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央白”——白族“母性文化”符码,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白族论文,母性论文,文化论文,阿央白论文,符码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K890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840X(2003)01-0039-07
剑川石钟山石窟石钟寺区第8号窟,坐落在石钟寺后一堵巨大的石崖右端,背靠东南,面向西北,开凿面积约9平方米,分上下两层,由大小不等之9个小龛组成,分别雕有佛、菩萨、天王造像。在上层4龛正中显眼处,增长天王、持国天王两龛造像之间,有一稍大之拱门形龛洞,龛洞高0.9米,宽0.6米,深0.65米。龛洞内壁两侧平底上,阴线刻两尊佛、菩萨、侍从造像。龛洞迎面正中须弥座之莲台上,雕一高0.42米之锥状物,中间刻一凹槽,酷似女性生殖器之外阴,白语称此物为“阿央白”,意为“女婴有水长草的地方”或“女婴(跨间)直裂之缝”,为女性生殖器隐讳之代称。因此物位居显位,与佛、菩萨、天王同列,不作任何遮盖地供奉在只有至尊之佛、观音菩萨专享的莲台之上,受到庄严的顶礼膜拜,这一中国佛教石窟艺术中绝无仅有的实物形象震撼着世俗心灵。同时也因“阿央白”这一称谓不伤大雅,故“阿央白”遂成了第8号窟的称谓。
“阿央白”——这一般情况下人人羞于顾视、个个惭于启齿的“秽物”,为什么被崇奉成“圣物”供奉在这里?当代云南著名的诗人、政论家、原云南省人大副主任剑川白族张子斋,在80年代初期回乡游览石钟山石窟时,曾在“阿央白”前久久停留,并写下了两首联语,一为“发思古幽情,敢于尊崇母系;是开明创举,漫道亵渎神灵。”另一联为:“竟同佛祖并尊,果然意味深长,其胆识超越庸才,焉能鄙视;留下图腾遗迹,莫怪内容荒诞,为后人提供史实,值得探研。”有一首无名氏之“竹枝词”也这样写:“一窟神肌母体样,盘古堕地自斯来,此宝不容藏金屋,古人祈嗣设香台。”
张子斋的思索和无名氏的吟唱,提出了“阿央白”具有十分深厚而又十分独特的民族文化内涵。对于“阿央白”,许多专家学者已发表过很多有价值的见解,这对剑川石钟山石窟的研究起了很好的作用。白族文化中,存在着内容丰富的“母性文化”。“阿央白”是白族“母性文化”的一道符码,从种种白族“母性文化”信息入手,才能揭开“阿央白”所代表的丰富的民族文化底蕴。
一、“嗨嫫康”——一条从远古遗下的文化信息
《易·系辞》有云:“法象莫大乎天地。”所谓“法象”,乃世间万象之理。当人类从蒙昧时期进入文明时代之启始,就把许多自然现象的发生和自然规律之循环归乎于由“天”与“地”统摄主宰。由于对“天”与“地”的敬畏而产生种种神秘解释和对天地的祭祀,三千多年前,伟大的诗人屈原由此发出了一连串的“天问”。随着儒家封建文化的发展,天地观念主宰着人们的思维导向。天理不可逆,天意不可违,天为大、天为主、天为贵……之系统的天地观念,成了汉文化的核心部分。当汉民族抛弃了“补天”的女娲之后,“天帝”、“天皇”、“天公”、“天父”、“老天爷”……等一系列称谓把天“男性化”了,使天成为“父性”的代表,并由此形成以“三纲五常”、“三从四德”为核心的、系统的“父性文化”。
也许是汉文化历史悠久,内容丰富,影响十分巨大的缘故,汉文化中的以天为父性之代表的“三纲五常”、“三从四德”为标志的“父性文化”,在汉民族周边的少数民族中也得到广泛的传播,人们似乎习惯地接受了汉民族的天地观念,接受了“父性文化”的相应制度。
