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的天空不低沉--陈恒哲小说研究_陈衡哲论文

女性的天空不低沉--陈恒哲小说研究_陈衡哲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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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觉得现代第一女作家应是为饱受男性文化压抑而哭诉缠绵呼天叫地的,否则无法显示出历史的进化:人应该是一代比一代活得更好,前代不如后代。然而,面对陈衡哲时就会发现,标志女性意识觉醒的诸如婚姻自由,如何获得独立自我等诸种困惑后世女作家的问题,不仅对她来说不成其为问题,而且她早已超越了男女两性的差异而以一位知识精英的姿态独立于“五四”这一新旧历史交接的夹缝中。她是以这种姿态步入文坛的,因而也使中国现代女性文学有了一个独特的开端。了解陈衡哲以及她的写作方式对今天的我们仍有启迪意义。在此我们以她唯一的小说集《小雨点》为主要研究对象。

要理解陈衡哲必须从《洛绮思的问题》谈起,我对陈衡哲及其创作的兴趣也正始于这篇小说。这是一篇带点洋味的问题小说。小说四部分的标题:一、好花未放月将圆,二、雅典娜战胜了爱神,三、金坚玉洁的友谊,四、梦回添惆怅(注:1935年再版时去掉了标题,抑或是为了节省版面?)。其滑稽感令人想起西方的骑士文学。在观念化十足的问题小说所形成的文学语境中,人们对它的期待视野只能是:酸味十足的,浅薄的爱情故事再加一个不配套的生硬的问题讨论。然而,它的艺术性的完满以及思考的深度不仅迥异于当时流行的问题小说乃至于冰心女士那轰动一时的《超人》,而且使人诧异文学史竟遗漏了它,实为不该。

问题小说往往有两个组成部分:提出问题和解决问题。问题的提出往往以咄咄逼人的方式来显示问题的重要性,问题的解决也往往是出于解决者的一厢情愿而不合情理地强迫读者接受。而陈衡哲在这两个部分的具体操作中最大地显示了文学以形象性、以情动人的魅力。在解除婚约的信中,洛绮思阐明了她的理由:婚姻家庭对男女要求的不平等,女子会因承担家务抚养孩子而影响乃至终止事业的追求,作为以学问事业为生命的女子,她自然要在婚姻成为事实之前悬崖勒马了。因为是以情书方式提出事业与家庭相矛盾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它的潜在读者:洛绮思的未婚夫,是一个完全理解她,也最看重她对事业的追求的精神导师,因而,这一向男权世界发出的抗议:舍弃婚姻家庭(传统女性天经地义的“事业”),而求智慧学问(男性优于女性的要地,“女子无才便是德”),虽尖锐灼热却能如知友谈心一样以其柔情打动读者。问题的解决是在象征性极强的意境构筑中完成的。作者先是巧妙地运用了梦境。事业已如日中天的独身女子洛绮思,一天读书累了,伴着金银花的芳香进入了梦境。恍惚中她已是有几个孩子的幸福的母亲了,丈夫自然是昔日的未婚夫,现实中的精神伴侣。忽然,男的变成了一个不识字的工人,她也就醒了。

作为愿望的实现和现实焦虑的流露(注:弗洛伊德《梦的解释》。),这个梦并不晦涩难懂。虽然在理智上洛绮思选择了事业,为事业而独身,与昔日的未婚夫保持着纯粹精神伴侣的关系;而潜意识中则一直渴望成为妻子与母亲,渴望与她昔日的未婚夫,那位精神上的导师拥有一份实实在在的现实婚姻。或许令人奇怪的是,最初对结婚可能会丧失精神追求的恐惧并未使她在梦中以平庸管家婆的形象出现。打破梦境的却是配偶的被置换:哲学界的泰斗被不识字的工人所替代。这显示了构筑此梦的作者的清醒与坚定,已为哲学界权威的洛绮思,其学者的身份已成,自我已在事业成功中得以实现。对她来说,最初作为事业障碍的婚姻已不成为障碍。什么样的人才可能与她匹配,成为她合适的丈夫呢?惊破美梦的文盲工人无疑是她恐惧的对象,她所求的乃是一份高质量的婚姻:“他”必是一位知识者,可以和自己进行精神交流。即使在梦中,洛绮思所坚守的仍然是精神追求。

