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海德格尔“历史性”与“时间性”关系理论的理解与质疑——在解构在场形而上学的层面上,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海德格尔论文,时间性论文,形而上学论文,历史性论文,理论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51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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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尔早期的历史观旨在批判传统形而上学、反对对历史的对象化和认识论处理,将“历史性”规定为此在的本己特性。在《存在与时间》中海德格尔将“时间性”作为对此在存在领会之视域,与此相应,在对历史性的阐述中有一句引用频率非常高的话:
“此在历史性的分析想要显示的是:这一存在者并非因为‘处在历史中’而是‘时间性的’,相反,只因为它在其存在的根据处是时间性的,所以它才历史性地生存并能够历史性地生存。”①
“时间性”(Zeitlichkeit)和“历史性”(Geschichtlichkeit)作为抽象名词表明了存在同时间与历史的本体相关性。“时间性”是此在存在的意义所在(它“源始地、自在自为地‘出离自身’”②。为实现历史意义的存在论化,海德格尔把历史性的根据归为时间性)。历史性作为此在存在的内在特性,就是此在的有限性、时间性。从基础本体论的立场来看此种对历史性的分析有其必要性。但是,如果我们着重追问历史的意义本身,此论述就并非如此不言而喻:如果历史性的本质是时间性的话,历史性的独立意义何在,抑或它只是作为对时间性的一种重申或具体说明?这里是否隐藏着我们从历史意义层面理解与批判海德格尔基础本体论的契机?
海德格尔的历史性思想确实遭致了不少批评。韩国学者金在澈(Jae-Chul Kim)曾把学界对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关于历史问题讨论的批判意见分为两类:③第一类着眼于《存在与时间》的结构,认为“历史性”的探讨相比时间性问题的阐述本质上没有什么新的内容,甚至可以说是后者的一种重复;第二类则认为海德格尔所谓的“历史性”实际上是非历史的,此在是一种还原了的主体,在内在的、个体化的向死存在中,“非历史的时间性的形式结构”取消了历史的实在进程。有学者甚至认为“历史性”概念不是维护,而是反对历史性的。④
我国对海德格尔思想的研究注重“时间性”问题,在相关阐释中也往往无疑问地将时间性-历史性作为同义并列,这样就容易低估历史意义对海德格尔思想的极端重要性,也会造成对其中可能隐含问题的忽略。本文追溯海德格尔早期相关思想,解析《存在与时间》将历史性的意义划归为时间性的来路与宗旨,回答:海德格尔的历史观是历史的吗?在解构在场形而上学上此历史观有何局限?
一、理解历史的现象学、解释学道路及“当下”视位
为理清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之前对历史和时间问题的探索线索,首先,笔者将选取海德格尔对此的几点关键论述,以显示海德格尔如何在历史意义与时间概念的相互关涉中讨论问题。
在1916年的《历史科学中的时间概念》中,海德格尔就着重论述了时间“在历史中有一种完全原真的意义”。⑤海德格尔认为,由于我们和我们的生命关联都在当前之中,已经过去了的时间作为某种他性的存在只有根本上进入当前意识,“历史的意义才苏醒”。⑥这里的“当前”(Gegenwart)可以理解为一种时间上的在场。在意识中将过去的时间从当前来看,这就一方面在对待时间概念时将其放在历史中,另一方面又从时间上的当前来理解、解释历史意义。如何处理历史的客观间距与存在的当前的关系是海德格尔对历史意义讨论的中心问题。
在《宗教现象学》中,海德格尔把“历史事物”(das Historische)作为“核心现象”(Kernphnomen)来考察。在概念上,人们把“历史之物”最一般地规定为“时间中的生成者”。针对此,海德格尔作了以下论述:
“时间问题必须如此被把握,就如在实际性的经验中源始地经验时间性那样——全然不顾一切纯粹意识和一切纯粹时间。这条道路因而是翻转过来的。我们倒要必须去问:在实际性的经验中,时间性源始地是什么?在实际性的经验中什么叫做过去、现在、未来?我们的道路发端于实际性的生命,由此出发获取时间的意义。凭借此意义,历史的问题得到标识。”⑦
海德格尔在这里的基本观点是:时间不是在理论意义上作为历史的“规定”或定义框架,只有完全撇开纯粹时间、纯粹意识,从实际性的经验中源始地来把握时间,历史(作为在时间中变化、生成之物)才能由时间说明。在这里,从“实际性的生命经验”出发是海德格尔理解、分析历史和时间的现象学道路。“实际性的生命经验”是一个包含深刻动态内涵和处境特征的概念,是1919/1920年间海德格尔为对抗哲学的“绝对的实事性”(Sachlichkeit)倾向,进入非实事性的、包含“动因”(Motivation)与“倾向”(Tendenz)的体验之境所呈现出的词。历史意义作为棘手问题被提出来,海德格尔意图在对历史意义的解析中探索解构“在场形而上学”之路——在场是动态的、生命的在场,而非绝对的、意识的在场。传统形而上学对存在的遗忘可以理解为对在场的绝对化、固定化,即将存在理解为存在者,海德格尔的时间和历史思想旨在打碎这种绝对的在场。
