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自珍对古史关系的定位_龚自珍论文

龚自珍对古史关系的定位_龚自珍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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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B251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2952(2008)06-0034-05

龚自珍的经学著作,几乎都写于30岁以后。因此,虽然不排除龚白珍早年有经学的论说,但是,他经学思想的成熟体现却是在中年之后。他《己亥杂诗》的一首诗说:

少年无福过阙里,中年著书复求仕。仕幸不成书幸成,乃敢斋祓告孔子。①

诗后龚自珍自注:“昔至兖州,不至曲阜。岁癸未,《五经大义终始论》成;壬辰,《群经写官答问》成;癸巳,《六经正名论》成,《古史钩沉论》又成,乃慨然曰:可以如曲阜谒孔林矣。今年冬,乃谒林。斋于南沙河,又斋于梁家店。”龚自珍在这里所说的几部书,都是他的经学或是与经学相关的著作,而被他自诩可据以谒见孔子的这些著作,都写成于他向刘逢禄学习公羊学之后。梁启超等前贤又以龚自珍为常州今文学人物,后人又多据梁启超之说,所以,学术界一般都以龚自珍为公羊学家,以其经学为公羊学,甚至将龚自珍早年与公羊学无关的论说,也牵强附会说成是公羊学。我们不排除龚自珍的经学思想有公羊学的影响,也承认龚自珍的著作中多有公羊学之说,但是决不能将龚自珍说成就是公羊学家,更不能将龚自珍的经学思想归结为公羊学,这不是龚自珍经学思想的准确定位。从《古史钩沉论》关于经史关系的定位中就可以清楚地看出这一点。

在《古史钩沉论》中,龚自珍提出了史无所不包的观念。龚自珍将历代置于史之上的五经,统统归属于史的范畴,并由此出发必然引导出经为史之部分的结论,这就是龚自珍的经为史之大宗说。他说:

夫六经者,周史之宗子也。《易》也者,卜筮之史也;《书》也者,记言之史也;《春秋》也者,记动之史也;《风》也者,史所采于民,而编之竹帛,付之司乐者也。《雅》、《颂》也者,史所采于上大夫也;《礼》也者,一代之律令,史职藏之故府,而时以诏王者也;小学也者,外史达之四方,瞽史谕之宾客之所为也。今夫宗伯虽掌礼,礼不可以口舌存,儒者得之于史,非得之宗伯也;乐虽司乐掌之,乐不可以口舌存,儒者得之于史,非得之司乐也。故曰:五经者,周史之大宗也。②

龚自珍的五经为周史宗子的观念,包含着两层含义:一是《易》、《诗》、《书》、《礼》、《乐》、《春秋》都是出于史;二是五经在史之中不仅占据宗子的地位,而且是史的大宗。大宗是借用宗法的术语,说明五经在史中所具有的主导地位,如同大宗在宗族中的领导地位一样。由于龚自珍以史无所不包,关系国家、家族生死存亡,所以,他以五经为史之大宗,并不是对五经的贬斥,而是对五经地位的肯定,是以五经为关系国计民生的根本。所以,龚自珍又说:“不研乎经,不知经术之为本源也;不讨乎史,不知史事之为鉴也。”③

龚自珍不仅以五经为史之宗子,而且改变早年的诸子出于王官说,以诸子皆出于史,为史之宗子。他说:

诸子也者,周史之小宗也。故夫道家者流,言称辛甲、老聃;墨家者流,言称尹伊;辛甲、尹伊官皆史,聃实为柱下史。若道家、若农家、若杂家、若阴阳家、若兵、若术数、若方技,其言皆称黄帝、神农。黄帝、神农之书,又周史所职藏,所谓三皇、五帝之书者是也。④

接着,龚自珍详细地分析了诸子百家与史的联系,认为道家出于“任照之史”,农家出于“任天之史”,法家出于“任约剂之史”,名家出于“任名之史”,杂家出于“任文之史”,阴阳家出于“任讳恶之史”,纵横家出于“任喻之史”,墨家出于“任本之史”,小说家出于“任教之史”。龚自珍所谓“任照之史”云云,与诸子的关系,其说支离,颇牵强附会,但是,通过此说龚自珍将诸子百家全归于了史之流,为此,他认为刘向以道家及术数家出于史,是正确的,但是,不讲其余的诸子出于史,就是知一而不知十:

刘向云:道家及术数家出于史,不云余家出于史。此知五纬、二十八宿异度,而不知其皆系于天也;知江河异味,而不知皆丽于地也。故曰,诸子也者,周史之支孽小宗也。⑤

在宗法中,小宗是从属于大宗的。诸子于史,只是史之支孽小宗,而五经为大宗,所以,诸子还是不能与五经相提并论。龚自珍早年以诸子出于王官,现在则以诸子皆出于史,二者的意义是不同的。前者重在治与学的合一,强调的是学不离治,这与龚自珍早年的强烈批评精神、重视政治改革是分不开的,他是希望从治学合一中直接寻找到社会改革的理论资源;后者则更多的是从文化史的角度来讨论问题,没有将治与学简单地合一,这在理论上更为深刻。同时,龚自珍晚年之说是以“史于百官,莫不有联事”为前提的,并没有否定学与治的联系。这种改变,既与龚自珍早年的强烈批判精神与政治改革主张受到统治者的冷漠,自己在仕途上的长期不得志有关,也与龚自珍的学术不断丰富、成熟有联系。

