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种忌”研究——以云梦秦简《日书》为中心,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云梦论文,五种论文,中心论文,日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日书》中的“五种忌”
在近年出土的秦简《日书》中,有题为“五种忌”的选择名目:
五穜(种)忌:丙及寅,禾;甲及子,麦;乙、已及丑,黍;辰,麻;卯及戌,叔(菽);亥,稻。不可以始穜(种)及获、赏(尝),其岁或弗食。(云梦秦简《日书》甲本,简745反—744反)(注:《云梦睡虎地秦墓》,文物出版社,1981年。本文的释文,还参考了该社1990年出版的精装本《睡虎地秦墓竹简》及中国社会历史所博士刘乐贤、日本学者工藤元男的研究成果。简中的阙文以□及省略号表示,据文义补入的字加[]为区别,讹字或通假字加()标示正字于原文之后。)
五种忌日:丙及寅,禾;甲及子,麦;乙、巳及丑,黍;辰,[麻];卯及戌,叔(菽);亥,稻。不可以始种、获、始赏[尝],其岁或弗食。(云梦秦简《日书》乙本,简941—944)
[五]种忌:子,麦;丑,黍;寅,稷;卯,菽;辰,[麻];巳,□;未,秫;亥,稻。不可种,种、获及赏(尝),……(放马滩秦简《日书》)(注:何双全《天水放马滩秦简综述》,载《文物》1989年第2期。据《文物》1995年第1期报道,近年在湖北荆州地区的江陵王家台战国晚期的秦墓中又出土了当时的《日书》,其内容与睡虎地《日书》既相似又不尽相同,因其列举的名目中未见提及“五种忌”或“种忌”、“禾良日”,不知其是否包括这一方面的内容。按常规推测,这一部分的内容在当时的《日书》中是必不可少的。)
在云梦秦简《日书》中,还有名为“禾良日”、“禾忌日”、“五谷良日”、“五谷龙日”的篇段,其内容,性质也与“五种忌”相近:
禾良日:己亥、癸亥、五酉、五丑。(甲本,简746)
禾忌日:稷,龙寅;秫(黍?),丑;稻,亥;麦,子;菽、荅,卯;麻,辰;葵,癸亥。各常□忌不可种之及初获、出入之,辛卯不可以初获禾。(甲本,简747—752)
五谷良日:巳□□□□出种及鼠(予)人,壬辰乙巳不可以鼠(予),子亦勿以种。(乙本,简959)
五谷龙日:子,麦;丑,黍;寅,稷;辰,麻;申(卯?)、戌,叔(菽);壬辰,瓜;癸,葵。(乙本,简960)
所谓“五种忌”,就是栽培农作物的宜忌。《日书》中提到的“五种”、“五谷”并非实指具体的五种作物,如云梦甲本中的“五种忌”就包括六种粮食作物,乙本的“五谷龙日”包括七种作物,放马滩本“五种忌”则有八种;复次,云梦甲本的“禾良日”、“禾忌日”,虽标示“禾”,所列举的作物中乃有葵之类的蔬菜作物;(注:先秦人所称的“葵”即冬葵,属锦葵属锦葵科,简称葵菜,在我国具有悠久的栽培历史。《诗·豳风·七月》云“七月亨葵及菽”,说明它在很早就是一种重要的农作物了。)乙本“五谷龙日”中的“五谷”还含有瓜在内。(注:《日书》中所说的瓜,可能指瓜类作物,也可能是“苽”的假借字。苽在古代属六谷之一。)可见,当时的“五谷”、“五种”之类的称谓是个很宽泛的概念,它不仅可以基本概括粮食作物,而且还能涵指某些非粮食作物。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我国古代以粮食为主多种作物栽培的发展。
