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恶思维”文学观探析_思无邪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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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I2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4434(2002)03-0073-04

《论语·为政》载孔子语云:“《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孔子的这则诗论在先秦文论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在后世形成了一个独立的文论范畴,典籍中称引频率较高,但是世人对这句话的理解却是见仁见智。

“思无邪”一语出自《诗经·鲁颂·駉》,其序云:“颂僖公也。僖公能遵伯禽之法,俭以足用,宽以爱民,务家重谷,牧于坰野。鲁人尊之,于是季孙行父请命于周,而史克作是颂。”[1]诗中反复述写马群之盛,后人或谓此是借养马比喻人才之盛,或认为此诗纯系牧马之辞,赞美各色各样的马都善于拉车。历代学者研讨孔子诗论,都参照此序来对诗旨进行理解。

东汉郑玄笺《诗》,于“思无邪”下云:“思遵伯禽之法,专心无复邪意也”,把“邪”字解为邪正之邪,“思”字解为实词。刘勰《文心雕龙·明诗》说:“诗者,持也,持人之性惰,《三百》之蔽,义归无邪,持之为训,有符焉尔。”似乎是说孔子语意侧重诗歌功用。其后无人在此方面进行探讨。

宋真宗咸平年间,邢昺承诏为《论语》作新疏,于孔子此语下云:“此章言为政之道在于去邪归正,故举诗要当一句言之。……诗之为体,论功颂德,止僻防邪,大抵都归于正,故此一句可以当之也。”[2]邢氏明确了“思无邪”一语所指称的对象与范围,认为孔子是根据诗歌的社会效用立论。可以看出,邢氏接受了汉儒以美刺两端言《诗》的观念。尽管其所说之“诗”并非仅限于《诗经》中的作品,而是抽象化了的文学作品,所说的“邪”与“僻”,其内涵实即汉儒通常所指斥的不合乎儒家伦理与政教规范的情感,进而言之,流露并表现这种情感也是“非正”,这也是他们意识中的一个层面。邢氏的阐释对后世影响极大。

其后,谢良佐又倡新说,云:“君子之于诗,非徒诵其言,又将以考其惰性,非徒以考其惰性,又将以考先生之泽。盖法度礼乐,虽亡于此,犹能并与其深微之意而传之,故其为言,率皆乐而不淫,忧而不困,怨而不怒,哀而不愁。……孔子所以有取焉,作诗者如此,读诗者其可以邪心读之乎?”[3]他联系孔子删(或编)诗的公案,认为《诗》三百隐含着上古先王圣贤的深微之意,孔子因此才取以为用,对于读者来说,须细心涵咏,切不可以邪心妄测。他确认“思无邪”是针对读者而言。吕祖谦对谢氏之说又有补充:“仲尼谓《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诗人以无邪之思作之,学者亦以无邪之思观之,闵惜惩创之意,隐然自见于言外矣。”[4]谢氏的“作诗”一语乃是针对作品而发,仅就作品中的具体语句所隐含的情感而论,还不是很深入,而吕氏则进一步揭示了诗人的创作目的与动机,说“思无邪”兼论作者与读者,传达的是诗教的宗旨。在朱子的时代,还有一种比较流行的说法,主张“思无邪”是专主作诗者而言,朱子的弟子杨道夫曾就此问题发问[5]。

以上介绍的三种说法,邢说可以概括为诗歌功用说,谢吕二人是持作者读者双关论,第三种意见则专主作者说。在“思无邪”研究中,能够全面综合前人成果、融会贯通、时有己见的是朱熹,他的视野比较开阔,思路极为通达,对孔子“思无邪”一语作了几种不同的诠释:

第一种是与邢氏之说大体相同。《论语集注》云:“凡《诗》之言,善者可以感发人之善心,恶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其用归于使人得其惰性之正而已。然其言微婉,且或各因一事而发,求其直指全体,则未有若此之明且尽者。故夫子言《诗》三百篇,而惟以一言足以尽其义,其示人之意亦切深矣。”[6]此持诗歌功用说。

