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故求新 激浊扬清——再论“新语文教育”,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激浊扬清论文,新语文论文,再论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新语文教育”的提出
“新语文”三个字是学者任不寐先生在1999年为编教材而提出的,但他并没有进行系统的论述阐发。
我提出并系统论述的是五个字:“新语文教育”。2000年17期《语文教学通讯》发表了我的《“新语文教育”论纲》。
1997年开始的语文教育大讨论,到2000年已持续3年,社会上和学术界发表了大量文章,我写此文(还有《中国语文教育的十大关系》)的初衷就是以期对语文教育大讨论进行总结,尝试对未来21世纪的中国语文教育进行理论上的勾画。
今天,“新语文教育”已被中国中小学幼儿教师奖励基金会、中国学习学会、中国教育学会等列入“当代中国著名教学流派”,专著《韩军与新语文教育》已经正式出版。
二、“新语文教育”的精神实质
何渭“新语文教育”?它指的八九十年前的“五四新文化精神”。就是“人性、真实、自由、多元”“五四”思潮,就是一股“人文”思潮。“人文”的本义与真义就是“人性、真实、自由、多元”。
为何提“五四新文化精神”?
“五四”后,尤其上世纪30年代后开始的所谓“现当代中国语文教育”,却一步一步把“五四”所倡导的“人性、真实、自由、多元”丢失殆尽。从那时到上世纪末,中国语文教育,虚假多了,禁锢多了,共性多了,花样多了;相应地,真实少了,自由少了,个性少了,实际进展少了。
这应当是对“现当代中国语文教育”的一个“基本判断”,这也正是上世纪末,中国语文教育引起广泛批评的一个基本原因、基本背景。
对“人性、真实、自由、多元”的“人文精神”的呼唤,是我一以贯之的思想。1999年我在《中国青年报》“冰点”专栏发表《反对“伪圣化”》,实际是从反面倡导“人性、真实、自由、多元”的“人文精神”。“伪圣化”,简单说,就是“虚伪、言不由衷、说假话、假崇高”“伪圣化”的实质就是“精神专制主义”“精神禁锢”。
三、“新语文教育”与复归传统
其实,“新语文教育”,在具体教学方法上,还主张回归另一个更加久远的传统:中国传统语文教育的传统。“新语文教育”认为,“传统”的往往是“新”的,“新”往往是“传统”的螺旋式上升,是“否定之否定”后的复归。
今日,人人言说“创新”。然而,“创新”背后隐藏着“浮躁”。因此,“新语文教育”坚持认为,当下中国语文教育,最根本和迫切的问题,不是所谓“创新”,而恰恰是应当“回归传统”“守住传统”“整理传统”。对传统进行“否定之否定”,往往是最深刻的!
创新,须是在尊重、整理传统成果基础上的“整合”,须是在尊重母语教育固有特点基础上的“求真”,须是在讲求实效基础上的“务实”。不是“另起炉灶”。
“新语文教育”以为,传统语文教育,在具体教学方法上,大体解决了60%以上的问题,而“五四”后期,尤其上世纪30年代之后至上世纪末的所谓“现当代中国语文教育”,在具体教学方法上,并没有解决10%的问题。这是又一个“基本估计”。这不是“厚古薄今”,恰是“实事求是”。今天,如果把这60%全推倒、否定,或者心目中没有60%,“另起炉灶”,那么,“炉灶”只能是建立在“沙滩”上。
我对“五四”后尤其上世纪30年代后期肇始的“现当代中国语文教育”,一直保持一种警醒,却珍视着有千年历史的中国传统语文教育。
四、“新语文教育”的“三原则”
我们回归传统语文教育,不是它的“精神实质”,而是它的“教学方法”。
千年的中国传统语文教育,“精神实质”上,是灭绝人性的,是“非人文”的,与真正“人文精神”背道而驰,与“人性、真实、自由、多元”相悖。它的“学圣贤书、敬圣贤君、做驯顺奴、说伪善话、写八股文”的那一套,其精神实质是:“禁锢生命个性”,“压抑精神自由”。在这一点上“现当代中国语文教育”,与其极为相似。
“新语文教育”回归的是它的“教学方法”。具体来说,是三个原则:
1.“举三反一”原则。是在强调回归传统语文教育的“重视积累”的传统。语文教育必须强调积累,言语能力形成是,积累“三”(“多”的意思),才能在学生自身言语能力与素养上反刍“一”,形成“一”,我把它叫作“举三反一”。“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写诗也会吟”,“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传统语文教育就是重视“积累”。“现当代中国语文教育”却不倡或少倡积累,而多倡或只倡分析,试图析透“一”,即“讲深讲透”极少量的几篇课文,一学期最多30篇,一学年最多60篇,三年最多180篇,让学生在言语素养与能力上反刍“三”,试图“以少胜多”。我把“现当代语文教育”的大思路,叫作“举一反三”。这是典型的本末倒置。并非不要“举一反三”,而是用“举三反一”去补正“举一反三”。“举三反一”为主,“举一反三”为辅。“举三反一”思想是对“举一反三”思想的发展。“现当代中国语文教育”之所以“少慢差费”,就是偏执于“举一反三”。越强调“举一”,越必然走向“分析”,走向“深、透、细”;越强调“举三”,就越走向“积累”,走向“博览”和不求“甚”(深、细、透)解。
2.“着力于言语”的原则。是在强调回归传统语文教育的“在言语上下苦功”的传统。语文教育毕竟是“言语”教育,紧紧扭住“言语”这个“抓手”,进行“讨究”“鉴赏”“体悟”,这是语文教育的学科的生命所在。语文不能架空文本,脱离文本;上语文课,必须上出“语文味”,必须“紧贴文本地面行走”“在言语的丛林和字里行间穿行”。传统语文教育,是极其重视字词句的斟酌、推敲、鉴赏的,斟酌、推敲、鉴赏在传统语文教育中有着辉煌的历史。
“新语文教育”这样理解“精神”与“言语”的关系:着意于“精神”,着力于“言语”,得益于“素养”。这里的“精神”,就是“人性、真实、自由、多元”的真正的人文精神。
3.“吟诵与讨究结合”原则。是在强调回归传统语文教育的“在诵读中求体悟”的传统。汉语是一种音乐性很强的语言,而且是一种感悟性强、规范性弱的“非法制化”的语言,所以特别应当通过吟诵来体悟。“吟诵与讨究结合”来自尊敬的叶圣陶先生,他在上世纪40年代说过:“吟诵就是心、眼、口、耳并用的一种学习方法,……现在国文教学,在内容与理法的讨究方面比以前注意得多了;可是学生吟诵的功夫太少,多数学生只是看看而已。这是偏向了一面,丢开了一面。惟有不忽略讨究,也不忽略吟诵,那才全面不偏。吟诵的时候,亲切地体会,不知不觉之间,内容与理法化而为读者自己的东西,这是可贵的一种境界,学习语文学科,必须到这种境界,才会终身受用不尽。”我一直强调语文教育其实十分简单,十分素朴,无非就是“吟诵吟诵,再讨究讨究;讨究讨究,再吟诵吟诵”,如此必有大效。
简练说,“新语文教育”就是“人性、真实、自由、多元”的精神实质,加上“举三反一、言语核心、吟诵与讨究”的“教学方法”。两个传统相加,就是“新语文教育”!
五、“新语文教育”的“文就是道”
几十年来,语文教育界一直在围绕着“文”“道”关系争论不休。一会儿强调重视“文”,一会儿强调重视“道”,一会儿又强调所谓“文道合一”。这是对“文”“道”关系理解肤浅。
我以为,不是“文以载道”,其实“文”本身就是“道”。
一个民族的语言文字,就深深凝固了那个国家民族的文化精神。中国的象形文字,西方的表音文字,都深深积淀着本民族的文化精神内涵。学习一个民族的语言文字,无形中就学习了那个国家民族的文化精神,就不可避免地接受语言文字本身所负载的文化的熏陶。
我在1993年的《限制科学主义,张扬人文精神》中就提出“文就是道”。我不赞成脱离言语文本的所谓“道”的教育和“道”的阐发。从语文教育的本质来说,“语言文字”本身就是“道”。“言语”本身就是“道”。中文是象形字,西文是拼音文字,就显现着东西方的不同的“道”。“道”,不可能脱离文本、脱离言语而纯粹存在。《诗经》拙朴自在,《离骚》绚烂诡谲,《史记》开阖跌宕,唐诗雍容华贵,宋词典丽雅致,《红楼梦》奇幻丰美,等等,都是与“语言文字”一同体现的“道”。《背影》的文字素淡静默,才那般地感人至深,《孔乙己》机智地剪裁、摹刻世态人心,才那般地让人惊心动魄,……这些,不都是与语言文字一道体现的“道”吗?难道“道”(也就是常说的课文思想内容)能脱离语言文字本身而“纯粹存在”吗?