在甲本的“禾忌日”和乙本的“五谷良日”中,还有“龙日”的名称。这一名称亦见于《日书》的其他篇章,例如:
人良日:……其忌,丁巳……戊子,不利出入人。男子,龙庚寅;女子,龙丁。(简809—810)
祠室中日:辛丑、癸亥、乙酉、己酉,吉;龙,壬申辰。 (简926—927)
取(娶)妻龙日:丁巳、癸丑……(简884)
凡行者毋犯其大忌,……行龙戊己。行忌。(简1037)
从内容来分析,“龙日”就是当忌之凶日。《日书》整理小组引《淮南子·要略》“操舍开塞,各有龙忌”为证,高诱注云:“中国以鬼神之事日忌,北胡、南越皆谓之请龙。”刘乐贤的《日书》注释又加引了两条例证:(注:刘乐贤《睡虎地秦简日书研究》,台湾文津出版社,1994年。)
其一,《论衡·难岁》:“俗人险心,好信禁忌。”黄晖校释据宋本称,“忌”当作“龙”。
其二,《后汉书·周举传》:“太原一郡,旧俗以介子推焚骸,有龙忌之禁。”
这三条例证与《日书》中的“龙日”似属同类,“以鬼神之事日忌”即“龙忌”,龙忌之日自然得称“龙日”。何以忌日要称“龙”呢?按《后汉书》李贤注的说法是指春季,而从《论衡·难岁》的下文来看则是指太岁方位(太岁是与木星相关的假想星辰,木配东方、春季及四灵中的青龙)。在目前尚无进一步旁证材料的情况下来推测,以太岁说较优。清《协纪辨方书》卷三引《神枢经》云:“太岁,人君之象。……若国家巡狩省方,出师略地、营造宫阙、开拓封疆不可向之,黎庶修营宅舍、筑垒墙垣并须回避。”又引《黄帝经》云:“太岁所在之辰必不可犯。”
从宜忌项目上来说,云梦《日书》中题名为“五种忌”的篇段与“禾忌日”、“五谷龙日”的篇段略有区别,前者有禾无稷,后者有稷无禾,且无葵、瓜;前者麦忌甲及子、后者仅忌子。这些细微的差别,似乎反映了这两种不同题名的篇段可能是流行于不同地区的栽种宜忌,更有可能的是,它们与《日书》中其它篇段一样,分别代表了秦、楚地区所遵信的不同栽种宜忌。如果参照放马滩《日书》的“五种忌”,不妨初步推定云梦《日书》中的“禾忌日”和“五谷龙日”篇段是秦地的栽种宜忌。
古代中国以农业为营生的“本业”,早在上古时代就有了号称发达的农业生产技术,时日选择的宜忌迷信与农业生产的结合是很自然的。本文试图对云梦《日书》所记载的“五种忌”在古代社会中的流传程度及其所依据的术数原理作一些初步的探讨。
二、“五种忌”的源流
在云梦《日书》尚未出土之前,我们所能见到的同样性质宜忌内容的文献资料,首先收载于《齐民要术》,它是我国现存年代最早、内容最完整的农书。在该书的卷一、卷二中摘录了《汜胜之书》、《杂阴阳书》关于栽种宜忌的八条内容:
《汜胜之书》曰:小豆忌卯,稻、麻忌辰,禾忌丙,黍忌丑,秫忌寅、未,小麦忌戌,大麦忌子,大豆忌申、卯。凡九谷有忌日,种之不避其忌则多伤败,此非虚语也。
《杂阴阳书》曰:禾生于枣或杨,九十日秀,秀后六十日成。禾生于寅,壮于丁午,长于丙,老于戌,死于申,恶于壬癸,忌于乙丑。凡种五谷,以生、长、壮日种者多实,老、恶、死日种者收薄,以忌日种者败伤。又用成、收、满、平、定日为佳。
《杂阴阳书》曰:黍生于榆,六十日秀,秀后四十日成。黍生于巳,壮于酉,长于戌,老于亥,死于丑,恶于丙午,忌于丑寅卯。忌于未寅。
《杂阴阳书》曰:大豆生于槐,九十日秀,秀后七十日熟。豆生于申,壮于子,长于壬,老于丑,气(死?)于寅,恶于甲乙,忌于卯午丙丁。
