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武仁行”作者考_胡无人行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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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G25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5117(2003)01-0033-04

剑头利如芒,恒持照眼光。铁骑追骁虏,金羁讨黠羌。高秋八九月,胡地早风霜。男儿不惜死,破胆与君尝。[1](P1721)

这首《胡无人行》在逯钦立先生所辑的《先秦汉魏南北朝诗》中著录于梁代吴均的名下,而在历年所编的《全唐诗》中却将其作者署为唐代的吴筠。考诸有关史籍,笔者认为本诗作者不应是吴筠,而当是吴均。下面从三个方面对这个问题进行简要的考辨:

一、从作品的流传情况来考察

关于吴均作品的流传情况,历代史志目录中保存了如下一些资料:

《梁书》:《齐春秋》、《文集》《庙记》等

《隋书·经籍志》:梁奉朝请《吴均集》二十卷

《旧唐书·经籍志》:《吴均集》二十卷

《新唐书·经籍志》:《吴均集》二十卷

《通志》:梁吴奉朝请集二十卷

《宋史·艺文志》:吴均诗集三卷

《文献通考·经籍考下》:吴均集三卷

历代大型典籍中征引吴均诗文者主要有:

《初学记》:《咏雪诗》、《吴都记》、《吴城赋》等十二篇(部)

《艺文类聚》:《咏云》、《咏雪》、《咏怀》等诗九首

《文苑英华》:《咏雪》、《咏云》、《春日》、《登寿阳八公山》等五十六首

《太平广记》:两则

《太平御览》征引书目中有吴均的《齐春秋》

均的作品虽然保存下来一些,但是在唐宋两代的一些典籍中却误题作吴筠。关于这一点,马端临在《文献通考·经籍考下》曾有所辨正:

晁氏曰:梁吴均叔庠也。……有集二十卷,唐世搜求,只得十卷,旧题误曰吴筠,筠乃唐人,此诗殊不类,而其中有赠柳贞阳、周兴嗣辈诗,固已知其非筠文,有萧子云赠吴朝请入东诗,盖在武帝时为奉朝请,则知为均无疑也。[2](P1841)

这则材料表明:吴均的一些诗在唐代是署名吴筠的。这一来是由于吴筠在当时的名声甚大,二是由于吴均、吴筠字体相似,容易使人产生某种错觉。因此把吴均与吴筠相混,把吴均的作品误认为是吴筠的便是自然而然的。这在历代史书、类书与诗评著述中屡见不鲜。如《新唐书·艺文志》即将吴均的《续齐谐记》著录于吴筠名下。《四库提要》和鲁迅先生的《中国小说史略》均已指出其误。

再如《艺文类聚》将吴均的七十多首作品题作吴筠,虽在朝代上标明为梁,但还是容易引起后人的误解,会使人误认为吴均和吴筠是梁代两个不同的诗人(后代考辨不精的,就把梁代的“吴筠”视为唐代的吴筠了)。《文苑英华》引称的一些诗也署名为吴筠,如《少年行》、《行路难》、《王侍中夜集诗》、《梅花》等诗,其中还有《胡无人行》这首诗。同时,又有其他多首诗题名吴均。这就使人误以为这些诗篇是两个人的作品,实际上《文苑英华》中根本就没有吴筠的诗,其中吴均与吴筠名下的诗实际上都是吴均的诗。

又如《文中子·中说》云:“吴筠、孔珪,古之狂者也,其文怪以怒。”阮逸注云:“《南史》无吴筠,疑是吴均,文之误也。”[3]钱谦益《牧斋初学集·张异度文集序》:“余读文中子书,以为文士之行可见,鲍照、江淹古之狂,吴筠、孔珪古之狷。”[4]何文焕编辑的《历代诗话》也把吴均的《山中杂诗三首》其二误以为是吴筠的诗:

仲长统云:垂露成帏,张霄成幄。沆瀣当餐,九阳代烛。盖取无情之物作有情用也。自后窃取其意者甚多。……吴筠则云:“绿竹可充食,女萝可代裙。”(注:此诗见吴均《山中杂诗》三首其二,其作者为吴均已有为定论。)皆是意也。[5](P509)

甚至逯钦立先生在编纂《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时,于“吴均”简介中说:“均,一作筠。字叔庠。……”由此可见将“吴均”误作“吴筠”为司空见惯之事。