第二种是编者动机论。朱子答文振问“思无邪”,云:“人言夫子删诗,看来只是采得许多诗,夫子不曾删去,往往只是刊定而已。圣人当来刊定,好底诗,便要吟咏,兴发人之善心,不好底诗,便要起人羞恶之心,要人思无邪。”[7]朱子举例说《桑中》《溱洧》之类,“旨是淫奔之人所作,非诗人作此以讥刺其人也,圣人存之,以见风俗如此不好,至于做出此诗来,使读者有所愧耻而以为戒耳。”[8]认为圣人采诗编诗寓有劝惩之心,想要教化世人趋于“思无邪”。

第三种诠释极为新奇,说:“只是‘思无邪’一句好,不是一部《诗》皆‘思无邪’。”[9]

第四种见解认为孔子此语可看作是对读者而言。在《读吕氏诗记桑中篇》一文中说:“今必曰彼以无邪之思,铺陈淫乱之事,而闵惜惩创之意自见于言外,则曷若曰彼虽以有邪之思作之,而我以无邪之思读之。则彼之自状其丑者,乃所以为吾警惧惩创之资耶。而况曲为训说而求其无邪于彼,不若反而得之于我之易也。”[10]后人多据此段文字而断朱子另有一说,其实是以断章取义而造成的误解。因为在此语之上,朱子即云:“孔子之称思无邪也,以为《诗》三百篇,劝善惩恶,虽其要归无不出于正,然未有若此言之约而尽者耳,非以作诗人之所思皆无邪也。”[11]接下来在批驳他人之说时,才从辩论技巧方面考虑,道出“我以无邪之思读之”一段话来,仍是就诗歌功用立论并申发。在其他地方,也说过“要读诗者思无邪”这种前人之说“似不通”[12]。今依旧从众,立为第四说。

朱子的见解大致如上。虽然朱子讲述孔子“思无邪”诗论,多为点悟启发的语录,零散没有形成理论体系。但朱子在诸多言论中,有两个一以贯之、极为明确的主张:一是认为诗的教化作用是天经地义、毋庸置疑的。朱子持论的诗歌功用说,至少包括着三个层面:(1)诗作内容有教化之力;(2)表现的题材、情感诸因素相适应,诗作形成一种深婉的风格,而这种风格本身对人易收善诱之效;(3)编诗之人富有劝惩之心。这几个层面相承互制,构成一个富有弹性的有机体,成为朱了阐发诗教大义的基本点。二是明确否定“作诗之人所思无邪”论。他对此说的批判不遗余力,花了大量笔墨。其中批评持“先儒以三百篇之义皆思无邪”的吕祖谦时说:“言诗人之情宽缓不迫,优柔温厚而已,只用他这么一说,便瞎却一部诗眼头”[13]。这个“诗眼头”,在朱子看来,还是诗的教化之功用。

朱熹的研究,乃开一代风气,加上身后声名日显,后人大多各取其一说以为是。其中以《论语集注》所论最为盛行,亦有学者综合几说以求通解。今人研讨孔子诗论,对“思无邪”一语的理解,多有创获,大略有如下几种:

(一)内容评价说。认为“思无邪”之“邪”,音义为“余”,意为“穷尽”。在诗中,此语是赞美牧马之饱满丰盛、无穷无尽的内蕴力量,而孔子用以赞叹《诗经》的内容丰富无穷尽[14]。

(二)文化精神评论说。有人认为孔子是针对渗透在《诗经》各类作品中的一种古典的思想文化精神而言,这种精神的核心,主要体现了积极乐观的人生观和相爱相恕的政治观[15]。

(三)诗与乐兼论说。认为春秋战国时期,音乐、诗歌、舞蹈是结合在一起的,而孔子使用此语,是一种广义的文艺批评,包括对诗与乐两种艺术方式的要求,即内容要纯正典雅,合乎仁,止于礼[16]。有人研究《史记·孔子世家》,认为其中孔子删诗“取其可施于礼义”一语,中间“义”字通“仪”,礼义(仪)属于形式外表,绝非属于思想内容方面的礼仪道德,司马迁是说孔子取其可以施用于典礼仪式者[17]。这个见解可以作为诗与乐兼论一说的注脚。

