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聿“高唐”与“神的女儿”两赋的旨趣与艺术探析_高唐论文

宋玉《高唐》、《神女》二赋的主旨及艺术探微,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高唐论文,神女论文,主旨论文,艺术论文,探微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内容提要 本文通过对高唐神女故事传说的考察和作者立意的分析,对二赋主旨提出新说。认为从两赋整体上看,它是以神话为题材的写景言情之作。但两赋的内容又有相对独立性。《高唐赋》借写神女之所居,主要铺叙巫山地区大自然景观,是一篇描写山川胜景的美文,是我国最早出现的以大自然为审美对象的山水文学。后篇《神女赋》,则是借神话传说写男女情思,塑造了一个多情女子的形象,是一篇爱情作品,是后世文人言情之作的开端。二赋在艺术上均有很高成就。

关键词 宋玉 高唐 神女 赋 山水 言情

宋玉《高唐》、《神女》二赋的主旨,古人今人均有不同的理解。主要有讽谕说、影射说、男女之情说等。

(一)讽谕说 或称谏淫乱说。此说出现最早,从之者亦众。《神女赋》的序文,说高唐神女曾“荐枕席”于楚先王,而楚襄王又欲与之游,故论者称之“淫乱”。《文选》李善注又据《襄阳耆旧传》文,认为所谓“先王”即楚怀王,而襄王乃怀王之子,这就更成为父子聚麀乱伦的丑行。故李善注称宋玉写作此赋是“谏淫惑也”。《文选》孙圹批文,于《神女》赋中“曾不可乎犯干”一语后,批曰:“此守礼之正,所以遏流荡之邪心也。”又说:“王止慕其色,玉乃进规于义。发乎情,止乎礼义,风人之遗。”另外,宋人洪迈、明人陈第对此论述更详。在分析了宋玉赋的全文后,洪迈认为“既则神女但与怀王交御,虽见梦于襄,而未尝及乱也。玉之意可谓正矣。”①陈第则云:“玉之辞诚婉,而其意诚规”,称“引词之讽在词之表”。”②近、今人或不强调父子乱伦之事,但也认为是“借以讽刺襄王的追求淫乐”③,“实则对楚襄王欲见神女的妄想进行谲谏。”④

(二)影射说 此说或称为寄托说,即认为作者作赋,其中隐喻了作者自己的身世遭遇。清代张惠言称《高唐》、《神女》为屈原作,说:“两赋盖屈子作也,屈子曾见用于怀王,故以高唐神女为比,冀襄王复用也。不然,先王所幸而劝其游、述其梦乎?”又说:“此篇先叙山势之险,登涉之难;上至观测,观底平而可乐,所谓为治者始于劳而终于逸也。结言既会神女,则‘思万方’、‘开贤圣’,此岂男女淫乐之词?”⑤另外,章学诚在《文史通义》书中论到古人男女慕悦之辞多有所寄托时说:“是则男女慕悦之辞,思君怀友之所作也;征夫离妇之怨,忠国忧时之所寄也”然后举到“宋玉”。又清人尤侗在其《西堂全集·西堂杂俎》中谓“虽语涉缠绵,意实深于寄托。不缘神女,谁传宋之微词?”他们虽未详论,但属于寄托说无疑。今人亦有主此说者,如林维民《〈高唐〉、〈神女〉赋发微》一文中说:“《高唐》、《神女》两赋之主旨,即是隐喻君臣遇合之难”,认为这两篇赋与屈原的《离骚》和《九歌》的主题及表现手法一脉相承,即无不蕴含着“忠君而遭谤,爱国而忧谗的心声”。⑥

(三)男女情悦说 持此说者不同意《高唐》、《神女》二赋有什么政治内容和讽刺的深意,认为它们与屈作不同,“宋玉之文,则只在用超人的规模来写佚荡的情思,分别也在于一是以国家民族出发,一则只是从人生娱乐出发”,并认为它是后世“写男女关系和女性美”,以至六朝以后宫体诗、艳情诗的远源。⑦另外,姜书阁在《汉赋通义》中论到宋玉的《高唐》、《神女》二赋时,认为其全属“淫丽之词”,《高唐赋》“全为景物的描绘,了无情思可言,尤无讽谕之意”,篇末“生硬地加上短短几句游离的尾巴,与上文绝不协调”,而《神女赋》“连讽谏尾巴也没有”。但对于二赋的主旨没有做明确的说明,只认为它“给汉大赋树立了样板,确定了长期为汉人遵依的写赋体制,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后果”。

