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尔泰对历史理性的批判_黑格尔哲学论文

狄尔泰对历史理性的批判_黑格尔哲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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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B51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7071(2004)02-0068-06

狄尔泰因建立并证实精神科学方法论而获得不祧之祖的殊荣。如果说康德因主张在认 识活动之前必须批判地探讨、分析和考察人的认识能力而被称为“批判哲学”的先驱, 那么,我们同样可以因狄尔泰主张在历史活动之前必须先考察人类的历史认识能力而称 其为“批判的历史哲学”的肇始者。狄尔泰的历史哲学基于他的生命哲学。他虽然肯定 英国、法国经验论对德国思辨理性所作的批判,但又批判其心理学或社会学方法错误地 搬用了自然科学的方法而不能揭示出深层次的生命结构和高层次的精神活动。狄尔泰虽 然赞同康德对知识的批判,但又指责康德的三大批判只局限于数学和自然科学知识领域 ,更反对柯亨、那托尔普、文德尔班和李凯尔特等新康德主义者追寻先验原则、无时间 的目的和绝对价值。正如狄尔泰要为生命哲学寻找认识论基础一样,他也要为历史哲学 奠定认识论基础。狄尔泰对历史哲学的贡献在于他把批判方法应用于历史分析,为历史 哲学找到了一个理论原点和认识论基础,通过把历史定义为记忆来追问历史的意义,这 样就批判和抛弃了形而上学历史观及精神科学的自然体系。

历史哲学应基于生命认识论

鉴于17、18世纪的历史科学不是依附于形而上学就是采取了自然科学的体系形式和方 法,狄尔泰认为正是历史主义第一次解放了历史意识和历史学。赫尔德第一次打开了精 神科学中实证主义自然体系的城堡的缺口,试图用历史发展观来说明文字的性质和宗教 的起源,坚持每个民族与时代都有其独特的价值和存在的理由。从赫尔德经过沃尔夫、 尼布尔和黑格尔直至兰克,强调精神生活的历史性以及精神事实源于历史发展的历史意 识凸现出来了。历史主义倡导从纯粹经验的角度去观察历史进程的具体细节和发展脉络 。

狄尔泰不仅承认历史主义崛起的必然性,而且认可历史主义的目标和解放历史意识的 功绩。但是,历史主义设法在关于历史进程的某种规划之中、在某种基本观念之中或者 在表达历史发展法则的原理之中寻找由相互联系的各种命题组成的普遍的概念统一体, 来认识历史实在所具有的相互联系状态。其结果就是历史主义用某种抽象的公式或某种 普遍原理的统一体来表述历史进程及其价值观念、目标与因果关系。赫尔德认为,人类 历史就是一种严格的、由相互联结在一起的自然条件和人类本性组成的因果关系体系。 黑格尔和施莱尔马赫则认为,世界历史就是普遍理性、世界精神这样一些没有空间和时 间的形而上学本质的发展及展开。然而,狄尔泰确信,以社会历史实在的各个组成部分 为研究对象的具体的精神科学及其认识论才是我们可以用来说明历史的唯一手段,才能 解答历史的关联问题。“对这种历史关联进行认识,就意味着把这个无法估量的整体分 解成它的各个组成部分,再在这些简单的部分之中寻找各种相同之处,此后,试图通过 这些相同之处来认识错综复杂的实在”[1](S.94)。人类学、法学和政治科学等各种各 样的精神科学都有助于人们理解历史实在的任何一个侧面。然而,历史主义者黑格尔和 施莱尔马赫以及实证主义者孔德的形而上学在对历史进程作抽象表述的时候,只注意到 意识具有的无限丰富性中的一个侧面而已,只重视与自己的抽象过程有关的历史素材。 相反,一种关于具体的精神科学的认识论,一种有关具体的精神科学的自我反思,能保 证具体的精神科学的概念和原理都彼此联系起来并且又都明确地与社会历史的总体性实 在联系起来,从而得出关于复杂的社会历史整体性实在的知识。任何价值观念和规则只 有相关于我们的生命力体系才具有某种价值,才会自然而然地被当作世界历史进程的宝 贵内容而被重新发现。人们用来表现历史意识的任何一种公式,都只不过是人们自己的 内在生活的某种反思。“但是,直至今天,历史学派也还有一个仍未被突破的内在的限 制,这个限制必定束缚了它的理论发展和对生活的影响。它对种种历史现象的研究和利 用仍然缺乏与对各种意识事实的分析的关联,因此,它在那最终是确实可靠的唯一知识 中缺乏依据,简而言之,它缺乏一个哲学基础”[1](S.XVI)。显然,使狄尔泰感到不满 的,就是历史主义在谋求精神科学的独立时却缺乏认识论基础,以致迄今还没有成功地 把它关于历史现象的研究和评价建立在意识事实这个坚固的认识论根基之上,以致历史 主义无法建立起某种自主的、由各种精神科学组成的体系或者能对生命产生某种影响的 体系,以致历史主义不能有效地抵御19世纪实证主义和经验主义的大肆进攻。

