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科学主义对传播方法论的影响_科学主义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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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学作为一种认识论,从根本上改变了人类对自然世界、人类社会和自我的认知、观察和实践。它基于人类对自然界的普遍观察和严谨实验,致力于对规律的不断探究,最终目的乃是推动人类社会的进步,促进人的全面解放和发展。科学是播撒人类文明的火种,是人类认识世界与自我的工具。

       科学研究的主体和实践对象是人与社会。因此,科学研究从来不可能成为完全超脱的存在。在不同的历史阶段和语境中,科学扮演了不同的角色,发挥了不同的作用和功能。在此过程中,对科学的定义和对科学的理解也难免受制于不同阶段的历史局限,科学概念也因此经历着修辞学意义上的流变。在人文社会学科的研究中,科学尤其容易被社会意识形态所裹挟,由之而来的是科学研究的问题、困境。

       作为一门不到百年的新兴学科,传播学从诞生初期的社会动机、研究目的、指导法则到具体的研究方法、研究问题和研究取向,无不受到20世纪科学主义思潮的影响。从这个意义上说,传播学发展中面临的问题和困境,从一开始就有其先天不足的根源。这是一个历史的事实,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虽已如此,只有不断修正完善。而另一方面,基础欠扎实的传播学又极其容易徘徊于科学主义建构的“殿堂”之中,当这种对科学主义的“艳羡”上升为一种盲目“崇拜”和“皈依”,在现实的传播学研究中则体现为一种值得警惕的主观化的唯科学主义趋势。为了清晰地描摹这种科学意识形态的流变,首先我们需要对科学主义与唯科学主义两个概念作简要辨析。

       一、从科学主义到唯科学主义

       韦氏百科英语词典将科学主义定义为:“科学主义指一种信念,认为物理科学与生物科学的假设、研究方法等对于包括人文与社会科学在内的所有其他学科同样适用并且必不可少。①”(Webster,1986:1279)

       科学主义的英文(scientism)在19世纪70年代就已出现。德国哲学家狄尔泰(Wilhelm Dilthey)在19世纪末主张人文学的研究方法与科学方法不同,人文学应该“主观”,与科学的“客观”相对,并批评那种试图将科学方法应用于人文学(指法律、艺术、历史和宗教)研究的思想为科学主义。

       从社会历史考察,科学主义应该从科学革命算起。斯塔夫里阿诺斯(1999/2006:480)认为:“科学革命是西方文明的独特产物。原因似乎在于,只是在西方,科学才成为一般社会的组成部分。或者换句话说,只有在西方,哲学家——科学家与匠人才实现联合,互相促进。因此,正是这种科学与社会的联合、科学家与匠人的联合,大大促进了科学在西方世界的空前繁荣。”

       科学革命之所以是西方文明的独特产物,与西方社会的思想背景、近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有着根本联系。诚如韦伯所分析的资本主义精神在政治、经济、文化各领域的行为方式,追求标准化、合理化、秩序化成为启蒙运动之后欧洲社会生产生活方式的普遍准则。与社会生产方式彼此互相影响,人们普遍认为只要遵循理性指导原则和经验方法,就可以认识客观世界,掌握科学真理。基于这样的认识论,欧洲科学繁荣发展,以哥白尼、伽利略、牛顿为代表的科学家身体力行地证明了科学理性的价值,长期以来被宗教盘踞占领的科学领域重归人间。

       随着主体认知能力的不断提高,科学观察更加深入细致,并逐渐形成一套新的科学研究范式。科学革命的胜利带来了工业革命的一系列成果。在此过程中,社会剧烈变迁,人们的思想与观念与之相适应地进入到现代阶段。丹皮尔(Sir William C.Daupien)称19世纪是“科学的世纪”,不仅是因为有关自然界的知识迅速增长,还因为“人们对于自然的宇宙的整个观念改变了,因为我们认识到人类与其周围的世界,一样服从相同的物理定律与过程,不能与世界分开来考虑,而观察、归纳、演绎与实验的科学方法,不但可应用于纯科学原来的题材,而且在人类思想与行动的各种不同领域里差不多都可应用。”(丹皮尔,1929/1975:283)在这样的条件下,由西方理性主义培育起来的科学主义精神迅速壮大,并用经验实证传统武装自己,形成了科学主义的“新”传统。

