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城市化:内生机制和深层挑战,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中国论文,内生论文,机制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F291.1
[文献标识码]A
Peter Hall将目前世界上的城市概括为三类[1]:一类是发达国家的城市,已经到了应付老龄化的成熟阶段;第二类是不少发展中国家,比如非洲的城市,在“对付非正式超限发展”,就业、经济发展都有很多问题;还有第三类,包括亚洲地区出现的经济增长势头比较好的城市,处在“应付奋力成长”之中,中国的大部分城市都属于此类。
近20年来,有两个重要的事件对中国城市化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一是1992年以后,中国融入全球化当中,作为加工贸易国形成了与进口消费国和资源输出国“金色三环”的分工格局。再一个是2008年以来的国际金融危机,这种分工格局被打破,中国经济发展的外部需求将持续不振,加上劳动力成本上升成为长期趋势,说明中国城市化已经走到了非常关键的一步。而城市化模式一旦形成之后很难改变,影响也是长期的,最终会涉及城乡、区域之间资源的配置和产业、人口、空间的布局。我们究竟应该采取什么样的城市化模式?什么样的规模?什么样的结构?什么样的方向?需要做出回答。在此背景下,我们研究中国城市化,包括很多观察、批评、预测,都应放到一个发展和转型的大的演化框架下去思考。如果基于这样一个框架,城市化中出现的各种挑战,就可以正确认识并找到应对之法。
本文由两个部分组成,第一部分讨论在这种发展和转型的框架下,中国城市化的若干悖论和挑战;第二部分进一步分析中国城市化独特的内生机制。
1 中国城市化的悖论
所谓中国城市化的悖论,主要包括:
第一,行政化。
中国和国外关于城市的定义,差异颇大。在欧洲,从中世纪起就有了“市政法”。什么叫做城市呢?城市有自治权[2],可以通过民选的议会来决定日常的很多事情,包括开办市场、征税等等,这与中国的城市是不一样的,看一看英国、荷兰这些国家,某个地方是一个大学或者是一个法庭,或者是一个教堂,在历史上比较重要,或者跟王室有关系,这个地方就可以被叫做城市。像法国,只要有2000人,而且建筑物之间的距离不超过200m,这种地方就是城市,德国也是如此。在北欧斯堪的纳维亚国家,有200人的地方即可以称为城市。而美国,在较小区域内人口达到或超过2000人,有民选的议会,就可以是城市。
然而,中国的城市从古至今一直就是一个行政单位。马克斯·韦伯发现,在中国“官吏的所在地是城市的一个决定性的特征,而且城市是按照官吏的等级分类的”[3]。这种行政等级制度表现为:城市的高级别是直辖市,里面有政治局委员,然后是副省级城市(或计划单列市)和地级市,最下面是县级市,之间有一个垂直的管理。中国城市的鲜明特征是等级制和审批制,城市的设立以及城市权限的大小必须由国家审批。到目前为止,各地都有强烈的冲动,县都想改为市,小城市都想变成大城市,大城市想变得更大。我们的主要地方领导(市委书记、公安局长)大多不是本地人,是上面派下来或者从外地调入的,他是对上负责的。在国外的许多城市,你不是本地人,要选市长,想都不要想,你必须为本地人说话。所以,行政等级是中国城市很重要的一个特点。与此相关,中国有一套特别的考核地方政府的制度设计(如GDP指标和社会稳定),在过去30年里也的确颇有成效,许多研究者还将此当作打开解释中国经济发展黑箱的钥匙。
第二,城镇化。