当然,在狄尔泰看来,19世纪孔德实证主义和穆勒经验主义对历史主义的批判也是站 不住脚的。因为他们把自然科学的概念与方法应用到历史实在中去就是肢解和扭曲了历 史实在,以致取消了各种精神科学所具有的与自然科学并列发展的独立性,取消了社会 历史实在与自然实在之间存在着的难以通约的歧异性。由于孔德的社会学基于他的生物 学之上,狄尔泰指出,孔德社会学的真实基础竟然是一种“粗糙的自然主义的形而上学 ”[1](S.107)。孔德对世界历史进程中直觉到的人类进化过程的必然方向也是对具体历 史事实所作的含混不清的抽象概括。孔德关于历史发展三个阶段的说法之所以失败,乃 是因为孔德并不了解神学和形而上学的历史所具有的各种具体细节。孔德在没有利用以 社会历史实在的具体侧面为研究对象的各种具体的实证性精神科学的情况下就作出了有 关整个社会历史实在的大胆概括和推演。在狄尔泰看来,穆勒虽然背离了孔德的形而上 学,但仍然不恰当地使道德科学或精神科学受制于自然科学的原理和方法。实际上,精 神科学具有完全不同于自然科学的基础和结构,精神科学的研究主题就是我们可以从内 部加以理解的既定的和具体的社会历史单元。狄尔泰分析我们关于人类世界与关于自然 界的所有感觉经验之间的不可通约性的全部体验,旨在更加彻底地为与自然科学相对的 精神科学奠定至关重要的基础。

由于历史主义缺乏认识论基础,由于实证主义使得精神世界的事实从属于根据机械论 自然观确立起来的事实从而抹杀了精神科学对于自然科学的独立性,所以,这两种历史 理论的形态还都不是批判的方法。这两种历史理论只对与神秘的抽象过程有关的原始材 料感兴趣,并迫使历史把自己的终极性秘密透露出来,这与炼金术企图从自然界之中引 出某种秘密信息一样异想天开。实际上,在狄尔泰看来,历史与自然界一样,都不具备 这样一种终极性的、单纯的、会透露其真意的信息。在由人类精神组成的世界中,对无 任何中介的现实有感受、同情和热情的史学家必定直接接触历史之没有经过任何中介的 原始材料,必定掌握批判方法。

康德的批判哲学虽然为狄尔泰指明了道路,但狄尔泰指责康德的三大批判主要是纯粹 理性、实践理性和判断力的批判,而对社会历史知识的批判却是浮光掠影的,康德的历 史观没有也不可能成为第四大批判。历史理性批判的使命就落到了狄尔泰的肩上:“康 德已经揭示出我们关于物理世界的知识赖以成立的基础;现在该由狄尔泰同样去揭示出 我们关于人的知识赖以成立的基础。”[2](P127)狄尔泰要拓宽康德批判方法的适用范 围,使得批判方法从数学和自然科学知识范围中逸出去,进入社会历史实在的知识领域 中,对有关社会历史世界的认识能力作一番考察,以完成康德未竟的事业。