从这种传抄之误我们可以推测,吴均的一些作品(其中包括《胡无人行》、《登二妃庙》等诗作)在清代编纂《全唐诗》时便极有可能归入于吴筠的名下。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

唐吴筠的诗保存在《道藏·太玄部》和《四库全书》集部中,然两书都没有收入《胡无人行》这首诗。当然,我们也不能据此来断定吴筠没有写过类似的诗,起码仅凭这一点来说理由是不充分的。因此,我们应该再换个角度来分析这个问题。

二、从作者的人生经历和心性人格来分析

创作主体的人生经历、心性人格内在地影响着诗人的审美情趣,规定着作品的风貌特征。尽管诗人的创作多是即时而发,在某些时候和诗人所处的时代背景、诗人自身的仕宦经历以及当时的生存状态不一定有直接的联系,但它终究还是诗人心灵的折射,会或多或少地体现诗人对生活与自身的思考,与其文化处境和主体心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这种意义上讲,孟老夫子的“以意逆志”、“知人论世”说是言之成理的。

吴均,是齐梁之际带有复古色彩的重要诗人,一生历经南朝宋、齐、梁三代,有关他的生平在《梁书》、《南史》中有零星记载。《梁书》卷四十九《吴均传》云:

吴均字叔庠,吴兴故鄣人也。家世寒贱,至均好学有俊才,沈约尝见均文,颇相称赏。天监初,柳恽为吴兴,召补主簿,日引与赋诗,均文体清拔有古气,好事者咸学之,谓之吴均体。建安王伟为扬州,引兼记室,掌文翰,王迁江州,补国侍郎,兼府城局,还除奉朝请。……普通元年,卒,时年五十二。[6](P698)

从这则史料我们可以看出:吴均当时才显于世而位居下僚,虽然他很有诗名,但是在当时士庶分明的等级社会中,他是不可能凭自己的才能跻身于上层社会行列之中去的,最终也只是“累迁奉朝请”,落得个“吴均不均”的美名。

而吴筠,《旧唐书》、《新唐书》均归入“隐逸传”。蒋寅先生在《道士诗人与道教诗》一文中曾指出:《旧唐书》所依据的材料本之于《权载舆文集》补刻中的《吴尊师传》,而《吴尊师传》为后人伪托无疑,因而关于吴筠的记载是不可靠的,其生平当以权德舆《中岳宗元(玄)先生吴尊师集序》和《新唐书》为据。[7]《集序》曰:

生十五年,笃志于道,与同术者隐于南阳倚帝山,闳览古先,遐蹈物表,芝耕云卧,声利不入。天宝初,玄纁鹤版征至京师。用希夷启沃,吻合无圣,请度为道士,宅于嵩丘,乃就冯尊师齐整受正一之法。……(先生)志在遐举,累章乞还,以禽鱼自况,薮泽为乐。得清未几,盗泉污于三川,羽衣虚舟,泛然东下,栖匡庐,登会稽,浮淛河,息天柱,隐机埋照,顺吾灵龟。[8]《新唐书·隐逸传·吴筠传》载:

天宝初,召至京师,请隶道士籍,乃入嵩山依潘师正,究其术。南游天台,观沧海,与有名士相娱乐,文辞传京师。[9](P5604)

根据以上材料,并参照《唐代墓志汇编》、《剡录》、《茅山志》等有关记载,不难看出吴筠基本上是一个隐逸的道士形象。他十五岁就隐于南阳倚帝山,虽在天宝年间两次被玄宗征召入京,但毕竟厌倦红尘,不久便请度为道士,一心寄意于玄表之外。安史之乱爆发后,他便泛江东下,避地庐山。志在遐举,“永用谢物累,吾将乘鸾龙”,“挥手谢人境,吾将从此辞”,[10](P9648)与世之隐君子狎于鱼鸟,相忘于江湖之上了。此后,他泛舟下建业,登会桥,渡浙江,定居天柱山。暇日参加江东文士的诗酒联唱活动,成为文学场上一位颇具世俗化色彩的“天师”。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吴筠一生致力于道术而与世无争,其性情之冲和平淡是显而易见的。故此,他的一些诗作所吟发的也只是谈玄论道、高蹈外表的情愫而已。

