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喜金刚本续》,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金刚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喜金刚本续》的主要内容
《喜金刚本续》是佛教密宗无上瑜伽部母续最为重要的经典之一,其形成年代约为7世纪后半期至8世纪前半期。1959年,英国佛教学者斯内尔格罗夫(D.L.Snellgrove)根据19世纪于尼泊尔发现的梵文写本,与西藏译本对照后,发表了梵文校勘本和英译本,并附上大成就师甘赫(Kānha)所著的该经注疏《瑜伽宝鬘》(Yogaratnamālā)一并出版。此经的梵文写本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包含十一章,第二部分包含十二章。汉译本名为《大悲空智金刚大教王仪轨经》(Mahātantrarāja-māyākalpa or Hevajra-dākinījāla-sambara-tantra),共五卷二十品,宋代法护译,又作大悲空智金刚经,收于大正藏第十八册,其内容与梵文校勘本大体一致,应该属于同一来源。而根据藏传佛教的资料,喜金刚经续分《本续》、《注释续》和《后续》。《喜金刚根本广续》号称有七十万颂,据称从七十万颂中摄集五十万颂,又从五十万颂三十二品整理出《喜金刚本续王》第一、二品。第二品为注释续,而第一品就成为影印北京版《西藏大藏经》中的《佛说大悲空智金刚大教王仪轨经》,全经为一品十节。
《大悲空智金刚经》以“如是我闻,一时薄伽梵住……”的句式起始,与通常意义上的一部佛说经无异。佛陀以金刚萨教埵的身份出现,但未指明地点,便突然展开与金刚藏菩萨(Vajragarbha)的对话。据称,首先佛陀处于与其金刚妇人的交合状态之中,①而后佛陀解释“金刚”意味着无分别。喜金刚(Hevajra)一词,He在梵文中是一个不变词,表示呼唤,在此象征慈悲(即方便),而金刚(vajra)象征般若智慧(空)。因此这部经典既教说般若智慧,又教说大悲方便,其汉译题目也冠以《大悲空智金刚经》之名。此经中以喜金刚及其明妃无我天女(Nairātmyā)为中心,组成曼荼罗。喜金刚以无二状态出现,代表佛教至高体。这个术语又特指呬噜迦,以双运的姿势与明妃结合。明妃无我天女则意指“无我”概念,即佛教人无我、法无我的一切皆空的概念。经文中还描写了诸多的佛母天女。为了获得成就佛果的终极圆满,此经讲说了将一系列的曼荼罗、手印、禅定、吟诵真言相结合的修炼方法。
《喜金刚本续》着重叙述了颇具特色的喜金刚禅修法门。瑜伽行者需首先观修慈悲喜舍。因中观派学说为此部经典的哲学基础,接下来便是观性空以及种子(神秘音节)、日轮等的禅定。尔后瑜伽行者将自身观作呬噜迦,在一个周边围有墙网的院中,坐于一具象征法界的尸体之上。他需在心中观想各种种子及其神秘意义以及日轮等,经文特别指出吽字之性为般若方便,色青,极其忿怒,生自一金刚杵。尔后他需观想吽字化作呬噜迦,其性忿怒,如青莲色等。行者应观想、供养这位生自金刚杵的大悲之主,他位于天空中,以八位佩戴各种饰物的明妃(天女)为伴。八明妃以遨哩为首,遨哩持月,陬哩持摩痆器,尾多梨水,渴三摩哩药,卜葛西献杵,设嚩哩甘露,赞拏哩击鼓。呬噜迦被如是供养,并被一位激情四溢的努弭哩(董比明妃,Dombī)拥抱。日月之间为种子,即是那位呬噜迦,其性为胜喜(殊胜大乐),其形象光辉四射,覆盖虚空。行者将这些一并吸入自己心中,成为大忿怒者自身。其形象为:肤色青,怒目圆睁,双眼血红,金色发髻向上绾起;饰以五印庄严——轮、耳环、璎珞、手钏、宝带。此五印清楚表明五佛之清净力。他呈16岁男童形象,身被虎皮,左手执金刚髑髅葛波罗(kapāla),右手执髑髅杖朅椿誐(khatvānga)。他本质上为吽字之音。这位世尊在寒林中嬉戏,由他的八位瑜伽女环绕。