(四)用诗说。有人认为“思”应是志向追求的志思之思,孔子所言是说君子借赋《诗》三百来言己志时,应当是无邪的,要服从宗法秩序。具体地说,就是做到从“视思明”到“见得思义”的“九思”[18]。还有人说此语是孔子从春秋时期的实用角度,对《诗》三百的道德教化价值所作的总评价,指的是教化功能而无关原诗的思想内容。孔子意为不管原诗内容是有邪还是无邪,在经过断章取义的处理、升华之后,都能在达政、专对、进德的实践中发挥实际功效[19]。

(五)综合生发前人之说。有人认为“思无邪”一语实兼具伦理意义与审美意义两方面而言,乃就诗歌之功用与欣赏之态度上发论。有人认为“思无邪”不仅是孔子对《诗经》内容、性质的评价,而且蕴含着孔子评价文学作品内容和艺术表现方式的价值观念,体现出孔子将文艺与伦理教化、政治兴衰密切相连的功利主义文学观念[20]。还有学者认为“思无邪”最好译作“期望达到纯正无邪”,此语并非指诗本身而言,而是指其功能言,孔子希望借助于《诗》来达到其推崇的“无邪”境界[21]。另外有学者认为此语实为概括《诗》的思想内容与形式的特点,并非专指思想,当指诗歌的思想感情、语言音调等的中和之美[22]。

专取古人一家之说进行阐发,或者从不同的角度论证,结论恰与古人某说相合的论文亦复不少,时有可观者,今举一例。刘又辛先生认为“思无邪”的“无”字,当解作“毋”,《駉》是一首战歌或猎歌,古人出征或打猎都用兵车,此诗乃描写一个庞大的战车行列,“思无邪”一语是告诫御者之言。而孔子借用此语以告诫读诗者,不要想到淫邪的方面去,含有教训意味[23]。

今人的新见大致如上所述,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后三种意见。第五种意见看似比较全面圆通,实际上有饰美之嫌。孔子在那么简单的一句话里,竟包含了那么深刻周全的内容,这在发生学上,是很难说得通的。孔子之时并没有纯粹的文学评论与美学观念,其时著述的言语通常关乎政教哲理,后人研究时却往往是由此及彼,系之下文学、美学界,进行深入开掘,涵盖极广,不时有抬高之论,仿佛古人语俨然有体系在,结果是“其言论愈有条理系统,则去古人学说之真相愈远”[24]。有的学者也已指出,称“思无邪”是孔子树立的“中和”美学理想或批评准则,其意虽新,却难破鲁迅之论:“忿而不戾,怨而不怒,哀而不伤,乐而不淫,是诗歌亦教训也。然特后儒之言。实则激楚之言,奔放之词,风、雅亦常有”。第四种观点结合春秋时期用诗的社会背景,选择的切入角度很新颖,其持论与孔子兴观群怨说相承一致。但由于《论语》没有记载孔子评论君子在重大场合赋诗用诗的事例,仅从孔子师徒论诗的只言片语中就得出这个结语,立论还不很充分。因为学诗固然偏重于个人修身养性,而用诗则关乎政教,两者还是有区别的。第三种观点由诗而及于乐,颇富启发意义。在孔子之前,礼制思想已大为流行,礼的制度付诸实用既久且日臻完备。当此之时,诗与乐都用来为礼服务,解诗用诗、奏乐用乐都是落实到礼教上的。《诗经》的乐曲经宫廷乐师的加工,属于雅乐,在使用场合与乐器配制上已形成定制。但是到孔子之时,礼崩乐坏,新声流播,传统颓毁。孔子曾云“郑声淫”,“放郑声”,淫是过分之意。他是指责郑乐曲调繁复细密,不合古道。因此,孔子的“思无邪”一语有可能也是针对诗乐而发。但春秋之际有一个文化现象颇费斟酌,即其时诗、乐、舞三者已渐分化而趋于独立,《左传》记载的赋诗用诗史事中,既有奏乐相配者,亦有仅诵读语句者,并且后者居多。这说明当时语句的意义已经凸显出来,受到后人的重视,大异于字句在原初状态时仅为音乐节奏和声的情形。迄于孔子之世,诗与乐二者之间还存有怎样的关联,近些年来未见有新的研究成果,孔子这句话的语意所指是否也包括乐在内,还有商榷的余地。