与汉民族刚好相反,白族以“母”称天。剑川、兰坪一带称天为“嗨嫫康”,洱源、大理一带称天为“嗨嫫乘”。“嗨嫫”意为天母。“康”与“乘”是量词“块”的不同称法。白族不仅称天为“天母”,在白族天地观念中,天亦是“母性”的形象,并也由此形成白族的“母性文化”。
首先,白族创世神话中,有一位万能的“观音姥姆”。“观音姥姆”显然佛教传入白族地区后附会上的。从《开天辟地》、《观音蒙天》、《开辟索句坝》、《凤羽坝的来历》等故事中“观音姥姆”的形象看,这个形象当是白族的创世“始祖母”。从《观音蒙天》的神话看,不仅天是这位创世始祖母用她的四方蓝头帕蒙出来的,风是她剪开头帕四角的口子里吹进来的,雨水是从头帕的布眼眼里均匀地落下来的,她不仅是天的创造者,也是风和雨的主宰者。另一则有关太阳和月亮的神话传说,太阳和月亮是这位创世始祖母的两个女儿,大姑娘变成太阳,因为她脸上有麻子,不愿让人看见她的脸,就一路撒出一把绣花刺,戳偷看她的人的眼睛。月亮也是个“姑娘”,白语称月为“望”,许多妇女以“望”作为名字,如“阿望囡”、“自望囡”、“朵自望”。有一首白族童谣这样唱:“阿望望,你家住那里,两个狗打秋千,把你房摇倒。”总起来,在白族的观念中天、日、月、风、雨……都由女性创造或主宰。
其次,从白族祭天习俗看,白族公共祭天的场所一般都在坡陀高平处,白语称为“嗨子得务”,意为天鬼居处;或称“者嗨登乃”,意为祭天坪;一般俗称“甘处”,意为高处。“天母”或“天鬼”没有具体的形象,也没有代替物和象征物(白族可以用松树、柏树或石块代替山神,可用石块或栗树代替猎神)。祭祀时捧牲礼望虚空拜祭,牲礼用一块圆形的上刻斜交之经纬线的麦面薄饼,上面堆放炒五谷米花,并油煎彩色米干片和豆腐、茶叶等,称为“素牲”或“茹祭”。祭天活动由中老年妇女组织进行,男性一般都不参加。从这里可以看出,白族的天母观念历史久远,当产生在母系社会之采集时期。流传在云龙、兰坪、碧江一带用“天牛”祭天的习俗,或许是后来受父系社会渔猎时期所产生之“荤祭”或称“血祭”之影响而产生的行为吧。
二、以“母”为大——白族世俗生活中寻到的种种信息
不必讳言,白族受汉文化影响较大,以“三纲五常”、“三从四德”为核心的封建文化充斥白族世俗生活,然而,拂去后来历史演变过程中坠落的尘埃浮土,白族既以“天”为“母性”的象征,“天”最大,在白族世俗生活中我们也可以找到许多以“母”为“大”的信息。
首先,在白族家庭生活中,“母”地位非常高,称为:“当家嫫”。家庭之日常生产生活,大多由“当家嫫”安排;平时集市贸易买卖,大多由“当家嫫”操持进行;家庭的钱米开支过搁来往,大多由“当家嫫”掌管调度。男子再能干也没有“当家爹”之称谓,白语里也无“当家爹”一词。白语称儿媳妇为“恩嗨嫫”,意为“下一世之母”,即老“当家嫫”故逝后,靠她祭祀亡者,撑持家庭,抚育后代之下一代当家人,婆婆十分注意对儿媳妇的锻炼培养,常带儿媳进行集市贸易,参与家务操持。白族的男子常以木、石工匠技艺外出挣钱,清乾隆间曾两度任剑川州知州的张弘,在他的《滇南新语·夜市》中说:“……是以剑川之耘耨樵牧,尽属村妪。男既远游,女当门户。催粮编甲,亦多妇代夫役,皆能练事无误。”生动准确地刻画出“当家嫫”的形象。
第二,在婚姻习俗中,不论有子无子,都可以招女婿倒插门,白语称为“招女受恩”,意为招女婿。招女婿不视为耻辱,甚至有“卖儿子,招女婿”的做法。女婿与儿子有平等的家庭财产继承权,这表示女性在家庭财产继承权上与男性平等,甚至略占优势。女子出嫁,不改姓名,男子上门,必须改姓改名,其子女也必须随母性。