梦是家庭与事业矛盾的深入展开,也是洛绮思生命的又一个阶段,它使小说的形象性进一步得到完满实现。而“梦醒添惆怅”,通过洛绮思对梦的品评,作者以更含蓄更清幽的文笔消弥了事业与家庭这一矛盾冲突:

“有一天,她又坐在廊下正这样痴痴的想着,猛抬头看见对面的一带青山,浴着夕阳的反照,金紫相间,彩色万娈,说不尽的奇伟美丽。她对着那青山注视了许久,心中忽然似有所悟,她觉得那山也和她的生命一样,总还欠缺了一点什么。她记得她从前在离山数十里的地方,曾见过一个明丽的小湖,那时她曾深惜这两个湖山,不能同在一处,去相成一个美丽的风景,以致安于山的,便得不着水的和乐同安闲,安于水的,便须失却山的巍奇秀峻。她想到这里,更觉慨然有感于中,以为这是天公有意给她的一个暗示了。”

在传统文学中,山是男人的象征,家庭、社会里因有了男人这个支撑,女人才能如小鸟依人得到庇护和安全,社会才能向前发展。水是女人的象征,她阴柔滋润,调和润滑家庭和社会中人与人尤其是男性之间的生硬关系,使奋斗的男性得到心灵的慰藉。男性因此将“伟大的母爱”等诸如此类的美词冠于女性之首。陈衡哲对山水的意象使用中,并非超出传统文学对它们的意义规范,只是在此基础上将它延伸而归为两种生命方式的象征:山是男人,男人主事业,女人是水,女人主家庭,于是,山——事业,水——家庭。闯入男人的天地——事业中,并且是“女人选择哲学,两者皆伤”的知识中的智慧学科——哲学,而且学得那样优秀,——安全是“男人”的生命方式,因而洛绮思就必然为此付出代价:牺牲对家庭生活的享受。

洛绮思是达观的,达观中获得了宁静,这使整个作品笼罩在一种有节制的、柔和的诗的意境中。从而显现了受理性知识薰陶又有大家闺秀风范的陈衡哲的含蓄与温婉。但是在感叹作品艺术性上的完满以及思考的深度(她对事业与家庭的矛盾处理并非停留在浅薄的伦理层面或男女平等上)之后,我们仍会为作品中流露出的知识女性的心酸而打动,我们会明白,她的超越,貌似达观的超越,实在是一种无可奈何:

“她此时才明白她生命中缺乏的是什么了。名誉吗?成功吗?学术和事业吗?不错,这些都是可爱的,都是伟大的,但它们在生命中另有它们的位置。它们或许能把灵魂上升至青天,但它们却不能润得灵魂的干燥和枯焦。”

然而,她只能在“灵魂的干燥和枯焦”中享用着“灵魂上升至青天”的生命方式。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不能两全的,这也正是作品提出问题的基点:男性就能既拥有事业又享有家庭,既有山的奇伟又得水的滋润和乐,既得灵魂上升至青天的智力上的愉悦,又能有灵魂的安乐和舒展。问题在于社会对男女两性的要求不同,对知识男性和知识女性的要求更不同:男性要的是理家的妻子,而非学问之友。洛绮思的未婚夫尽管很是遗憾失去了一位令人羡慕的学问之友为妻,但他总不能向洛绮思保证与其结婚而不牺牲她的学问事业,他与一个粗笨无知的女性结合而且生活得很不错。而洛绮思就不可能与一个学识相差甚远的人结婚,梦中的工人暗示了这一喻意。当然这有着女性自身在选择配偶上的心理局限:总希求男性高于自己,做自己精神上的导师。但是,在男女婚偶选择中仍显示出了男女双方档次上的不同,女性希求的是完美,即使男性不高于自己,但也应是智力上的对话者,而男性所希求的仅仅是一个管家婆而已。他们的生活与事业是分裂的,生命也不能完满和谐。或许男性的种种劣迹都来源于此?我丝毫未有“声讨”男性的意思,只是非常赞同时下许多知识女性的哀叹:“男性的缺席”而已。