此外,有些文章虽未明确地论析《高唐》、《神女》二赋的主旨,但对赋的性质有所论及。如胡念贻认为“《招魂》写的宫廷,《高唐赋》却是写游览。”又说“《神女赋》的特点是以人物描写为对象,是描写‘神女’。‘神女’的形象实际是古代美丽的贵族女子的形象。”⑧陈宏天则认为二赋为“山水诗”⑨。日人藤原尚在《骚赋与辞赋的分歧点——关于宋玉的赋》一文中,认为《高唐赋》是“面对着自然的无限性与多样性,投以惊异与赞叹的目光”,“通过与高唐自然相接,来通政治、延人寿”《神女赋》“把神女当作自然所产生的最美丽的东西来描写”⑩。

面对种种纷纭的意见,对于《高唐》、《神女》二赋的性质与主旨,究竟应该如何理解呢?应当说,前人从各种角度出发所作的探索,有些是颇有启发的,但如果细按作品,却似乎又并未能尽如人意,未能做出圆满的解释。主讽谏说者(实际主要是“戒淫”),主要的论据是说襄王之游是淫乱邪心,而赋中的描写是“未及于乱”,所以是一篇劝戒之文。如果这样,在作品中还用得着以主要篇幅去着力描写自然景观,特别是不无诱惑力地去刻划神女之美,以至神女之多姿多情吗?从作品的题材内容所给人带来的感受看,显然并非如此。而将作品中所说的“楚先王”,即坐实为楚怀王,亦可商。其次,主影射、寄托说者,似更为牵强。《离骚》所设的“求女”情节,就全诗来看,使用的确乎是一种隐喻手法,但《高唐》、《神女》二赋主要铺写山林形状和美女姿容,很难与君臣关系或作者的身世相比附。另外,主写山水、美女、游历诸说者,从题材内容看,确乎是符合作品实际的,但作者在《高唐》赋中,写山水又兼写祭祀,写美女不仅超人化,而且又写她有“应君之相”的高贵,那么她是怎样的身分,或者说在神话中她是怎样的一种“神位”呢?总之,我们对于作品的构成、性质与主旨,还是需要作进一步的分析和思考。

我们先抛开作者写《高唐》、《神女》二赋的立意所在不论,就其所写的内容看,无疑是云梦之地的一个神话故事。关于这个神话故事的原貌和性质,由于缺少直接的资料,也像古代众多的神话一样,已经颇为迷离不清了。郭沫若和闻一多先生曾做过一些考索,特别是闻一多先生曾著有《高唐神女传说之分析》一文,对此一神话传说做了某些探源的研究。闻一多根据《墨子·明鬼篇》“燕之有祖,当齐之社稷,宋之桑林,楚之云梦也。此男女之所属而观也。”认为宋玉与襄王所出游之云梦,即“楚之高禖者,为男女幽会祷子之所。”又据古籍“皋(按通“高”)禖者,人之先也”的记载,认为高禖即该民族的“先妣”,即始祖。又认为传说中楚始祖的“高阳”,实际即“高唐”之音变,高阳之所以成为男性,是因为母系社会变为父系社会之后,渐渐深化的结果。闻先生的考证,除了高唐即“高阳”这一点还值得商榷以外,而他对这一神话的探源研究,对于我们了解高唐神女神话的性质,是颇有参考价值的。