第三,在丧葬习俗中,有“爹西自更使,嫫西自古使”的说法,意思是父死,可以量力办丧事;母死,则须跪着办丧事。一般情况下,母亲的丧事要比父亲的丧事隆重些,认真些。母死,首先要请舅家验尸后方能盖棺。如果平时对母亲有不孝行为,舅家可借此进行“闹丧”,提出很多苛刻的要求;母亲出殡时孝子的手杖(即“哭丧棒”)要比父亲的短两三寸,孝子的腰要弯得更低一些;母亲墓碑的衔称,假如父姓张母姓王,绝不如汉族冠父姓称“张王氏”而要称“张母王氏”,突出一个“母”。
第四,在叔、伯、舅等亲属关系中,以舅为大。决定甥男、甥女之婚事,办理父母之丧事,必须有舅家在场。世有“舅艮比爹艮再朵”的说法,意思是舅父比生父还大。父族母党中,舅权之所以大,乃因占“以母为大”之势的缘故。
第五,白语中,在比较大小或陈述主从时,有许多以“母”为大、为主的词组。称一坝田中最大的一丘为“几嫫吉”,意为:田母一丘。
称草鞋中最大的一双为“介嫫扁”,意为草鞋母一双。称佛租释迦牟尼造像为“维嫫次”,意为佛母。称弥勒佛造像为“弥罗维嫫”,意为弥勒佛母。称最会诵经之人为“经母艮,意为“经母”。称最会唱白族调的人为“曲母艮”,意为“曲母”。白族词汇里没有“田爹”、“佛爹”、“经爹”、“曲爹”、“联爹”的称谓词汇。称管小道理的大道理为“理嫫乃”,意为理之母。称本金为“闷嫫得”,意为它的母,称利息为“闷子得”,意为它的子。做生意亏本到本金,称为“连闷嫫得克”,意为连它的母也亏进去了。称做事的规矩和模型为“闷嫫得”,意为它的母。有“万事不离母”的说法。算账时,称大数为“闷嫫得”,意为它的“母数”;称小数为“闷子得”,意为它的“子数”。
同时,与以“母”为大、为主相对应,以“子”为小,构成很多“X子X母加量词”的联合词组。如:
称一窝鸡为“介子介嫫宗”,一窝猪为“代子代嫫宗”,一群狗为:“匡子匡嫫宗”,两头牛为“额子额嫫创”,两匹马为“们子们嫫创”……其中“介”、“代”、“匡”、“额”、“们”为白语之鸡、猪、狗、牛、马的称谓,“宗”与“创”是量词。
第六,带“母(嫫)”的词语,成为白语带感情色彩的词组或短语的一大特色。白族人在碰到大喜大悲时,情不自禁地叫“嫫”,成为白族心理素质中沉淀性的有机组成部分。并成为一种民族共有的“潜意识”。
碰到最高兴的事时,常常会情不自禁地叫“阿嫫嫫”。形容其人碰到令人高兴令人惊奇的事时,说他(她)“花则亚利嫫”。意为欢喜得除喊“母”以外,什么也不想了。同样,碰到最糟的事或最痛苦时,也情不自禁地叫“嫫”。疼痛难忍时会叫“阿哟嫫”,碰到最痛苦的事会叫:“啊唠嫫!”“唠”是最坏、最痛苦时发出的呻吟。说事情很糟糕称:“解闷嫫闷告”。直译为夹(或剪)他“母”的脚。
白族(起码在剑川)有一种说法,人死之前,不论男女,必定要叫一声“嫫”,同时滚出两颗眼泪,才会慢慢地停止呼吸。本人所经事不多,家父去世前的确如此,家母故世前因已失语两天,没有听到她叫“嫫”声,但嘴角确曾弯了一下,想必也在叫“嫫”吧。这个问题,很多友人都说,曾亲眼见过,亲耳闻过。或是从小耳濡目染,沉淀在心灵深处,成为民族共有的潜意识吧。
三、“母性文学”——来自白族民间文学领域的强劲信息
白族民间文学非常丰富,不仅有许多脍炙人口的民间故事传说,还有许多生动优美的民间长诗和民歌。打开白族民间文学宝库,一股股强劲的以女性作主角的“母性文学”——或称“女性文学”气息扑面而来。