这篇小说在发表前曾参照胡适先生的意见修改过。据说胡适对其原稿不满意,遗憾的是我们无法看到原稿,也不知修改的地方在哪里,文本做过了哪些变动。但是,就公开发表的小说来看,我们仍能看到陈衡哲生活的某些痕迹以及她对自己生活道路的思考。也许把作品中与粗笨无知女人结婚的精神导师、哲学界泰斗理解为胡适有些牵强,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已为历史学家的陈衡哲确实在事业/家庭,走向社会/留守家庭这一“五四”知识女性必然面临的时代选择中,选择了后者。在她看来,教育孩子,培养他们的人格,也是一件非常伟大的有益于人类的事业。这当然不同于那种认为女性天生适合家庭生活的男性声音,而是建立在女性具有自身独立价值的基础上来思考家庭与事业的关系,认为两者无高下之分的。——洛绮思的遗憾得以弥补,陈衡哲获得了一份完满的生命形态。

在《洛绮思的问题》中,陈衡哲讨论了事业与家庭的关系,表明了时代知识女性的一种困惑。在她为数不多的作品中与女性经验相关的作品还有两篇:《一只扣针的古事》,《巫峡中的一女子》,两者分别讨论了女性的母爱与性爱,自身性爱的实现与社会性之间的关系。同样是委婉含蓄的笔致,作者以《小雨点》中唯一的第一人称的叙述讲述了“一只扣针的古事”,这位将母爱普及到最大范围的女性,在老年时与洛绮思一样感到了晚境的孤寂与凄凉,对一生所竭力追求的生活目的由衷地遗憾。与《洛绮思的问题》一样,我们可以看到作者对男女精神恋爱的神圣化。洛绮思与昔日的未婚夫一直保持着精神伴侣的关系,而《一只扣针的古事》中的母亲则为了给孩子们树立一个伟大的母亲的榜样而到了不讲人情的地步:作为家庭共同的朋友,她精神上的伴侣在她丧偶情况下来看望她,却不许他住进家里。这种现象孟悦、戴锦华在《浮出历史的地表》一书中的解答颇为有理:“五四”女性对两性关系的思考是以传统文学的“淫”为参照系的,在爱情描写中女作家处于无语言状态,只得夸大精神恋爱的神圣性而别于传统文学中女性作为性欲对象化的处理方式。《巫峡中的一女子》的主人公,是唯一一个实现了理想婚姻的女人,但她却成了被文明社会放逐的异物,是一个“疯子”。我们可以看到“社会”在陈衡哲心目中的制约性。即使她是一个能够与男性平等的,独立的“造命”(注:陈衡哲《造命的人》。)的女人,她也仍不能超越时代的限制。

但是,读陈衡哲的作品你会不由自主地赞同评论界对她创作的称谓:“非女性化”。与其他女作家相比,她的作品相对而言多了些优雅的风度和明净的意境,而少了点缠绵哀伤。但“非女性化”对于陈衡哲来说等于什么也没说。它并不能帮助我们理解陈衡哲的独特之处。与所有女作家一样,她写自己的女性经验。有自己的写作方式。关键是她的经验与其他女性差异甚大,或者说,她是一个得到男性承认的女人,这就决定了她所思考的问题与艺术表达的独特性。

