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词重叠研究概述,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动词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H146.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7365 (2001)01—0035—05
动词重叠是汉语中常见的一种语言现象,语言学界曾做过许多论述分析。50年代起一些学者在介绍这一现象的同时开始涉及到重叠后所表现出来的语法意义。60年代这方面的研究取得了较大进展,70年代末以来又相继发表了一系列专门探讨动词重叠的文章,专家们就动词重叠的范围、意义、条件、语用功能等问题进行了充分深入的探讨。总的来说,动词重叠研究无论从广度或深度来看都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对其中一些问题的认识尚未取得一致。
一、动词重叠的范围
动词重叠的范围究竟包括哪些,目前主要有三种意见:
1.仅限于AA 式(看看), 包括ABAB 式(研究研究)。 李人鉴(1964)认为只有AA式才是重叠,中间加“一”、“了”的都不是,A 着A着(说着说着)和A啊A啊(说啊说啊)只是动词连用而不是重叠。 不少语法教科书都持这一观点。
2.包括AA、A一A、A了A、A了一A四式。范方莲(1964)认为这四式是动词重叠,所谓动词重叠实际上只是动、量组合的一种形式。刘月华(1984)、房玉清(1992)等也把这四式看成是动词重叠。
3.除了AA、A一A、A了A、A了一A外,还包括A着A着和AABB(说说笑笑)共六式。张静(1979)认为这六种形式都是动词重叠。常敬宇(1996)、李宇明(1996)等也持相同看法。
动词重叠范围方面出现这些分歧的原因,主要是对重叠的语法性质认识不统一以及所依据的标准不一致(胡裕树、范晓,1996)。一般认为,重叠后的动词只是该动词的不同语法形式,是同一动词的变体,它给原动词增加了一些附加的语法意义,而词汇意义没有任何改变,因此可把AA、A一A、A了A、A了一A式都看作是动词重叠。有人则持相反意见,认为动词重叠实际上是词和词的组合。毛修敬(1985)称动词重叠后的形式实属动补结构,补语由后一个动词充当,表示情态,为情态补语。对重叠后语法性质认识的不统一,肯定会引起有关动词重叠范围的不同争议。
由于依据的标准不一致,对动词重叠范围的看法也不可能一样。何融(1962)曾提出鉴定动词重叠兼顾意义的三条标准:(1 )重叠后词性且句子成分都不变,仍共同作谓语;(2 )重叠后中间除词尾“了”外没有别的成分隔开;(3)重叠后动词有新增的意义。 而张静(1979)等提出的六式动词重叠似乎从形式上考虑得多些,而较少兼顾到意义。
最近史有为(1997)又把以前人们用过的大量材料重新检查了一遍,通过形式平行和语义平行两方面归纳出严格的动词重叠只有AA式一种。他认为在现代汉语中,动词AA式已经开始朝向自主发展,其中双音节动词已明显地脱离了以A一A和A了一A式为主导的平行关系网,独立发展出了AA式,显示了它的独立身份。而单音节动词AA式在意义上也不完全平行于其它三式(A一A、A了A、A了一A),AA式可以和较长的时间、较郑重的态度、较经常反复的行为匹配,而其它三式在意义上仍然维持“不定少量”的程度,如“这道题我得花几天时间想想。”其中“想想”就不能改成“想一想”。因此只有AA式作为动词重叠。对动词重叠范围出现这些不同的看法,实际上反映出人们对动词重叠性质的不同认识。
二、动词重叠的意义
动词重叠后所表现出来的语义范畴,综合各家的观点,大致归纳为六个方面:
1.表示动作反复多次。王还(1963)认为有一类动词重叠表示多次行动(“观察观察这一帮东西”)。祝敏彻(1996)认为近代汉语动词重叠AA式一般表示行为反复,如《西游记》“等我且飞进去寻寻,看师父在那里。”“寻”师父绝非一寻了事,“寻寻”重叠只是强调寻找行为的反复,突出“寻”这一行为。
2.表示动作轻微量少。王力《中国语法理论》称动词重叠为“短时貌”;丁树声等《现代汉语语法讲话》认为是表示“稍微……一下”;朱德熙(1982)认为动词重叠表示时量短(教教我)、动量小(伸伸舌头)。