三、从作品的风格来分析

虽然作家的风格在不同的时期会有所变化,但从分析作品本身的风格来判断作品的作者不失为一种有效的手段。

吴均的作品,虽流传下来的不多,但我们也可以“窥一斑而知全豹”,细阅吴均的全部诗作,大多是抒发“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的豪情壮志及抑郁不平之感慨,他一方面写下了大量的激情洋溢、使气任侠之作;一方面又抒发自己报国无门的悲怆情怀。“以气行文”,故气势奔放而跌宕多姿。如下面的两首乐府诗:

羽檄起边庭,烽火乱如萤。是时张博望,夜赴交河城。马头要落日,剑尾掣流星。君恩未得报,何论身命倾。(《入关》)[1](P1720)

杂虏寇铜鍉,征役去三齐。扶山剪疏勒,傍海扫沉黎。剑光夜挥电,马汗昼成泥。何当见天子,画地取关西。(《古意诗》其一)[1](P1747)

豪放遒劲,酣畅淋漓,大有一气呵成之神采,疏勒不羁之情怀。令人读后胸怀畅然,激情迸发。三首《战城南》及四首《边城将》也同样抒发了以身许国的英雄气概。这里有一个尤其能引起我们注意的现象是吴均的边塞诗的真实性。王士禛在《带经堂诗话》中曾说:“唐代边塞诗,盖出自鲍照、吴均也。”[11]这话可谓一语中的。吴均是亲身经历过边关生活的,这在他的一些诗作中有鲜明的体现,如《登寿阳八公山》、《战城南》等。据史料记载,寿阳是当时的战争前线,吴均在自己的诗中多次提及,可见他是有过真切体验的。关于这一点,赵家莹先生曾论证吴均有两次从军的经历;[12](P65-67)樊荣先生也论证吴均在梁天监四年冬季有从军的经历。[13]笔者认为这是可信的。“五历鱼丽阵,三入九重围”(《战城南》)这样的诗句恐怕是一个未曾到过边关的人难以写得出来的。

而吴筠的一些诗,风格则显然不同,蒋寅先生名之为“道教诗”确实真实地反映了他的诗作的主要内容和艺术特色。他的《览古十四首》反复表达的一个核心意思就是必须全身远害。吴筠作为一个早年有志于道的高士,诗作内容多是求仙求道生活的反映,在他的一百多首诗作中,《高士咏》就有五十首之多,游仙诗二十四首、步虚词十首。其《高士咏·陶征君》云:

吾重陶渊明,达生知止足。怡情在樽酒,此外无所欲。

鼓泽非我荣,折腰信为辱。归来北窗下,复采东篱菊。[10](P9661)

无非是表现吴筠对陶渊明式的隐逸生活的向往,诗中所言“怡情在酒樽,此外无所欲”、“归来北窗下,复采东篱菊”乃是诗人日常生活的写照。

即使是一些咏古诗、怀友诗,吴筠也没有冲霄而上的豪情,凌厉风发的气势,总是流露出高远玄虚的道学气息,让人感觉到一种冲和淡倦的情愫在里面,如《登北固山望海》:“云生蓬莱岛,日出扶桑枝。万里混一色,焉能分两仪?”《建业怀古》:“皇家一区域,玄化通无垠。常言宇宙泰,忽遘云雷屯。”道学语句的插入使得仅有的“安得倚天剑,斩兹横海鳞”的一点豪情也消融在枯燥的玄言里面,这同时也使得他的诗韵味不足,语言似有生硬之嫌,缺乏一种内在的生气,这和吴均的诗重气韵,大气纵横、跌宕贯畅显然是具有不同的特点的。

还有一点:吴筠的诗,除了“高士咏”之外,偶有几首四言诗,绝大部分是古体诗,并且乐府诗也很少,而《胡无人行》则是比较工整的五言诗(可视为早期律诗),并且又是一首乐府诗,这和吴均的作品在风格、韵律、语言上十分相似,且吴均的诗作中也有很大一部分是乐府诗,如《战城南》、《从军行》、《边城将》等等。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下面我们再从作品本身来找寻一点依据。《胡无人行》显然是一首气势豪放的边塞诗,诗中写到寒气逼人的利刃,横扫千里的沙场激战,并以萧瑟的秋景、满地的风霜烘托渲染气氛,最后抒发作者以身许国的壮志豪情。整首诗情感激昂,没有真实边关生活体验的人是很难如此逼真地摹写出来的。

根据以上的论述,我们大致可以得出下面的结论:《胡无人行》这首诗应该是吴均的作品,但在后世的流传过程中与吴筠诗相混淆,形成了诗分两家的情况。

收稿日期:2002-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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