超出感觉,他停留在现象的此岸,不承认在感觉的界限之外有任何‘确实可靠’的东西。关于这些物本身(即自在之物,如果用贝克莱所反驳的那些唯物主义者的话来说,就是‘自在客体’),我们是根本不能确实知道的,这就是不可知论者的十分肯定的声明。”〔5 〕当然,不可知论没有像彻底的唯心主义那样直接否认感觉之外的客观实在,也没有像彻底的唯心主义那样公开地把世界说成“是我们的感觉”,而是采用世界不可认识的说法,来回避世界是否存在的问题。但是,由于不可知论不承认感觉之外有“确实可靠’的东西,宣称除了知觉,“不能想像任何一种的存在”,也就否定了认识对客观世界的依赖关系,在实质上倒向了唯心主义。
事实是,不可知论从否定人的认识是对客观世界的反映这一基本观点出发,不能不在经验、规律、时空、因果性、真理等一系列哲学问题上作出错误的结论。对此,列宁曾有大量的论述。在经验问题上,列宁认为唯心主义和不可知论都“否定经验中的客观内容,否定经验认识中的客观真理”;〔6〕在规律问题上,列宁指出:“康德和休谟共有的基本思想:否认自然界的客观规律性”;〔7〕在时空问题上,列宁说:“康德主义在这个问题上是站在唯心主义方面的”;〔8 〕在因果性问题上,列宁指出:“因果性问题上的主观主义路线就是哲学唯心主义(休谟和康德的因果性理论是它的变种)”;〔9〕在真理问题上,列宁指出,在不可知论和唯心主义者看来“客观真理是不会有的”。〔10〕显然,在这些重大问题上,不可知论的观点和唯心主义的主张是不谋而合的。
二、列宁是在什么意义上称不可知论为“中间派”的
列宁在谈到不可知论时曾说过:“恩格斯把哲学体系基本上分为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把近代哲学中的休谟路线看作是介于两者之间,动摇于两者之间的中间派。”〔11〕列宁的这段话,是一些同志论证不可知论属于“中间派”的另一个依据。从文字上看,列宁以及在列宁看来包括恩格斯,确实是把不可知论作为介于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之间的“中间派”的。
那么列宁为什么又将不可知论称为“中间派”呢?能否就把这一论断视为列宁对不可知论哲学属性的最后界定呢?
我们知道,不可知论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理论上的不彻底性。在哲学基本问题的第一方面,即物质和精神何者为世界本原的问题上,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都作了肯定的回答。不可知论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则是含含糊糊、模棱两可的。休谟把感觉之外的存在看作是不可知的,是“经验”无法解决的,而感觉作为认识的唯一对象,是不能用物质和精神来说明的,所以他既不承认物质是本原,也不承认精神是本原。列宁在转述赫胥黎对休谟的评论时说:“在应当以客体对人的作用还是以心的创造力来说明感觉的起源这个问题上,休谟不是十分彻底的。”〔12〕康德在其关于“自在之物”和先天认识形式的理论中,采取了二元论的立场,既承认物质是本原,也承认精神是本原。休谟和康德在世界本原问题上虽然说法不一,但都是以折衷主义为特征的。列宁在谈到这一点时指出:“在唯物主义者看来,自然界是第一性的,精神是第二性的;在唯心主义看来则相反。恩格斯把休谟和康德的信奉者们放在这两者之间,称它们为不可知论者。”〔13〕他们企图通过调和折衷,在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两种对立的观点之间寻找出路,以超越于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既然是调和折衷,就使得不可知论难以摆脱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而自成一体,其结果只能成为一种把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不同成份粘合在一块的“混合物”。这一点在康德哲学中表现得尤为明显。
正是针对不可知论的这一特点,恩格斯在《费尔巴哈论》中把不可知论称之为“折衷主义残羹剩汁”。列宁依据恩格斯的论述,进一步分析了不可知论的特点,指出:“对于不可知论者说来,‘实际感知的’是感觉,但不可知论者既没有进一步唯物地承认外部世界的实在性,也没有进一步唯心地承认世界是我们的感觉。”〔14〕因此,不可知论实际上是“折衷主义的混合物”,而且作为混合物,它“会有不同的比例,有时会特别强调这种混合物的这一因素,有时会特别强调它的另一因素。”〔15〕如休谟就特别强调其中的唯心主义因素,而赫胥黎则特别强调其中的唯物主义因素。康德在哲学上所以遭到左右两边的批判,就是因为在他的理论中既有唯物主义因素,又有唯心主义因素。由此可见,列宁称不可知论为“中间派”,是就其理论上的不彻底性而言的,即针对不可知论的折衷性质而讲的,而不是说在哲学阵营中除了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两大基本派别外,还存在着一个与之并列的和独立的“中间派”。