《大悲空智金刚经》的《金刚王出现品第十五》进一步描绘了呬噜迦在其曼荼罗中的形象:肤呈黑色,具有八面,四腿,十六臂。该尊前脸为黑色,右脸宛若白色的茉莉花,左脸红色,可怖,后脸扭曲。余下的面孔犹如蜜蜂的脸,并有二十四只眼等等。他将四魔罗踏于足下;以髑髅花鬘庄严,头顶饰有一个十字形金刚杵,身涂尸灰,口念吽字,狂怒地舞于日轮之上。他紧紧拥抱着无我天女,充满激情。虽然形象骇人,外表忿怒,但其内在性质是寂静,具有寂静之喜,俱生(又作自然,易行)喜为其本质。不难看出,呬噜迦的形象与印度教大神湿婆的形象几无二致。《喜金刚本续》对无我天女的形象也做了生动描述,她腰际围一块虎皮,具有双臂和一头金发,一手执髑髅(葛波罗器),右手持宝刀,左手执持髑髅杖(渴椿誐杖)。她立于一具尸体之上,熠熠燃烧。
对于这种可获圆满到达彼岸的胜妙喜金刚修法,《喜金刚本续》进行了一系列的描写。该经还描述了瑜伽行者和瑜伽女如何在相会地点互相辨认的细节。相会地点是圣地和次圣地,以及寒林和次寒林。圣地是珈蓝陀罗、乌地衍那、普尔那吉里和迦摩缕波(Jālandhara,Oddiyāna,Pūrnagiri and Kāmarūpa)。次圣地是玛拉瓦(Mālava)、信度(Sindu)和那伽罗(Nagara)。这些地区主要集中在西北印度,也包括苏门答腊及其他国家和地区。说明在当时,密宗无上瑜伽部大概已传入
东南亚等地。寒林指死者(先人)相会之地,亦即墓地以及海岸地带。次寒林是花园和莲花池畔。相会时间是黑半月的第14天和第8天。当瑜伽行者与瑜伽女相遇时,需要按照规定的秘密手势(密印)相互辨认,如展示摇动手中花环等。
佛教密宗重视修持,无上瑜伽部更是如此。建立曼荼罗(坛城),在曼荼罗中行灌顶仪轨,进行观修,皆为无上瑜伽部的重要修行步骤。何以如此,该经声称,因为曼荼罗是一切诸佛之本质,是菩提心和大乐自身。而轮(cakra)是诸神的会聚,它使识界清净等,故而它如同虚空。通过金刚与莲花和合,大乐被体悟。
作为母续最重要的经典,《喜金刚本续》详细描绘了瑜伽女曼荼罗,修习者需精勤严格地观修此坛城。具体说来,首先应观想一个三角于虚空中生起,而后诸尊依次生起,她们是四位天女:佛眼天女(Locanā),多母(莽摩计菩萨)(Māmakī),白衣菩萨(Pāndarā)和度母(多罗菩萨)(Tārā),分别与地、水、火、风四大相对应,并与观修者自身相应:地、水、火、风四大依次位于行者体内的脐、心、喉以及头顶。自三角中生起的曼荼罗,清净无瑕,由两部分组成,一为八叶具一蕊,另一为三角形。行者应观想在其中央是一具尸体,实为十五位瑜伽女所处之位。其上方为月轮,月轮上方为一种子真言,再次为日轮。日轮月轮和合之处是大乐。āli(代表元音系列)变为月,日转为kāli(代表辅音系列)。自日月和合中遨哩(Gaurī)与其同伴们出现。月是大圆照智,日是平等性智。诸种子字(真言)与本尊标帜是妙观察智,将一切融合为一是成所作智,其显现是清净法性智。智者应以所列的这五智次第观想法界(现象界)。āli与kāli相合之处是金刚萨埵之位。此时,应观想曼荼罗的主神。诸天母各持象征器具,光耀宛若神奇的月亮宝石,如是她们皆化身成为具有智慧方便之自性者,分别从日与月、āli与kāli、智慧与方便之中,从各自的种子字中逐一生起。与此同时,还应观想内院中有五位瑜伽女,睿智的瑜伽行者总是将她们视作五蕴的代表。东边是金刚明妃,南边是遨哩,西边是嚩哩明妃(Vāriyoginī),北边是金刚荼吉尼(Vajradākinī),中央是无我天女。外院有遨哩II,陬哩(Caurī),尾多梨(Vetalī),渴三摩哩(Ghasmarī),卜葛西(Pukkasī),设嚩哩(Savarī),赞拏哩(Candālī),努弭哩(Dombinī)等八位天女。