当然,神话故事的原型,并不等于就是宋玉笔下的故事,其中会有传说中的演变,也会有作者的立意和渲染,但了解故事的原型,毕竟对我们理解作品是有助益的。

宋玉于赋中写“昔者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台,望高唐之观”,从而引出楚襄王之问,与宋玉向他讲述楚先王与神女交会的故事。如果我们知道云梦即楚高禖,这个“楚先王”(即楚先祖,非指怀王)的故事,也就是有来历的了。楚先王与这位高唐神女相会,虽说“愿荐枕席,王因幸之”云云,却并非什么男女风流韵事,更不是什么淫乱之行,而正与传说中的夏始祖禹“焉得彼塗山女,而通之于台桑”(《天问》)的故事同。闻一多说:“古代各民族所记的高禖全是各该民族的先妣。夏人的先妣是塗山氏。”接着他又引《礼记》郑注“高辛氏之出,玄鸟遗卵,娀简吞之而生契,后王以为媒官嘉祥而立其祠焉”,以及“娀简狄吞凤子之后,后王以为媒官嘉祥,祀之以配帝,谓之高禖”等资料,认为“这是殷人的高禖亦祀其先妣之证”。同时还引《诗经·鲁颂·閟宫》,因为传说“閟宫”即周先妣姜嫄的庙,“是周人亦祀其先妣之证。”闻一多最后说:“夏、商、周三民族都以其先妣为高禖,想来楚民族不会是例外。因此我以为楚人所祀为禖的那位高唐神,必定也就是他们那‘厥初生民’的始祖高阳。而高阳则本是女性,与夏之始祖女娲(按《史记·夏本纪》索隐引《世本》曾云:“塗山氏名女娲”),殷的始祖简狄,周的始祖姜嫄同例。”(见《高唐神女传说之分析》)闻一多的这些考证是很有道理的。

正由于高唐神女的这一身份,宋玉在《高唐》赋中才作了这样描写:襄王问:“寡人方今可以游乎?”宋玉曰:“可。”这里只是说襄王听了宋玉对先王与神女故事的讲述,愿意也去“立庙”的高唐观一游,并不涉及到什么“淫乱邪心”云云。宋玉曰:“可”,并不反对,显然也没有什么劝戒、阻挡的含意。接着王又问“其何如矣?”于是宋玉在说了“高矣,显矣,临望远矣。广矣、善矣、万物祖矣”云云之后便转入赋的正文。赋的正文主要描写了“巫山赫其无畴”的景观,后半部分则出现了两段文字,首先是写先王“当年遨游”的情况,其中有两个内容,一是写隆重的祭礼:“进纯牺,祷璇室,醮诸神,礼太一。”一是写展示武功的羽猎活动,以及奏“雅声”之乐等等。末一段,写宋玉认为襄王如“欲往见”,“必先斋戒”,同时要择时日,“简舆玄服”,毕恭毕敬;往会的目的应该是“思万方,忧国害;开贤圣,辅不逮”。最后的祝词是“延年益寿千万岁”,即祝愿国运与年寿的长久。关于这最后一段的文字,古今学人解释颇为不同。一说是不伦不类的可笑的画蛇添足。如宋朱熹《楚辞后语》说:“《高唐》卒章虽有‘思万方,忧国害;开贤圣,辅不逮’云云,亦屠儿之礼佛,倡家之读《礼》耳,几何不为献笑之资,而何讽谲之有哉?”今人姜书阁亦斥为“生硬”、“与上文绝不协调”,是“画蛇添足的多余文章。”(《汉赋通义·溯源》)一说则认为隐寓讽谏,以为“其末犹有深意,谓求神女与交会,不若用贤人以辅其政,福利为无穷也。”(明陈等《屈宋古音义》)此说亦受到一些今人的同意。如袁梅《宋玉辞赋今读》就称“《高唐赋》之卒章,行文确实突兀生硬些,但是也含寓讽谏之义,所以,陈第的话是有道理的。”以上两种意见,认为“生硬”也好,“讽谏”也好,如果我们了解到高唐乃楚之高禖,高唐神女曾具有楚始祖的身份,也就会理解了宋玉赋的卒章所写,正是追记的古高禖典礼,而对襄王的要求,不过劝其遵从旧有的仪典而已。古代祭高禖是有典仪的,如《路史·后记》:“少佐太昊祷于神祗,而为女妇正姓氏,职婚姻,通行媒,以重万民之则,是曰神媒。”又云:“以其载媒,是以后世有国是祀为皋禖之神,因典祠焉。”古祭高禖之典仪如何虽不详,但歌舞、羽猎、祭祷当是其主要内容,正如宋玉赋中所写。也正由于神女的“先妣”身份,所以宋玉于下篇《神女》赋中写神女时有“骨法多奇,应君之相”的形容,写她的举止多情而不失庄重。