事实上,不可知论不是也不可能是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之间不偏不倚、纯粹中立的一个派别。因为不可知论作为“折衷主义的混合物”,虽然包含有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两种因素、两种倾向,但从不可知论的主要代表人物(休谟、康德)的思想体系上看,唯心主义则是其基本的、主要的因素和倾向。所以,列宁只是在个别地方分析不可知论的折衷主义特征时,才称其为“中间派”,而当他从两条哲学路线上剖析不可知论的实质时,则总是把它同唯心主义联系在一起。列宁一再强调,哲学中的派别是纷繁复杂的,但它们在哲学阵营的归属上要么属于唯物主义的阵营,要么属于唯心主义的阵营。他说:“透过许多新奇的诡辩言词和学究气十足的烦琐语句,我们总是毫无例外地看到,在解决哲学基本问题上有两条基本路线、两个基本派别。”〔16〕不可知论是一种不彻底的唯心主义,在哲学路线上,它同彻底的唯心主义一起构成与唯物主义相对立的阵营。列宁在批判企图搅混这两条哲学路线的俄国马赫主义者时,指出:“不管我们的马赫主义者卖弄什么新名称,唯物主义和不可知论这两条基本哲学路线之间的关系是不会改变的。”可见,列宁是在特定的意义上,即针对不可知论的折衷主义特征,称其为“中间派”的。
三、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同不可知论的斗争
在哲学史上,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都驳斥不可知论,而不可知论则同时反驳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这是一个客观事实。它表明,不可知论不仅同唯物主义相区别,而且同唯心主义也存在着分歧。但从另一方面看,正如上文所分析的,不可知论作为“折衷主义的混合物”,又包含着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两种因素。有些同志把这一事实,即不可知论同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既相区别又相联系,同样看作是不可知论属于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之间的“中间派”的一个论据。其实,这一论据也是不能成立的。
唯物主义同不可知论的斗争,实际上是围绕感觉的源泉问题,即感觉和客观实在的关系这一认识论的基本问题展开的。不可知论从感觉出发,但它只相信自己的感觉,不允许超出感觉,从而割断了感觉与外部世界的联系,否认感觉是对外部世界的反映。与此相反,唯物主义坚持反映论,把感觉看作是意识和外部世界的直接联系,承认外部世界是感觉的对象,感觉是对外部世界的反映。列宁指出,认识论上有两个重要前提,其一,感觉是认识的源泉;其二,客观实在是感觉的源泉。唯物主义与不可知论的斗争,同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斗争一样,根本分歧在于承认不承认客观实在是感觉的源泉。由于物质和精神何者为第一性的问题在本体论意义上表现为何者是世界的本原,在认识论的意义上表现为何者是认识的源泉,因此,是否承认客观实在是感觉的源泉,构成认识论领域两条基本路线的斗争。正因为如此,霍尔巴赫、狄德罗、费尔巴哈等唯物主义者同不可知论者的论战,鲜明地表明了两条哲学路线的对立。列宁在评论费尔巴哈对康德的批判时指出:“费尔巴哈谴责康德,不是因为他承认自在之物,而是因为他不承认自在之物的现实性(即客观实在性),因为他认为自在之物是单纯的思想、‘想象的本质’,而不是‘具有实存的本质’(即实在的、真实存在的本质)。费尔巴哈谴责康德,是因为他离开了唯物主义。”〔17〕当然,费尔巴哈等旧唯物主义者对不可知论的批判,是站在直观反映论的基础上的,因而又是“不深刻”的。辩证唯物主义用以实践为基础的能动的反映论,彻底地驳斥了不可知论。恩格斯指出:“既然我们自己能够制造出某一自然过程,使它按照它的条件产生出来,并使它为我们的目的服务,从而证明我们对这一过程的理解是正确的,那末康德的不可捉摸的‘自在之物’就完结了。”〔18〕
如果说唯物主义和不可知论在哲学基本路线上的对立是显而易见的,那么如何看待唯心主义和不可知论的“斗争”呢?恩格斯在论述哲学基本问题的“另一方面”时说过,“绝大多数哲学家”对思维和存在的同一性“这个问题都作了肯定的回答”。〔19〕后来,列宁对此解释说:“他在这里所指的不仅是所有的唯物主义者,而且也包括最彻底的唯心主义者”。〔20〕有的同志认为,既然彻底的唯心主义者并不否认对世界认识的可能性,不否认思维与存在之间具有同一性,因而与不可知论也是相对立的。但是,这种对立是否也是两条基本路线、两大基本阵营之间的对立呢?