有许多讨论,纠结于城市规模究竟是大城市好还是小城市好。费孝通先生一生鼓吹“小城镇”,他认真思考在工业化过程中怎样保护农民,使农民通过在乡镇企业就业的方式来分享工业化的好处,但他不是经济学家,所以没有注意到大城市发展的另外一面,即集聚经济的作用。另外一些学者,比如 Fujita和Henderson认为,中国城市集聚程度不够,空间基尼系数偏低,世界平均水平0.56,中国是0.43,低于世界平均水平[4],说明城市集中度不高。根据麦肯锡报告,到2030年,中国将出现221座100万人口以上的特大型城市[5]。这是非常宏大的画面!要知道现在欧洲才有35座100万人口以上的城市,中国将出现这么多城市,而其中23座城市更是超过500万人口以上。城市规模以前怕“大”,如今盛行求大,在行政区划内热衷搞合并,一些地方搞组合(团)城市,把周边的区县划拉在一个城市里。一些地方做规划,就是想拉出大城市的框架,通过交通、产业布局和土地指标的使用,引导城市发展。这当然是一种愿景,中国很多城市的规模可能就是这样形成的。实际上,中国的人口密度较高,基础设施、公共服务较弱,城市要有一二十万人口才会有较完善的城市功能,比之霍华德“田园城市”[6]设计的32000人显然要多不少。可能要在城市化率提高到相当程度、公共服务均等化之后,较舒适的城市规模才会减小。Puga[7]解释过为什么欧洲的城市化通常是均衡的,而不发达国家的城市化,人口不断地涌入大城市,导致不均衡程度的不断增加。如果农村、乡镇、小城市缺少自治的基础,土地、投资等决策权被上级政府控制,往往很容易造成城乡发展、大小城市发展的失衡。
还有,“城市化”是国际通行的叫法,但是在我们官方文件里比较多地被叫做“城镇化”,这是为何?其实城市化、城镇化的含义本质上没有两样,为什么在中国要特别地叫“城镇化”呢?这还是跟中国城市的行政化以及农村人口多、其基本的人口聚集单元还要依靠城镇有关。出于这个考虑,在实际操作中,“镇”这一级还是相当重要的。1990年代后期城市审批停止以后,很多镇的规模已经发展得非常大了,在珠三角、长三角,已有不少十几万甚至几十万人口的镇。如前所说,中国城市是讲等级的,这些镇就缺少许多设置,比如城市管理、规划、公安等等机构,只是县里、市里派出的,根本不能适应城市发展的要求。由于行政机构的设置都要与它的等级相应配置,所以这也是一个急迫的问题。
第三,人口和户籍。
中国人口数量非常之大,总量超过OECD国家的总和。在中国,省的规模也很大,欧洲有40几个国家,人口超过1000万的只有15个,而中国的34个省、市、自治区、特别行政区,只有6个(香港、澳门、海南、青海、西藏、宁夏)少于1000万,其他的都远远超过1000万,接近甚至超过1亿的都有几个(要知道全世界超过1亿人口的国家一共才11个)!同时,中国规模巨大的人口流动是一个比较突出的现象。比如河南省内农民工流动800万,省外1200万;又如四川广安市,“五普”的户籍人口数字是460万,“六普”常住人口比之减少了100多万。中西部一些地方是人口流出,沿海地区则大多是人口流入。比如深圳市2011年末常住人口1047万人,其中户籍人口268万人,非户籍人口779万人。
中国这么大规模的人口和人口流动,怎么进行管理?自古以来中国关于户籍、土地、征税这些方面的管理都很发达。新中国成立以后,曾经也放宽过人口流动,但是1960年代遇到天灾人祸,大量进城的人员重新返乡,城里知识青年还要上山下乡。农业人口规模很大,如果没有就业的话,大量人口进城会怎么样?户籍制度是国家治理的一种方式,背后有着深刻的社会福利含义。目前的户籍制度使得农村人口享受不到同等的公共服务。过去30年里大约有3亿农民进入城市的工业和服务业领域,但进入方式却是非常独特的。这又与现行的土地制度密切相关,国家采取的这种制度在快速城市化的特殊阶段比较有效,成了防止城市过度贫困的有效手段。这种土地制度为农民提供了一定的保障。把劳动力储备在农村,在工业化过程中可以随时供给,这是中国城市化一个鲜明的特点。地方政府对户籍的态度则取决于财力的大小。实际上现在户籍的内涵,在一些地方反而是农村的户籍比城市户籍值钱,因为有一些分红,还有宅基地,宅基地是很值钱的,如果它本身靠近城市的话。发达地区的部分农民,既可以在城市买房子,又在宅基地造别墅,不少人不太愿意换户口。