当然,说高唐神女是古“高禖”,曾是楚始祖神,这也是从神话的探源来说的。岁月在流逝,神话在流传中会有演变,即使是宋玉时代,距离远古传说时期也已经颇遥远了。大约至宋玉之时,高唐为古楚高禖之处的传说,宋玉是知道的,所以他同楚王游云梦,便说起高唐女神的故事。但女神的形象,会打上后世传说的烙印,况且作家创作也会从某个方面进行渲染,这样就出现了宋玉笔下的神女形象——一个美丽多情、飘忽来去,可遇而不可犯的有着高贵身份的美女形象。

那么,《高唐》、《神女》二赋的性质和主旨是怎样的呢?说它是讽谕、影射似都是没有根据的;称之为“郊祭”赋,从作品的立意和内容看也不符合实际;说它是山水、游历也不全面。《文选》曾将先秦两汉的赋分为十五大类,而将《高唐》、《神女》赋列为“情”类,即言情之作。从两赋的整体看,它应该是一篇以神话为题材的写男女之情的作品。当然,这两篇赋的内容又有相对的独立性,前篇《高唐赋》,主要写巫山地区大自然的景观,带有山水文学的性质。后篇《神女赋》则主要写传说中的女神,借神话写男女情思,具有爱情文学的性质。实际上,《高唐》、《神女》二赋对后世的影响,也分别在这两个方面。至于宋玉作这两篇赋的缘由,其实与后世汉赋作家一样,是为了娱悦君王。宋玉侍襄王,“王以为小臣”,其身份是个文学侍从之臣,“玉识音而善属文”,“襄王好乐爱赋”(11),宋玉常陪君王游宴,作赋以为娱乐正是他份内的事。当然,这并不妨碍他创作出来的美文,具有重要的文学价值。

《高唐》、《神女》二赋,各冠有一篇散体序文,采用主客问答的形式,述说作赋的缘起。同时,以宋玉答问的方式,对所赋咏的内容和对象,率先做出两段极为生动的描写,带来引人入胜的效果。如《高唐赋》描写“朝云”的文字:

王曰:“朝云始出,状若何也?”玉对曰:“其始出也,兮若松。其少进也,晰兮若姣姬,扬袂障日,而望所思。忽兮改容,偈兮若驾驷马,建羽旗。湫兮如风,凄兮如雨。风止雨霁,云无处所。”

对这一小段文字,对清晨山间的朝霞彩云,做了极为形象的动态描写。用一连串的精譬妙喻,刻划了朝霞云绵由始出到消失的这一千姿百态过程。既是对倏忽变幻、仪态万方的朝云的生动描绘,也暗寓着对来去无踪、美丽超凡的神女的刻划。正是一种巧妙的双关手法。

《神女赋》的序文,写神女出现时的美态:

王曰:“状何如也?”玉曰:“茂矣,美矣,诸好备矣;盛矣,丽矣,难究测矣。上古既无,世所未见。瑰姿玮态,不可胜赞。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须臾之间,美貌横生,烨乎如华,温乎如莹。五色并驰,不可殚形,详而视之,夺人目精。其盛饰也,则罗纨绮缋盛文章,极服妙采照万方。振绣衣,被袿裳,不短,纤不长,步裔裔兮曜殿堂。忽兮改容,婉若游龙乘云翔。嫷被服,侻薄装;沐兰泽,含若芳。性和适,宜侍旁;顺序卑,调心肠。”

首先用极富感情的口吻,赞叹神女的稀世之美。接着也用“始来”、“少进”、“忽兮改容”等语,分几个层次来写神女的容颜、盛饰、举止风采,并用“初日”、“皎月”比喻女神出现时的容光焕发,光采照人,再写她绚丽华美的服饰。婉若游龙的体态,以及温和的性格等等。中文写美女的皎丽,主要着力渲染她的光华和色彩,诸如“照屋梁”、“舒其光”、“夺人目精”、“照万方”、“曜殿堂”以及“五色并驰”、“盛文章”等,这与前篇序文正好相呼应,表面上写神女之美,实际则不离朝云彩霞的特征,也是一种双关的写法。

两则散体短序,本为展开后面赋的正文而作,但其本身就极工妙,造语雅丽,状物得神,语句长短相间,参差历落,在先奏散文中,已属上乘佳品。而就全赋而言,更具先声夺人之妙。