《杂阴阳书》曰:小豆生于李,六十日秀,秀后六十日成。成后忌与大豆同。
《杂阴阳书》曰:麻生于杨或荆,七十日[秀,秀]后花[按,此字似衍]六十日熟。种忌四季辰戌丑未、戊己。
《杂阴阳书》曰:大麦生于杏,二百日秀,秀后五十日成。麦生于亥,壮于卯,长于辰,老于巳,死于午,恶于戌,忌于子丑。小麦生于桃,三百一十日秀,秀后六十日成。忌与大麦同。
《杂阴阳书》曰:稻生于柳或杨,八十日秀,秀后七十日成。戊己四季日为良,习寅卯辰,恶甲乙。
按,《汜胜之书》是西汉的农书。《杂阴阳书》不见于《汉书·艺文志》的术数略,而在同书的诸子略阴阳家类有《杂阴阳》三十八篇,王毓瑚《中国农学书录》认为即《齐民要术》所引之书,且据姚振宗说谓此书系“刘向采录无名氏的同类文字编缀而成”。然唐《开元占经》所引录的“神农曰”内容与之多同,《汉书·艺文志》的诸子略农家类著录有《神农》二十篇,刘向自注云:“六国时,诸子疾时怠于农业,道农耕事,托之神农。”同书的术数略杂占类中还有《神农教田相土耕种》十四卷,则《要术》所引《杂阴阳书》未必出于《汉志》阴阳家类的《杂阴阳》,亦可能出于农家类或杂占类的神农书。不管怎么说,这些材料至少属于战国时代,是大致没有问题的。这样,我们通过《齐民要术》这个参照系可以得知,这种栽种宜忌在汉魏六朝时代还相当流行。战国是目前我们所能见到的有关材料的上限,那么它是否就产生于战国时代呢?这个问题,我们将放到阐明其术数原理后再来回答。从内容上看,《齐民要术》所引录栽种宜忌的忌辰与《日书》“五种忌”基本相同,可以认为它们与“五种忌”属于同一系统、同出一源的栽种宜忌,它们之间的关系可以用下表来表示:
┌“五种忌”
栽种宜忌 <
└《杂阴阳书》、《汜胜之书》
显示这种栽种宜忌流行程度的第二个坐标是成书于盛唐的《开元占经》。在该书卷一百十一“八谷占”的“八谷生长”篇段中,摘引了大段标有“神农曰”的宜忌条文,内容基本与《齐民要术》所引《杂阴阳书》相同。其所列举的作物名目有禾、黍、大豆、小豆、秫、荞麦、麻、小麦、稻等,与西汉《汜胜之书》所载的“九谷”相较,《开元占经》所引“神农曰”无大麦而有荞麦,但两者的忌辰则完全一致。《开元占经》此处摘引的“神农曰”还包括以下的内容:
五谷生、长日种者多实,以老、死日种者无实又难生,以忌日种之一人不食。
禾生于巳,疾于酉,长于子,老于戌,恶于丙丁,忌于寅卯。
黍生于寅,疾于午,长于丙丁,老于戌,死于申,恶于壬,忌于丑。
豆生于申,疾于子,长于壬,老于丑,恶于甲乙,忌于丙丁。
麦生于酉,疾于卯,长于辰,老于午,死于巳,恶于戌,忌于子。
同样的内容也见于《齐民要术》所引《杂阴阳书》,唯《杂阴阳书》所称的“壮”在此作“疾”,名目虽然不同(按,在古文中,“壮”与“疾”形近),但支辰却完全一致。细读《开元占经》的引文,“禾”、“豆”的生长程序名目中无“死”;按《杂阴阳书》之例,作物“老”的支辰先于“死”,而“神农曰”的“麦”却“老于午,死与巳”,显然,《开元占经》的引文中可能有脱讹。
成书于唐末五代的《四时纂要》,在“正月”的行事项目中亦有“五谷忌日”。其文云:
凡种五谷,常以生、长日种吉,老、死日收薄,忌日种伤败,用成、满、平、定、开日佳,九焦、死日不收。