第四,城市化率。
各国关于城市的定义不同,城市化率的计算标准也不同。一国城市化率的高低,与产业结构、经济发展程度有关,与人口的多少、农业的发展水平、全球分工等因素有关,还与城市的统计定义有关。欧美有不同的情况,日本、韩国、印度、巴西的情况也都不一样。中国城市化滞后的原因,其实与独一无二的土地制度和户籍制度有关,是将工业化和城市化的劳动力储备留在了农村,而不是像印度、巴西那样留在城市贫民窟里。学界因此有人[8]认为中国应该允许有贫民窟,至少让进城的人有一种跟农村不一样的机会。
中国的城市化率在2011年历史性地越过了50%的门槛。人们往往依据诺瑟姆曲线,或者因为看到发达国家城市化率一般是70%~80%,就以此推论中国城市化率至少可以达到70%,认为还有很大的空间。但是,结合中国国情,看一下人均资源占有率,几乎所有资源的全球排名都是倒数,100多位、200位的都有,在这样的情况下,究竟多大的城市化率诉求才是合理的?在农业时代,城市人口的上限取决于余粮率——农民除了自用以外所剩的粮食能够供养的人口,如果有10%的余粮率,那么城市化率的上限应该是10%。在中国刚开始工业化的时代,尤其是在公社大食堂、“大跃进”以后就碰到过这种限制,城市化率立马减了下来。现在中国的粮食已基本自给,就此意义而言,城市化率的上限可以说是大大提高了,但是实际的城市化率真正落在哪个点,还要取决于就业机会以及各种要素和制度的匹配。各地提高城市化率的做法五花八门,包括了房地产拉动城市化,产业园区拉动城市化,教育点集中拉动城市化,乃至变动行政区划等等。那么,城市化率究竟有怎样的限度?发展的空间到底是怎样的?这需要不断地探索和调适,除了人口进入大中城市,还应有就地城市(镇)化,方式可以有许多种。中国应追求一种合宜的城市化率,要因地制宜,能够适合各种变化,寻找到合理的有生命力的模式。
第五,区域分工与城市体系。
中国的“人口众多、地大物博”可谓众所周知。但是,两者其实并非叠加在一起,而是相互分离的:人口众多的地方是地不大,物不博;地大物博的地方人烟稀少。资源如石油、天然气、煤、水能等等都呈逆向分布。因此,中国长距离的运输成本高得惊人,物流成本非常昂贵。包括人口的分布、中西部农民工到东部打工也是如此,带来巨大的交通压力,尤其是春运,这些都跟地理分布的状况有关。另外,沿海与内地,在全球分工中,沿海地区在区位上当然是有优势的。中国距离海岸线200km范围内的滨海地带,国土面积只占9.98%,就业人数却集中了55%;如果距离扩至700km的话,全国就业的85%都在这里面了。这种区位差异非常大,因为这么多年中国经济和城市发展,很大的一块是靠外资推动,是参与全球化分工的结果,而且很多政策都是倾向于沿海城市的。看一下教育等资源的配置,也是如此,“211”和“985”大学的布局基本上也都是与区位差异同构的。我们要思考西部大开发的发展空间到底是什么?究竟什么才是区域之间真正的失衡?人们往往过于关注GDP总量的失衡,其实人均GDP指标以及基本的公共服务更应该得到重视。
我们知道集聚经济有两种:马歇尔-阿罗-罗默外部性(Marshall-Arrow-Romer externalities)和雅各布斯外部性(Jacobs externalities)。两者对不同行业的作用不同,Henderson等[9]表明,前者出现在一个行业内(地方化经济),在传统的工业领域专业化程度越高规模效应越显著;而后者产生于行业多样化的城市中(城市化经济),在新兴工业领域行业越多样化知识溢出效应越明显。国家城市体系(包括城市群之间和城市群内部)的分工该如何决定? Black和Henderson指出,1950~1970年之间,美国大都市产业专业化有钢铁、纺织、汽车、造船、飞行器、造纸、石油化工等行业,大多数城市只是在几个行业内进行生产[10]。