狄尔泰同样也拒绝黑格尔的历史观。在狄尔泰看来,黑格尔构建了形而上学体系,试 图从超验的某物中寻找事实和价值的共同基础及最终统一性,这样做违背了基于生命体 验的生命原则。狄尔泰依据生命的结构体系去解释社会历史实在,反对黑格尔依据理性 原则去解释社会历史实在而漠视非理性的生命体验。

精神科学的关键使命就是要分析通过内在经验给定的各种意识事实。意识事实之所以 重要,乃是因为在狄尔泰看来,“只是在内在体验之中,在种种意识事实之中,我才发 现了我的思维的稳固锚地,而且,我满怀信心,没有一个读者会避开我对这个要点的证 明”[1](S.XVII)。只有意识事实,才既能为历史学家的各种判断提供基础,又能保证 这些判断具有确实性。只有根据具有意愿、感受和思维的存在的多方面的力量,才能对 整个人类作历史探讨和心理学探讨。

因此,历史理性批判就是要把历史探讨与对意识事实的分析联系起来,就是要为历史 哲学寻找一个认识论基础。描述心理学就是包括历史在内的人文科学的基础,犹如数学 就是自然科学的基础一样。描述心理学的首要任务就是分析和研究意识事实或精神事实 ,必须在意识事实指称对象或自我之前揭开意识事实的本来面目。以描述心理学为基础 ,批判的历史哲学的理论基点正在于在意识事实与历史实在之间发现了一种内在的必然 的联系。

历史是记忆

通过对意识事实的分析,狄尔泰找到了界定历史的钥匙。依据人类本性中由意愿、感 受和思维三方面组成的意识事实,就能说明我们自己的生命单元、他人的生命单元和外 部世界等有关社会历史实在的知识。意识中存在着认知、情感和意志这三种精神行为或 态度,认知行为又包括知觉、记忆、假定、判断等人类态度。历史就是人的记忆这个认 知行为或态度;记忆就是对过去生命的确认。在生命的不断向前挺进中,目前不断变成 过去,未来不断变成目前。显然,只有记忆才能使我们把握生命中前后事件之间的一种 内在亲和性。因此,从总体上看,历史就是记忆。记忆就是对特定的历史事件所具有的 各种联系系统和发展阶段的再现与重构。

个体的生命历程存在于某个个体的记忆之中。记忆是重要的,一个人如果丧失了记忆 ,就不知道目前该做些什么,怎样做,怎样设计未来。记忆就是与理性相关联的最高力 量,狄尔泰反对把记忆看成是主观的行为。“记忆作为主体对自身的客观观察,相当于 自然科学家对自然的观察。通过自然的知识,自然科学家就能把握自然,同样,精神科 学家通过有关人类过去的知识就能把握历史”[3](P41)。当然,记忆也有可能混淆不清 、错误百出,为了构建真实的历史世界,狄尔泰主张利用文献学的批判和解释,从编年 史角度对有缺陷的记忆进行提炼、加工。

人类因自身能培育记忆而成为历史的主体,而记忆一旦沉淀又成为稳定的观念。于是 ,全部历史又是一部观念史。观念史诞生于历史主体记忆的沉淀及其与生活境遇的接触 。观念从生活境遇中发展出来的历史构成了历史进程。而自传、传记和编史工作又是全 部观念史的载体。从所涉及的对象来看,记忆有两种:个人生活的记忆和集体生活的记 忆。作为历史思维的形式,传记和自传就是个人生活的记忆,而编史工作就是集体生活 的记忆。