《高唐赋》意在写神女之所居,而从赋的内容看,无疑是一篇描写山川胜景的文字。

赋中为了淋漓尽致地铺写出高唐之伟观,全面地刻划其山水形势草木物色的风貌,作者采取了从多种视角来观照对象的方法。如赋在开始只用了“惟高唐之大体兮,殊无物类之可仪比;巫山赫其无畴兮,道互折而曾累”四句作为总冒,下面就从空间的移动,从不同视角来捕捉景物:

登巉岩而下望……中阪遥望……仰视……俯视……上至观侧……这种仰视俯察,近观遥望的多视角写法,无疑给作者的尽情铺写带来了方便,更重要的是它可以表现出山川景物整体而多变的美,使描写对象在广阔空间得到充分的展示。宋玉创造的这一赋体结构,被后世汉赋家所吸取、继承,几乎成了写作散体大赋作品的模式。

在广阔空间驰骋的同时,又追求对景物的曲尽情态的描写,是宋玉这篇赋的又一重要特征。而且在状物时,不只是对景物作平面的、静态的描写,而是善于捕捉住景物的瞬息变化,进行形、声、色、感的立体描写,从而令人有亲临其境之感。如开始一段写登悬崖峭壁,俯视峡谷时,所见涧水奔流、水石相击的情状:

登巉岩而下望兮,临大坻之蓄水。遇天雨之新霁兮,观百谷之俱集。濞汹汹其无声兮,溃淡淡而并入。滂洋洋而四施兮,蓊湛湛而弗止。长风至而波动兮,若丽山之孤亩。势薄岸而相击兮,隘交引而却会。萃中怒而特高兮,若浮海而望碣石。砾累累而相摩兮,震天之磕磕。巨石溺溺之瀺灂兮,沫潼潼而高厉。这里展现的确是一幅壮美飞动的画面。为了进一步烘托出这一自然奇观的威慑力量,文中接着还描写了在水势湍急、石破天惊的惊恐下,猛兽奔驰,飞禽伏窜,水虫尽暴的场面,更给人增加了一种惊心动魄的感受。

随着游踪所至,方位的转换,赋中对各处的山林景观,展开了尽态极至、绘声绘色的描写,同时还特别写出了不同景观及其给人带来的不同心理效应,引发出不同的联想和情思。如写登上山坡,远眺山间葱郁的林木:“中阪遥望,玄木冬荣。煌煌荧荧,夺人目精。烂兮若列星,曾不可殚形。”这是远望中整体的印象。而定睛细观则形态色彩各异:“东西施翼,猗旎丰沛。绿叶紫裹,丹茎白蒂。”风吹林响,悲凉之声摇人心魄:“纤条悲鸣,声似竽籁。清浊相和,五变四会”,使人听后,“感心动耳,回肠伤气。”并加以形容说,如果失意人听了会更加难以自持:“孤子寡妇,寒心酸鼻。长吏隳官,贤士失志,愁思无已,叹息垂泪。”

下面随着观看位置的不同,继而写山石的险峻,山谷的深幽。当人立于悬崖之上,下窥谷底的情状是:

俯视峥嵘,洼寥窈冥,不见其底,虚闻松声。倾岸洋洋,立而熊经。久而不去,足尽汗出。悠悠忽忽,怊怅自失。使人心动,无故自恐。贲育之断,不能为勇。卒愕异物,不知所出。縰縰莘莘,若生于鬼,若出于神。状似走兽,或像飞禽,谲诡奇伟,不可究陈。

最后,则写登上峰顶观测,骤然出现了一片地势平缓的开阔地带。那里芳草嘉卉丛生,香气扑鼻,鸟鸣喈喈,别是一番美景。

因此,《高唐赋》无疑是一篇描写山川胜景的美文。同时,也是我国最早出现的一篇以大自然为独立审美对象的山水文学。过去文学史研究者多以为中国山水文学始于东晋,或更晚,这是不确的。