《汜胜书》曰:禾生于寅,壮于午,长于甲,老于戌,死于申,恶于壬癸,忌于丙丁。又大小豆生于申,壮于子,长于壬,老于丑,死于寅,恶于甲乙,忌于丙丁。又大小麦生于亥,壮于卯,长于辰,老于巳,死于午,恶于戊巳,忌于子丑。又黍、一生于巳,壮于酉,长于戌,老于亥,恶于丙丁,忌于寅卯。小豆忌卯,麻忌辰,秫忌未寅,小麦忌戌,荞麦忌除,大豆忌卯。
《四时纂要》分月“广泛集中了农家农副业生产和日常生活所需的各方面应有尽有的知识,是第一部内容广泛、叙述颇详的‘农家实用大全’”。(注:缪启愉《〈四时纂要〉校释前言》,载《〈四时纂要〉校释》,农业出版社,1981年。)如果说,《开元占经》的引录记载尚不足以证明这种形式的栽种宜忌在社会上的流传程度的话,那么,为《四时纂要》之类的当时通用的“农家实用手册”所载录,确实证明了这种栽种宜忌流行于唐代的民间社会。
在郭煌出土的文书中有一份名叫《六十甲子推吉凶法》(S6258 )的材料,其中说到:
种粟良日:乙亥、丑、壬子、庚午,百倍。
种麦良日:甲辰、乙未、辛巳、已巳,百倍。忌子。
种豆良日:壬辰、癸酉、丙子、壬戌,百倍。患卯。
种稻良日:庚子、丙子、壬子、百倍。忌戊申、甲乙。
种麻良日:子、丑、午、戊,百倍收。
据其麦忌子、豆忌卯来看,与“五种忌”的忌辰相合,可以认为是属于“五种忌”系统的栽种宜忌,或融合了“五种忌”原理的吉凶选择。这件材料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五种忌”系统的栽种宜忌不仅流传于中原地区,甚至还在边远地区的农业生产中被遵用。
五代以后,这种形式的栽种宜忌逐渐被另一套宜忌所代替,在社会上日益稀见。元代司农司编纂的《农桑辑要》,仅在卷二的“收九谷种”项下摘录了《齐民要术》所引的《杂阴阳书》,而且在文字上也大大作了压缩。再晚些时候的《东鲁王氏农书》(即《王祯农书》)则仅在“播种篇”中摘录了《杂阴阳书》的“禾生于枣或杨”等寥寥数语,完全没有记载与此关联的具体栽种宜忌。这固然与王氏的务实作风有关,但也从一个侧面透露了“五种忌”系统的栽种宜忌影响逐渐减退的消息。最显然的证据是,在明代中叶的一部性质与《四时纂要》类似的农家日用手册《便民图纂》中,栽种选择项里记载已不是这种形式的宜忌了。如该书卷九云:种麦宜“庚午、辛未、辛巳、庚戌、庚子、辛卯及八月三卯日”;浸谷种宜“甲戌,乙亥、壬午、乙酉、壬辰、乙卯,成、开日”。根据“五种忌”系统的宜忌,稻忌亥,大小麦忌子,而在《便民图纂》的记载中,稻麦的栽种并不特别避忌这二辰。可见,《便民图纂》所记载的应是另一系统的栽种选择。清康熙年间官修的选择通书《星历考原》在卷六“用事宜忌”的“种莳栽植”项中,引《历例》曰:“凡种植百谷及栽接花果等事,宜母仓,四相生产,忌九焦、地火、月杀、建破日;载植又宜六仪,又忌死神、死气、乙日。”也全然不见“五种忌”系统的宜忌。乾隆年间因编辑《四库全书》而官修的《协纪辨方书》,在“义例”中汇录前代时日选择的文献资料甚详,也没有摘录有关“五种忌”的材料。尽管在明、清时代的一些地方性小农书及小型类书(如《分门琐碎录》、《种树书》等)中偶有关于“五种忌”的文献资料摘录,但编者的意图只是广闻博知而已,从社会实用的角度来说,“五种忌”系统的宜忌已退出历史舞台而不复行用了。从《便民图纂》到《协纪辨方书》这一条线所主张的栽种宜忌,基本与当时的历注(“黄历”)选择宜忌所使用的概念相符,这一端倪甚至早在《杂阴阳书》中已经显露,它在述说“五种忌”系统的忌辰之后还说,栽种“又用成、收、满、平、定日为佳”(参前《齐民要术》的引文)。所谓“成、收、满、平、定日”,都是历注中建除的概念。