时间问题在胡塞尔“内时间意识现象学”中已经是一个中心问题,胡塞尔认为,意识体验到的是一个动态的视域环境。在此视域环境内,每个当下体验同时包含了向后的滞留(Retention)和向前的前摄(Protention)。流动的意识在当下核心中“共同当下地(mitgegenwrtig)具有正在到来的最近将来和正在消失的最近过去”⑧。在内时间意识中,滞留和前摄环绕着当下核心,意识的“明见性”依赖于“在场”⑨,对非现实在场的事物,只有通过当前化(vergegenwrtigen)、再现(Reprsentation)⑩才能实现意向性行为。胡塞尔仍是在非(超)历史的眼光下讨论时间的,虽然内时间意识分析暗示了事物在意识在场中的动态化特征,但历史发生被排除在外,时间与历史的关系也是外在的。所以虽然从一开始海德格尔就明确表示他对历史进行的是一种现象学考察,却又反复强调意识不是非(超)历史的,而有其发生的条件、处境,它源出于历史性的生命;历史本身是意向性的限度:“我们必须从历史内并通过历史去理解生活,而不是集中于事物的意向性经验中”。(11)历史是意识构造的条件,而决不是被构造物。
有了这样一种历史意识,海德格尔对现象学的理解就同胡塞尔有了根本不同。
“实际的生命和历史是现象学研究的主导思想或不如说主导经验。历史在这里不是理解为历史科学,而是活生生的共经历,作为生命同它自身及其充实的亲熟存在”。(12)
海德格尔认为,历史与“我”之间是一种实际性的、时机化的同行、共历(mitmachen),是生命同自身的亲熟存在。(13)避免对事物理论化、客观化的理解、进入实际性,这才是现象学的要旨。海德格尔看到,现象学“将对象直观地当前化(Vergegenwrtigung),并且只在其直观地在此(anschaulich da)的意义上来讨论。”(14)而海德格尔要进行的直观是一种理解的直观,生命即是于“此”存在(Da-bei-sein)、此-在(Da-sein),直观的是历史性的生命存在在其当前的每一逗留(Je-verweilen,Aufenthalt)、停驻(nichtweglaufen)。(15)
将时间的意义同生命存在、同历史的实现联系起来,在内时间意识现象学中注入了历史维度。这也形成了海德格尔思想中体验直观与历史理解,或说本己体验的执行性和纵向的历史性这两维的双向关系:一方面,对历史的理解必须纳入执行着的体验中,它不能是脱弃体验的客观化的把握;通过现象学的直观,防止对生命经验的客观化、对象化认识,达到当下的本质开显。另一方面,体验本己的执行不是抽象的在场、不是一种脱离历史的抽象执行,一定要将其放入历史之中,而不能凭自我意识质朴的意愿抽离出历史;通过解释学,解构先验主体性与在场形而上学,对我思、自我意识的历史性予以揭示。这是对当前的在场直观和携带动因、倾向的历史理解的综合。在这种双向关系中我们看到,时间如何在历史性生命之中获得讨论,历史如何进入时间的在场。
历史性的生命包含了来自发生执行本身的、本质上不可构造、不可预知的发生性,这种无可把握的发生性、境遇特征是意识现象学不予考虑的。(16)海德格尔看到,在源始的基督教经验中,“基督再临”作为历史性事件(Ereignis)形成一种源始的时间性维度:由于恩典时刻毫无预兆,不能被把握、预期,真正的基督徒在其生命经验中一定要从头到尾、根本性地进入时间,他们根本上“活着时间”、活在时间造成的未知的紧张中。(17)在实际生命经验中的时机化(kairologisch)的到时(Zeitigung)中,生命存在的“执行意义” (Vollzugssinn)、历史不断“更新”的意义(18)获得居所。有待在此时机化的到时的意义上进一步规定历史的意义。
对历史的意义的提问将为“此在的分析和它的根本实现——时间”做准备。(19)在1924年的《时间的概念》中,海德格尔提出,“此在的合乎存在的基本机制——历史性由此出发才能成为在存在论上可识别的——是时间性”。(20)这一点在接下来的卡塞尔报告(21)中得到进一步论述:只有对我们自身之为此在的“存在意义”即生命的本真结构进行提问(22),才能回答历史性存在的问题。
“历史的真正实现是人类此在自身,并且是人类此在所拥有的结构。它的规定不是其他,就是时间。从时间的规定出发我们将会使之成为可理解的——即人类是历史的。”(23)
在这里海德格尔开始明确地从时间作为此在自身的结构规定着手,以达到历史的意义和此在自身的存在的相互规定。时间作为人类此在之规定,使得历史作为此在内在的特性得到阐明,时间性在这个意义上是历史意义的根本实现。
基于对时间作为此在存在结构的规定的解释,在《存在与时间》存在论分析中海德格尔顺理成章地将“时间性”作为对历史性进行生存论构造的指导线索。通过“首先纯粹地从此在的源始时间性中‘演绎’出历史性来”(24),时间性“绽露为此在的历史性”(25)。历史性作为此在存在的内在特性,“归根到底是时间性”。(26)从海德格尔所作的声明——解构传统超时间、超历史的本体论,唤回存在——的角度来看,时间性和历史性的意义是一致的。(27)那么时间性结构包含了什么意义?在这种规定中,历史性在何种意义上解构或未解构“在场形而上学”(28)?