龚自珍以史之大宗、小宗来区分五经、诸子,这是以经、子皆出于史,强调的是经、子的同一性。此说在经学史上有重大的意义,这就打破了一直以来的经、史、子分立的传统观念,将经、子都纳入了史的范围,在史上得到了统一。经、子二者尽管仍有大宗、小宗之分,但是,却都是史的部分,是相通而不相背的。

在汉独尊儒术以后,儒家实际上一直凌驾于其他诸子之上,但是,龚自珍却认为儒家只是九流之一,在诸子中绝没有特殊地位可言。他有两首诗清晰地说明了这一点:

兰台序九流,儒家但居一。诸师自有真,未肯附儒术。

后代儒益尊,儒者颜益厚。洋洋朝野间,流亦不止九。

不知古九流,存亡今孰多?或言儒先亡,此语又如何?⑧

儒但九流一,魁儒安肯为?西方大圣书,亦扫亦包之。

即以文章论,亦是九流师。释迦諡文佛,渊哉劳我思。⑦

班固《艺文志》序诸子为九流,其实学术并不只有九流。即使以九流而论,儒家也只是九流之一,九流的诸子各有其真知灼见,所以,儒家并不见得就比其他诸子高明,即使是儒家所追求的魁儒,龚自珍也不屑为之。尽管龚自珍在这里不恰当地认为佛教无所不包,表现了晚年对佛教的迷信。但是,龚自珍在诸子中不承认儒家的特殊地位,认为诸子各有所得,各有其价值的观念,却是他的一贯思想。所以,他批评那些以儒为荣,以诸子为愠;以经为尊,以诸子为诎的说法,不过是童子、瞀儒不知名实、不通情理的世俗之论:“三尺童子,瞀儒小生,称为儒流则喜,称为群流则愠,此失其情也。号为治经则道尊,号为治史则道诎,此失其名也。”⑧ 这就承认了诸子学的合理性及其应有的独立地位。这也是对自汉以来封建专制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否定,是从文化上对封建专制的批判。

既然六经是周史之大宗,孔子是周末才出生的,而且孔子是以宾的身份来传承礼乐道艺的,所以,历史上关于孔子作六经的说法就根本不能成立。龚自珍在《六经正名》多次指出,六经早在孔子之前就存在了:

孔子之未生,天下有六经久矣。 《庄周·天运篇》曰:孔子曰:某以六经奸七十君而不用。记曰:孔子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有《易》、《书》、《诗》、《礼》、《乐》、《春秋》之教。孔子所覩《易》、《书》、《诗》,后世知之矣,若夫孔子所见《礼》,即汉世出于淹中之五十六篇;孔子所谓《春秋》,周室所藏百二十国宝书是也。是故孔子曰:述而不作。司马迁曰:天下言六艺者,折衷于孔子。六经、六艺之名,由来久远,不可以臆想增益。⑨

仲尼末生,先有六经,仲尼既生,自明不作,仲尼何尝率弟使笔其言以自制一经哉!乱圣人之例,淆圣人之名实,以为尊圣,怪哉!非所闻!非所闻!⑩

龚自珍认为,孔子之前已有六经,孔子自己也明确声称,未有作经,就是自先秦以来就被认为是孔子所作的《春秋》,也不是孔子所作,而是周室所藏的百二十国宝书。甚至六经、六艺的名称在孔子之前就早已存在了。孔子之前就存在的六经,当然不可能是孔子所作。

说孔子未生,早有六经,这与经学史上以六经为孔子所作的观念正相反。六经为孔子作是今文经学的一个根本观念,没有一个今文经学家不讲孔子作六经。今文经学从孔子作六经出发,将孔子说成是空前绝后的圣人。龚自珍则从根本上反对孔子作六经之说,并以周公、史佚为先于孔子的圣之祖:“知孔氏之圣,而不知周公、史佚之圣,此失其祖也。”(11) 龚自珍还在《祀典杂议四》中,论及孔子述而不作,孔子的思想是承继老子、郯子、师襄等先贤、先师而来。他说:

孔子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子贡以为不学。孔子虽大圣,大圣亦尊古者也。

圣者虽有天下,功德为百世祖,犹且考三王,存三统,奉二王之后,毋是傲弃,以章文质循环之大本。孔子以布衣修百王之业,总群言之归,承群圣之后,尚不自是,则问礼于老聃,问官于郯子,问乐于师襄。同时之人,折节相师。不有前事,圣将安讬?夫以孔子为海,而先贤、先师则河也;以孔子兴王,而先贤、先师则二王也。若之何蔑之也?(12)

