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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眸半世纪来中国新舞蹈运动走过的历程,剖析艺术思潮形成的各种因素,中心问题 就是怎么处理传统与外来而又主要是西方欧美艺术思潮的关系。几十年来舞蹈界对民族 艺术的两大支柱——古典舞与民间舞这两个舞种——教学和创作方面所面临的选择。其 实也不外乎是自立、还是摹仿这两个方向。不管说得怎么天花乱坠,问题的实质一直是 中国与西方怎么比对,民族艺术怎么发展、创新。如果学习、借鉴并不是照搬、照套的 同义语,怎样面对“西风东渐”的冲击取决于舞蹈界——尤其是在教学、创作方面有影 响的头面人物的态度。中国文化积淀的厚薄,对中国传统认识的深浅,有没有形成—— 通过对中国文化嚼味而蔚成的美学观?影响到对民族传统是信任,还是怀疑甚至否定。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国家、政府操办了两次全国民间舞蹈、音乐汇演。形成全国专业 团体的地域化、风格化、个性化发展。各有各的特色,各有各的立足点。通过剧目,就 能看出那是哪个省区的歌舞团。很有点百花竞艳的成效和气氛。大家重视生活、重视采 风,花气力学习传统,体验传统,尊重民族的创造智慧,并不视“中”为落后。这股以 民族艺术基因作为创作灵感的势头为什么会消失,为什么会走向同一化?这表现了民族 艺术的进步、发展?还是因为底气不足顶不住外来风头。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由“丝路花雨”开始,兴起了一股稽古热《仿唐乐舞》、《编钟 乐舞》、《宋宫乐舞》、《云岗乐舞》……很热闹了一阵。还有缺陷,对古的撷取也显 浮浅,但眼睛目盯住的,终究是我们自己的古。当时的政府,或者有影响的学术机构若 能抓住势头,把对古,也就是对民族传统的开发、研究引深一步,形成一个向民族讨“ 宝”的信念,也许会影响到其后的思路和艺术走向。却又是昙花一现,和民间舞的一度 振兴一样,没闹腾几年,便又置诸脑后,没人再做这种事。又是为了什么而冷却呢?依 然是学了欧美就成风、成潮,而了解民族、学习自己传统、发掘历史资源既费劲又难搞 ,总不如学现成的方便,而且只要赶这个“潮”,就风光,民族功利本就不在考虑之内 ,根不深、底不厚只能败下阵来。于是头面人物举旗,大量紧抢时潮的人擂鼓呐喊,“ 真经”在西方,民族穷且白,步调越走越一致。有一个非常动听而又神圣的口号:“现 代化!”民间舞真的老掉牙没有生命力了吗?古典舞真的“神、佛”束手唯有“上帝”能 赐予我们完美吗?怎么评估当今世界对中国艺术的兴趣呢?外国是以我们民族艺术的“西 方”含量定品位呢?还是对民族艺术的洋化发展不太感兴趣?一位歌舞团的舞蹈队长动员 部下排出国节目说了这样一席话:“我们有那么多好的节目带不出去,外国人偏要看那 些陈旧的东西!”很有点愤愤然,却又流露一个天机:外国要看的是陈旧的东西,为了 出国,不得不抱着委曲也弄点陈旧。也就是说“陈旧”是我们自己的认定,不是外国对 我们依然抱有殖民时代列强向野蛮民族传布其宗教、文化的殖民心理。
不错,“古”是过去,是遥远年代的事物,而今是从哪里来?一个民族的文化流程,不 似长江、黄河流淌于神州大地,而是流淌在民族的心理、感情、意识形态,并作为因子 ,也积淀于今日民族肌体的脉搏、血流中,现代科技、现代生活、时尚消费可以改变人 的行为轨迹,但却改变不了“一个民族的心”,改变不了作为民族凝聚纽带,即对历史 传统的心理感应和对民族荣辱、民族功利的感情认定。外国人要看中国的“陈旧”,中 国人是否就厌恶古,不接受古,认定古是“陈旧”呢?《踏歌》不是古吗?需要走出舞蹈 圈,听听社会各层面的声音,不能在胡同里下结论。