在《存在与时间》中对“时间性”有如下规定:“我们把如此这般作为曾在着的有所当前化的将来而统一起来的现象称作时间性”。(29)此规定包含时间性对此在的两层基本意义:第一,它意味着此在存在的绽出本质:“时间性是源始的、自在自为的‘出离自身’本身。”(30)第二,此在在当下时机化的到时中“有所当前化”地包含曾在与将来。
值得注意的是第二个层面,在“有所当前化”的“到时”中,时间性如何同当前、在场发生关联?如黑尔德所言,两位哲学家都“必须特别注意:当下在本真的时间经验中究竟起什么样的作用。”(31)无论是在胡塞尔的意识体验中还是在海德格尔实际性的生命经验或此在的存在中,无论是纯粹意识的直观还是解释学的直观,“当下”都是“直观”的时间基点。海德格尔看重现象学对“此”进行直观的功夫,《存在与时间》中的“时间性”概念是从此在生存当下的筹划出发的。在海德格尔的现象学的解释学、“现象学存在论”(32)视角下,当下体验进入历史维度的同时,历史的意义也被放入此在存在之当下。在时间性的绽出中,当下——本真的“眼下”(Augenblick)(33)或非本真的“当前化”(vergegenwrtigen)在绽出结构中具有某种类似于胡塞尔内时间意识的“当下核心”的地位。(34)在这个意义上,基础存在论的“时间性”和“意识”的时间性并无不同。所以我国学者王恒曾指出“绽出的时间性仍是“在‘将来-曾在’的依托之下‘唤醒当前’”。(35)只是,海德格尔认为胡塞尔的“当前化”拘于感知层面,应当有一种现象学生存论的包含意蕴(Bedeutung)的“当前化”,在此历史性生命对自身存在进行直观。
当下于时间性的意义也相应地在历史性中得到完全体现。执行是动态的、时机化的,其意义集中于此在本己存在当前处境化的发生。历史是活的、执行着的历史,这表现在它永远在当前、为当前复活(36),以保证历史的“直接生动性”。将“历史性”归为“时间性”这个做法在存在论上强调了历史意义必须进入此在生存的维度中,不在场通过此在的生存经验显现为在场;拒绝超出生命当下执行的把握,无论镜头如何转向不同的时间,最终都离不开此在生存之“此”。如特拉夫尼所指出的,“将当前与‘历史的意义’联结起来,这指示出了历史与时间的关系”。正是历史与当前的关系决定了历史性与时间性的关系。海德格尔将历史性归结到时间性,隐含着海德格尔对哲学古老的“在场”问题解决中的矛盾。
二、在时间性规定下的历史性与在场疑难
海德格尔生存论现象学基于“实际性的生命经验”,对当前在场的“直观着的理解”指向本己直接的、无距离(Abstandlosigkeit)的亲熟体验,这种亲熟存在实际上要求了生命存在的在场经验,其极点是死亡事件。如果我们将“从生到死的途程”视为一种个体生命的在场——在此形成一种在场域,在在场(Anwesn)与不在场(Abwesen)关系的处理上,对比胡塞尔现象学不在场对意识在场的显现及传统形而上学存在的绝对在场,海德格尔着眼于一种不在场对生存在场的显现,将前两种意义的在场兑换为以处境化为特征的在世存在。超越性的意识可以构造一切,却不可能假设自身的不在场;此在的存在亦如此,自我生存的在场是绝对前提。可以说,在对历史意义的生存论阐释中,海德格尔用时间性存在中的“当前化”、“眼下”暗中实现着生命在场对不在场的优先性。德里达曾尖锐地指出,“海德格尔激进地解构在场形而上学的目的只是为了让我们重新思入这个在场。”(37)这是否是一个必要的循环:实际性的当前必然有其发生的历史;而历史只有在实际性经验中才能被充实,达到自身,因而将历史作为“在场”来讨论是一种现象学的解释学的必然?在此实际性和历史的解释与直观的循环中,海德格尔并非忽略了循环的前一个方向,只是他的解释过于偏重循环的另一个方向。
我们仅从以下几点对历史性和时间性的关系提出质疑:
第一,从思想发生的、历史的角度考察
