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想:一个顽皮的老男孩--贾平凹新小说创作心理分析_贾平凹论文

猜想:一个顽皮的老男孩--贾平凹新小说创作心理分析_贾平凹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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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贾平凹小说创作的一种归纳

贾平凹从1973年发表文学作品,至今已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来,贾平凹的小说创作大体以每三年为一个单元往前突进或演进,到如今,大约经过了七个阶段。若以每个阶段的代表性作品及其思想或表现手法为题,这就是:

1、《满月儿》:明丽的眸子与纯真理想;

2、《晚唱》:戳破的浓血及慢半拍的伤痕;

3、《鸡窝洼的人家》:生活的新秩序与现实主义的老把戏;

4、《古堡》:艺术的惶惑与文化寻根;

5、《浮躁》:从内部破坏现实主义的艺术秩序;

6、《美穴地》:商州,最后的窖藏;

7、《废都》:从憎恨到撕恋,“控制参量”接近临界点——

在这个不大完备的归纳中,2、4、6三个阶段即《晚唱》、 《古堡》、《美穴地》是作为过度或贾平凹小说创作的子系统出现的。子系统虽然无序且不稳定,但当这批作品集束出现的时候,贾平凹艺术创造的“控制参量”迅速增殖并接近临界点。一旦到达这个“点”,子系统的内在诸元会迅速协同,爆出贾平凹艺术整体上的全新成果,这就是《鸡窝洼的人家》、《浮躁》,及第7 阶段“废都·白夜”系统中的另一部作品。按照已往的阅读经验,贾平凹小说创作以三进位,故可推断,《废都》、《白夜》之后,必然还有一部集本系统之大成式的作品出现。这个推断的站立还有另外两个支持:一是贾平凹牛板筋式的艺术个性;二是两部小说读者千千万,真正读懂的只有贾平凹自己,贾平凹是贾平凹的真正读者,布道者只拯救了布道者的灵魂。对此,贾平凹痛苦而孤愤,这在他身上,只能转化为制造新作品的内在动力。

二、商州炒瓢与都市冷盘

在极圆熟地玩过了《美穴地》、《白郎》、《五魁》这个土匪系列之后,贾平凹往那里去?一度曾成为读者猜测的焦点。不少论家指望他重返商州现实,但是在贾平凹的心里,自《浮躁》走出国门之后,特别是美国学者葛浩文翻译上的繁难及平凹访问美国之后,他深深体味到风情醇厚的商州故事与现代意识充塞头脑的美国读者在勾通上存在巨大障碍,这障碍极大地弱化了贾平凹作品的艺术光线,为此,平凹曾著文吐露苦衷,并意欲将创作转向,从城市生活寻求切入点。城市是地球人当代文明的骨骼,这个骨骼,无论东西方人依附何种文化背景,但享用现代科技成果的生活方式是相通的,探寻物质世界所依据的形式逻辑是一致的,在此苍穹之下,抒写当代城市人的生活,对于东西方读者而言,勾通上较之商州故事更为方便。在这个思维基础上,以他个人生活中的诸多体味为契机,于是在贾平凹的创作历程中,便酝酿出了一个新的“协同点”——这便是《废都》、《白夜》创制之初的心理动因。

对贾平凹这样的作家而言,点燃一部长篇小说的创造思维并投入操作,当然需要多种机制同时燃烧。这里,有对新历史环境的设问,有烦难的生命体验,有社会学的疑问视域,还有高层次读者的殷切期待,等等,这一切合力而为,形成对贾平凹小说八卦炉的持久性燃烧支持。所以我认为,对《废都》、《白夜》的成因不能作简单化的认定,包括贾平凹自己对自己那些简单化的罗嗦。

当然,《废都》的膨胀效应和快速冷却并未隔阻或异化贾平凹的固执思维。在理解与误解并存的泥沼中,贾平凹开始了又一轮跋涉,虽然阻塞与排拒在向他微笑,但他还是要出发。

因为他割舍不下一段有意义的生活,这就是在1993年的喧嚣中,他独自一人逃往四川绵阳看到的“目莲戏”。

于是,便有了《白夜》。

贾平凹兴致勃勃地述说他高思维智者的围炉夜话,但大众读者却始终与他隔墙而居,那边一颗灼热的心最终化为冰冷的期待。大众读者对贾平凹的阅读神话从经验中形成,人们痴迷于贾平凹《月迹》的孩童歌唱,崇尚于《小月前本》的善良布道,也怡悦于《腊月、正月》的美丽祈祷;还有《黑氏》、《美穴地》的人性之光,等等。但这一次,大众读者把“白天”读作了“黑夜”。

