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本体论研究纲要[*]_本体论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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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 本体论作为哲学研究的一种形态和重要方面,在其沉浮的历史发展中,经由宇宙—自然本体论到神学本体论再到人学本体论的演进,体现了人类哲学思维内容、视角、视野和方法的转换与超越。与人类发展的时代精神相一致,现时代呼唤着与其相应的本体论沉思与建构。社会本体论追问是现时代为人的生存寻找安身立命之根基的现实生存需要和理论自觉欲求。思想史和现实的统一显示了这种追问的需要并提供了解答的可能。以人的生存和发展作为社会存在的本体基础的研究趣向体现了自然—人—社会的真正统一性。在这种统一中,才能建构起真正统一的“历史科学”。在这种本体论视野中,合理地说明和理解人与社会及其与自然的大统一关系才成为可能。所以,社会本体论并非仅为社会。本文仅只是开启这一研究领域或方向的始发。

自人类发展到能开始哲学反思以后,本体论构成了哲学思维的第一个形态,并且是哲学家们永恒关注的话题。历代哲学家以各种方式对世界的本体作出了各自的设定和解释,它们构成了本体论发展的一系列历史阶段。在本体论研究发展的历史上,在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诞生以前,先哲们的主要视点集中在自然本体上,而忽视了对人和社会的本体探讨,或是对其作出了非科学的说明。直到马克思和恩格斯创立了历史唯物主义,才对人类社会历史作出了科学的说明或者说有了科学地说明社会历史的方法。当然,由于马克思不满意旧哲学的本体论观点及其思维方式,也由于马克思进行理论创造的时代是认识论兴盛的时代,还由于马克思所处理的论题所限,马克思并没有以本体论的方式写下他的哲学全书。但是,我们并不能因此就认为马克思没有本体论思想。相反,在马克思的著作中,到处都蕴涵着他对旧唯物主义及唯心主义的传统本体论扬弃后的新唯物主义的本体论思想。由于马克思本人并没有对其本体论思想作出专门的说明,所以,对它的理解就存在着一个广阔的思维空间。

为了给人文社会科学提供本体论基础,为了给社会历史认识提供对象性前提,为了给人们的社会生活提供一幅合理的社会图景和精神支点,找到人在社会中的位置及其意义,我们应该沿着马克思的唯物史观所提供的立场、观点、思路和方法,以哲学反思的方式追根溯源地考察人们存在于其中的社会的根和本,扬弃传统本体论思想,建构合理的现代形态的社会本体论。

一、本体论研究历史发展的逻辑

作为哲学的一个基础性部分,本体论研究在历史上经历了一个连续有序的发展过程,有着自身历史发展的逻辑。在传统的理解中,许多人面对着历代哲学家的各种观点和解释,仅只看到各种观点之间的不同和冲突,而不能将其理解为一个统一的发展过程的有机部分,不能将其理解为相互过渡的有序的发展阶段。

在西方哲学史上,对世界本体的追寻发端于古希腊。早在奴隶社会,古希腊先哲们便开始了对世界的本体的探索,于是便有了本体论,有了哲学,有了本体论思维方式。在哲学史上,巴门尼德的存在论被公认为是本体论发展的开端,到亚里士多德提出“第一哲学”的概念,本体论就作为研究“存在本身”或作为寻求“最初的根源”和“最高”的原因的形而上学的学问被确立了下来。从此,本体论或形而上学就一直是西方从中世纪到近代的传统哲学所追求的最高目标。

古希腊先哲们建构的多种不同的本体论模式,有着一些共同的特点:它们都是一种自然—宇宙本体论;都试图追寻世界的某种超验的、最终的、永恒的、不变的、绝对的存在的“始基”或存在的原因;都以人与世界或主客体不分作为其研究的出发点;对本体的研究都只注重一个“追根”、“溯源”的方向而不研究由“根”、“源”到“树”、“流”展开的方向,等等。由古希腊先哲们所创立的本体论思维方式的这些特征,后来就成了本体论研究的经典范式或固定规范并一直影响至今,以至现在一提到本体论问题,有的人就想用古希腊的本体论思维方式来进行规范。