回顾1915-1925年间,“理解历史性的任务,将引向时间的现象学阐明”(38),在历史意义和时间的理解两个相关的问题上,海德格尔首先是在对历史意义的追问中引出了对时间的探索,并由此出发获得对时间的解释。时间的理解基础是实际性的生命经验。时间在此在之历事(Geschehen)意义上获得其到时结构(die Zeitigungsstruktur);在实际性的生命经验中,这种到时结构置时间性于实际的运作中。这种到时结构也就是海德格尔所理解的此在的存在论意义上的历史性。后来对时间性的理解是建立在此前基于历史理解的时间概念基础之上的。虽然从“理解着的直观”的一个循环方向来看,海德格尔站在存在论立场声明“从此在的源始时间性中‘演绎’(deduktiert)出历史性来”(39)确有其必要性,但我们反过来说也不为过:海德格尔对历史和历史性的探索共同规定了时间概念;而只有在此历事意义上获得对时间的源始性理解、获得生存论的眼光,时间性结构才可能进而反过来规定历史性。所以笔者更倾向于认为,历史意义的阐释对于此在的存在论、时间性结构的解释应当获得一种奠基地位。但历史意义问题对于时间性现象学阐释的奠基作用的却是《存在与时间》鲜去显露的。
第二,从思想的逻辑考察
回顾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关于历史性的解释逻辑:历史性属于此在的本己特性,而此在的本己存在植根于时间性,所以历史性植根于时间性。(40)从历史现象→“实际性的生命经验”、“实际性”、“此在”→时间性(烦),不难看出,海德格尔的做法是一种哲学式的还原——即将复杂的事物归结为简单的、本原的、可概括复杂事物的“机制”。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所声明的是,“纯粹地从此在的源始时间性中‘演绎’出历史性来”(41),用内在时间性结构阐释历史性,即从时间性出发现象学地构造出历史性(42)。而从其早期思考历程来看,则可视为一种“存在论”意义上的现象学还原(Reduktion)(43),即由历史意义到此在时间性存在的还原。
由正统的历史意识出发来看,历史本身具有不透明性,在历史之外没有任何先验基点或结构。作为纯粹的发生与执行,海德格尔意图把历史现象看作进行着的实际性的生命经验中形式显示着的东西,每一次显示与指引都应当有所溢出,这就是“实际性的生命经验”根本的境遇性特征。而代表此在存在的机制的“时间性”以一种包含悖论的方式成为“历史性可能的条件”:时间性的绽出结构意味着一个确定的、本质的结构,(44)“实际性的生命经验”在此找到一个并不依赖于实际经验的恒常考察机制。(45)从某种意义上来看,“时间性”作为根本机制似乎具有超历史的价值。对此的一个反证逻辑是:如果时间性是随历史变化的,那么它作为历史性的本质的说法一定是不成立的。特拉夫尼就认为,“历史可能是一种对‘时间性’的每每自行变化着的理解的‘可能条件’”,“在《存在与时间》中得到维护的‘时间性’与‘历史性’的奠基关系将会随之而失效”(46),所以后期的“本有”本身就是时间性的境遇。约翰·范·布热恩认为,相对于青年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带有一种康德式的超验的重塑——就时间的计划而论”(47)。在与海德格尔早期弗莱堡形成的思想对比中,美国海德格尔研究专家克兹尔认为《存在与时间》筹划的失败是一种在“时间视域上的绽出筹划”的“公式化的失败”,而他1929年的转向事实上是回到了1919年的思想起点:实际性的原初维度(Urdimension)、与实际生命共经历(Miterleben)的历史。(48)我国学者张祥龙也认为,“在取得了‘时间性’之后”,海德格尔的思想出现了“时间性的退化现象”,“用时间性这个‘流’来说明缘在生存形态这个‘源’,将它们一个个地定位到时间的三相之中”。“原本的时间一旦被认为是更高级的和更真实的,它就脱开了缘在的生存境遇这个生生不息的现象学脐带,成为带有传统思辨哲学味道的构架”。(49)
笔者认为,问题不仅仅在于实际性的动态特征被定位在时间性结构中,而在于“实际性”的现象学道路从一开始就指向以当下为立足点的生命的在场,时间性结构只是此立足点的体现。生命执行当下的处境化在海德格尔式的现象学中占据一种本体地位,以此来揭示发生着的历史是海德格尔早期对历史意义探索中的一贯方向。用存在论的时间性结构作为“根本机制”来演绎历史性只是更清楚地体现了生命在场这个“视位”(Blickstand,Blickstellung)(50)。那么这种还原了的“视位”会造成历史意义的遮蔽吗?
第三,从本体论角度,一种基于历史理解的时间性概念是否足以为历史本身的意义奠基?