白族民间传说故事,以女性作主人翁者居多,而这些女性中,绝无纤纤弱弱、哀哀怨怨、凄凄戚戚的形象。她们是开天辟地、创造世界的英雄。如:《开天辟地》、《人类和万物起源》、《日月的来历》、《观音蒙天》、《开辟索句坝》、《凤羽坝的来历》等等;她们是部族的始祖母,是“白国”的缔造者,是无父之国主的生母。如:《九隆神话》、《民族来源的传说》、《虎氏族的来历》、《观音点化段白王》、《茉莉羌的传说》、《白姐阿妹》(即“果子女”)、《百羽衣》等;他们是残暴势力的奋起反抗者和美好生活的建创者,如:《星回节》(“阿南”夫人的传说)、《负石阻兵》、《观音收罗刹》、《柏节夫人》、《辘角庄》、《望夫云》、《石宝山朝山曲会的来历》(十姊十妹斗恶龙故事)、《妙双姑娘》(乔后盐井来历故事)、《避沙珠》等;她们具有超凡的智慧才能,不仅大量的巧女、巧媳妇、憨姑爷的故事体现了这一点,就是木、石工匠的祖师——鲁班的传说故事中,许多故事,如:《墨斗的来历》、《巴掌》、《公榫母榫》、《祭木神》、《飞头绣花鞋》、《十二角风雨亭》、《将错就错一尺三》……中,鲁师娘的智慧才能,往往要胜鲁班师傅一筹。
除上述白族民间传说故事中“天”是母性的象征外,还有以下几点引起了我们的特别注意:第一,白族民间传说故事进入汉文典籍较早,如:《九隆神话》、《星回节》、《柏节夫人》、《辘角庄》、《望夫云》等,它们都是“母性”的故事。第二,南诏、大长和、大天兴、大义宁、大理国等五个地方民族政权中,除大长和开国君主郑买嗣祖籍是汉人外,南诏开国君主细奴逻之母茉莉羌、大理国开国君主段思平之母阿垣(又和“白姐阿妹”、“果子女”)都是在水中触木有感而生下他们,大义宁开国君主杨干贞之母弥录在水中与龙有感而生干贞,大天兴国开国君主赵善政则赖于披上妻子所教之“百羽衣”而得国。也就是说,四个少数民族地方民族政权之得国者,或有母无父,或有赖于妻室,都与“母性”息息相关。第三,白族特有的民族传统节日,如:三月街、火把节、石宝山朝山曲会都与“母性”的传说故事有关。
再看白族民间长诗——本子曲,祖誉为“四大名曲”之《黄氏女对“金刚经”》、《鸿雁带书》、《出门调》、《李四维告御状》中,前两首是以女性的口吻叙述故事,抒发女性的感情,第三首男女交叉叙事抒情,只有第四首是以男性的口吻叙述男人的故事,抒发男性的情感。其他比较著名的白族民间长诗,如:《青姑娘》、《放鹞曲》、《母鸡抱鸭》等,也是以女性的口吻,叙述女人的故事,抒发女性的情感。白族民歌,特别是流传较广的被视为经典作品的白族传统情歌,80%以上是倾吐女性情感之作。
从上述白族民间文学领域中这一“母性文学”视野看,解放后拍摄的著名电影《五朵金花》,也可以说是一部“母性文化”之佳作。它的成功因素,也在于很好地继承和弘扬了白族民间文学领域“母性文学”中鲜明的“母性形象”。
四、“观音母”在白族宗教生活与世俗生活中的地位
白语称观世音菩萨为“观音母”或“观音姥姆”。观世音菩萨在佛教之诸佛菩萨中与文殊、普贤、地藏、大势至等同列,居菩萨果位,最多居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的胁侍,离成佛还差一等。佛教传入白族地区后,观音菩萨除继续扮演她救苦救难,普渡众生的角色外,还成了白族开天辟地创世神话的“始祖母”;成了一位万能的“造物主”;成了一切邪恶势力的降伏者和战胜者;成为一切正义事业的扶持者;成为一切改恶从善的点化者;一切愚顽的教化者,甚至南诏、大理的建国,也得到观音菩萨的帮助。视“母”为天、以“母”为大的白族人,在对观音的称谓上,去掉了“菩萨”二字,加上一个神圣的“母”字,称为“观音母”。