顶部是空行明妃(Khecarī),而底部则是地居明妃(Bhucarī)。二位明妃代表着轮回(samsara)与涅槃(nirvana)。诸天女皆为黑色,具有一个面孔,怒目而视,呈极其忿怒相,手执宝刀与葛波罗器。她们以轮环宝钏宝鬘宝带庄严,是为五印,象征五佛。无我天女形象如前所述。而诸天女也皆呈此般模样,一手执髑髅(葛波罗器),右手持宝刀,左手执持髑髅杖(渴椿誐杖)。立于一具尸首之上,熠熠燃烧。在此,宝刀用以断灭傲慢等六过(六过为慢、痴、疑、欲、嗔和误见),髑髅(葛波罗器)终结虚妄分别。行者应观想从髑髅中饮四魔罗之血。髑髅杖(渴椿誐杖)代表空,而尸体被理解为方便。若行者如是观修瑜伽女轮,将会迅速获得圆满。从此文中可以看出,金刚乘注重仪轨,注重象征性的描绘,常将金刚乘的义理融入这类描绘之中。
《喜金刚本续》对于上师(阿阇梨)在曼荼罗中为弟子举行灌顶仪轨的细致描述堪称惊世骇俗。②而弟子则应由衷赞美上师,奉行供养,请求上师为其灌顶。经由上师的主持和指导,弟子方能通过灌顶修持,证悟大觉,臻至佛境。
前已提到,这部经极其重视禅定修习,最为显著的特点是讲述了属于圆满次第的身体瑜伽的修持,明确指出人体内有三脉和三十二条脉道。在《大悲空智金刚经》卷一《金刚部序品》中,佛回答金刚藏菩萨的相关问题时指出:“彼血脉相有三十二种,是名三十二菩提之心。又此漏法于大乐处总有三种,谓罗罗拿(lalanā,左脉)、辣娑拿(rasanā,右脉)、阿嚩底(avadhutī,中脉)。罗罗拿者即胜慧自性,辣娑拿者谓善方便,阿嚩底者是中说,离能取所取。又,此三种即是住持不动清净智月。”③
这说明,修持体瑜伽时,血脉之相自大悲空智现起,并与菩提心相应。从中衍生出的左脉(罗罗拿)为般若(胜慧智性),右脉(辣娑拿)为方便(善方便),阿嚩底即是中脉,左脉与右脉在此结合,是大乐之居所。三脉皆远离能取所取,为住持不动的清净智月自性,体现了该部的中道之说。左脉为“女脉”,代表着女性创造力(sakti)、母、卵(rakta,红),元音系列(āli),与月对应,最后升华为空(sunyatā)和般若(prajnā);而右脉为“男脉”,代表着男性创造力(purusa)、父、精(sukra),辅音系列(kāli),与日对应,最终升华为悲(karunā)和方便(upāya)。另外,在中脉之内,与身体的心轮、喉轮、脐轮、顶轮对应,应分别建立法身轮八辐、报身轮十六辐、具莲华相的化身轮六十四叶、大药轮(大乐轮)三十二辐的轮脉之相。使菩提心沿着中脉上行,最终达致解脱成佛之大乐境界。在这一过程中,需运用拙火定。按照《大悲空智金刚经》的说法,这一拙火即是忿怒母赞拿梨(Candālī)明妃,“最初赞拿梨明妃,从彼脐轮发大智火,焚弃五蕴,以佛眼母焚烬诸漏,除妄因缘故。”④由此才可在自身中建立圆满的曼荼罗。此处的赞拿梨明妃,即为忿怒母、拙火,她首先从脐轮中发起大智之火,将我们身中的色、受、想、行、识等杂染的五蕴身心一并焚毁,并以佛眼母等焚烬诸漏,除去虚妄的因缘。
《喜金刚本续》的重要内容,还涉及到和合仪轨的具体实施,包括上师赋予的四灌顶,体验成功的四喜,以及成功体验四喜的四刹那。它们之间的关系见下表:
由于四喜均指莲花与金刚的接触,故这些欢喜基本上是与性体验相关联。前三喜属于此界,胜喜是意欲更多的欢喜;离喜是激情毁灭;俱生喜是一种源自前欢喜却又超越其上的体验,它离前三喜,被称作胜觉。在俱生喜中,无论是欲还是离欲抑或中间状态(非欲非离欲)皆不存在。它是一切事物的本质却又脱离一切事物。最初它以云状出现,但随着领悟生起,它以摩耶出现;然后它突然以睡眠出现,对于睡与醒之状态不作分别。
如表中所示,初喜在分别(刹那)中发现,胜喜在妙乐(刹那)中,离喜在圆满(刹那)中,俱生喜在空(无相)(刹那)中发现。这四喜应依正确次第与四灌顶相应而被体验,四灌顶为阿阇梨灌顶,秘密灌顶,智慧灌顶,第四灌顶。