       科学主义从18世纪兴起,经过19世纪在各学科盛行,到了20世纪,它的缺陷也日益显现。这直接导致了学科领域的“科学危机”。胡塞尔认为,科学危机是指“科学的真正科学性,即它为自己提出任务以及为实现这些任务而制定方法论的整个方式,成为不可能的了”(胡塞尔,1976/2008:13)。胡塞尔将科学主义存在的问题归咎于实证主义,“在19世纪后半叶,现代人的整个世界观唯一受实证科学的支配,并且唯一被科学所造成的‘繁荣’所迷惑,这种唯一性意味着人们以冷漠的态度避开了对真正的人性具有决定意义的问题。单纯注重事实的科学,造就单纯注重事实的人”。(胡塞尔,1976/2008:15-16)

       应该说,科学主义原本是一个认识论概念,主要限制在知识论和方法论意义上,其核心目标是要说明科学在认识中的地位。(陈广仁,2010)科学主义在不自觉中将自然科学建构为一种可以关照人文学科与社会科学领域的标准工具,而背离了科学精神的要求。但总体而言,科学主义对工业革命以来文化知识的普及、社会科学的发展以及学科的分门别类起到了历史过渡阶段的积极作用。

       而与科学主义这种非自觉性的形成不同,唯科学主义不仅有认识论和方法论上的诉求,其背后更有一种科学研究中较为普遍的主观驱动。唯科学主义本身甚至已经成为一种意识形态诉求,成为了知识生产领域新的权力规训,其本质则是科学研究中的教条主义。郭颖颐(1965/2010:17)将其描述为一种信仰形式:“一般地说,唯科学主义是一种从传统与遗产中兴起的信仰形式,科学本身的有限原则,在传统与遗产中得到普遍应用,并成为文化设定及该文化的公理。更严格地说,唯科学主义……可定义为是那种把所有的实在都置于自然秩序之内,并相信仅有科学方法才能认识这种秩序的所有方面(即生物的、社会的、物理的或心理的方面)的观点。”

       科学主义自信于可以用自然科学的范式去研究一切问题,唯科学主义则走得更远,甚至背离了科学本来的宗旨,而将科学建构成为新的宗教。R.G.欧文在他的《唯科学主义,人与宗教》一书中,攻击唯科学主义是一种偶像崇拜,他称之为“科学崇拜”(Scientolatry)。“把科学地位提高的结果”,他写道,“在某些方面,使科学被认为是全知全能的人类救世主而逐渐受到崇拜”;他认为,“科学崇拜”就是声称所有的问题都能被它科学地解决,甚至能检验精神、价值和自由问题。(欧文,1952:20;转引自郭颖颐,1965/2010:15)

       为了便于辨析科学主义与唯科学主义的这种不同,这里我们借用R.G·欧文所描述的这种“科学崇拜”(Scientolatry)来定义下文将提到的中国传播学研究中的唯科学主义,以便能够界定本文所批判的传播学研究中值得警惕的唯科学主义趋势。在描述中国传播学研究中存在的唯科学主义趋势之前,本文将以影响早期传播学研究范式的科学主义为起点,分析其对早期传播学的影响。

       二、科学主义:早期传播学研究的一种修辞术

       诞生于20世纪30年代的传播学,与其说是一个学科,更不如说是一个研究领域。它与其他社会科学学科有密切的联系,但又始终处于其他学科的边缘地带。从其诞生以来就含有科学主义的基因,并在其学科的研究内容和方法中体现出来,其在方法论中的直接体现则是将实证主义奉为圭臬。

       (一)科学主义奠定早期传播学的实证主义研究范式

       基于科学主义宗旨的近代科学研究是实证主义诞生的直接催化剂。实证主义的思想在17世纪开始呈现最初形态,它与近代机械论的出现有着密切的关系。伽利略的科学观直接形成了与传统世界观的对立:科学的任务不是去增加自然及其属性的数量,而是大量地去描述一切可以测量的现象。理想实验超出了经验材料的范围,开始确立科学理想的重要性,即为一切实验确立理想条件。这正是后来的实证主义哲学确立科学规范的开端(江恰,2003)。