历史思维的第一种形式是自传,自传仅仅是一个人通过记忆从文字上最完美地表达了 对自己生命历程和生活意义的反思。单单这个反思就可以使历史学方面的真知灼见成为 可能,因为自传作者用语言把自己生命史中由过去、现在和未来三个维度组成的连贯性 创造出来了,“我们在自传这种最高级的和最富有启发性的形式中来面对生命的理解” [4](S.199)。在自传中,作者既是研究主体,又是研究客体,主客体得到了统一。作者 已通过自己的记忆挑选和强调了曾经被自己当作重要的时刻加以体验的那些时刻,个体 生命所能记住的任何一个时刻都具有某种内在固有的价值和重要意义。自传作者以某种 可以使自己意识到把自己交织在其中的各种历史关系的方式,来把握自己的生命历程。 但自传的局限性在于自传作者无法把他人的生活当作自己的生活素材写进故事里去。

而历史思维的第二种形式——传记就能克服这种局限性。传记就是作者对另一个体生 命一生重要的生理和心理单元的理解与描述,而具有生理和心理两方面内涵的生命个体 正是社会历史实在的组成部分。通过描述和理解一个个个体在其历史性的具体环境内部 所具有的总体性存在,并通过时代概念把各个个体的生命单元联系起来,传记就能像历 史叙事一样清楚、充分和真实地再现最基本的历史事实。但任何一部传记都只能在一定 程度上取得成功,传记无法理解在个体身上相互纠缠在一起的普遍的文化系统和文化组 织。

历史思维的第三种形式就是编史工作,研究的是客观精神,客观精神不仅包括生活方 式与各种社会交往形式,还包括语言、习俗、法律、国家、宗教、艺术、科学和哲学等 各种稳定、恒常与完整的社会意图系统。在客观精神中,过去始终就是某种持续存在的 目前。如果说黑格尔从形而上学角度、从普遍的理性意志推导出客观精神,那么,狄尔 泰则是从经验和理解的角度、从个体生命与周围自然和文化环境的互动关系中得出客观 精神的。鉴于黑格尔把客观精神看作世界精神的实现过程,把绝对精神当作有关世界精 神的知识的实现过程,狄尔泰则要把“生命在历史上的各种实际表现当作历史知识的真 正基础加以认识”[4](S.152),并试图解答有关历史世界的普遍有效知识何以可能的问 题。

狄尔泰把精神、生命、意识结构看作是同义词。通过意识事实这一中介,对生命的研 究几乎等同于对历史的研究。历史世界的本质就在于人类精神与其生活环境在时空上不 断发生相互作用。各种历史事件正因为变成了存在于由经济生活、法律、政治、宗教、 教育、社会生活、艺术、哲学和科学等组成的文化互动系统之中的联系环节,并与其他 环节一起造就了这个互动系统的价值与意图,才具有重要的意义。狄尔泰把这个相互作 用的过程称做“普遍历史的连续统一体”。历史就是浩瀚的生命之流,历史的内在形式 以目的论方式在人类精神的客观表达式中得到了实现和表达。于是,历史就是一个缓慢 的朝着自我实现的进化发展过程。形而上学不能揭示出历史的深刻之谜。在狄尔泰看来 ,历史之谜之所以深刻,乃是因为个体生命单元的各种互动过程、自由和主观随意性的 选择、各种民族特性和个体性的差异等构成了一个复杂的世界历史的意图体系。个体精 神生活所具有的有限的意义内容受制于一个连续不断的历史转化过程,不可能以某种普 遍有效的方式把所有经验都统一起来。然而,形而上学却试图用抽象公式来代替这些基 于人性一致性的个体生命单元的力量,奢望这些抽象公式能像用占星术定位天上的各种 神灵那样来预先决定人类历史进程。

立足于目前,对过去进行记忆,对未来进行筹划和展望,这表明狄尔泰倡导历史主义 的连续时间观。在狄尔泰眼里,自然界的抽象时间没有过去、现在与未来的三维结构, 只是一系列同值的和毫无联系的片断。而人类具体的时间则是具有过去、现在与未来三 维结构的历史事件和人类生活的连续流变。时间就是指曾经存在者持续不断地变成过去 ,而未来者持续不断地变成现在。时间的完满状态只存在于现在之中。狄尔泰提议,我 们应该在人类关于时间的专门经验的基础上去理解人类生活,因为人类对时间的专门经 验直接影响到人类生活和历史的进展的形式。狄尔泰把自然的时间与人类的时间区分开 来,强调人类时间的连续性,主要就是为了发现分离的人类生活与历史事件之间的连贯 性。