显而易见,喜金刚修持法门与晚期毗湿奴教派(Vaisnavism)的黑天(Krishna)崇拜相类似。它讲述了这部怛特罗的信徒们如何与被称作手印的女子享受性乐,并以此获得成就(悉地)(siddhi)。而在黑天崇拜中,大神毗湿奴的化身、年轻的黑天与他周围的挤奶女跳舞交合,狂欢作乐,充满了艳情色彩,但这些行为不过被视作虔诚祈祷的主题,是人类灵魂寻求大神的模式。
这部经的一些对于佛教公然离经叛道的言论颇为令人震惊,具有鲜明的金刚乘特别是俱生乘的特色。例如,梵文本第二部分第三章《一切怛特罗之基础》第29颂:(与《大藏经》第596页《说方便品第十三》相应)当金刚藏请问世尊:“应遵从何种习俗仪轨?”
世尊答道:“你应杀生,
你应说谎,
你应取所不予,
你应常追逐他人之妻。”⑤
为何如此,师尊解释说,践行思想专一即杀生,因为思想即是生命。立誓发愿使一切人解脱被解释为说谎。所不予者为女人之乐,而她即是你自己的无我天女,她是一切他人之妻。
世尊还说,不应避开任何事物,不要试图了解它们是否适宜。不应实行特别的沐浴仪式或者清净等。智者不吟诵真言,也不专注于禅定;他不放弃睡眠,也不控制感官。他应食用一切肉类,与各色人等交往。他与一切妇女亲热,他的心从不惊慌。他不应喜爱朋友,也不应憎恨任何敌人。他不应顶礼膜拜那些土木石制成的神像,因为瑜伽行者应永远与他自己的本尊神之形象同体同性。他随时准备接触一切种姓的人,一如接触自己的身体,无论是婆罗门,刹帝利,吠舍和首陀罗,还是种姓之外的dombas,candālas,carmaras,haddikas等等。在吃喝饮食上他无任何禁忌,因为他的心识无分别。
世尊将禅修称作邪恶之毁灭者。只要抛开一切散乱的思想,将心识定于本尊神的形象上,严格按照规定的仪轨专心致志、不间断地禅修,即可证得佛果。哪怕是行五大罪恶的作恶者和喜好杀生者,出身低劣者和行为邪恶的愚者以及肢体扭曲的丑恶畜类,通过正确运用思想,皆会获得圆满。故修习者只要修炼十德,很好地控制感官,忠于上师,远离傲慢与嗔怒,便肯定能获得成就。该经还称,除此之外,在轮回中没有任何其他途径达到自己与他人的终极目标,而一旦达到这一目标,即刻证得佛果。
《喜金刚本续》还涉及到无上瑜伽部所推崇的哲学思想。由于中观派学说为此部经典的哲学基础,在最初的禅修中,就已要求修习者进行观性空的禅定。对于喜金刚(呬噜迦)的形象及其哲学意义,在该经中以喜金刚形象示人的世尊也有深入的解说,他称自己是有,是无,是觉者,因为他已经证悟了诸法为何物。但这位觉者又是非有非无;他具有多臂膀多面孔之形象,然而在殊胜大乐中却是无形的。这些描述无不在宣扬中观哲理。下面的论说,更表明了这部母续的重要经典所采取的鲜明的中观派哲学立场,《真实品》称:在真实中,既无色亦无观者,既无声亦无听者,既无香亦无嗅者,既无味亦无闻者,既无触亦无触者,既无想亦无想者。既无禅修者,亦无禅修;既无神明亦无真言咒语。然而当处于无自性无分别的状态时,可假定神明与真言咒语存在。这些神明包括毗卢遮那佛、阿閦佛、不空成就佛、宝生佛、无量寿佛,以及大梵天、毗湿奴、湿婆等。⑥
这部经关于大乐思想的论述十分重要。如前所述,身体瑜伽的修行即是要使菩提心生起,使之沿着中脉上行,最终达到解脱成佛之大乐境界。关于大乐的性质,此经描写道,它是存在于一切现象界的大知识,其性为二元亦离二元。呬噜迦性为大乐,是智慧与方便的同一,自该尊处将会出现大手印之圆满。他无生无灭,如梦幻似蜃景。大乐是一切有情与非有情,是智慧,是方便,同样也是它们的和合。它是有,它是无,它是金刚萨埵。
此外,该经还论述了有关俱生的学说,认为俱生有两个方面,亦即智慧与方便,而智慧与女人相应,方便与男人相应。《金刚王出现品第十五》论及呬噜迦在坛城(曼荼罗)中的形象时,称俱生喜为其本质,其性即为俱生喜。由于上述这些论说,《喜金刚本续》被俱生乘(易行乘)行者奉为经典,不少大成就师都曾经为之作疏。