这里尽管借用了公羊学的通三统之说,但是,龚自珍不是用来阐发公羊学的理念,而是借以说明孔子之圣,孔子的思想并不如公羊学等今文经学所说的是空前绝后,也有对前贤与先王之道的继承。所以,在孔子与六经的关系上,孔子是述而不作。

龚自珍的这些说法,后来遭到了今文经学家皮锡瑞的批判;(13) 以周公、孔子相提并论的观念,更受到廖平激烈的批判,说是刘歆所编造的恶毒理论,于经学最为有害。龚白珍否定孔子作六经,以周公甚至是史佚为先于孔子的圣人,孔子的思想是对前贤的承继,这些说法不仅不是今文经学的,而且恰好是今文经学最为反对的说法,所以,龚自珍不是一个今文经学家,说他的经学是今文经学,可以说是根本上的错误定位。

但是,以为龚自珍就只是说仲尼未生,先有六经,断然否定孔子与六经的关系,这就大错特错了。龚自珍反对孔子作六经,但是,他又认为孔子对六经的传承起到了承前启后的关键作用:

天生孔子不后周,不先周也,存亡续绝,俾枢纽也。史有其官而亡其人,有其籍而亡其统,史统替夷,孔统修矣。史无孔,虽美何待?孔无史,虽圣曷庸?(14)

龚自珍所说的史有其官而亡其人。有其籍而亡其统,史统替夷,在《古史钩沉论二》被具体化为史官的四大罪与四小罪,这些罪状都与史的阙失、不能得到及时的整理、修定,及其未能宣明其义有关。同时,龚自珍又讲到史官有大功三、小功三,而第一大功是孔子削帝魁以来之书为百篇,“帝魁以降,百篇权舆,孔子削之,十倍是储”。第二件大功是“孔子与左邱明乘以如周,得百二十国之书,夫而后《春秋》作也”。(15) 第三件大功是《仪礼》十七篇得以完整保全。三件大功都与孔子直接相关。所以,龚自珍认为,“周道不可得而见矣,阶孔子之道求周道。”(16) 并引司马迁之说,天下言六艺者,应当折衷于孔子。可见,龚自珍虽然坚决反对孔子作六经,但还是承认孔子整理、修定过六经,至少是整理、修定过《尚书》、《春秋》、《仪礼》,是古代文化的传承者。

尽管龚自珍在同一篇文章中,既说孔子所谓《春秋》,就是周室所藏百二十国宝书,又说孔子得百二十国宝书,而后《春秋》作,未免矛盾。但是,他在孔子与六经关系上的基本观点却是很明确,一是以六经先于孔子,孔子并未作六经;二是六经经过孔子的某种整理,六经不仅得以保存,而且成为了孔子的统绪。孔子之圣,不在作六经,而在于对六经的保存与整理,即述而不作,述而不作恰恰是今文经学所坚决反对的。

否定孔子作《春秋》,与龚自珍早年的思想是一脉相承的。早年时,龚自珍甚至将《春秋》的著作权归属于左邱明:

左邱明聚百四十国之书为《春秋》,二百四十年之间,乃七十万言,其事如蚁。岂非周末文胜,万事皆开于古,而又耳目相接,文献具在,不能以已于文,遂创结绳以还未尝有者乎?圣门之徒,无讥其繁者。(17)

以《春秋》为左邱明所作,这就否定了孔子的著作权。《春秋》为孔子所作,是今文经学的一个最为重要的经学观念,龚自珍连孔子的著作权都否定了,怎么能说他的经学是今文经学呢?(18) 尽管龚自珍这里所说七十万言的《春秋》,应该是指《左传》,而今文经学的公羊学则是否定《左传》与《春秋》的关系的,以《左传》为《春秋》,这也不是今文经学的观念。

注释:

①《龚自珍全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535页。

②③④⑤ 《龚自珍全集》,第21、114、21、22页。

⑥ 《自春徂秋,偶有所触,拉杂书之,漫不诠次,得十五首》,《龚自珍全集》,第486页。

⑦ 《题梵册》,《龚自珍全集》,第506页。

⑧⑨⑩(11)(12)(13) 《龚自珍全集》,第24、36~37、38、24、103页。

(13) 皮锡瑞在《经学历史》中引龚自珍此论后,接着批判说:“如龚氏言,不知何以解夫子之作《春秋》?是犹惑于刘歆、杜预之说,不知孔子以前不得有经之义也。”

(14)(15)(16) 《龚自珍全集》,第24、24、25页。

(17) 《与徽州府志局纂修条诸子书》,《龚自珍全集》,第334页。

(18) 对孔子与《春秋》的看法,龚自珍的说法并不完全一致。有时,他也有一些类似公羊学的说法,如《题吴南薌东方三大图,图为登州蓬莱阁,为泰州山,为曲阜圣陵》一诗云:“素王张三世,元始而麟终;文成号数万,太平告功成;其文富沧海,其旨高苍穹。”(《龚自珍全集》,第439页)这是以《春秋》为孔子改制之作的说法。但是,这一说法并不代表龚自珍对孔子的基本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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