3.表示尝试意义。赵元任《汉语口语语法》称动词重叠为“动词的尝试态”;吕叔湘主编的《现代汉语八百词》把动词重叠作为动词的“短时态(尝试态)”看待。李宇明(1996)认为重叠式嵌“了”在一定语境中表示刚进行过的尝试(张了张嘴,果真张不开)。
4.表示委婉语气。朱德熙(1982)指出动词重叠“用在祈使句里,可以使口气显得缓和些”。常敬宇(1996)认为动词重叠后由于音节的延宕轻缓,因此有一种表示愿望、要求和商量的意味(千万来看看,提提意见)。
5.表示轻松、随便的意味。刘月华(1984)认为动词重叠后可以表示一种经常性的、反复进行的动作行为,含有轻松随便的意味。赵新(1993)认为陈述句中不用重叠式只是客观叙述,用重叠式则使语气轻松悠闲,或显得轻视、不以为然(我去洗菜——我去洗洗菜)。
6.具有描写作用。刘月华(1984)把动词重叠分为已然、未然两类用法,认为已然多见于叙述性语句,描写作用大于叙事作用,以动作描写人物的表情、心理、态度等(“摇摇头”表示否定或惋惜;“点点头”表示肯定、称赞)。常敬宇(1996)认为动词重叠有时表示一个极快或频率高的动作(挤挤眼、摆摆手),多半用身体某一部位的动态动作来表示人的心理、表情等,实际上也是突出描写作用。
毛修敬(1985)则对上述动词重叠后所表示的“反复”、“量少”、“尝试”、“委婉”等说法持怀疑态度,他认为“动词重叠是一种情态,这个情态表现为一个动程,这个动程体现着量,这就是动词重叠的语法意义。”强调重叠式是一种情态性行为,有一定的合理性,因为动词重叠本身也具有鲜明的描述性。至于所指“量”的含义,有待于进一步论证。
三、动词重叠的条件
动词用不用重叠式,往往跟语体、动词自身性质等密切相关。目前大家看法比较一致的可概括为以下几条:
1.动词重叠多用于口语及文艺语体,不用于公文语体、政论语体及科技语体等。如上级跟下级交谈时说:“请你们把这件事调查调查,尽快处理。”而公文上写道:“请你们调查此事,迅速处理。”一定不用重叠式。
2.单音节动词能重叠的多,双音节动词能重叠的少。据王希杰、华玉明(1991)统计,“孟琮、郑怀德等合著的《动词用法词典》中共收2117个动词,有重叠用法的612个,约占总数的35%, 其中单音节动词378个,约占可重叠动词的60%,双音节动词234个,约占可重叠动词的40%。单音节动词的可重叠性明显强于双音节动词”。这是根据词项统计,如果按实际出现频率统计,单音节动词重叠所占比例一定还要大。
3.能重叠的主要是动作动词,非动作动词如判断动词(是、为)、存现动词(在、具有)、心理动词(爱、希望)、能愿动词(要、愿意)、趋向动词(上、上来)、有结果意义的动词(看见、遇到)等一般不能重叠。
4.对动作动词来说,表示持续性动作的动词一般可以重叠,而且一定是动作发出者有意识进行的。刘月华(1984)认为非持续性动作的动词和“杀、摔、扑、取消”等往往不能重叠。动作行为一定是主体可以自动控制的,“他回了回头”,“回头”动作者主观上可以控制,而“吐(呕吐义)、打(嗝)、作(梦)、伤心、吃惊”等动作者主观上无法控制,一般就不能重叠。
5.对双音节动词来说,两个构成成分都是谓词性的往往能重叠,第一个构词成分是体词性的往往不能重叠。王希杰、华玉明(1991)从分析双音节动词的构成成分入手,发现“动+动(收留、回顾)、动+形(接近、提高)、形+动(广播、普及)、形+形(满足、尊重)”式双音节动词往往可以重叠,而“名+名(牺牲、意味)、名+动(兵变、意料)、名+形(眼红、嘴硬)”式双音节动词往往不可重叠。
动词是否重叠,还与动词所处的语言环境、不同的语用表达功能等有密切的关系。具体表示在:
1.动词之后有各类补语的不能重叠。毛修敬(1985)认为带有程度(玩个痛快)、可能(干得完)、结果(吃饱)、趋向(走出)、数量(跑一趟)等补语的动词不能重叠。
2.语法结构有时也是决定动词能否重叠的重要因素之一。如“把”字句中的“光杆动词”一定要重叠(你把地板再拖拖吧),由“再”、“就”等连接相继发生两个动作行为的前一个动词也一定要重叠(商量商量再决定、洗洗手就来),除非改用其它表达手段,说明动词重叠本身也有成句作用。
3.在表示未然动作时,可重叠动词的范围更大。刘月华(1984)认为如果含有尝试意义,那么连某些表示非持续性或非反复进行的动作动词也可重叠(杀鸡并不难,不信你杀杀试试。);某些表现心理状态的动词、趋向动词也可重叠(你爱爱她试试,有你的苦头吃。你进进,不把你轰出去。),而且在致使句中可以重叠的都是典型的非动作动词。