《喜金刚本续》列出一个修行次第的课程纲领,据称为佛陀之教说:首先需习学毗婆沙等,即一切有部教义的理论,尔后为契经,包括早期与大乘两个方面,其后依次为瑜伽行派(唯识派),中观派,金刚乘法门,直至至高殊胜的《喜金刚本续》。当然,喜金刚法门只为具有优秀根器智慧者开启,资质庸常者无缘问津。据9世纪初讫瑟吒遮利耶称,喜金刚法门超越菩萨所修的六圆满行的波罗蜜法门,因为后者须经累世精进修行,耗时无限,方有可能证得佛果,臻至胜境;而喜金刚法门则可使合格的禅修者在现世中证觉成佛。
二、汉译本译者
自东汉佛教传入中国以来,中国与印度及中亚诸国在佛教方面的文化交流延绵不绝。北宋建国之后,这一传统又得到发扬光大。印度与中亚的僧人们依然相继来华传法,而中国的僧人也不断前往印度等地求法。这些僧人们带来了不少贝叶经(梵夹)以及佛骨舍利等佛教宝物敬献大宋朝廷,获得朝廷赏赐,所献贝叶经也被放入宫中。后宋太宗于982年设立译经院(后称传法院),诏命译经僧将其悉数译为汉语。
而在印度,早在7世纪后新兴的密教便逐渐盛行。由于8世纪以来穆斯林国家的不断入侵,佛教连遭沉重打击,加之密教的左道化和与印度教的同质化,此时佛教已走向日趋衰落的境地,最终导致13世纪佛教在印度本土的消亡。这种状况直接影响到了宋代的译经事业。当时所译佛经固然也有不少传统的大乘小乘经典,但是数量居多的还是密宗经典。其时中国社会占据统治地位的正统思想为儒家的纲常伦理,故不少惊世骇俗的密教经典未能译出,即使译出的也不可能在社会上广泛流传。
宋朝的译场继承了唐朝的做法,是朝廷主持的国家事业,堪称规模宏大,规制详备。不仅要由来自印度或西域的“梵僧”主持译经,并且设立道场、圣坛,供奉迎请佛菩萨,由这些“梵僧”主持法事等。参与译经者更是人员齐备。计有译主(第一译主)、证梵译僧、证梵文僧、书字梵学僧、笔受梵学僧、缀文梵学僧、证义僧、刊定梵学僧、润文官等译经人员,并设“监护”对译经活动行监督之职,使之与皇帝、朝廷联络畅通。然而宋代由朝廷主持的译经事业并未坚持长久,由于缺少新经、译经僧后继无人等各种原因,至元丰元年(1078)这项工作便已近乎停止。12世纪后半叶,南宋的传法院虽依然存在,但已是有名无实。
宋代承担译经工作的僧人主要来自印度,仅有少数为汉僧和西夏僧。这些译经僧需由皇帝钦定,通常被授以“三藏”、“译经三藏”的头衔。《大悲空智金刚经》的译者法护(又称“北印度法护”)即跻身于这些译经高僧之中。由于宋代印度译经僧中有两位法护,一般按照他们的籍贯被分别称为“中印度法护”和“北印度法护”。
北印度法护(Dharmapala,980-1058),姓憍尸迦,名字音译达里摩波罗,为北天竺迦湿弥罗国人,出身婆罗门种姓。他自幼习学“四吠陀”以及其他婆罗门教(印度教)经典,后至中天竺摩揭陀国超戒寺(Vikramasila)出家,受具足戒,先后从沙门希有乘、妙意尊、布施铠学毗尼(律藏)、声明、三乘之学,又访名师从受大乘经论,“笔札偈句,尤所精炼”。二十五岁那年,亦即真宗景德元年(1004),他与法兄觉吉祥智结伴来华,在汴京向朝廷进献佛舍利和贝叶梵经,受到宋真宗特别召见,受赐紫衣束帛,并敕住译经院从事译经。景德三年(1006)受诏担任译场“参证梵文”之职,而后受赐普明惠觉、传梵大师之号。从真宗朝至仁宗朝,法护先后被授予朝散大夫、试鸿胪少卿、试鸿胪卿等官衔,直至试光禄卿的高位。法护于宋仁宗嘉佑三年(1058)圆寂,寿79岁。
法护所译佛经,周叔迦说共计十二部,一百五十五卷,涵盖大小乘经律论藏以及密藏多部经典。若按吕澂《新编汉文大藏经目录》所说,法护自译六部,二十二卷,与施护、惟净合译二十五部,一百三十九卷。其中与惟净二人同译八部,九十四卷。与施护、惟净三人同译一十七部,四十五卷。可谓卷帙浩繁。