海德格尔深受狄尔泰时间观的影响,也把人类生活与时间性联系起来考察,认为一个 本真的、每时每刻都意识到自己生死的人的生活,就是在生与死之间实施着延伸的存在 论问题。历史无非就是本真的人在过去的经历中发现自身并选择未来的可能性。差异在 于海德格尔并不像狄尔泰那样基于生命认识论立场来为历史哲学奠定基础,并不像狄尔 泰那样把历史世界看作生命个体与自然界和文化共同体交互作用的系统。

在《知识考古学》的前言中,福柯认为历史不应该像传统那样去“记忆”过去的种种 遗迹并把这些遗迹转变成种种死气沉沉的文献,而应该将种种僵死的文献转变成种种能 展现出大量可供研究素材的遗迹,使得历史的间断性凸现出来,使得总历史(une

histoire globale)的论题和可能性开始消失。福柯不点名地批判历史主义“把历史分 析当作有关连续的话语,把人类意识看作一切生成和一切实践的原初主体”[5](P14-17 ;P22)。在同一年的访谈中,福柯明确把哥德曼、卢卡奇、狄尔泰、19世纪的黑格尔主 义者以及萨特看作是这种历史主义的代言人[6](P775)。福柯不加区别的指责是欠妥当 的,因为实际上,狄尔泰的历史主义还是不同于黑格尔的历史主义的,狄尔泰把时间看 作是一个由系列、同时性和连续性组成的系统,并没有取消同时性的存在。

黑格尔把历史知识与记忆等同起来,旨在保证历史结构的客观知识。“但狄尔泰感到 ,通过把实在与理性精神等同起来,黑格尔就完全忽视了人所经历的历史存在的全面性 。因此,狄尔泰用自己的本能的非理性的生命概念取代黑格尔的理性精神概念”[3](P3 4)。尼采也同黑格尔一样强调记忆的重要性,认为记忆是强力意志所必需的。但狄尔泰 还是指责尼采并不是在生命与历史的各种具体关系中去认识人。就不再把历史看作天意 的设计和神话意义的表述而言,狄尔泰的记忆历史观试图立足于生命个体的真实的具体 的历史境遇来把握真实的历史事实。

狄尔泰认为,作为记忆的沉淀,观念产生于精神与生活境遇的接触,历史进程就是从 观念到行动的发展。这也就是说,观念产生于实践,观念指导人的实践活动,这表明狄 尔泰十分重视历史认识的实践基础和实践主体的能动作用。

历史的意义

康德通过对人类理性认识能力的批判,排除了上帝的存在,证明了灵魂的死灭以及有 关自由意志的知识的虚妄。而狄尔泰要从事历史理性的批判,即对人类认识自己、认识 其所造成的社会和历史的能力的批判,以证明历史知识的可能性,分析历史的意义,并 坚定地把有关历史目标和规律的假定拒斥为“形而上学的迷雾”。