在历史性到时间性的还原中,历史的意义聚集于此在当下的绽出,在这种规定下,“历史性”的意义从一开始就同“大历史”、“世界史”、代际史相去甚远。“本真的历史性”、“命运”等相关概念也基于此在生存的时间的有终性、本己能在的生存论筹划、面向死的先行决心,归根到底:个体此在的生命在场。
海德格尔生存论的历史观出于一种现代性的历史主义觉悟,即将意义放在有限的、偶然的个体与生存当下,这正是出于对“活生生的历史”(51)的偏爱。按照美国学者施特劳斯的弟子盖尔斯顿的划分,海德格尔的历史观念属于“存在主义的‘历史主义’观念”(52),即施特劳斯所谓的“彻底的历史主义”;此在无根基的决断显示的恰恰是彻底的历史性——历史就是发生本身,没有再高的价值。海德格尔这种彻底的历史主义正表现了尼采所昭示的现代性对绝对存在的突破(53)。在时间性的绽出中,没有什么高于历史本身的东西,海德格尔试图在当前化的发生中高扬人当下存在的绝对价值。
分析地来看,时机化的生存论筹划和历史情境是当下的处境化的两个层面。后一层面正是历史环境对主体存在的制约性,主体、我思的有限性。而这种制约性、有限性往往不能仅通过直观从执行着的意识、生存的筹划获知。由于时间性构造依赖于“此”,拒绝任何有距离的、间接的、客观化的立足点,由时间性构造的历史性概念对不在场的揭示就有了视位的限制。海德格尔将生命的“有终性”、有限性作为存在论的基础、历史性的根据,(54)但此有限性只是时间意义上的有限,(55)而不是此在作为历史本体、生存绽出本身的有限。主体、“我思”、意识的处境化变成对历史主体存在的高扬。(56)历史进程并不在个体此在的终点结束,解释学处境所包含的历史前结构无论如何也不属于个体此在,历史本身的“逻辑”并非此在存在的逻辑可以囊括。个体此在意义上的“时间性”又何以用来构造“历史性”呢?“存在主义的‘历史主义’观念”虽然解构了客观化的、宏大叙事式的历史概念,却显露出某种实际发生向主体性存在、生存论的我思的倾斜。从意识主体性回到历史性的生命存在,生存论现象学的时间性概念依然在个体存在在场的视角中。此种在场承载的过多:存在问题期待通过此在存在获得其通达“基础”,历史性从时间性获得自身的解释。这种意义的历史性很难说完全摆脱以意识在场为前提的现象学,走向存在本身。
综合以上几种考虑的质疑和批评,从逻辑上看海德格尔在历史性与时间性关系的讨论中显示出先验倾向;但无论从思想发生上、还是在本体意义上,以时间性为视域的存在论是一种极端的或说彻底的历史主义;这种历史主义是通过对个体生命存在在场的高扬实现的,这就在一定层面上损失了历史超出生命在场的意义层面和其对在场形而上学的批判力。
无可否认,在现象学运动之后,对问题的讨论要在经验之外另辟蹊径几乎已经成为不可能。而无论是意识经验还是生命经验,“任何经验都始终表示与在场的关系”。(57)那么问题就落在:以何种方式处理不在场与在场的关系,获得理解历史意义的不同视域。不能高估《存在与时间》中的“时间性”所显示出的解释力。(58)不难理解为什么海德格尔在后期不再用生存论筹划来解释时间性,甚至极少再谈“时间性”,而引回到“本有”(Ereignis)(59)——本有作为达到意义上的“给出”(Gibt)是时间性本身的境遇。(60)在这里重新去思在场与不在场的关系:从“曾在”和“将来”这两种不在场的交互关系出发来说明当下(61);在场只是作为“给出”、“端出”(erbringen)的场所,“在场显现为让在场(Anwesenlassen)”。此在的“历史性”被“存在的历史”(Seynssgeschichte/Geschichte des Seins)所取代,历史的本体意义高于此在的当下执行,“历史”与“存在”本身共通一体。历史并没有失却其同在场直接相关的生动性,但是进入问题的视域扩大了。海德格尔的一些继承与批判者也从各种不同于本己存在的角度探寻切入经验、迈入历史域、解构在场形而上学的道路。
注释:
①M.Heidegger,Sein und Zeit,S.376,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中译本,第443页。类似表述如中译本,第19页:“时间性也就是历史性之所以可能的条件,而历史性则是此在本身的时间性的存在方式”,第382页:“对此在的历史性的阐释归根到底表明为只不过是对时间性的更具体的研究”,第404页:“历史性作为生存的存在机制归根到底是时间性”,第443页:“对此在历史性的生存论筹划只是用以揭开包藏在时间性到时之中的东西”等。在海德格尔《从本有而来》,第37页中,他将这种关系称为“时间把历史之本质收回到自身中”。
②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中译本,第390页。
③Jae-Chul Kim,Leben und Dasein,S.231.在此之前 W.弗兰森(Winfried Franzen)已经做过如此总结。(参见Von der Existenzialontologie zur Seinsgeschichte.Eine Untersuchung über die Entwicklung der Philosophie Martin Heideggers,hrsg.von Anton Hain,Meisenheim am Glan,1975,S.47-51。)
④金在澈(Jae-Chul Kim)的分析主要是从《存在与时间》本身的结构出发,并将问题同存在问题(Seinsfrage)、同存在论历史的解构联系起来讨论,认为以上批判都是误解。(参见Jae-Chul Kim,Leben und Dasein,S.231-232.)笔者认为他并未正视问题所在。
⑤M.Heidegger,Der Zeitbegriff in der Geschichtswissenschaft,in GA[此处及以后注文中GA均为《海德格尔全集》(Gesamtausgabe)的缩写]1:Frühe Schriften,Gesamtausgabe,S.427.