综上,可以认为,类似云梦《日书》所记载的“五种忌”选择宜忌盛行于战国时代,经秦、汉的传承,一直在民间广泛流行,至五代以后,才逐渐被另一套选择宜忌所取代。也就是说,“五种忌”在我国古代民间的农业生产中至少有千年以上的流传使用历史。
三、“五种忌”的术数原理
时令,是作物栽培必须注意的因素之一,但“五种忌”的种植时令宜忌,显然不是从农业科技的角度提出的。那么,“五种忌”的忌辰究竟是根据什么原理来确定的呢?这一点,在秦简《日书》中没有现成的答案,但在《齐民要术》和《开元占经》所引录的与“五种忌”同一系统的文献材料中,同时给出了若干种作物的生、壮、长、老、死、恶、忌的支辰,并云:“凡种五谷,以生、长、壮日种者多实,老、恶、死日种者收薄,以忌日种者败伤。”类似的语句亦见于《日书》的“五种忌”篇,且忌日亦多同,因此可以认为,《日书》的“五种忌”也是基于这一理论确定的。所不同的是,《日书》仅记录了忌辰,没有同时载录生、壮、长、老、死、恶等辰。或许,随着考古工作的进展,我们有可能发现同时记有这些内容的“五种忌”文本。
这种以不同支辰来描述农作物生、长、壮、老、死过程的套路,令人想起后世命相家中盛行的“五行寄生十二宫”理论。(注:明万民英《三命通会》,卷二“论五行旺相休囚死并寄生十二宫”。)笔者曾在关于《日书》研究的另外两篇论文中证明,(注:《云梦秦简〈日书〉“啻”篇研究》,《中华文史论丛》第五十一辑,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3年;《建除研究——以云梦秦简〈日书〉为中心》,《中国天文学史论文集》第六集,科学出版社,1994年。)“五行寄生十二宫”之说在《日书》产生的时代业已初步形成。根据这一结论的启示,“五种忌”类型栽种宜忌的生、长、壮、老、死等支辰的给定,可以从五行,作物与五行的配合这一角度去探求。
关于农作物与五行的配合,在与《日书》时代接近的先秦、秦汉古文献中有各种不同的说法,概括起来,大致有以下四种:
1.《月令》系统。(注:《逸周书·月令解》、《吕氏春秋》“十二纪”、《淮南子·时则训》的记载与《礼记·月令》同。)据《礼记·月令》,天子于春季宜食麦、夏季宜食黍、季夏宜食稷,秋季宜食麻、冬季宜食菽。也就是说,《月令》以麦配木、黍配火、稷配土、麻配金、菽配水。郑玄注云“麦实有孚甲,属木”,孔颖达《礼记正义》谓:“云‘麦实有孚甲,属木’者,郑云:‘黍秀舒散,属火;麻实有文理,属金;菽实孚甲坚合,属水;稷五谷之长,属土’,是五谷所配之方也。”这说明,《月令》系统的配合方式,主要依据作物的形状。
2.《淮南子》系统。《淮南子·坠形训》云:“东方川谷之所注,……其地宜麦”;“南方阳气之所积,……其地宜稻”;“西方高土,……其地宜黍”;“北方幽晦不明,……其地宜菽”;“中央四达,……其地宜禾。”从行文可以窥见,这是根据与作物相宜的水土作出的配合。
3.《淮南子》高诱注系统。《淮南子·坠形训》云:“木胜土,土胜水,水胜火,火胜金,金胜木。故禾春生秋死,菽夏生冬死,麦秋生冬死,荠冬生中夏死”,高诱注云:“禾者木,春木王而生,秋金王而死”;“豆,火也,夏火王而生,冬水王而死”;“麦,金也,[秋]金王而生,[夏]火王而死也”;“荠,水也,[冬]水王而生,[中夏]土王而死也。”由此可见,高诱是根据作物的生长时节来配合五行的。