三、《喜金刚本续》梵汉本对照初探
对于《喜金刚本续》进行梵汉本对勘是我下一阶段要做的项目,但此项工作尚未正式开始。我只是看了一下第五品《大真实品》的内容,在此提出一些初步的看法。
这一品形式全部为偈句。汉文译文与斯内尔格罗夫的英文译文大体一致,但也有不少出入。
本章的第一、二颂,
斯内尔格罗夫校订的梵文为:
svarūpena
nāsti rūpam na drastā ca na sabdo nāpi srotā ca//
na gandho nāpi ghrātā ca na raso nāpi rāsakah//
na sparso nāpi sprastā ca na cittam nāpi caittikam//(1)
Jananīm Bhaginīm caiva pūjayed yogavit sadā//
Nātīm ca Rajakīm Vajrām Candālīm Brāhmanīm tathā//
projnopāyavidhānena pujayet tattvavatsalah//(2)
藏译为:
no bos gzugs med mthon ba po//sgra med thos pa po yan med//
dri med snom pa po yan med//ro med myon ba po yan med//
reg med reg pa po yan med//sems med sems las byun bahan med//(1)
skyed byed ma dan srin mo nid//rnal hbyor rig pas rtag tu mchod//
gar ma tshos ma rdo rje ma//gdol ma de bzhin bram ze mo//
thabs dan ses rab cho ga yis//de nid rig pas rtag tu mchod//(2)
法护的汉译为:
一切法自性,于此悉皆无;
谓非色非声,即无闻无见;
及非香非触,亦无能触等;
善解瑜伽者,非心非所缘。
于诸母姊妹,亦应常供养。
彼努弭明妃,如那胝染师;
赞拏哩明妃,犹若净行女;
胜慧方便中,依供养仪轨。
我们看到,法护的汉译在行文中,加了一些梵文原文中从字面上看没有的词句。第一句“一切法自性”,“一切”一词在梵文中并未出现,“于此悉皆无”也是译者所加。第二、三句若直译,应为“既无色又无见者;既无声又无听者;既无香又无嗅者;既无味又无闻者;既无触又无触者;既无想又无思想者。”法护的汉译打乱了原文的顺序,进行了归类,色声香触皆为感官的对象(即根境,所),译者将它们排列在一处;而闻见能触(即触者)皆为感官本身(即根识,能),译者亦将它们列在一起;并以“等”一字将嗅者(能嗅)省略。“善解瑜伽者”(yogavit)在原文中本属第二颂,汉译将其提前到第一颂。而第二颂中“喜爱真实者”(tattvavatsalah)一词的意思在汉译中则未得到体现。以此看来,汉译本似乎译得比较灵活,大概是为了五言偈句行文所需,便对梵文原文的语序作了调整,并对词语有所增删,但与梵文原文的基本意思差别不是很大。当然藏译更忠实于梵文原文,几乎逐字逐句都可以对上,只是最后一句有些差别,不过却与斯内尔格罗夫所依据的T写本意思相近:pūjayet tattvavit sadā。
再来看看本章第三颂:
sevitavyāh prayatnena yathā bhedo na jāyate//
agupte kriyate duhkham vyādacaurāgnibhūcaraih//(3)
ji ltar bye bar mi hgyur bar//rab tu hbad pas bsten pa nid//