由于各种原因,古希腊所开创的自然—宇宙本体论被中世纪神学所利用,变成了证论上帝存在的工具的神学本体论,后者使本体论研究淹没在神秘的神学呓语之中。它是本体论发展史上极不光彩的一页,也是旧本体论的逻辑缺陷和西方文化共生的结果,具有一定意义的必然性。

历史发展到近代,哲学家们竭力挣脱封建神学的束缚,高扬人的理性,把哲学研究的主要目光导向了发展科学和宏扬理性的认识论方向。在近代西方哲学史上,经验论与唯物论的认识论之争交织和隐藏着唯物论和唯心论的本体论之争。这两种本体论都是在主体和客体、物质和精神分离或分裂的二元对立的基础上二元择一、二元归一式的本体论思维方式。我国有的学者坚决地反对本体论思维方式,主要就是从这个意义上反对的。

近代西方哲学史上物质本体论和精神本体论的二元对立,使得西方传统本体论越来越陷入困境,并受到现代西方哲学的猛烈批判。这种批判主要来自科学主义和人文主义两个方面。一方面,随着科学理性和认识论倾向的发展,尤其是随着实证主义思潮的影响的扩大,许多站在科学主义或认识论主义立场上的现代西方哲学家走上了反对本体论主义的道路,他们试图以自然科学的经验实证原则和方法来规范哲学,认为既然人的认识只能达于现象界,哲学也就应当只研究现象界,研究那些能被人的经验证实的问题;而世界的本体是经验所不能证实的,是人的认识能力所无法达到的,因而对它的探求也就是没有意义的。因此他们主张“拒斥形而上学”,要像建立精密科学那样建立哲学。如分析哲学和语言哲学,认为哲学就是对科学的概念、命题、结构、理论等进行逻辑分析和语言分析,否定哲学的世界观和人生观的意义,从而使本体论研究被“冷落”甚至排斥在哲学研究的范围之外。

实证主义对于本体论或者形而上学研究的“拒斥”,从一个方面来看,是十分片面的。事实上,任何哲学研究都不应该粗暴地对待本体论问题,人们可以不去研究它,但却不能宣称它是无意义的。另一方面,实证主义的“拒斥”也可以看作是对传统本体论的弊端的一种消极的批判和否定,因为传统本体论思维方式的概念和逻辑游戏及其所达到的空洞抽象的理论结论对于科学研究的意义确实是相当有限的。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实证主义对于传统形而上学的“拒斥”又是具有一定合理性的。

现代西方哲学中的人文主义者们则不是一般地反对本体论研究,相反,他们认为科学主义思潮简单地取消本体论研究的态度是不可取的。在他们看来,哲学应当探求世界的主体,并且本体论应当是哲学的最主要的、甚至是唯一的内容。他们主要反对的是传统的理性本体论的研究方式。尽管现代西方的本体论哲学对于什么是世界的本体的观点各不一样,但它们还是具有一些共同的基本特征:其一,现代西方人文主义哲学家们认为,近代西方本体论哲学在主客体对立的前提下去探求本体的做法是错误的,不应单从客体出发也不应仅从主体出发去追寻世界的本体,而应抛弃二者的对立,回归到二者的统一中去寻求世界的本体。其二,他们认为,虽然近代的本体论研究高扬人的理性、强调人的主体性,但其所高扬的理性仅只是一种科学理性。在他们看来,一方面,这种专注于科学理性的传统本体论只强调了人的理性方面,而忽视了人的非理性的精神因素,把人片面化、单面化了;另一方面,传统本体论之目的只是为科学(自然科学)提供基础,提供的只是科学的事实本体,而忽视了人的存在及其意义,没有为人的生存意义提供本体论基础。这样,现代西方的人文主义哲学家们提出了非理性主义的本体论和人的生存本体论或存在主义本体论,使本体论研究摆脱了传统本体论的束缚,实现了现代形态的人的生存意义本体的转向,开启了本体论研究的新思路。