《神女赋》以宋玉夜梦神女为由,以色彩绚烂的笔触描写了一位丽姿妙质的神女形象,并通过对神女心理的刻划和一霎时的活动,表现出一定的戏剧性。

关于高唐神女的神话,前文已说,正如闻一多先生新考证的,原是有一个楚之始祖的传说为背景的。但神话在流传中会有所演变,大约到了宋玉时代,这位楚远祖化身的女神,已经淡化了其原先的身份。“宋玉此赋显然已不把女神当做楚国的始祖了,而只是把她当做楚人崇拜的一位女神,她的身份大概已和湘水神的湘君、湘夫人和《韩诗外传》中所载和郑交甫恋爱的那个汉水女神一样。”因而,在宋玉笔下,高唐神女乃是一个既美丽、多情,又庄重、自持,虽有佚荡之情,却又终以礼自防的女子形象,而从其内心的情与礼的冲突看,作者所塑造的实际是古代的一位端庄典雅、举止有节、有教养的贵族女子形象。

作为一篇专注描写美丽女子的作品,宋玉的《神女赋》,写得非常细腻入微、情韵婉转、生动清新,富有艺术魅力。如果说以大自然为描摹对象的《高唐赋》,作者曾运用开拓广阔空间的艺术构思和多方位的描写,全面而成功地再现了高唐山川的雄姿伟观,那么《神女神》则用细致的笔触、明丽的色彩、动静兼俱的描写和富于情节性的构思,活脱脱地塑出一个姣丽多姿、超尘绝世和情思绵绵的神女形象。

赋的正文,首先以极度夸赞的口吻写道:“夫何神女之姣丽兮,含阴阳之渥饰。被华藻之可好兮,若翡翠之奋翼。”称颂神女禀天地阴阳造化之妙,得天独厚,含有天地间一切之美。她华装美饰,就像一只展开双翅的翡翠鸟,飘然而至。称说她“其象无双,其美无极”,她的相貌容颜,无人能比;“其状峨峨,何可言极”,其状貌之美,已到了无可言说的地步。

下文接着从体貌、仪态、举止、情思等几个方面,对神女做了生动的描绘。其体貌:

貌丰盈以庄姝兮,苞温润之玉颜。眸子炯其精朗兮,了多美而可观。眉联娟以娥扬兮,朱唇的其若丹。素质干之浓实兮,志解泰而体闲。其仪态:

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宜高殿之广意兮,翼放纵而绰宽。动雾觳以徐步兮,拂墀声之珊珊。

从“望余帷而延视兮,若流波之将澜”以下,则写她的进退举止,并通过她的举止,写她的情思,表现其复杂的内心世界。

当走进室内望见帷帐时,她秋波暗转,脉脉多情,但旋即奋袖正衣,又表现出“踯躅不安”。她意似靠近而又远去,好像要来而又回转(“意似近而既远兮,若将来而复旋”)。对方向她表示惓惓之意,她却以节操自持,终不情愿(“怀贞亮之洁清兮,卒与我兮相难”)。可是下文写她在嘉辞应对之际,感情又一再起伏不定。先是表现出无限的倾心欢情(“精交接以来往兮,心凯康以乐欢”),接着又因犹疑不决而伤感(“含然诺其不分兮,喟扬音而哀叹”),最后则表示出一副不可干犯的微怒之态(“頩薄怒以自持兮,曾不可乎犯干”)。霎那间的乐欢、哀叹和薄怒三种感情变化,十足表现出一个女子在情与礼的冲突中,一波三折的内心世界。

末了,“欢情未接,将辞而去”,但在临行未行之际,神女复又表现出恋恋不舍的无限深情美意:“似逝未行,中若相首。目略微眄,精彩相授”,但终于还是“神女称遽”,匆匆离去了。对这段失之交臂的恋情,徒然引起男主人公的无限遐思和惆怅而已。读宋玉的《神女赋》,很容易使人联想到屈原《九歌》中那些人神恋爱的故事。只是宋玉笔下的神女,平添了以礼自防的沉重,更带有上层妇女的特点。但从艺术上说,作者对神女容颜、情志、动作等各个细节的刻划,则更为精细和丰富,这无疑是个进步。

从上述分析中可以看出,宋玉的《高唐》、《神女》二赋,以其杰出的艺术成就,不仅成为中国山水文学的发轫及后世文人言情之作的开端,而且更值得指出的是,作者以这两篇赋为代表,创造了“赋体”这一文学体裁,并以其不易企及的才华,为这一文体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从现有资料看,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个写作赋体作品的作家是荀况。荀况有赋十篇,今存《礼》、《知》、《云》、《蚕》、《箴》五篇。但作为“命赋厥初”(《文心雕龙·诠赋》)的荀赋,在艺术上还很不成熟。它虽稍具后世赋体的某些特点,但仍保留着浓厚的民间俗体“隐语”气息,文采也不甚华丽,与后世的汉赋距离还很大。我认为,在战国末年,继荀况之后进一步发展赋体文学,开汉赋先导的乃是宋玉。他的《高唐》、《神女》诸赋,采用主客问答的形式,体制宏大,铺张扬厉,多用修辞和对比手法,语句韵散间杂,词采华丽等等,已具备了后世赋体文学的特点。