⑥在《存在与时间》中海德格尔站在存在论的角度说:“离开现在与今天的‘时间’距离对本真地具有历史性的存在者的历史并不首要地具有组建意义”,也是这个意思。(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中译本,第449页。)
⑦M.Heidegger,GA 60:Einleitung in die Phnomenologie der Religion,S.65.
⑧参见黑尔德:《胡塞尔与海德格尔的“本真”时间现象学》,载于《中国现象学与哲学评论》,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9月,第99页。
⑨在《声音与现象》中德里达曾尖锐地批评了在胡塞尔时间现象学中现在核心、原印象的优先地位,指出了当前、在场在胡塞尔乃至从巴门尼德以来的哲学思想中的特权,不在场总是以在场的形式、或在场的变式出现。
⑩当前化、再现是区别于直接感知的、以体现(Prsentation)的方式将客体置于眼前的意识行为。参见胡塞尔:《内时间意识现象学》,第74页。胡塞尔在《逻辑研究》中就谈到了一种与对现实在场的直观——“当下拥有”(Gegenwrtigen、Gegenwrtighaben)相对的对非现实在场的“当前化”(Vergegenwrtigung),作为一种意向性特征,在《纯粹现象学与现象学哲学的观念》中他又作为意向分析的术语。非当前的过去和未来都可以通过直观明见到,通过当下化,我们同样可以直接地,即不通过形而上学概念、第二性的原理来描述事物本身。可以说,意识的特征决定了,要形成现象学直观、实现意向性行为,“当前化”(Vergegenwtigung)和“当下拥有”是方法上的必然要求。
(11)转引自海德格尔:《存在论:实际性的解释学》,何卫平译,译者序,第14页。
(12)M.Heidegger,GA58:Grundprobleme der Phnomenologie,S.252.
(13)这实际上也是对哲学自身的理解的转折,作为共执行,哲学本身就进入了历史。
(14)M.Heidegger,GA 63:Ontologie:Hermeneutik der Faktizitt,S.72.(海德格尔:《存在论:实际性的解释学》,何卫平译,第77页。)
(15)海德格尔:《存在论:实际性的解释学》,何卫平译,第8页,第36页。
(16)在评论胡塞尔时间性理论时,黑尔德认为胡塞尔回避了意识在现前域中“是否不可能遭遇全新的事件”的问题。(参见黑尔德:《胡塞尔与海德格尔的“本真”时间现象学》,载于《中国现象学与哲学评论》,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9月,第108页。)
(17)我们在海德格尔的“时间性”思想中看到如此深的基督教的救赎历史的影响,依时间性分析的诸情态、向“死”而生等都打上了深刻的烙印。
(18)“执行意义”指一种共经历、进入生命自身存在的意义,这个源于海德格尔弗莱堡早期的概念关系到如何本真地把握历史的意义、或说如何进入到实际性的生命经验,源始的执行在进行中持续地更新着——每一刻都“如同初次般”的崭新。(M.Heidegger,GA59:Phnomenologie der Anschauung und des Ausdrucks,S.75.)
(19)Dilthey-Jahrbuch8(1992-1993),hrsg.von Frithjof Rodi,S.174.
(20)M.Heidegger,GA 64:Der Begriff der Zeit,S.4.
(21)题为《威廉海姆·狄尔泰的研究工作和目前围绕历史世界观所作的斗争》,此报告分十讲,报告谈了狄尔泰针对历史意义所提出的问题以及其提问的限度和采取现象学方法的可能性、现象学的本质和目的、作为对人类存在的提问的针对历史意义的现象学提问、时间作为人类的基本规定、时间作为历史的规定、历史存在的本质等问题。总结起来就是要回到狄尔泰,并用现象学方法重新把握历史的意义。
(22)包括《存在与时间》在内的海德格尔对狄尔泰思想的现象学改造就基于这个批评。所指即海德格尔后来所谓时间性结构,它既是烦之结构,也是意义。
(23)Dilthey-Jahrbuch8 (1992-1993),hrsg.von Frithjof Rodi,S.147.
(24)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中译本,第444页。
(25)同上书,第394页。
(26)同上书,第443页。
(27)所以很多学者常常将历史性、时间性同义并列地来讲。有“时间性和历史性的共属一体性”这样一种说法。(Jae-Chul Kim,Leben und Dasein,S.236.)