现代西方本体论哲学使本体论研究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并为本体论研究开辟了一个新的方向,提供了一个新的范式,这是一个历史性的进步,应该充分地予以肯定。但同时也应看到,它并没能完全地解决本体论研究的一系列问题,相反,它还存在着许多重大理论缺陷,留下了许多有待解决的问题,这些问题也正是当代本体论研究发展的起点和契机。

在本体论研究的发展历史上,各个不同的本体论范式并不是互不相干的东西,本体论从古至今的演进,是一个具有内在逻辑的发展过程。这一内在逻辑过程可以大致地归结为:从古代的自然—宇宙本体论到现代的事实本体论再到现代的人学本体论,或从古代对自然宇宙“始基”的沉思到近代对于认识之可能性根据的探问再到现代对于人的生存价值和意义本体的追寻,从以主客体不分为出发点到以主客体对立为前提再到以主客体的统一为基础的过程。这种从对物的追问到在物的追问的基础上的对人的追问,标志着本体论思考的历史进步和发展。这个发展过程是一个扬弃的过程,是一个不断地批判、继承的演化过程。这一发展过程也可以看作是古希腊哲学中所包含的各种矛盾和“胚芽”的展开过程。

从自然本体论到人学本体论的发展,并没有走完本体论研究的历程。因为单从人本身来说明人是不可能使人得到科学地说明的,这也就预示和蕴涵着必须从人学本体论走向社会本体论之必然方向。只有从社会本体论的角度或高度才能深刻地把握自然、人和社会及其统一,才能把握事实本体和意义本体的统一。自然—宇宙本体论→人学本体论→社会本体论,这就是本体论研究历史发展的逻辑。

二、社会本体论的研究方法

要建立社会本体论,首先必须从方法论上对传统本体论(包括古代、近代和现代西方哲学本体论)进行反思,确立起本体论应有的方法论基础。

古希腊的先哲们开创的本体论研究使人类开始了哲学思维的历程,他们功不可没。但是,从现在来看,他们建立本体论的思维方法却有着相当的局限性。这种方法可称为“原子主义”的方法,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只注重从具体到抽象的“追根”式的思维,而不注重从抽象到具体的“展开”和辐射的思维,把“追根”理解为本体论的全部内容;以追寻抽象的、无任何规定也不需要任何其他的东西规定的绝对的、永恒的、不变的、终极的存在和终极原因为本体论的唯一旨趣;以概念的逻辑推演为主要方法;主客体不分和只追寻自然—宇宙本体,等等。这样一种思维方法,使得本体论研究显得简单、贫乏并与哲学研究的其他领域分离和断裂开来,从而使本体论研究对哲学其他领域的研究和科学的研究并没有多少实际的指导意义,也并没有为人对本体的认识和为人在世界上的安身立命提供出坚实的基础。这种本体论思维方式实际上已经逻辑地包含着导向基督教神学本体论和康德的不可认识的“物自体”的通道。

近代哲学是在与基督教经院哲学的斗争中诞生的。它高举以人为中心的人文主义的旗帜,歌颂人的伟大,抬高人的理性的地位,宣扬人性的天然合理与以神为中心的经院哲学相对抗。它的出现,标志着人的自我意识的初步觉醒,为主体性哲学奠定了基础。它建立了理性主义本体论,实现了由对本体本身的追问向如何认识本体的认识论追问的转向,这是哲学思想史上的伟大进步。近代哲学从笛卡儿开始到黑格尔结束,虽然其中有多种流派多种观点,但在方法论上说都可以称为“二元对立主义”的本体论模式。比如,他们将主客体二元化并对立化;将现实生活二元化,脱离现实远离生活,追求绝对普遍性和永恒不变性;过于迷信理性和逻辑的力量;热衷于烦琐推演和概念游戏;虽强调人的主体性却只为科学寻根而忽视为人的生存立本;虽强调人却只注重人的理性而忽视人的其他丰富的特性,使人成为“单面人”;而且,在理性主义那里,大都还留有上帝的阴影等等。近代哲学的这些局限和缺陷以及片面的强调科学性不可避免地受到现代西方哲学的批判或否弃。他们的批判在许多地方都是击中要害并很有见地的,至于他们是否很好地解决了他们所提出的问题则是另一回事。