4.《内经》系统。《内经素问·五常政大论》云:木,“其谷麻”;火,“其谷麦”;土,“其谷稷”;金,“其谷稻”;水“其谷豆”。唐王冰注云:麻,“色苍也”;麦,“色赤也”;稷,“色黄也”;稻,“色白也”;豆“色黑也”。大体是以作物籽实的色泽来释其与五行的配合,然清张隐庵《黄帝内经素问集注》则云“麦乃夏成之谷也”、“稻乃秋成之谷也”,以作物的成熟时节来解释其与五行的配合。
以上四种不同的配合方式,可综合列为下表。
木火土金水
月令 麦黍稷麻菽
淮南子麦稻禾黍菽
高诱 禾菽 麦荠
内经 麻麦稷稻菽
那么,“五种忌”又是怎样将作物与五行相配的呢?这一点我们可以根据与“五种忌”性质相同的《杂阴阳书》(《齐民要术》引)、神农书(《开元占经》引)来间接得出。由于引述的文献材料辗转抄录,错讹较多,为了以下论述的方便,我们首先以《开元占经》所引“神农曰”为基础,对引用文献进行一些文字上的校理。根据引录的文献来看,生、长、壮、老、死、恶、忌等项内容都完备的作物,只有禾、黍、豆(菽)、麦等四种:
1.禾生于巳,疾于酉,长于子,老于戌,恶于丙丁,忌于寅卯。
据《齐民要术》引《杂阴阳书》作“禾生于寅”、“黍生于巳”,恰与《开元占经》禾、黍的引文相反,其他典籍的引文多同《齐民要术》。按“五种忌”禾的忌辰为丙、寅,黍的忌辰为丑,与《开元占经》引文相合,故此处取《开元占经》的引文为准。
“长于子,老于戌”,《齐民要术》、《四时纂要》的引文均作“长于戌,老于亥”。据引录的材料分析,作物的生、长、壮、老、死基本按地支顺序排列,因此,这两句当以《齐民要术》,《四时纂要》的引文为准。
“忌于寅卯”,唯《齐民要术》引《杂阴阳书》作“忌于丑寅卯”。据《类编历法通书大全》卷十三“种莳”引《杂阴阳书》作“忌寅卯丙午”,无“丑”,可知《齐民要术》引文中的“丑”为衍文。
又,《开元占经》此段引文阙“死”,据《齐民要术》、《四时纂要》,当作“死于丑”。
2.黍生于寅,疾于午,长于丙丁,老于戌,死于申,恶于壬,忌于丑。
“疾于午”,《齐民要术》引文作“丁午”。按,作物的生、长、壮、老、死均为地支,故《齐民要术》引文中的“丁”为衍文。
“长于丙丁”,《齐民要术》的引文作“丙”,《四时纂要》的引文作“甲”,均为天干,似皆讹。经排比,此处当作“长于未”。
“老于戌,死于申”,各本引文皆同。按其他作物之例,“老”的支辰当早于“死”,故知此处当作“老于申,死于戌”。
“恶于壬”,各本引文均作“恶于壬癸”,是。
“忌于丑”,《齐民要术》引文作“忌于乙丑”,与“五种忌”黍忌“乙巳及丑”合。
3.豆生于申,疾于子,长于壬,老于丑,恶于甲乙,忌于丙丁。
“长于壬,老于丑”,各本引文均同。此外“长”为天干,与常例不合,经排比,当作“长于丑,老于寅”。
“忌于丙丁”,《开元占经》引文作“忌于卯午丙丁”。
又,《开元占经》此段引文阙“死”,《齐民要术》、《四时纂要》均作“死于寅”,经排比,当作“死于辰”。
4.麦生于酉,疾于卯,长于辰,老于午,死于巳,恶于戌,忌于子。
“生于酉”,《齐民要术》、《四时纂要》引文均作“生于亥”,是。
“老于午,死于巳”,《齐民要术》、《四时纂要》的引文均作“老于巳,死于午”,“老”辰前于“死”辰,是。
“恶于戌”,《齐民要术》引文同,《四时纂要》引文作“戊己”。按,此处其他作物的“恶”皆为天干,故以《四时纂要》引文为是。