(28)在德里达看来,在西方形而上学史中,“存在”即为“在场”;解构“在场的形而上学”构成了海德格尔存在哲学的任务,也是海德格尔将“存在”与“时间”根本地结合在一起的初衷。
(29)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中译本,第326页,第387页。
(30)“时间性的绽出”,《存在与时间》,中译本,第390页。
(31)参见黑尔德:《胡塞尔与海德格尔的“本真”时间现象学》,载于《中国现象学与哲学评论》,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9月,第99页。
(32)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中译本,第47页。海德格尔早期将存在论意义上的存在论作为根本的现象学,哲学就是存在论(Ontologie),根本上的、现象学的(生存论的,历史的-精神史的)存在论、存在论的现象学。(M.Heidegger,GA 61:Phnomenologische Interpretationen zu Aristoteles,S.60.)
(33)这个词来自于克尔凯郭尔,他在对圣经的讨论中返回古希腊的“瞬间”概念,讨论了瞬间与永恒的关系,海德格尔看重这个词同“时机”的联系。在《现象学之基本问题》的中译本中,丁耘译为“当即”。参见《现象学之基本问题》,第394页。可以说,时机(Kairos)就在“眼下”。
(34)在《存在与时间》中,海德格尔将“眼下”(Augenblick)作为本真的当前,“没有任何东西现成摆在‘眼下’”,任何东西都不会作为客体仅仅被认识、意识,而是在不安的生存状态中来照面,眼下“把生存带入处境并开展着本真的‘此’”。这是对流俗的“现实的”(它向来只是现在是“现实的”)概念的纠正。“当前化”作为非本真的当前,是沉沦着不顾过去与将来的、形而上的固着的“现实性”(《存在与时间》,中译本,第440页)。
(35)“事实上,‘当下’才是海德格尔的时间性的焦点”。“‘时间性’所表达的就是‘当下具有’(Gegenwrtigen)的‘处境化’——也就是对胡塞尔时间-意识的存在论阐释,或者说是后者在存在论层面的呈现”。(王恒:《早期海德格尔的时间性疏论》)
(36)历史史实作为过去的事情,通过此在的“重演”(Wiederholung)获得生存论的现实性。由克尔凯郭尔而来的“重复”概念,在《存在与时间》中用来表示本真的此在现在如何对待过去流传下来的生存可能性,是对曾在此的生存可能性的对答。(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中译本,第453页。)
(37)转引自王恒:《时间性,自身与他者》,第107页。
(38)M.Heidegger,GA 64:Der Begriff der Zeit,S.4.
(39)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中译本,第444页。德文版,第377页。
(40)海德格尔对历史性的整个分析基于此先定逻辑。如《存在与时间》,中译本,第446页:“如果历史属于此在的存在,而此在的存在奠基于时间性,那么,近便之方就是从历史事物的那些显而易见具有时间性意义的性质着手进行对历史性的生存论分析。”
(41)所以韩国学者郑恩海(Eunhae Cheong)直接称海德格尔的“历史性”为“被演绎的历史性”(deduzierte Geschichtlichkeit)。
(42)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中译本,第442页。
(43)有些学者认为,海德格尔现象学缺少“还原”,如比梅尔的《胡塞尔在大英百科全书的条款和海德格尔对其注释》一文中认为,胡塞尔最终将意识还原到自我(das Ego),其方法也就在于还原、获得纯粹自我;而海德格尔则完全没有还原。另一些学者则认为,海德格尔有一种“解释学的还原”,是对胡塞尔还原的一种改变。笔者比较赞同后者。知名海德格尔研究专家T.席汉(Thomas Sheehan)就认为,在海德格尔这里实际上是对现象学的还原、回溯方法的解释学化——针对事物的意义、解释学结构所进行的现象学还原;这是另一种本质还原,即将一切还原到“意义”层面。(Interpreting Heidegger,edited by Daniel O.Dahlstrom,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1,p.44.)在海德格尔早期的讲座中曾多次提到现象学还原,虽不同意胡塞尔的还原,却并未正面否定过作为方法的还原本身。
(44)参见《存在与时间》,中译本,第21页:“在此在通常的日常生活中显示这个存在者……不应是某些任意的偶然的结构,而应是本质的结构。无论实际上的此在处于何种存在方式,这些结构都应保持其为规定着此在的存在的结构。”
(45)海德格尔的经验当然不是经验论、感觉意义上的,历史的意义不在于实际上经验了什么,而在于“实际性”,实际性不是事实性的“什么”,而是可能性。依照德国历史哲学家吕森的话,不在于其经验的纵向空间,而在于其时间宽度。参见吕森:《历史思考的新途径》(綦甲福、来炯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75页):“时间作为意义仿佛被立体化为历史经验的宽度”。
(46)特拉夫尼用基督教的、希腊人的和自然科学的时间观的不同来举例说明“历史可能是一种对‘时间性’的每每自行变化着的理解的‘可能条件’”,(彼得·特拉夫尼:《海德格尔导论》,第54页)这对于海德格尔绽出意义上的“时间性”自身自然不适用,但如若对比海德格尔早晚期对“时间性”的理解,这种反驳则可看作是成立的。
(47)即将个体化的此在“推向了超验结构的方向”,罗伊·马丁内兹编:《激进诠释学精要》,汪海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243页,第259页。
(48)Theodore Kisiel,Das Entstehen des Begriffsfeldes“Faktizitt” im frühwerk Heideggers,in Dilthey-Jahrbuch 4(1986-1987),hrsg.von Frithjof Rodi,S.119.