现代西方人文主义哲学家们在批判传统本体论的基础上提出了他们的以人为中心的人学本体论,这种人学本体论包括非理性主义本体论和生存本体论。人文主义哲学家们虽然提出了本体论研究的新思路和新范式,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和启迪意义,但由于其方法和视野的局限,他们并没有也不可能合理地解决他们所提出的问题。就非理性主义本体论来说,它不是去克服传统本体论的理性主义的片面性,把人看作是理性与非理性的统一,而是以反理性的方法来确立非理性的本体地位,因而是以一种片面性去代替另一种片面性,甚至可以说是近代理性主义本体论的倒退;况且,它只在精神范围内研究人也不可能真正为人找到安身立命之本。生存本体论注重了人的生存的意义,把人的生存作为本体,但它实质上仍只以人的非理性的精神为本体。它强调人的生存意义本体却否认世界存在的事实本体或不去探求事实本体与意义本体之间的联结和统一,强调人的精神生存而不探讨人的物质生活及其活动,强调人而不把人放在其本来生存的社会中来研究。这样的人学本体论显然是难于真正说明人的现实生存的。

以上对传统本体论研究方法的反思和批判,其主要目的不在于对传统本体论研究作虚无主义的简单否弃,而在于从中去找寻新型本体论——社会本体论建构和发展的契机。同时还必须承认,我们所期望建构的社会本体论是传统本体论的逻辑发展过程中的一个新阶段。

对于社会这样一个复杂的有机体作本体论的探讨,首先必须确立起正确的方法论原则。我们认为,建构社会本体论必须遵循以下原则和方法。

唯物论原则。唯物论原则要求我们在追寻社会本体的时候必须把着眼点放在社会物质的、实体的并且是最基本的存在上。这种存在应当潜含着整个社会,是理解和说明整个社会的基点。

整体性原则。在卢卡奇所著的《社会本体论》中,整体性原则被当作最重要的原则。所谓整体性原则,就是要把社会本体当作一种整体性存在而不是孤立的“点”式、“原子”式存在,其存在是可分析的但不是可分的有机存在。社会作为一种有机整体性存在,其本体性存在不是与社会的其他各个层面互不相干、无须别的东西规定却能规定制的东西的存在,而是社会整体的浓缩的存在形式并潜在地包含着整个社会的基本存在因素。对于社会本体,只能作整体性的把握。

相关性原则。社会有机体之所以是有机体,就在于它的内外相关性,在于它的空间不可分割、时间不可断裂,各构成要素彼此互相关联、互相包含、互相规定,在相互规定中各自才成为自身,才成为整体的构成部分。相关性正是整体性的最重要特征。

发生学原则。社会是在自然存在基础之上发生的高级形态的存在。在社会与自然的关系问题上,人们所注重的往往是社会与自然的区别和对立的一面,这在一定的研究层面上是应该的,必要的。但人类社会既不是与自然同时出现的,也不是无中生有突然产生的,它有一个发生的过程。即使是产生以后,社会也仍然处于不断的发展过程之中。因此,发生原则也就是社会本体论研究的一个重要的方法论原则。

在具体研究方法上,则应注意以下的一些方面的统一:本体论、认识论、方法论的统一;实体、属性、关系和活动的统一;自然、人、社会的统一;存在与演化的统一;“一”和“多”的统一;潜在与显在的统一;“追根”与“开展”的统一;时间与空间的统一;社会的自然历史过程、自觉活动过程与自我认识过程的统一;事实本体与意义本体的统一;社会本体与广泛的社会生活的统一等等。

社会本体论研究方法论变革的目的,在于扬弃传统本体论的研究方法。我们研究社会本体论,不能完全囿于传统的规范,应看到传统的不定、局限甚至错误。社会本体论研究方法论变革的根据,则在于社会本体论研究的特殊性,特殊的研究对象也就需要特殊的研究方法。社会本体论研究,不能简单地套用传统本体论的研究方法,必须创造适应于自己特定对象的新的研究方法。