“非古是今”实际应改为“非古是西”,先进来的是芭蕾。芭蕾是西方的古,拉郎配 样地拉入我们的古。芭蕾的“科学”、规范、审美、文化心态,就作为现代化和与时俱 进的举措令我们残缺不全陈旧不堪的古获得完美,而且贯充了“现代”气息。西方的古 到中国就成了中国古代感、现代化的催生剂。
接踵而来的,是认为发展到顶峰的西方现代舞,其所以为“顶峰”,就因为“自我” 和“否定”。艺术核心是“自我”,就绝不理睬历史传统和民族群体。而“否定”,正 是要否定民族、传统的束缚。“自我”不仅是一个“单个儿”的量词,同时又是孤悬于 众生之外对文化、世事的视角。精卫填海在上古神话中体现的是改造自然、奋斗不歇的 民族精神“自我”吗?精卫填海是为爱情。武王伐纣决胜于奴隶倒戈起义,周行井田制 ,给奴隶以一定生存条件,不似殷商那样成千成百屠杀奴隶作为牺牲,到“自我”,武 王伐纣是为了解救爱上的女奴明玉。又是爱情。太古英雄羿会怀疑嫦娥不贞,在群婚时 代搞“节操”误会,羿会为三角纠葛而忿怒,而悲痛。武则天着希腊白袍,披肩散发, 光两只脚丫子要么玩芭蕾技巧,要么满地滚爬,因为那是编导心中的武则天。从《天鹅 湖》的魔法师黑天鹅,串成猎人、山妖、鱼美人;串成樵夫、仙女、黑鱼精;串成书生 、神女妖怪,总也离不开三角,诸如此类的创新、现代感,也就是为随意性找借口,不 外乎“学舌”加“自我”。只顾横向撷取,忘却了,或者不屑于纵向讨教于民族智慧和 千秋万代所蔚成的传统。不非古民族艺术就不能超越;不“自我”就达不到发展顶峰。 唯心论顶替唯物论,自由主义顶替现实主义。而且绷起脸来哀恸、忧伤、空灵、灰暗; 在“艺术圣殿”,在“象牙塔”里构筑“里程碑”。上至我们那些科学家、学者、院士 ,下至五行八作里巷平民,似乎都不是供奉对象!“此艺只应天上有,寻遍人间无知音 ”。艺术要不要服务于社会?民族艺术有没有对社会进行审美情操教育的职责?有没有推 动民族凝聚,宣扬自爱、自尊、自立、自强的功利性,这些在(也有吹鼓手)“超越”、 “顶峰”尽都置诸脑后,否则,就没有了艺术的圣洁。如此的振兴民族文化,民族都没 有了,只剩下了振兴,振兴什么呢?
仅请西方的芭蕾、现代舞越俎代庖还不够,还有一步,叫做时尚化。因为西方还传来 了具有感官刺激的蹦迪、摇滚。
国家也没禁止开夜总会、歌厅、舞厅,那就到夜总会去蹦、去摇嘛。这种时尚有其用 武之地,不必担心中国没有开门纳客。而舞台艺术,我们谈的主题又是民族的古典舞, 如果把感官刺激这种时尚,也纳入严肃的古典舞蹈中,并以此去吸引观众,创造票房价 值,那就把艺术价值低级化、孔方化了。如果扩大一点说岂非连同民族的尊严也商品化 了吗?如果能赚钱就是时尚,何不更痛快一点就演脱衣舞呢?近时兴起的人体彩绘,已经 颇有群起哄抬之势。从记者所摄影像巾,可以清晰地看到吊着下吧目不转睛的拥挤看客 ,那是在看艺术呢?还是在看女人的胴体?而这也不是我们的发明,还是学了西方?但游 历过西方的人,在超市之前,街衢之中能看到如我们那样的肆无忌惮,那样的火爆场面 吗?还有,这是学了西方什么阶层、哪种人群的时尚呢?有一个赫赫有名的歌舞团请我去 排《踏歌》,提出服饰可否透一点露一点别捂那么严实,为什么?不外来点“时尚”。 我甚感意外,而且有种受辱的心情。“对不起,《踏歌》靠的不是露透,搞的不是时尚 ,不能改,也不允许改!”如果感官刺激、性的引诱成为民族舞蹈时尚化的导向,并以 获取金钱为目的,不以文化品格文化价值推向市场,其可悲又可怕之处,恰是认为古无 路的时尚家们,把古典舞返还到歌舞伎时代。而且突显了“伎”的内涵。什么是“伎” ,还需要解释么?