美国的制造业选址地点经历了特大城市生产、郊区化、中小城市和落后国家的过程。相比之下,中国的城市由于强烈追求GDP增长,导致各城市的产业结构雷同。中国大量的中小城市需要按照马歇尔-阿罗-罗默外部性来组织工业生产,应在特定的某一个行业或几个行业内进行专业化,以获得更高的生产效率,从而形成自身在区域内的独特地位;而大城市和特大城市应专注于发展服务业,使得其中或者辐射范围内的厂商分享雅各布斯外部性,因为大城市内人口的规模大,交易活动频繁,要素资源集聚,创新有可能成倍出现,大城市与从事专业化生产的中小城市需要进行合理的分工与合作。
第六,产业发展与节能减排。
对中国经济而言,由于本身具备的人口规模,加上又处在快速增长阶段,许多产业都可以形成举世无双的规模。事实上,一般的制造业包括装备工业,只要中国人一进入,其他国家在这个产业上几乎就再难坚守了,当然,高科技的创新尚另当别论。比如做鞋子,西班牙原来做鞋是很重要的产业,但是中国做鞋子以后,它就没有什么好做了。在很大程度上,中国的比较优势是有大量“物美价廉”(素质高成本低)的劳动力。不过,现在劳动力成本上升很快,一方面促进了产业转型,更多的企业开始倾向用机器代替劳动力;另一方面也碰到了一个难题,中国劳动力就业压力那么大,究竟应该鼓励劳动密集型的技术还是资本密集型的技术?
与此相关,城市化会使得城市居民比农民增加更多的能源使用量。Glaeser和Kahn[11]通过研究城市规模和城市碳排放量之间的关系,发现城市规模与居民生活的碳排放量存在一定的正相关关系,大量新增人口将导致更高的碳排放水平。由于中国资源禀赋的特点是“富煤、少气、缺油”,主要是煤,2011年用煤35亿t,增长速度很快,而烧煤碳排放是很厉害的。中国目前的能源密集度(GDP单位能耗)是日本的7倍,美国的3.5倍。中国还在经历城市化的过程,还处在碳排放的增长通道,能源消耗和碳排放总量已处于全球前列。同时,在全球经济一体化背景下,发达国家的低碳发展必然也会产生影响,其高能耗产业的外移,基础设施等投入的“锁定效应”等,都会对中国履行减排义务、发展低碳经济带来额外的压力。中国经济和城市进程快速增长的高碳排放量与低碳目标能否兼容?怎么兼容?这是一个难题。
第七,二元土地制度。
无疑,城乡二元制度是为中国工业化原始积累而刻意设计的,同样,二元土地制度安排是中国政府主导城市化的重要资金来源。各地建设园区的积极性都很高,原因是园区的土地性质由公共用地变为工业用地,政府可以最大化获取地租收益。城市新增建设用地主要取自集体土地。据中国人民大学和两家美国研究机构合作做的调查,征地的平均补偿金额是18739元/亩,政府卖地的平均价格是778000元/亩,中间的差价非常大。
按照城市的建设标准,地方上做规划,都是靠数有多少人来规划多少地,差不多1万人/,人均100。中国城市化每年增加一个百分点就是1000多万人,还有几亿农民要进城,城市要增长,建设用地肯定也要增加。18亿亩耕地红线不能碰,中国的耕地和人口分布又叠加在一起,这是一个很大的制约。从理论上讲,城市化的结果,人口密度本来应该会提高从而耕地应该是增加的,因为很多人从低密度的农村转移到高密度的城市来了,但是实际效果却是相反的:城市化发展很快,占用的土地太多,城市密度不够大,建城面积的增长比率比人口转成城镇居民的比率高;更吊诡的现象是数亿农民离开了农村到城市去工作,农村的建设用地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还在扩大。农村大量的人口离开了,很多土地被抛荒和闲置,有的农村变成了空心村,一些农村老人死了,抬棺材的人都找不到,青壮年都没有了。大量的农村建设用地不能流动、受到限制,这种割裂的土地市场严重影响着土地资源的配置效率,制约了农民的城市化转型。因为经济发展不平衡,土地分布和工业化分布不一样,人口要流动、土地指标要变动,土地怎么流转?各地想了许多办法。成都、重庆搞“地票”,将宅基地复耕,把地拿去拍卖,收入的一大块给农民,农民带着资产进城了。对于政府而言,有了土地指标,开发商可以开发,政府还可以拿到税收。这表明,假如城市化引发的不同位置的土地之间有足够大的差价,只要在允许交易的条件下,低地价位置的建设用地就可以位移到地价高的地方,而农地却可以从高地价位置位移到低地价的地方,其中将释放出巨大的经济能量。