三、社会是“人的共同体”

社会本体论研究的最主要问题是“社会存在”问题,或者说是社会的“存在”问题。社会存在这一概念是由马克思最先提出的。但是,马克思对社会存在概念的用法颇多且没有给出准确的定义,因而在对于马克思的社会存在概念的理解上存在不同的观点。在此,我们不可能对各种观点进行列举和剖析,只能根据我们的理解作出阐述。我们认为,马克思的社会存在概念指的是社会的物质方面的东西,包括人类社会物质生活过程中一切具有客观实在性和社会历史性的物质实体、物质关系、物质活动、物质力量等,它是一个与社会意识相对的现象学概念而不是一个本体概念。按照马克思的观点,在社会存在中能够充当社会历史的本体的最基本、最基础的存在应是社会历史的主体——人的存在,社会是“人的真正的共同体”[①],“人永远是这一切社会组织中的本质”[②]。

从传统的教科书中我们知道,马克思的辩证唯物主义哲学的直接理论来源是黑格尔的辩证法和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那么,马克思的唯物史观的理论来源是什么呢?人们通常认为马克思以前的历史观都是唯心主义的并完全予以否认,至多也只是承认黑格尔的有历史感的历史过程观对马克思有一定的影响,至于费尔巴哈则只是一个批判的对象。其实,这种看法是值得商榷的。我们知道,费尔巴哈的有特色的唯物主义又称为“人本主义的唯物主义”,因为费尔巴哈在哲学史上第一个把“人”作为全部哲学的基础。这相对于17、18世纪的唯物主义来说,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的唯物主义”无疑是一重大的进步。尽管费尔巴哈并没有完成他所提出的任务,但他把人作为全部哲学的基础却预示着哲学研究的新的发展方向,在这一方面,他对以后的西方哲学,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尤其是唯物史观的创立无疑是起到过重大影响作用的。这种影响在马克思的著作中许多地方都可见到。当然,马克思对费尔巴哈也曾进行过许多甚至是很尖锐的批评,但马克思并不是批评他把人作为哲学的基础,而是批评他只把人看作生物学意义上的而不是社会的人,把人的生存活动不是理解为人的社会实践活动,把认识建立在感性直观上而不是建立在感性的实践活动上,等等。

费尔巴哈的人学转向对于唯物史观创立的影响作用,马克思和恩格斯是清楚地意识到并明确地表述过的。恩格斯曾指出:费尔巴哈“紧紧地抓住自然界和人;但是,在他那里,自然界和人都只是空话”,“要从费尔巴哈的抽象的人转到现实的、活生生的人,就必须把这些人当做在历史中行动的人去研究”。“费尔巴哈所没有走的一步,终究是有人要走的。对抽象的人崇拜……,必须由关于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的科学来代替。这个超出费尔巴哈而进一步发展费尔巴哈观点的工作,是由马克思于1845年在《神圣家族》中开始的”[③]。由此可见,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的人学转向对马克思的唯物史观的创立是有着重大的影响作用的。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唯物史观正是“进一步发展费尔巴哈观点的工作”。而马克思对费尔巴哈的批判,主要就集中在费尔巴哈的人学观点和方法上。马克思不是不研究人、不关心人,而是要把人放在社会中来研究,把人当作现实的人来研究,并且要从人出发来研究社会。马克思的唯物史观正是以人作为出发点来研究社会并以人的自由、人的解放、人性的全面发展为其理论归宿的。

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第一卷这一专门论述唯物史观的基本原理的部分中,尤其是在专门批判费尔巴哈的部分中,一再强调了社会历史的同时也是唯物史观的“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我们开始要谈的前提并不是任意想出的,它们不是教条,而是一些只有在想象中才能加以抛开的现实的前提。这是一些现实的个人,是他们的活动和他们的物质生活条件……。因此,这些前提可以用纯粹经验的方法来确定”[④]。“以一定的方式进行生产活动的一定的个人,发生一定的社会关系和政治关系。……社会结构和国家经常是从一定个人的生活过程中产生的”[⑤]。“我们的出发点是从事实际活动的人”[⑥]。这些引文大概足以表明马克思把人放在何种地位上了。