社会历史是由三个层面组成的整体性网络:从最小的生命个体,到各种文化系统和共 同体,到整个人类,这三者构成了历史学的逻辑主题。当然,个体在这个整体性网络中 占据基础位置,因为“就个体人自己的独立实存而言,这个体人就是一个历史的人。他 就是通过他在时间进程之中所处的位置,由他在空间中所处的位置以及由他在文化系统 和共同体的共同作用中所处的位置得到确定的”[4](S.135)。对社会历史实在总体性的 理解基于对总体性实在的各个具体侧面的理解。同样,要理解整个社会历史的进步,就 必须把历史联系分解成一些更加单纯、清楚和具体的脉络。在狄尔泰看来,处于特定时 空位置的个体构成了社会历史的生理和心理的生命单元,各种社会历史现象又都可以从 这些基本生命单元在社会文化系统和共同体的互动过程中抽取出来,显然,对个体的研 究就是对各种社会历史现象进行研究的先决条件。人就是这样的社会历史个体。作为共 同传统交织其上的承受者和体现者,人能评价和领悟传统得以产生的历史。由于人本身 就是一个历史存在,所以人能理解历史,获得历史的知识。“于是,解决历史知识问题 的第一个重要契机出现了:历史知识可能性的第一个条件在于我自身就是一个历史的人 ,我对历史的探究相同于我对历史的创造”[4](S.278)。作为启蒙思想家,狄尔泰千方 百计寻找客观历史知识如何可能的途径。他最后在“生命领会生命”中找到了这个途径 。不同的个体具有相似的心理结构和精神世界,这就提供了理解的基础。理解就是我们 使用那些被赋予含义的表达式去获得有关精神生命的知识的过程,如自传就是作者对自 身的理解。由于历史的研究者也是人,我之所以能理解其他个体的经验,就是因为这些 个体的种种可能性在我身上得到了实现,我具有与这些个体相同的人类本性。所以,充 满生命本能的活生生的个体不仅是历史的自主的存在主体,而且还是历史的研究对象。 立足于自己的内心体验进行理解和认识的生命主体与其对象是同一的。

狄尔泰把生命看作哲学的出发点,把生命当作历史的依靠。生命和有关生命的体验都 是理解社会历史世界的源泉。由于社会互动的各种系统都贯穿于我的生命之中,所以, 历史怎样可能的问题就取决于作为由相互影响的事件组成的时间系列的生命如何可能。 历史就是在时间中进行的生命过程本身,历史必须使人们认识到生命是什么。

虽然狄尔泰承认我们能获得可能的历史知识,但否认我们能获得有关历史的绝对知识 和永恒真理。因为有限的具体的生命从未能完全清楚地认识和把握浩瀚的无限的集体的 历史生活,历史学家不可能像自然科学家用严格的自然科学方法探讨自然对象一样来详 尽阐释作为社会历史实在的基本生命单元的非理性的个体生命。

历史主义割裂了对社会历史总体性实在所作的哲学探讨与以具体社会历史实在为研究 对象的具体精神科学的经验探讨之间的关联,以致或者用一个个公式来表示一个个特定 社会状况的本质并把社会历史进步看作从一个公式到另一个公式的逻辑推演,或者用公 式表示所有能导致社会整体内部种种变化的各种因果关系的本质。狄尔泰一针见血地指 出,历史主义这些“宣称能承载历史意义的公式并没有得出任何富有成果的真理,仅仅 是散发出了形而上学的迷雾”[1](S.112)。由于孔德用迈斯特尔的天主教教义来构想社 会等级体系,因而散发出了最浓重的形而上学迷雾。

由于历史就是记忆,意义从属于记忆,所以,狄尔泰坚信意义是历史思维所内在固有 的。狄尔泰把意义看作生命内部各个组成部分所具有的与生命整体的特殊关系,认为意 义的本质存在于由生命结构与其自然和文化环境之间的互动过程构成的生命模式之中。 但狄尔泰认为,我们只有通过由不同时代之间的各种联系联结在一起的所有力量所具有 的意义,才能寻求历史的意义,因此,这个意义并不是指历史的单一意义。鉴于黑格尔 把整个历史过程看作是人类理性朝向绝对这个单一目标的自我实现,狄尔泰就根据人类 活动和理想在任何时间、任何场所都有所不同来否认存在着黑格尔所说的单一历史目标 与用来解释这个单一目标的先验价值表,否认存在着孔德和黑格尔所说的单一的历史意 义,并指责黑格尔和孔德把由许多成分组成的互动过程缩减成了一种不确定的单一的运 动幻象。只有把整个历史分解成个体生活和作为历史组成部分的动态体系,我们才能辨 认出历史的意义与每个动态体系的意义。处于动态体系内部的每个历史事件因有助于整 体的历史而具有意义,但作为整体的历史过程却没有单一的意义。与狄尔泰一样,萨特 也认为历史世界处处存在着意义,人类活动都是为了发现和获得历史的意义,但萨特认 为我们不仅是历史意义的读解者,而且还是历史意义的操作者。显然,对于生命主体与 其周围环境之间的关系问题上,萨特更强调前者的操作作用,而狄尔泰更重视两者的互 动关系。