时尚化的另一个取向,就是大搞舞台技巧,即所谓的包装。一部舞剧、一个舞蹈之叫 做舞剧、舞蹈,无疑舞蹈是主体,包装无可非议,但舞蹈招数用尽,靠包装推水平,心 思本就在“搞时尚”,这是不是舞蹈的创新?如果一部舞剧、一个舞蹈看下来,没看到 像样的舞,留下的印象是舞台光色的神幻,服饰的露透华丽,布景的奇绝。这是让观众 看舞蹈呢?还是看舞美?一块普普通通的月饼,包银烫金装进一个雕镂镌刻精美绝伦的盒 子,月饼吃到嘴里恨不得吐出来,这算是卖月饼,还是卖包装。这不也是欺世蒙人吗? 在美国,一位华裔舞蹈家对我说:中国并不比美国富,可歌星上台,必然携带着披金挂 银的庞大舞队,头顶巨冠,袍裙宏大,走都费力,还跳什么舞?而美国摇滚歌星的伴舞 多是牛仔常服,也从无那么华丽庞大的舞队,舍不得掏腰包花那么多钱。要从中国这种 舞台时尚看,中国好像比美国富得多……中央决策奔小康,我们还有大量的贫穷子弟上 不起学,还有许多同胞在温饱线上挣扎,国民平均年收入排名还在世界的尾巴上,而我 们的舞台时尚却表现得比美国还富。我们的设计家、名导、大腕们一挥千金,大搞泡沫 时尚,几把时尚就足可建设一所希望小学——这是在兴国还是在败家?
似乎十分肯定,古,没人看,古,没有市场。这里所指的古,不是与西方结合的古, 也不是经过时尚装潢过的古。这两者已经“现代化”,已经投合市场了,当然就不在忧 虑之列。因此是指没有结合,也不走时尚之路的古。此中有两个问题,其一,半个世纪 中我们一直画地为牢就在戏曲舞蹈这个圈里转,找到的变古之策,是结合,是时尚化, 似乎不如此也无计可施。仅就年头而论,戏曲——其实主要是京、昆中的舞蹈,定型为 我们今天所能见的样式,不过是清代,即三百年以内的事。而有文字、有形象图录可资 稽考的历史,是两千余年。据三百年而否定两千年,这种论断是否也向前走一走,先弄 清那两千年里有什么?是什么?再否定、再厌弃也不为迟。一步不挪认为那时候没有录像 机,都不可信,都是子虚乌有。而我们的人民之中不仅有社会学家、史学家、考古学家 ,还有难以历数的通晓历史的人——包括我们的中、小学生,绝不会像我们的某些教授 、专家那样:说古不是古代,古典与古代没有关系。如果我们只能认识当代看得见摸得 到流传至今的古,不能了解、认识从典籍、文物——渠道流传的古,面对堪称世界之最 的、大量古代舞蹈的文字、形象资料,不求理解,不想认识,便弃之一若敝屣,还以那 时没有录像机做“论据”,攻击向历史纵深探源、寻宝、认识传统的主张和实践,能让 我们舞蹈界之外的学术界相信这就是搞古的权威、教授、专家吗?当今中国的舞蹈市场 、教育阵地,并没有排斥外来艺术。中国政府出钱组建的芭蕾舞团,比欧美任何国家都 多,中国舞蹈教育中有芭蕾舞、现代舞专业。市场、教育就舞种说本应是2∶2,中国古 典舞、民间舞两种民族舞蹈和从西方请进来的古典芭蕾、现代舞两种外国舞蹈,共存共 荣,共为我们的社会服务。如今呢?中国的古典与西方的古典结合,中国的民间舞向西 方现代舞靠拢,2∶2变为了3∶1。