ma gsan sbrul dan chom rkun dan//sa spyod me yis sdug bsnal byed//(3)
如其不分别,当觐策亲近;
若非秘密者,当获如是苦;
堕咩拏贼中,履猛火地上。
在此,斯内尔格罗夫的英译大意是:她们必须被谨慎依止(修行,亲近),而使泄密不致发生。若不能保守秘密,则蛇、贼、火、鬼怪等便会降祸于你。这与藏译大致相同。bye ba有“开、启、裂”等义,bhedah也有“裂、开裂”之义,引申为“泄露(用于秘密)”。但是bhedah也有“区别、区分、分别”之义,一如汉译所取之义。我个人认为汉译本不无道理。因为对于上述的母亲、姊妹、努弭明妃(通常我们译作董比妃)、那胝(舞女)、染师、赞拏哩明妃、净行女(婆罗门女),虽然依照世俗观念,她们属于不同的种姓阶层,如董比妃和赞拏哩明妃皆为种姓之外的不可接触者,而净行女(婆罗门女)属于高等种姓,但在无上瑜伽部看来,她们都是被尊崇依止的对象,不应对其予以分别。这来自金刚乘的等味(samarasa)思想。等味为平等一味,意即具有相同的本质。等味也作平等或者同一的情感。更深层的意思,等味是认识到宇宙中变化不居之万有的同一性,——是认识到大乐遍及一切的真理。该教派认为,在俱生或者终极阶段,无论何处都无分别识。在此究竟阶段,一切事物,无论上中下等,都应被一视同仁。因为一切诸法的终极性即是大乐,此时,地、水、火、风、空五大皆摆脱了可区别的特性,天界、地界、地狱界刹那间变为同一。这是一种需要内省的智慧,它远离“我”与“非我”的概念,如同虚空,清净圆满,是终极真理。当修习者进入大乐之境,亦即进入一种产生于般若方便和合、离一切想象分别的状态时,整个世界皆以大乐的形式出现,此处既无首陀罗又无婆罗门,一切归一。而无上瑜伽部母续的特点又是尊崇瑜伽女,上述女性都可以归在瑜伽女之列,不应对她们予以分别。因此从深层意义上来说,我认为汉译本是有其道理的。第三颂的最后一句,斯内尔格罗夫的英译基本上与藏译相似,亦即用了相违释(dvandva)的译法,“蛇、贼、火、鬼怪”;而汉译则是持业释(karmadhāraya):堕入咩拏(此处音译)般的贼中,依主释(tatpurusa):踏在燃着烈火的地上。两种译法各有各的道理。
还有两颂涉及到了呼格的问题。
Vajra Padma tathā Karma Tathāgata Ratnaiva ca//
kulāni pancavidhāny āhur uttamāni mahākrpa//(5)
rdo rje padma de bzhin las//de bzhin gsegs dan rin chen nid//
snin rje chen po dam pa yi//rigs ni rnam pa lna ru brjod//(5)
谓金刚莲华,事业如来宝;
说如是五部,为最上大悲。
对于这一偈句,斯内尔格罗夫的英译将mahākrpa译为呼格,O thou of great compassion。这种译法无疑是正确的。但是,在汉译中体现不出呼格的意义,给读者的感觉“大悲”在句中就是由“最上”一词修饰的表语。类似的情况还有第18颂:
gunasya duhanāt prajnā Duhitā ca nigadyate//
Nartakī bhanyate prajnā cancalatvān mahākrpa//
Asparsā Bhagavatī yasmāt tasmād Dombī prakathyate//(18)
yon tan hjo phyir ses rab ni//bu mo zhes ni brjod par bya//
snin rje chen po g'yo bahi phyir//ses rab gar mar brjod par bya//