个体生命史就是个体自己的内在力量的外在的意义表达式,人类世界的现象就是由精 神创造的并需要加以阐述的意义表达式,因此,历史自始至终是一个具有内在结构、性 质或意义的时间统一体。历史的意义源于个体生存状态所具有的生命结构,并通过生命 的各种客观化过程,在各种互动的复合模式中显示自身。狄尔泰强调人类是通过生命与 历史之间存在着的各种各样的关系来认识自己的,传记能恰当地把握这种生动具体的关 系,对历史具有重要的意义。而尼采所犯的惊人的错误就是“通过内省(Introspektion )来理解人性。因此,尼采不能理解历史的意义”[4](S.250)。

狄尔泰把意义分为主观意义和客观意义两种。个人生活的历史意义有主客观之分。个 人生活史的主观意义指处于连续瞬间中的主体在生活中发现自身时进行自我阐述的并随 主体的情绪变化而变化的结果。个人生活史的客观意义指主体离开人世时主体的自我观 察的完整结果。而在个体生命的终端,人的生活史的主客观意义就几乎吻合了,意义永 远凝固了。一般的历史意义也有主客观之分。一般历史的主观意义就是指历史事件被不 同时代的历史学家所阐述的结构和读解的文本,而客观意义就是指由处于历史终端的历 史学家所观察到的结构和读识的文本。但由于整体的人类生活从不会终结,因此,历史 学家就从不能确立历史事件的客观意义。

对一般历史而言,由于并不存在作为整体的、终结的历史过程的单一的意义,因而也 就不存在历史的客观的和终极的意义。存在的只是具体的、个别的、相对的和有限的适 合于特定历史境遇的历史事件的主观意义。个体生命虽有众多难解的“生活之谜”和不 和谐的非理性因素,但狄尔泰深信个体生命都是历史存在,生命主旋律至壮至美,生命 富有取自于历史的意义,因为生命就是存在于某种持续存在的东西内部的并得到各个个 体体验的这样一种完满状态、多样性状态和互动状态,而历史仅仅是作为整个人类所具 有的连续性的生命。

尽管狄尔泰宣称整体历史没有客观意义,但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是涌动着抑制不住的寻 求客观意义的渴望。如果说尼采因对现代人的失望而梦想着超人的诞生,那么,狄尔泰 因寻觅客观意义心切而期盼着自主个体的降临。自主个体的出现是人类生活的最高成就 。只有置身于人类发展终端的自主个体才能把握历史的客观意义。狄尔泰看不到,由于 历史的终结就是自主个体得以出现的先决条件,所以,在历史已经终止的情况下再去谈 论历史的客观意义,已显得毫无意义了。

狄尔泰认为只有那些相关于人的内在体验或理解的事件才是历史事件,但他在如何理 解历史事件这个问题上也不太能自圆其说。一方面,他认为对各种事件的历史进程之某 个部分的理解依赖于对这个部分与这种整体的关系的理解;另一方面,他又强调对历史 事件的整体的理解取决于对构成这种整体的各个组成部分的理解。前一层意思是说对部 分的理解有赖于对部分与整体的关系的理解,而后一层意思是说对整体的理解取决于对 各个部分的理解。虽然一般知识与特殊知识相互依赖,但试想:在没有理解整体的情况 下,如何理解部分与整体的关系呢?而在没有理解部分的情况下,又怎么谈得上理解整 体呢?循环就足够了吗?

收稿日期:2003-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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