4.从色彩上看,贬义双音节动词大都不可重叠,褒义及中性动词大都可重叠。王希杰、华玉明(1991)认为贬义的非意愿的动作行为,人们总不希望它反复、经常、持续,拒绝对它们进行状态的描写,所以动词很难重叠;褒义、中性动词大多可重叠。如“微笑”、“计算”可以重叠,“奸笑”、“暗算”则不能重叠。
由此可知,只从游离于句子之外的词的角度讨论动词重叠的条件是远远不够的,还应结合句子结构、语言环境、语用表达功能等做进一步的探索。
四、动词重叠研究展望
经过几十年的讨论,语言学界对动词重叠的范围、意义、条件等问题的认识取得了相当的共识,但仍存在一定的分歧。动词重叠起来究竟表示什么意义?许多使用动词重叠的句子为什么不能把重叠式换成原式,原式的句子也不可以随便换用重叠式?如何比较完满地解释这些现象,恐怕还要做进一步探讨。当前应结合并利用方言、近代汉语、语用学等方面的现有成果来推动、促进动词重叠研究的深入。
1.吸收方言有关动词重叠方面的研究成果。在汉语内部,普通话的动词重叠形式为多数方言所共有,特别是相当多的南方方言的重叠现象无论形式还是意义都比普通话复杂得多,利用方言中现有这方面的研究成果,就显得很有必要。如普通话动词重叠一般表示“次少时短”的语法意义,但是上海话中,当动词的对象是不定指的事物时,动词重叠表示动作行为的长时、持续进行或经常性反复进行(看报只不过是随便翻翻);当动词的对象是定指的事物时,表示动作在短暂时间中进行或完成(老师摸摸我的头)。钱乃荣(1997)认为“上海话里,短时进行和长时进行的语义就是以对象的定指与否为区分依据的”。其实普通话里动词重叠情况也类似。王还(1963)认为一类动词重叠“表示一个动作需要反复多次”或“表示常发生的动作”,并举出7句用例, 动词的对象都是不定指的(布鞋穿穿就会大),这种表示“长时反复”的AA式,通常不可用A一A式替换。
2.加强近代汉语动词重叠方面的研究。动词重叠式产生于唐宋时期(孙锡信,1992),元明期间重叠现象日趋增多,且构造方式也多于现代。重视近代汉语动词重叠的研究,对现代汉语中的某些现象可以做出解释。如现代某些作家笔下有时出现“问你一问”、“看他一看”这样的语句(鲁迅《孔乙己》:我便考你一考)该如何解释,有人以为这是A一A式使用中的某些“修辞特例”。说它是“特例”似乎没错,因为现在这样的用法确实很少,而前面冠以“修辞”两字则不妥,好像是文人使用A一A式时的临时变通。实际上近代汉语中“A代词一A”(见他一见)运用很多,因此这是一种沿续前人的用法。至于“A一A代词”(见一见他)与“A代词一A”到底哪种用法在前,哪种用法在后,还是同时并现,有待于进一步考证。从我们所收集到的用例来看,《金瓶梅词话》中“A一A”后出现人称代词时(共15例),必须把代词宾语前置于重叠动词之间,形成“A代词一A”式(等我送你每一送)(于江,2000)。又如双音节动词重叠(ABAB)时,有人认为中间只能加“了”(参观了参观),不能加“一”(*参观一参观、*参观了一参观)。其实“AB了AB”甚至“AB一AB”明清时用例不少(《水浒全传》:我且试探一试探;《红楼梦》:将贾蔷打量了打量)。
3.注重动词重叠的语用功能研究。语用学是对语言行为以及实施这些行为的语境所做的研究,它主要把语言文字本身固有的意义和特定的使用场合联系起来,除了一个词、一个句子的意指外,要进一步弄清在什么情况下使用这个词或句子以及想要达到什么目的。“我等他”与“我等等他”表义到底有何差别,一般认为前者强调行为(一直等,直到他来),后者强调行为的时量(只等一会儿)。如果联系这些句子出现在上下文,考虑话语交际活动的特定时间以及特定的使用场合,动词重叠的表达功能恐怕不会那么单一。刘月华(1984)的研究较多注重语用因素,认为动词重叠的表达功能与动作实现的时间有密切关系,已然动作多出现于叙述性语句,具有描写作用;未然动作多见于对话,大都是祈使、意愿或致使性句子的期望动作,具有缓和语气的作用。王希杰、华玉明(1991)也从语用功能角度出发,认为动词在言语交际中重叠与否,还受到社会文化背景、语言使用者的社会心理因素等的制约,得出了贬义双音节动词很难重叠的语用规则。由此可见,决定动词重叠式使用的条件更多地应从语用方面来考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动词重叠研究的进一步突破,还得在语用方面多下功夫。
总之,到目前为止,动词重叠研究成绩斐然,在其构造方式、形成限制、句法功能、语法意义、语用表达等方面都做了相当充分广泛的考察,但是动词重叠研究还有待于不断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