(49)张祥龙:《海德格尔传》,第201页、第202页。“缘在”是张祥龙先生为强调境遇性、时机化特征对此在(Dasein)的译法。
(50)海德格尔曾批判现象学的“无历史性”,它幼稚地认为可以占有视位来直观事物,而海德格尔认为视位本身就是历史之物,今日之“被解释状态”(Ausgelegtheit)才是最基本的视位。(海德格尔:《存在论:实际性的解释学》,何卫平译,第80页,第81页。)问题在于,作为现象的历史之物是否可能仅通过当下存在本身的视位进行理解。
(51)M.Heidegger,GA 60,Einleitung in die Phnomenologie der Religion,S.33.
(52)参见列奥·施特劳斯:《自然权利与历史》,盖尔斯顿将西方现代的历史观念分为三个阶段,不同于“进步观念”、“历史观念”,“历史主义”眼中的历史没有方向、没有目标,一切历史、世界、人都是断裂的,一切都是突然发生的偶在、自我出离的瞬间。
(53)可以把尼采之前和之后的历史观作一个分界。之前历史的发展由上帝主宰,之后则人自身是历史的主体、历史唯一的生成者,这一方面将人的生活本身作为历史的内容,另一方面包含了对人的主体精神和意志的肯定,“永恒轮回说”集中表现了这种历史观。
(54)“本真的向死存在,亦即时间性的有终性,是此在的历史性的隐藏的根据。”(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中译本,第454页。)
(55)虽时间意义的有限可以引申出存在的有限、理解和直观的有限,但此引申意义层面并非自明,可以说,海德格尔的此在论造成了时间意义的有限与其暗含的其他意义的有限的某种分裂。
(56)海德格尔认为此在的受制性一面表现的是“存在者状态上”的情形。(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中译本,第449页。)虽然海德格尔强调此在不是主体,在体验中并没有一个“我”凸显出来,但他的存在论分析却显示出某种超乎历史的抽象性。
(57)莫伟民:《二十世纪法国哲学》,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683页。高宣扬先生在谈到法国哲学生命现象学时谈到现象学的意识与生命在场的显现的关联:“活生生的生命体的在场显现,不仅意味着一个直观的对象的‘临在’,而且也意味着向直观给予对象的清晰和现实的形式的在场时间性的‘亲现’。正因为这样,现象学所理解的‘意识’,无非就是‘在场呈现’本身在活生生的生命体亲临现场的情况下的自我显现的可能性。”[高宣扬:《法国现象学运动的新转折(上)》,《同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10月]笔者认为,意识、经验与当下在场的关系无可回避,问题是以怎样的方式成就这种关联。
(58)在新的思想指引下,海德格尔曾在1962年的演讲《时间与存在》中坦言,“时间性”已不具有充分的说服力。海德格尔:《面向思的事情》第27页,对《存在与时间》第七十节此在“空间性的时间性”“只有根据绽出境遇的时间性,此在才可能闯入空间”的说法表示了保留态度,而“空间性”又同“处境”有关,海德格尔曾讲处境带有空间含义(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中译本,第356页。),但在他“绽出境遇的时间性”概念那里,时间获得比空间优先的地位,处境的空间性含义也被时间性含义冲淡了。
(59)Ereignis,此处取孙周兴的译法“本有”。作为海德格尔后期思想的关键词,和早期译为“事件”的Ereignis已有很大不同,“事件”是一种具体的发生,其意义解释不能离开生命此在,而“本有”为自成本性的东西,具体到《时间与存在》则是规定存在与时间两者“入于其共属一体之中”的发生。
(60)在《时间与存在》中,曾在-当前-将来“相互传送(Zuspiel)”——“在时间的本性中嬉戏着到达”。以解蔽的方式,在场即“让在场”(Anwesenlassen)。在场通过“逗留”和“栖息”与我们关涉,当前就是“面向我们(人)而停留”,而我们把在场接受为赠礼(Gabe)。(海德格尔:《面向思的事情》,第27页,第18页,第14页。)
(61)“人总是被一种当下在场着的东西关涉着,而在此人又没有本真地注意到在场本身。但是,不在场也同样常常地,亦即始终地与我们关涉。”(海德格尔:《面向思的事情》,第1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