古今学人对“思无邪”一语从不同角度进行了阐释,百家争鸣,分歧很大。但是稍加留意,就会发现:诸多说法,无论是补正综合前人意见,力求通识,还是另立新说,倡为一家之言,内中都隐含着一条相同的主题线索,即都是以诗教为依归,论述大体围绕诗教这一纲领(今人第一种说法除外)。自北宋邢昺明倡诗歌功用说之后,世人时或推陈出新,分别就诗作本身及与之相关的主体诸方面立论申述,与诗作本身相关的观点有情感风格说、教化功用说等,所涉及的与诗相关的主体有作诗者、编诗者、读诗者、用诗者四类,诸说或隐或显,实际上都是在说诗有教化功用。这种阐述符合中国上古文化发展的实际情形。诗的产生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实用的目的,早期的文论也天然带着浓重的实用色彩,先秦儒家诗论实质上是政教功利主义观念,政教功用也是实用之一种。因此考察孔子诗说不能跨越这个范围。

历代说解中,邢昺的观点是比较中肯的,后学所述时有偏离,均不足为正解。《论语》中所载引诗论诗材料有19条,除两条外,均与孔子有关联。在这些材料中,只有孔子引诗斥三家以《雍》彻一次,关涉的事态较为严重,语气也极为严厉,其余的都没有涉及重大的政治、军事等问题。这种情形与孔子未能致仕济世有关,因此,授徒育才成为孔子生活的中心内容是自然而然的。可以说,孔子的思想观念在一定程度上已经超越了现实的政治利害,在其思想体系中,教育思想居于主体地位。

孔子曾说过:“性相近也,习相远也。”指出人的本性是相似接近的,但并非固定不变,由于习染的不同,人性也会发生变化。因此,他主张对人施以教化,人在后天要不断学习,见贤思齐。孔门教育有四科即德行、言语、政事与文学,基本内容是文、行、忠、信。“孔门之因材施教,始于文,达之于政事,蕴之为德行,先后有阶序,而以通才达德为成学之目标。四科首德行,非谓不长言语,不通政事,不博文学,而别有德行一目也。孔门所重,正在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不务求禄利有表现,而遂特尊之曰德行。自德行言之,余三科皆其分文,皆当隶于德行之下”[25]。进德修身是孔子教育的终极目标,孔子看重《诗》也正是基于此。他把学《诗》看成是进德修身的必要途径,古今学者在这方面都曾有详细阐述,兹不复论。结合《论语》中引诗论诗的材料,也不难看出这一点。那几条材料已被用滥了,故无必要继续炒冷饭,而出土文献提供了新资料,1993年,在湖北荆门出土的楚简中,有十几种儒家著作,其中《性自命出》一篇肯定是孔子弟子所作,著成的年代较《孟子》《荀子》更接近孔子的时代。文中阐发的人性说发展了孔子的人性论,但大体还是接近于自然人性论。除心性之论外,此文的两个重要观念是修身近仁和以德治民,在论及后者时,更是强调治民者内在情性的修养。简文另有专门章节讲述诗书礼乐之教能养性理情,使人生德于中[26]。此文的观念反映了孔子思想的原貌,孔子是从养性思情、进德修身的层次上来教《诗》授徒的,当然也不可避免地含有政治意味。上海博物馆购得之战国楚简上有明文云“孔子曰:诗亡志,乐亡情,文亡言”,“”通“离”,孔子语意为赋诗必须有自己的意向,作乐必须有自己的道德情感,写文章必须直言。此处专论赋诗,所谓赋诗者的意向实际上是指儒家一贯倡导的仁、义、礼等严正的道德观念,而这正是“思无邪”的一个方面。“思无邪”一语乃是孔子诗教的总纲领,后人把这句话落实到编者、作者的身上,拘泥于某个侧面进行申述,都不如邢昺的说解全面而深刻。古今相比,参照出土文献,可以说邢疏是符合孔子语意的。

[收稿日期]2002-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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