让学生欣赏并学会汉语语言文字如上那样的特色,种种的“文采风流”,就是语文教育中最大的“道”,就是语文教育不同于任何其他学科的最大的“道”,就是语文教育存在的必要性。
“新语文教育”提“文就是道”,比提“文以载道”“文道结合”更加深刻,更鲜明地体现“语文教育”的学科特性,更给广大语文教师以深刻的启迪。其他课,都可以“文以载道”,“文道合一”,而惟有“语文课”才是“文就是道”。抓住“言语”就是语文教育最大的“道”。
“文就是道”思想,是对过去的“文以载道”“文道结合”语文教育思想的深化与发展。提“文就是道”,可以从根本上杜绝语文教师脱离文本、脱离语言文字的“文”“道”两张皮的教学倾向。
六、“人文”“人文精神”真义不是“思想教育”
我在《限制科学主义,张扬人文精神》中第一次提出“人文性是语文教育的基本属性”。开始于上世纪90年代的中国语文教育的改革大潮,实际就是一股“人文精神”复归的浪潮。
然而,我深感忧虑的是,当今语文教育界,许多人对“人文”“人文精神”的理解,却是扭曲的!
在中国特定的语境中,语文教育界许多人,有意或无意(众多的人是无意),把“人文”错解成了“政治、思想、情感、人格、课文内容”等等的“教育与熏陶”的涵义。
“人文”,其本义与真义,“人”就是“人的”的意思,“文”即“纹”,即“印迹”。“人文”就是“人的印迹”“人的特性”“人的属性、自身特点”的意思。
也可以说,“人文”就是“人性”的意思。而“人文精神”就是“人性精神”“人道主义”的意思。
只有结合“人文”的对立概念,才能正确认识“人文”和“人文精神”。“人文”的对立概念,是“神文”。“神文”即“神纹”,“神的印迹”“神的特性”“神性”的意思。“人文”与“神文”截然对立,“人性”与“神性”根本悖谬。
“人文”“人性”,本质上,极力地指向“真实、自由、多元”,“解放、宽松”;“神文”“神性”,本质上,极力地指向“虚假、约束、共性、专制、一元”,“捆绑、禁锢”。
上个世纪,中国语文教育中,“人文”“人性”与“神文”“神性”,哪些少了,哪些多了?回答是,“人文”“人性”即“人性、真实、自由、多元”少了,而“神文”“神性”即“虚假、约束、共性、一元”多了。“解放”“宽松”少了,“捆绑、禁锢”多了,师生的“人性”心灵不能自由飞翔!我所反对的“伪圣化”,实际就是“神文”。
如今,许多的人,有意无意间,把“人文”“人文精神”的本义与真义,错解成“政治、思想、情感、人格、课文内容”等等的“教育与熏陶”,就是把“人文”“人文精神”混同或等同于“神文”“神性”。
混同的危险就在于,可能使“神文”回归!
几十年来,现当代中国语文教育中的“神文”,一直穿戴着“思想教育、情感熏陶、人格培育、政治教化”的华丽外衣,实质施行的是“以共性压制个性、以虚假压制真实、以统一压制自由、以神圣压制世俗”,是一种“压抑人性解放”“压制自我心灵”的“精神专制”的潮流,是一股力图把“语文课”在一定程度上异化为“政治课”的潮流。说透了,是一种用“人文”包裹的“伪人文”。“神文”就是“伪人文”,就是“伪圣化”。
“神文”(即“伪人文”)当道,可能消解甚至扭曲“人文”“人文精神”的“人性、真实、自由、多元”的本义与真义,可能会把开始于上世纪90年代的中国语文教育的基于“人性”改革的“人文精神”大潮,逆转为“神文”,招回“死魂灵”,可能冲击“文就是道”语文教育观念。有的语文教师,之所以担心并忧虑“人文”,其实担忧的是“伪人文”,他们担心此种所谓的“人文”会泯灭语文教育的特性,会让语文教育承担更多的负担。如上辨析了“人文”的真伪之后,相信更多的老师肯定是赞同真正的“人文”的。
“人文”“人文精神”指向“人性、真实、自由、多元”,而“思想教育、情感熏陶、人格培育、政治教化”(即“神文”“神性”)却指向“虚假、约束、共性”。
因此,语文教育界对“人文”“人文精神”本义与真义的错解,不可小觑:的确有人换汤不换药,口头喊的是“人文”“人文精神”,内心理解的、教材与课堂上实行的,却是几十年不变的所谓“神文教化”“思想政治教育”等极左的、精神专制的“非语文”的实质。这,有可能使浩浩荡荡的语文教育改革的“人文精神”“精神解放”“人性解放”的宏涛巨澜逆转,使师生的自由、个性、多元的精神走向共性、统一、压抑,还可能把语文教育“泛化”,使语文教育失去自身,承担语文教育本来不应承担的负担。严格说,这股“伪人文”,倡导的统统不是真正的“语文教育”,而不过是“思想政治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