在白族宗教生活中,不仅“白传佛教”,就是“白传道教”和白族的原始宗教——朵兮薄教也对“观音母”十分崇拜,供奉“观音母”的庙宇几乎遍及白族村寨,“观音母”的各种雕像、塑像、画像,几乎遍及各个寺宇,就是朵兮薄教的本主庙中,也不乏有观音母造像,或是尊为“大圣建国圣僧本主景帝”,或是以“送子观音”、“痘花娘娘”(管“天花”之神)的身份进入本主庙。
“白传佛教”经师,绘制了《南诏国传》的画卷;编写了《白国因由》一书,杜撰出“观音十八化”的神话故事;创造出“阿嵯耶观音”等特殊的观音形象;以“观音”二字加在姓和名之间,成为修行者的“法号”,如“李观音保”、“高观音德”、“段观音禾”、“杨观音梅姐”……一类的姓名,我们可以在有关南诏、大理国的典籍、碑刻和白族家谱中大量发现。纪念“观音母”诞辰、出家、成道的“观音会”吸引了广大的佛教信徒和非信徒,在白族地区,“观音母”受到的崇拜和造成的影响,事实上大大地超过佛祖释迦牟尼和其他诸佛菩萨。在白族地区,附会于观音踪迹、遗址、风物甚多,观音山、观音坡、观音岩、观音塘、观音寨、观音洞、观音桥等等的地名,各处都能找到几个。观音莲、观音柳、观音柏、观音草……物名也不少。
白族村寨中,中老年妇女都有所谓“妈妈会”的组织。“妈妈会”既信“白族佛教”,也崇奉白族原始宗教——朵兮薄教的本主和儒家之孔子、道家之老君、玉皇、城隍、灶君。但她们拜祭得最多的是“观音母”。“妈妈会”还常以“莲池”、“莲觉”、“妙香”、“百雀”等与观音菩萨事迹有关之词语作会名。
白族世俗生活中,结婚祈嗣、生育满月、疾病康复、远游归家、发财得宝,都认为是“观音母”保佑,都要祭祀“观音母”。在口语中称人美貌说此人长得像“观音母”一样,称人善良说此人心如“观音母”一样好。在石钟山石窟中,俗称甘露观音为“剖腹观音”、称阿嵯耶观音为“细腰观音”,称维摩诘经之问疾品为“愁面观音”、称华严三圣为“观音三姐妹”、称狮子关梵僧造像为“黄犬观音”……
“观音母”在白族心目中有这么崇高的地位,不正是组成白族“天母观念”、“以母为大”的“母性文化”之链的重要一环么?
五、石宝山文化面面观
剑川开化较早,历史上经济文化都比较发达,剑川海门口早期青铜文化遗址出土的青铜器,开灿烂的云南“青铜文化”的先河,南诏至大理国时期,剑川是南诏、大理国西北军事重镇,是剑川节度驻地,是滇西北政治、军事、经济、文化、宗教中心。剑川浪人所铸的“浪剑(又名郁刃)”极其锋利,仅次“铎鞘”。唐樊绰《蛮书(云南志)》说:“浪人诏能锋剑,尤精利,诸部落悉不如,谓之浪剑。南诏所佩剑,已传六七代也”。从剑川石钟山石窟所存之造像纪年看,最早之纪年为天启十一年(公元870年),最迟的纪年为盛德四年(公元1179年)。也就是说,剑川石钟山石窟的开凿大抵始于南诏中期,历经大长和、大天兴、大义宁三代,到大理国后期的300多年的时期内陆续开凿而成,这也与“剑川节度”为滇西北政治、军事、经济、文化、宗教中心的历史时期大抵相符。
剑川石宝山自古以来就是滇西北著名的游览胜地,世有“大理有名三塔寺,剑川有名石宝山”的说法。剑川石宝山不仅风景秀丽,更主要的是它有多元的宗教之山和民俗文化之山。石宝山中的寺宇中,宝岩居(已毁)、海云居是禅宗之临济宗的胜地,崇明阁是道教正一道符箓派的场所,宝相寺是“白传佛教”阿叱力的寺宇,灵泉庵是白族原始宗教朵兮薄教聚集的地方,金顶寺(旧称“慈云寺”)则是明末段晅所建之私家寺字,既是段晅之乳母吃斋修行的地方,也是儒释、文人聚会之地,小小的石宝山汇集了种种宗教,可称宗教之山。
剑川石钟山石窟只有16个编号窟,共造像139躯,比起莫高、云冈、龙门、大足等石窟,其规模十分小。然而,石窟的内容却十分丰富,除“白传佛教”阿叱力所崇奉的诸佛菩萨、天王、明王造像外,其阿嵯耶观音造像、南诏王室造像、梵僧造像和大名鼎鼎的“阿央白”,则为其他石窟所无。石窟造像的“世俗化”,是剑川石钟山石窟最鲜明最突出的地方特点和民族特色。是古代白族宗教生活和世俗生活共生的遗物。