与“五四”问题小说不同的是,陈衡哲很少写自己不熟悉的生活(《巫峡中的一女子》是例外,也是失败之作)。美国求学时的生活和童年生活是她写作的两大题材来源。她的童话和寓言又显示了她想象力的丰富,文体本身与现实生活是一种有距离的变形关系。我要强调的是她是以结构美国生活题材而步入文坛的。之所以强调这一点,是由于写作题材对作品语言表达方式的制约。当然,它的前提条件是作者的忠实。《一日》的“无结构”充满了情趣,如日常生活本身的散漫自由。《老夫妻》的纯粹对话,幽默诙谐,是一段纯客观化的生活实录。更重要的是,作者是现代文学史上第一个女作家,《一日》的发表早于鲁迅的《狂人日记》,写中国生活,一方面身在国外的她不熟悉,另外则是无经验可学。而对自己熟悉的身边生活,“话怎么说就怎么写”,因而也就有了她小说状态的纯朴自然,无结构,如生活本身一般。这是旧文学中从未有过的文体形式,与“五四”新文学一样“直接接上了西洋文学体系”(注:郁达夫《现代小说所经过的路程》。)。现在虽未有材料证明陈衡哲的写作受到了西洋文学的影响,但是,从她所处的环境,以及对胡适提倡白话文的积极响应来看,西洋文学对她的影响又是必然的。

陈衡哲是偶然走上文坛的。对她来说,文学仅是一个小小的副业。就在这个小小的副业中,仍然显示出了她的聪明和多才多艺,她尝试了多种文学样式,并在技巧上砥砺自己。她作品的文学样式很有特点。《小雨点》中,寓言,童话创作,占全书的五分之二;而采用对话方式的,占全书二分之一;第一人称的使用占全书十分之一,在《一只扣针的古事》中,唯一的一篇以第一人称为叙事者的小说,“我”也仅仅是一个旁观者,次要人物。而这一切都使陈衡哲的作品呈现出一种回避对自我进行直接坦露的倾向,或者说她创作的主要目的,不是在于寻找纠缠自己困惑自己的难题的出路,而是以一种曲折变形的方式拉开作品与自我经验的距离,隐约而含蓄地暗示给读者她的思考。而她最大的努力则在于对艺术性完满多变的追求。她不是带着疑问创作的,她的兴趣不在于讨论和倾诉,而在于表达,在于如何巧妙地合乎情理地构造一个世界而使读者自然接受,受其感染地自然接受。思想的探索对她来说,在创作前已是深思熟虑了,知识女性洞察人生的高人一筹的见解如何表达出来,才是关键。《西风》的奇特构思,《一只扣针的古事》的含蓄,《孟哥哥》的细腻动人,《小雨点》的活泼天真可爱……她的作品不多但都很精致。

陈衡哲之所以能如此专注于艺术上的构造,除对艺术的努力追求外,她的创作心态的余裕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条件。对于艺术,她有相当纯粹的心理,她不必靠艺术,不必考虑写小说给她带来什么物质上的利益以及地位之类的后代作家多多少少都会考虑的问题。因而这使她有了可以轻松玩味的可能,与纪昀等中国传统文学中文人或学者写小说一样,可以有曲笔,可以有自己独立的审美世界的营心构造。她创作中另外一个极有利的因素还在于她的朋友圈子的支持,胡适、任叔永都极看重她,这使她自由发挥自己的才能在心理上又多了一个保障。她不必像丁玲、萧红等后辈女作家们被强大的男性话语压力所控制,为自己的创作小心翼翼甚至不得不辩解:自己可以有自己的写作方法,并感叹“女性的天空是低的”(注:萧红《萧红全集》)。

于是我们看到了一个似乎是超然于“五四”苦闷之外的女作家,而且是现代第一女作家,对于她,我们无话可说,只是羡慕与佩服:造命的人,命运自然会惠顾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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