有人或以为,从赋体文学的发展看,像宋玉的《高唐赋》、《神女赋》等这样一些规模较大的散体赋,非战国时代所能产生,甚至怀疑其赋并非宋作。这一意见貌似从文学发展的流变着眼,实际上未免主观臆测。这除了许多学者已著文反驳之外,更有力的证据是考古发现。1972年,山东临沂银雀山汉墓出土了唐勒赋残篇竹简,计26支,231字,估计全文是较长的。从其形式和艺术特点看,已是典型的散体大赋体制。这无疑证明了散体大赋在战国末期已产生,(12)而《高唐》、《神女》当是其中代表,二赋为宋玉所作亦不可轻疑。司马迁在《屈原列传》中说:“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皆好辞而以赋见称”,殆非虚言。

汉代初期,在辞、赋两种文体的称谓上本有所混淆。屈作称“楚辞”,亦可称“赋”,或连称“辞赋”,但“赋”不能称“辞”。司马迁所谓“好辞而以赋见称”,显然有意区分两种文体。所以,宋玉等人是爱好楚辞而以写作赋体作品称誉于世的,宋玉是一位“楚辞”家兼“赋”家。他融化其他文体特点,吸收和发挥了楚辞艺术的特长,将楚辞的句式、规模、特别是秾丽奇艳的文采,移植于原本质朴的赋体,使赋体脱尽了俗体气息,成为文人手中的雅体,为后来汉赋的体制与创作奠定了基础。清代评论家程廷祚在其《骚赋论》中曾如此评说:

或曰:《骚》作于屈原矣,赋何始乎?曰:宋玉。荀卿《礼》、《知》二篇,纯用隐语,虽始构赋名,君子略之。宋玉以瑰伟之才,崛起骚人之后,奋其雄夸,乃与《雅》、《颂》抗衡,而分裂其土壤,由是词人之赋兴焉。……观其《高唐》、《神女》、《风赋》等作,可谓穷造化之精神,尽万类之变态,瑰丽窈冥,无可端倪,其赋之圣乎?后之视此,犹后夔之不能舍六律而正五音,公输之不能捐规矩而成方圆矣。于是缀词之士,响应景从。这段评说是符合赋体文学发展实际的。从荀赋导源于前到宋赋扬波于后,所谓“宋发巧谈,实始淫丽”,从此赋才成为“与诗画境”的独立文体,并“蔚成大国”(均见《文心雕龙·诠赋》),尔后被汉代文人所利用而风行一时,并成为我国古代文学的一种重要文体。

因此,宋玉《高唐》、《神女》诸赋在中国文学史上的成就和贡献是非常重要的,其对赋体的开创之功更是不可泯灭的。另外,像《神女》一赋,不仅为曹植的《洛神赋》、陶潜的《闲情赋》等直接仿效,同时还铸成一系列的词语典故,如“云雨”(唐以前无亵意)、“巫山”、“楚梦”、“楚馆”、“阳台”、“楚女”、“神女”、“巫山云”等,为后世言情诗词所习用,并构成无限的浪漫色彩。对此,研究者都是不应忽略的。

注释:

①见《容斋随笔·三笔》卷三。

②明陈第《屈宋古音义》。

③马积高《赋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④袁梅《宋玉辞赋今读》,齐鲁书社1986年版。

⑤《七十二家赋钞》。

⑥见《温州师院学报》,1991年第2期。

⑦姜亮夫《楚辞学论文集·宋玉简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

⑧《中国古典文学论丛》。

⑨《昭明文选译注》册二。

⑩《楚辞研究集成·楚辞资料海外编》。

(11)《襄阳耆旧传》。

(12)吴九成《银雀山汉简释文》,文物出版社,198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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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聿“高唐”与“神的女儿”两赋的旨趣与艺术探析_高唐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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