虽然马克思没有说过人是社会的本体,但马克思把人作为社会历史的“前提”、“出发点”、“本质”,因而,无论是从思辨的逻辑上还是从经验的事实上来说,把人作为社会的本体都是说得通并具有解释力的。社会存在首先是人的存在,人是社会的基本实体,社会是人的共同体。只有从人出发才能合理地揭示和解释社会本体之谜。马克思正是沿着这一思维轨迹来研究人进而研究社会的。

现实的个人而不是抽象的人构成了社会的“前提”、“出发点”、社会存在的基本实体和本体根基,这是由人所具有的各种基本特征及人与社会的关系所决定的。一方面,社会是人的社会,社会是由人构成的共同体,这是一个无可争辩的事实。另一方面,人是多种特征的统一体,其各种特性与社会有着内在的对应关系。现实的人既是自然存在物,又是社会存在物。正是由于人的这种二重存在性使得人具有二重规定性——自然规定性和社会规定性。这种二重性使人与自然和社会之间具有内在的联系和统一性。马克思分析道,由于人是有生命的自然存在物,“因此第一个需要确定的具体事实就是这些个人的肉体组织,以及受肉体组织制约的他们与自然界的关系”[⑦]。人们“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衣、食、住以及其他东西。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同时这也是人们仅仅为了能够生活就必须每日每时都要进行的(现在也和几千年前一样)一种历史活动,即一切历史的基本条件”[⑧]。“生命的生产——无论是自己生命的生产(通过劳动)或他人生命的生产(通过生育)——立即表现为双重关系:一方面是自然关系,另一方面是社会关系”[⑨]。这样,人的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通过人的生存需要以及满足需要的活动内在地统一起来了。人所具有的其他特征也同样与社会具有内在的同一性和统一性。

我们把社会理解为人的共同体,是指社会是人们在一定关系基础上的群体化的存在方式,社会是人的个体与群体或整体的统一。西方学者往往把人只理解为个体,把人看作与社会无关的孤立的个人,并把社会理解为一种不依赖于人或凌驾于人之上的“利维坦”式的怪物,使社会成为一种与人对立的空洞的抽象。这种在社会之外来研究人和脱离人或不以现实的人为基础来研究社会的思维方式,使他们始终难于走出社会与个人“二律背反”的困惑,因而也就既难于科学地理解人,也难于合理地说明社会。

社会是人的共同体,也意味着社会是一种有机体的存在形式。社会在人、人的活动、人的关系和人的意识的基础上形成一定的社会组织结构。社会组织具有“此在”性,它是一种自组织系统。把社会作为一种组织系统来研究也应是社会本体论研究的重要内容。

一些学者曾经提出“实践本体论”、“社会关系本体论”等观点,认为社会的本体是“实践”或“社会关系”。我们认为,“社会实践”、“社会关系”在唯物史观中的确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也可以说他们在社会中具有本体论意义。在我们看来,实体、属性、活动、关系本应是整体性存在的,是一体的。如果离开了人的属性、活动、关系等来谈现实的人的存在,那又回到了旧本体论的抽象,是不可取的。但是,如果把社会的本体仅归结为“活动”或“关系”而不说明是什么东西的“活动”或“关系”,这种本体论的归结应该说是缺乏说服力的。正如我们在自然本体论上可以说物质是世界的本体而不能说运动或联系或结构是世界的本体一样。当我们说人是社会的本体存在的时候,这里的人是具有一定的属性、从事着一定的活动并处于一定的社会关系之中的现实的人、完整的人、能够真正存在的人。

社会本体论是一个包含着丰富内容的宏大的研究课题。由于篇幅和研究水平的限制,我们在这里仅只就几个主要问题作了比较简单的说明和论证。本文仅是一个研究纲要,真正实质性的研究有待于今后的努力。

注释:

①②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第487、293页。

③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66年版,第236—237页。

④ ⑤ ⑥ ⑦ ⑧ ⑨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66年版,第24、29、30、24、31、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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