“忌于子”,《齐民要术》、《四时纂要》引文均作“忌于子丑”。
据以上校勘整理,其结果可汇为下表(“豆”作“菽”、“疾”作“壮”):
生壮长老死恶忌
禾巳酉戌亥丑丙丁 寅卯
黍寅午未申戍壬癸 乙丑
菽申子丑寅辰甲乙 卯午丙丁
麦亥卯辰巳午戊己 子丑
将之与“五行寄生十二宫”相对照,栽种宜忌中的“壮”显然相当于“十二宫”中的“帝旺”,以此落实,栽种宜忌中的“生”、“长”,“老”,“死”分别相当于“十二宫”的“长生”、“衰”、“病”、“墓”,其名目涵义亦各自相关或相合。据此,栽种宜忌中的禾及麻属金(按,放马滩《日书》和睡虎地《日书》中的“禾忌日”、“五谷龙日”均无禾,而麻的忌日为辰。辰属木,与金相克,因此可以界定麻属金)、黍属火或土、菽属水、麦属木,大体与《月令》系统的五行配属方式相合。现在我们所见到的《月令》模式大致形成于战国时代,这就揭示了“五种忌”系统的栽种宜忌也形成或定型于这一时代。
在此背景下,我们再来看所谓“凡种五谷,以生、长、壮日种者多实,老、恶、死日种者收薄,以忌日种者败伤”的禁忌,便可知其中的缘故了。正因为“生、长、壮日”是该作物所属五行的上升、发展支辰(“衰”是下降的开始),所以“种者多实”;“老”、“死”是该作物所属五行衰败,没落的支辰,所以“种者收薄”。至于“恶”和“忌”,也应该存在同样的关系,下面对此略作分析。
黍,“生”于寅,属火。所“恶”之壬癸属水,所“忌”支辰中的丑亦属水,按五行生克说,水能克火。
禾,“生”于巳,属金。所“恶”之丙丁属火,所“忌”之寅卯属木,木、火与金均为相克关系。
菽,“生”于申,属水。所“恶”之甲乙属木,所“忌”支辰中之午丙丁属火、卯属木,火与水为相克关系,木本生火,但甲、乙、卯恰与“生”之申处于相克对冲之位,故亦为“恶”、“忌”。
麦,“生”于亥,属木。所“恶”之戊己属土,所“忌”之子丑属水,木与土相克,子丑成忌的道理较为费解,但也并非无理。据“五行寄生十二宫”,“长生”之后的二辰依次为“沐浴”、“冠带”,所属之行如婴儿初生,尚处于较为柔弱的状态,此处之子、丑恰当“生”后之二辰,将之列为忌辰,恐怕就是出于此理。
据以上的分析印证,我们可以断定,“五种忌”系统的栽种忌辰基本上是依据与该作物所属五行相冲克的支辰来排比的。至于其中某些不合五行冲克的忌辰,有的可能出于传抄讹误,有的也可能出于目前我们尚不明了的其他原因,但“五种忌”中的五行说与五行生克色彩是可以基本论定的。
四、结语
以今天的科学知识来看,当然可以将“五种忌”这种根植于阴阳五行的种植宜忌视为迷信,但自当时的知识水准而言(阴阳五行是当时通行的自然观),它还有其必然和合理的一面。从总的指导思想而言,以“五种忌”为代表的栽种宜忌所强调的是,作物的栽种和生长、发育与时令因素有密切的关联,(注:金春峰《“月令”图式与中国古代思维方式的特点及其对科学、哲学的影响》,载深圳大学国学研究所编《中国文化与哲学》,东方出版社,1986年。)这一点无疑是正确的。保存在《吕氏春秋》中的战国农学著作里就有《审时》篇,言稼穑必审察时宜为之,“得时之稼兴,失时之稼约”,文末还引黄帝之言曰:“四时之不正也,正五谷而已矣。”透过“五种忌”的阴阳术数外衣,可以看出我们的祖先在探讨作物栽培与时令关系上的努力和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