《白夜》是贾平凹为《废都》的呼唤作的一次心酸的辩护,大众读者很难体味他行走钢索的艰辛,人们听不明白他形而上的呓语。他的设坛祭风被视为妖术惑众。世事还在往前走,这出悲剧的嘲笑者很难说不被后人所嘲笑。有人说,商州炒瓢的老式灶具只能蒸煮商州的故事,山里人的视觉即便投上高楼大厦也是村舍意味。贾平凹不以为然,他硬是要用商州炒瓢烹调都市冷盘,他艺术世界观上的老怪与技术操作上的顽童心态诱惑他远离审美习俗,他不愿意沿用传统操作法先对生活提纯然后组装小说,他也不愿对社会时事作实录式的报告,他有自己检索生活的艺术光标,有一整套属于自己的话语体系。他要从转型期社会最僻背的都市角落割下一块浸入他艺术的福尔马林溶液,以留给后世作标本。这两部小说的价值大约不在塑造什么或说明什么,而在贾平凹用他独特的文语体系警示于二十一世纪享受经济新秩序的后人:中国在脱离了政治一元化经济计划化的旧秩序之后,人的生存曾经有过迷乱和浮躁,人的灵魂曾经有过无依和飘泊,国家机器曾经有过烦乱和无序。现在说这两部小说是底层人历史的断代形态史恐怕有人不以为然,但窃以为学者型读者和贾平凹的再次拥抱不可能在贾平凹的生命之外。

就作为小说家的贾平凹而言,他尚在途中。他潜水而行,将狂澜深藏,目下尚无法判定他从那儿浮出水面。但经验使我们相信:出水后的贾平凹将给朋友们带来新的惊喜。他说过:“我的目标永远在天空,我会绿了整个土地的。”

三、寻找故事与悬崖上的孤独

生活在市场经济的夹缝里,当代作家自有许多难言之隐。大众读者要寻找故事,专家学者要探查人道艺道的宏论大旨,政府职能部门要为他们的具体政策服务,宣传部门要求加入主旋律……那么,真正属于作家自己的艺术天地,并守卫这块家园非常不易。虽然,家门常被撬开,栏栅常被撞破,但只要艺术的良知不死,我们的小说艺术总在发展中。

当然,也要诚恳地说明,政治是个大屋顶,当代政治生活的宽松为一些有作为有抱负的小说家提供了探索的空间。

我曾说服平凹重返故事,但这方面的对话非常不易。我的持论之一是“小说属于商品”,再高雅的文学读本也得读者自愿购买,而唯一能养活作家,养活印刷厂、造纸厂,养活书店书摊的唯有大众读者,大众读者首先需要的是故事,尽管贾平凹的语言艺术可以在故事之外独立审美,但买书来专门审美语言不是正宗的大众读者。我的这个意见在他听来过于流俗,我明白,作为当代文坛一个独具艺术个性的小说家,贾平凹在创作中唯要“创造”,为此他可以疼死、苦死,可以抛家舍子,可以抛弃名位舍身饲虎,一句话,艺术是他的唯一生命。

贾平凹是悬崖顶上的孤独者,山还高,路还长,他需要智者的点化和力者的扶助,更需要刮骨疗毒般的自我启示和佛灵之光的内在照耀。

然而,就新近这两部长篇小说而言,贾平凹割舍的是人云亦云的历史,关注的是转型期社会普通人的心灵状态。从描写生态转向描写灵态,这在当代小说界贾平凹无疑是第一人。转型期社会或许是一个较长的历史时期,政治经济的多元化与道德权威的再铸,信仰的失落与重建,文化的破散与凝聚,经济的混乱与有序,两者之间有一个难耐的长久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痛苦的芸芸众生无以寄存飘泊的精神,忙忙碌碌的小知识分子找不到可靠的灵魂载体,一切皆虚晃而过,他们发矢无的,便回弓自身,如庄之蝶,如夜郎。周围的女性们更是风中帛絮,美色倩影找不到可以稳定悬挂的支架,就极随便地成为貌似实惠的市场经济的另一种股权人。这里,虞白是个例外,如此清高的知识女性在贾平凹笔下是第一次出现,她是喧嚣都市的最后一位精神守灵者,其文化内分泌的催化又使她成为阖阁体自由诗人的第一实践者。

如同物理学上的“布朗运动”,人的体和灵仿佛大千世界的万千质点,其不规矩的运动轨迹演示的恰恰是无序世界的“待认识性”。在这个巨大的“待认识”世界面前,任何归纳都是拙笨的。对贾平凹而言,描述这段特定的历史,唯有纪录世纪的细节,怎么归纳,永远是后人的事。

贾平凹是笨人,笨人不做聪明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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