在南诏、大理国时期,乃至更早的部族时代,人口是最富贵的财富,人口是部族、民族乃至邦国繁荣强盛的条件。由于饥荒、瘟疫、战争、人口大量死亡,生育成为头等大事。祈嗣成为石宝山宗教活动和世俗活动的主要内容。石宝山灵泉庵有一尊“送子观音”石刻造像,是新婚夫妇祈嗣的地方,朵兮薄教祭师在替人祈嗣或求平安生育,向“送子观音”敬献花果三供养时的祈祷词这样唱:
金钗花,银钩花,“送子观音”来赏花;
花子花女花骨朵,花开朵朵香。
有情之人来朝拜,有福之人来求花;
有求必应观音母,百花赏四方。
赏你瓜籽得儿子,赏你松子得姑娘;
花子花女逗人爱,花开千万家。
一年一度的石宝山朝会曲会,以弹弦唱曲谈情说爱对唱情歌为主,而且唱到寺院里佛坛前,寺院的住持也不干涉,不视为对神灵的亵渎。朝山“曲容”,来自剑川、洱源、大理、云龙、鹤庆、丽江、兰坪、维西等四地州八县,人数往往不下万人,届时,人如蚁集,云集山寺。弹弦对曲,语句相缠,整座石宝山到处是弦声、曲声、笑语声,是爱之交融,情之荡漾。这与古代周人之“社”、宋人之“桑林”、楚人之“云梦”……以青年男女公开社交之“令会男妇”习俗相似,也是古代白族青年男女公开社交习俗之遗传。旧时,称祭“阿央白”又是朝山曲会中少不了的一环。
“阿央白”又被称为“寄熬曼”——一种类似田鸡的蛙,直译可称“金蛙”。有一首拜祭“阿央白”的祭词,边往“阿央白”上涂抹香油边道:
(白语译音)(译意)
寄熬曼,
金蛙蛙(指蛙)
寄熬曼。
金蛙蛙(指女性外阴)
熬曼办,
金蛙裂,(女处女膜破裂)
登腹关。
腹隆凸。(指怀孕)
次呆墨,
铁锅破土锅,(指要生育了)
墨呆办。
土锅裂。(指正在生育了)
办乃乃。
裂了裂了。(指顺利地生下来了)
对于白族来说,佛教是一种外来文化,任何外来文化在融入本民族文化时,都要经过本民族文化的过滤,使之适应于本民族文化心理,才被本民族接受。佛教也是一样,传入白族地区后,经白族“母性文化”——特别是南诏、大理国时“母性文化”中的生殖观念的过滤,依佛教密宗“莲华胎藏界”道场场面布局,“阿央白”就以“母根莲胎”的象征物,堂而皇之地供奉在神圣的须弥座上之莲台上,享受人间的奉祭了。
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各民族在吸收外来文化时,不是囫囵吞枣、照搬照套、照抄照办,而是经过本民族文化的过滤,经咀嚼消化后,吸收其符合本民族文化心理素质可接受部分,使之融合于本民族文化中,成为本民族文化的一部分。宗教和宗教文化也是一样。
佛教密宗瑜珈派传入白族地区后,经过白族传统文化的过滤,成了“白传佛教”。虽然同称“阿叱力”,白族地区的“阿叱力”和中原地区的“阿叱力”差异很大,研究“白传佛教”不能完全套用中原“阿叱力”的经、藏及科仪。在看到它的“同一性”时,也要注意它的“差异性”。
在白族文化中,确实存在着一个“母性文化”现象,这个“母性文化”现象充满白族的世俗生活和宗教生活中,也就必然影响及“白传佛教”的经、律、论。“阿央白”是独特的丰富多彩的白族“母性文化”的符码。也只有以天为母性代表的白族,才会有这样气魄,把“阿央白”这个母性文化符码与诸佛菩萨并列,毫无遮盖地供奉在莲台之上,这个符码也只能在充满“母性文化”的环境里产生。
收稿日期:2002-0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