先看主观唯心主义和不可知论的斗争。主观唯心主义者贝克莱指责怀疑论奉行的怀疑一切的原则。因为在他看来,“物是感觉的集合”,“存在就是被感知”,而这是绝对不能怀疑的。贝克莱反对离开感觉来谈论物的存在,把客观实体消融于感觉之中。不可知论者休谟一方面赞同贝克莱对意识之外的物的驳斥,另一方面又反对贝克莱关于感觉之外什么也不存在的观点。他宣称,人们只能知道自己的感觉,感觉之外是否还存在什么一概不知。他认为,贝克莱所讲的感知者观念的“心灵”、“自我”本身也是“一堆不同知觉或其集合体”。〔21〕这样,当休谟承认自己“心灵”之内的主观世界可以感知的时候,并不违反他那所谓超出知觉范围一无所知的原则,因为心灵本身也是知觉。可见,贝克莱和休谟是从同一感觉论出发的,目的都是要否认感觉之外的客观实在。贝克莱批评怀疑论,是批评怀疑论否认客观实在的不彻底,而休谟对贝克莱的修正,是企图用折衷的手法即不肯定的形式来否认客观实在。因此,他们之间的争论,不过是同一哲学阵营内部的争论,与唯物主义和不可知论的争论有着根本性质的不同。
再看客观唯心主义与不可知论的争论。唯心主义对不可知论的批判,最有影响的是黑格尔。在黑格尔看来,康德之所以认为“自在之物”不可知,断言物自体处于思维不能到达的“彼岸”,是因为他把思维和存在割裂开来了,即把物自体看成是离开思维的独立存在。黑格尔认为,思维和存在不是彼此独立的,而是同一个东西,“思维就是事物,或者说,事物就是思维”。〔22〕他强调说:“存在与自我意识就是同一个东西,而所谓同一个东西,并不是比较地相同,而是就其本身说根本是同一个东西。”〔23〕既然存在和思维是同一个东西,自然就要承认世界的可知性。具体地说,在黑格尔哲学中,现实世界只是“绝对观念”的外化和体现,它和“绝对观念”是同一个东西。因此思维能够认识现实世界,实际上是“绝对观念”能够认识自己。黑格尔正是从这一前提出发,运用辩证法沟通康德在主客体之间划的那道鸿沟,论证现象和本质的统一,论证“自在之物”的可知性。黑格尔在辩证法领域,从逻辑上对不可知论的批判是深刻的。恩格斯指出:“凡是从唯心主义观点出发所能说的,他都说了。”〔24〕但是不管论证多么深刻,他的论证都是“从唯心主义观点出发”的。他在驳斥康德的不可知论时,实际上否定了独立于意识之外的“自在之物”的存在。所以列宁说,黑格尔对世界的可知性“完全是而且纯粹是从更彻底的唯心主义观点进行这种论证的。”〔25〕从本体论上看,这一点似乎是康德主义的倒退,但康德在认识论领域的不可知论又使“自在之物”成了虚无,实际上与黑格尔是一致的。
总之,从不可知论到唯心主义,从休谟的纯粹的不可知论到康德对唯物主义作了让步的不可知论,本质上都否定了意识对物质的依赖性,否定了意识之外的客观实在。因此,不可知论在哲学路线的归属上并不是所谓的“中间派”,它同唯心主义的争论,不过是同一条路线上的不同层次间的流动罢了。坚持不可知论必然从康德主义向右转,归入纯粹的不可知论,归入唯心主义的阵营。
注释:
〔1〕《西方哲学原著选读》,商务印书馆版,第177页。
〔2〕《人类理智研究》,《十六——十八世纪西欧各国哲学》, 商务印书馆版,第665页。
〔3〕〔5〕〔6〕〔7〕〔8〕〔9〕〔10〕〔11〕〔12〕〔13〕〔14〕〔15〕〔16〕〔17〕〔20〕《列宁选集》第2卷,第111、105、126、 167、176、156、125、10、30、27、109、210、342、203、27页。
〔4〕《未来形而上学导论》,商务印书馆版,第50页。
〔18〕〔19〕〔2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221、221、221页。
〔21〕《人性论》,商务印书馆版,第234页。
〔22〕《精神现象学》下卷,商务印书馆版,第110页。
〔23〕《精神现象学》上卷,商务印书馆版,第157页。
〔25〕《列宁全集》第1版,第38卷,第18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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