中国将被挤出市场和教育阵地。如此“振兴”下去, 舞蹈艺术在本世纪必将大换血。中国形象、民族特色日渐消亡,让社会无可选择地接受 3∶1。甚至将拥有两千余年历史、资源也无比丰厚的中国,在舞蹈这个行业变为“0” 的“发展”前途。这是不是危言耸听呢?前面已经提到,我们的权威、教授都硬说“古 不是古代”、“古典与古代无关”,我们习舞的学子说不出中国曾有过一些什么朝代, 能数出四五个朝代的已是好样的,有的竟说汉代之后有一个“东西南北朝”。上,主断 流,古不是古代,中国就有那三百年。下,中专五年、六年毕业对中国历史一无所知。 这怎么承接传统,振兴民族的舞蹈文化?
半世纪中舞蹈艺术形成今日的局面。有一个既深又浅的问题:舞蹈究竟是什么?半个世 纪中创作、教育是把舞蹈当作比较单纯的技术、技法,没有把舞蹈当作一种文化形态去 认识、去考虑。从实践看,还否定了艺术技法的文化属性。不管什么艺术,它首先是文 化载体。如果关注到载体所体现的文化色彩、个性、特色,就绝难剥离文化的民族归属 。必然有着民族的或是地域的印记。而文化的民族印记,又来自于民族文化发展积淀的 流程,流程就是历史,就是古代作为。因此,仅取清代三百年的断代成就,不可能体现 两千余年流程中所蔚成的形式传统和审美传统,还不能说就已通晓了中华创造的舞蹈文 化。何况戏曲舞蹈还是往古流程的一个支流,一如汾水、渭水之不能取代黄河;嘉陵江 、黄浦江之不能概括长江。用一个再通俗些的说法,知道得多一些总比少好,知道得远 一些总比近好。当然,我们如果并不认为舞蹈是什么文化,而只是技术,委实就用不着 花气力去研究古代、研究历史。跳舞就是跳技术。腿,能前贴胸后贴背就拿一等奖。学 了编导技法就能编舞,就会创作。近半世纪来,舞蹈的艺术定位就定在了“技术、技法 ”上,没有着重考虑舞蹈首先是一种文化形态,而关注的是技术功能。因此就无须考虑 两条腿是从哪里来,这两条腿负载着什么人文背景、什么文化血统、什么民族传统,这 两条腿又将对审美造成什么影响。进入二十一世纪,如果我们仍然只搞技法而不搞文化 ,中国面孔就将在舞蹈这个行业消失。我不知这是必然呢?还是导向的错误!
与近半世纪的“技法时代”相呼应的,还有一个更为令人惊奇的说法:搞共性。从进 入艺术门槛那天起,耳朵里听的都是艺术个性,个性就是特色。李岚清同志说:“特色 就是水平”。因此,艺术所追求的是个性,是特色。而我们这个行业却提出了“搞共性 ”。第一步是中西共;第二步是古今(现代舞)共,共掉个性,共掉特色;这倒委实是千 古以来,包括中、外历史上从未听到过的一个说法。然而不幸而为这说法所言中的是: 我们又的确是在这么做!中国的舞蹈艺术真就如此的走下去吗?这不过是匹夫之虑,千千 万万的同行们如果认为“很好!很好!”那我,就是“杞人忧天”啦!但我,绝不跟这样 的潮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