gan phyir bcom ldan mi reg pa//de phyir g'yun mor brjod par bya//(18)
说彼如女人,出生诸功德;
歌咏如胜慧,旋转成大悲;
说努弭明妃,故不受诸触。
此处第二句最后一词mahākrpa,自然应译为呼格,但汉译给读者的感觉仍然是舞女旋转成为大悲,与呼格没什么关系。我想汉译者大概是囿于五言偈句的格式所限,便做如此译法。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我国汉译佛经史上最负盛名的大译师玄奘法师,在处理梵语呼格的译法时,往往在呼格名词之后添加“当知”一词。例如在翻译《阿毗达摩俱舍论》时即是如此,在卷第一当中,玄奘将梵文词bhikso(bhiksu的呼格)译作“苾刍当知”⑦,不仅不会违背源头语梵文词的原意,并且还精准地体现出梵文暗含的原意,同时又不会令汉语读者产生歧义,体现出玄奘高超的译经水平。
阅读了《喜金刚本续》的第五品,初步的感觉是藏译比较忠实于梵文原文,几乎是逐字逐句地直译;而汉译比较灵活,在语序的调整和词语的增删等方面的处理都比藏译走得远;但是并不能说明汉译者对于梵文原文的理解有许多错误,有的理解还是很准确深入的。不过,在做此经的梵汉对勘工作时,我们还是应该以梵文本为准。此外,我认为汉文、藏文本与斯内尔格罗夫的校勘本应属同一来源,即是源于同一种本子(text)。当然,上述说法只是最初步的感想。
注释:
①参见《大正新修大藏经》第18卷第587页下:“……住一切如来身语心金刚喻施婆倪数秘密中秘密出生妙三摩地。时彼世尊从是三摩地起。”梵文校勘本为:……bhagavān sarvatathāgatakāyavākcittahrdayavajra_yosidbhagesu vijahara/(1)
②《大正新修大藏经》第18卷第593页下:《灌顶品第十》佛告金刚藏言,复次弟子灌顶曼拏罗法,如其次第我今当说。修瑜伽者先清净地,或殊妙园林菩萨圣贤得道之处,以吽字仪轨作警觉已。然后于殿阁中,以五宝末或米粉末(第594页上)粉画最上大曼拏罗。其坛作三肘(tri-hasta)三指(trayāngustha)量,或增四指量指,明者入已于五部出生。乃至童子亦应亲近是轮坛中。先令弟子以帛覆面,及为说此难得亲近稀有之相。如是平等作用境界,自他领纳悉能舍弃,于有无性远离尘染等若虚空,以智慧方便染无染等。
③《大正新修大藏经》第18卷第588页上。
④《大正新修大藏经》第18卷第588页中。
⑤梵文:bhagavān āha//prāninas ca tvayā ghātyā vaktavyam ca mrsāvacah//adattān tvayā grāhyam sevanam parayositah //(29)参见Snellgrove,The Hevajra Tantra(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59),Part 2,p.56.另见《大正新修大藏经》第18卷第596页中:时金刚藏复白佛言:“世尊持何等戒住何三昧?”佛言一者不应杀害众生,当共一心如护己有。二者无不与舆故取他人翫好。三者无欲邪行知本性空故。四者无虚妄语世出世间发最上愿。——注意此处汉译与梵文原文之意相反。
⑥《大正新修大藏经》第18卷第590页下,大真实品五:一切法自性,于此悉皆无。谓非色非声,即无闻无见,及非香味触,亦无能触等。善解瑜伽者,非心非所缘。……第591页上:无所观圣像,亦无能观者。无真言住处,成五种自性。大毘卢遮那,及阿閦如来,不空成就佛,宝生无量寿,梵王尾瑟拏,及与大自在,一切眷属等,故真实开示。
⑦《大正新修大藏经》第29卷第2页中,分别界品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