中国城市化用地的顺序会怎样?看来要经过三个阶段:开始时主要用“绿地”增量,早期大量的开发区、新楼盘莫不如此;接下来控制严格了,就用存量土地“灰地”,包括旧城改造、城中村改造、农民上楼(叫法可以是新农村建设、农民小区或新居建设、城乡一体化、宅基地换房、小康示范村、增减挂钩等);最后增量和存量都接近饱和,就会普征房产税。
第八:住房。
1998年以后的住房制度改革,虽然改善了居民的基本住房条件,但并没有改变住房的利用效率和分配不平等状态。住房以及贫困和隔离已然成了重大的社会问题,说明需要进行干预。但是,政府应该在哪些领域干预和怎样进行干预则需要深思熟虑。在住房政策上,欧洲与美国有一个不同之处,正如Whitehead[12]所指出的,欧洲的住房被视为整个国家社会政策的重要组成部分,而美国大多数的住房政策基本上是地方性的政策,例如租金管制、住宅方面的税收、对低收入家庭的住房补助以及分区制,等等。在中国,需要理顺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的关系,重要的是究竟需要建立什么样的激励机制,才能以有助于促进公平和效率的方式进行干预。住房问题终究应该市场的归市场,政府的归政府。政府应该为低收入者提供保障房。
中国集体建设用地总量有1700万h,而全部城市建设用地是700万h,前者是后者的2.5倍[13]。农民的地自己用可以变成建设用地,或者被征用也可以变成建设用地,唯独没有既不被征用、又不是农民自己用的建设用地——这一块就是跟所谓“小产权”有关的经济活动,处在一个黑白之间的法律框架下。区分“小产权房”要看两条,一是权利归属,二是能不能进入市场流通。2011年,深圳市共有小产权房37.94万栋,建筑面积高达4.05亿平方米,占据了深圳市总建筑面积的半壁江山。在全国范围内,过去15年间“小产权房”总竣工面积占城镇住宅竣工面积的比重高达10%左右[14]。对个人来说,“小产权房”介于有产权与无产权的模糊状态中;对政府来说,“小产权房”涉及城市规划、房屋建设管理、房价调控、盘活土地存量等问题;而对于产权制度尚处于转型阶段的中国来说,“小产权房”则直指基本物权制度,它既涉及了土地利用和管理,更反映了政府与老百姓的利益博弈。
2 理解中国城市化
解释中国城市化的诸多悖论和挑战,或者说观察城市化的特征和后果,理解其背后的内生机制非常关键,归纳起来有两点:
首先,独特的大国模式。考虑到中国的大国特点,如人口规模和其城市化模式、路径,现存的有关城市化理论很少有解释的框架。大国和小国的概念是不同的。很显然,一个人口小国遇到粮食短缺,在世界粮食市场购买粮食带来的压力,跟有13亿人口的中国在世界粮食市场购买粮食带来的压力完全不是一回事。对此进行考量难免会影响对土地问题的分析。又如中国的人口密度很高,按照法国的城市标准,我们的很多村庄都可以称之为城市,因为它的标准就是2000人,且建筑物之间的距离不超过200m,我们有太多的乡镇乃至村庄都赶上了这样的水平。人口密度的差异,也造成对城市的理解差别很大。中国正在进行的快速城市化,规模以十数亿人计。这个数字的含义,包括了相应规模巨大的资源利用、环境影响以及就业、住房、交通、收入分配、社会保障的匹配,意味着国内市场和国际市场的互动,意味着农村生活方式转变为城市生活方式、出现更多城市景观和国土整治的过程,同时也是更多人参与社会关系建构的过程。
因此,中国的城市化,内生于其大国特征(人口、经济、政治、文化)以及丰富的区域性内涵,表现为多样性、差异性和互动性,区域协调和国内统一大市场的作用非常重要。就全国范围而言,将建成两横三纵的城市体系,并配置以高速公路网、高速铁路网和机场体系。从区域的视角看,交通改善之后,产业会重新布局,通勤范围会扩大。有的城市原先不大,现在有可能把周边城镇、周边很多地域包括进去,整个规划、产业分工、经济发展的基础变化了。考虑到大国国情,区域不平衡、中央与地方财政分权、基础设施配置、各个行政区间的分工合作、地方与中央的关系等方面新的制度设计,国家治理方面需要创新。
其次,资源、环境约束以及制度约束。这些又是相互作用的。古代中国对文明的贡献包括了科层制、常规军、科举制等[15],其中一支庞大的常规军可以保卫政权和提供安全,而要供养它,则需要通过收税,需要正规的管理人员和一套官僚体制,城市则正是这样的管理中心。这种大一统传统具有内生性,成了国家制度和城市体系得以延续的基因。与此有关,还要考虑城市发展的特点或影响因素。明显的有体制因素,特别是财政分配等中央和地方的利益博弈,例如石油资源税,从量或从价的不同计税方法和分成方式对区域经济的影响不可小觑。还有历史记忆或路径依赖,比如东北一些城市,其成长过程经历了“日满时期”、计划经济时期和振兴东北的新时期;上海的城市发展则是再全球化(re-globalization)。而执政者的战略眼光或地方情结,对城市发展也有一定影响。大国的增长需要轮番出热点,区域发展是不断出现热点,呈一波一波的状态。
可见,探寻中国城市化模式,需要有一种大格局观。中国的城市化与其他国家相比有什么相同的地方?又有什么不同的地方?欧洲的城市体系、交通体系基本上起始于罗马时期,在工业革命之后,各个城市根据所扮演的不同角色,又有了不同的分工和整个城市体系的构建。美国一开始作为欧洲殖民地,城市功能是不完善的,随着经济增长,特别是纽约的崛起,补充了很多不同的功能,比如期货市场,那时美国向欧洲提供农产品,有周期性的特点,通过期货的避险机制对贸易有利;又如后来开发西部城市,人口的移动,土地制度的演化,工业化的推进,等等。如此推进城市化,城市功能不断完善,形成了较为合理的城市分工。欧美工业化和城市化的进程是互为推动的,欧洲因为城乡二元经济、城市无法吸纳大量农民,相当部分移民到“新大陆”,留下来的人口形成了本国城市化,其城市化压力相比中国的城市化压力不一样。美国的农业现代化发展使大量农民转移到城市成为市民,其工业化、城市化与农业现代化的过程协调得很好。目前,中国的粮食不需要那么高比例的农业人口来生产,但是城市又无法很好地吸纳这么多农民的移入,中国面临的环境以及人口数量与发达国家的经历不可同日而语。因此,不能离开工业化、全球化的约束来思考问题,应从一个大的格局观来看中国的城市化。
综上所述,只有市场推动和国家治理的作用都发挥好了,中国的城市化才能健康发展。在城市化过程中如何处理政府和市场的关系是一个根本的挑战。进一步地,城市化的动力怎样持续?怎样为大规模的农业人口转移提供就业、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中国需要深化要素市场改革,需要有序地推进农民工市民化和就地城市化,实行包括农民工在内的城市用地的人地挂钩、财政支出的人钱挂钩,突出地区特色和多样化的产业与就业结构,强化公平分配的城市公共服务,创新城市化管理和城市治理模式。总体来说,中国城市化及其生产模式、消费模式和管理模式究竟怎么样,对世界未来将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毫无疑问,中国的城市化应该实现帕累托改进,应该促进人类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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