       近代科学在科学方法论上主要表现为四种观念或原则。首先,是对观察、假设、实验、再观察的需要,即经验原则。其次,为取得精确的测量必须用数量方法,即数量原则。再次,科学方法处理因果关系常用抽象化的手法来表示这种关系,为此,必须确定反复出现的行为的意义,然后将其总结成描述并解释这种行为的普遍规律或方程式,即科学的机械性原则或因果原则。最后,是近代科学家的总的精神态度:通过科学而进步,即进步原则。就方法论体系而言,则表现为培根的经验归纳法与笛卡尔、伽利略、牛顿的数学方法论的统一。(朱红文,1995)

       实证主义总体上继承了科学方法论,遵循科学的经验原则、数量原则和因果原则。它是牛顿机械论世界观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的最直接体现。这种机械论的世界观从欧洲启蒙运动以降,深刻影响西方人文社会科学的研究旨趣和方法。实证主义强调经验排斥形而上学,认为人类社会的定律同自然世界一样,可以被验证和检验。它贯彻科学主义传统,将客体对象化,在方法上倾向单向度的实证,用自然科学的手段证实或证伪经验事实。极端实证主义者甚至自信于人类世界的一切存在都可进行实证研究,甚至人类意义世界的情感、道德、审美、意志等都不例外。实证主义思潮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渗透到人文社会研究的各个学科和领域,在斯宾塞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刺激下,成为追求文明“进步”(这种文明的进步认为人类社会可以像自然界的进化那样统一于同样的标准和度量方式)的西方社会的重要研究范式。

       实证主义在20世纪初期,成为传播学这门新兴学科迅速出产研究成果的工具,而彼时实用主义哲学在美国的盛行,为其作为传播学研究的标准范式奠定了基础。美国传播学研究的经验主义方法的实用主义基础,与这个国家的社会生活密切相关。实用主义作为美国社会所特有的思想趋向和世界观,早在18世纪70年代就得到C.皮尔斯的一般论述。它的另一个主要代表人物杜威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声称,现代社会的唯一出路在于把解决自然科学和技术问题的方法应用于社会问题,从而一方面为包括传播研究在内的社会科学的经验主义方法奠定了哲学基础,另一方面使得实用主义哲学和美国的社会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以至于这个“哲学的使命(就)是为美国社会所认可的一切辩护”。(殷晓蓉,1999)

       施拉姆将拉斯韦尔、卢因、拉扎斯菲尔德、霍夫兰四人列为传播学的“四大奠基人”。霍夫兰是耶鲁大学的实验心理学教授,他把心理学实验方法引入了传播现象的研究领域,并揭示了传播效果形成的条件和复杂性。他在耶鲁大学心理学系学习博士学位课程之时,有志跟随人类学方面的杰出行为主义学者C.L.赫尔学习。赫尔的研究是完全建立在巴甫洛夫的条件反射理论基础上,同时掺进了J.杜威和桑代克的功能行为主义。霍夫兰的研究直接受到了赫尔的影响,其学习理论的基础,以及后来的说服研究的基础,在于使赫尔的行为主义与精神分析理论相结合(罗杰斯,1997/2005:316)。

       除了霍夫兰直接受到科学主义指导下的行为主义的影响,“四大奠基人”中的其他三位学者当时研究的“传播”中心议题,实际都是科学主义指导下的行政实证研究。拉斯韦尔虽然研究世界大战中的宣传技巧,但B.L.史密斯在《拉斯韦尔的神奇思想史》中却将其誉为“行为科学的达·芬奇”(罗杰斯,1997/2005:177)。拉扎斯菲尔德研究广播对于听众的效果,采取实证定量的研究方法肇启传播学的效果研究传统。勒温主要研究群体动力理论和把关人问题,他受格式塔心理学的影响最直接,格式塔心理学研究个体直接经验的主观过程;它涉及整体,涉及个体所知觉的环境如何影响个人的行为②(罗杰斯,1997/2005:280)。这些施拉姆笔下的奠基者的实证主义研究取向无不受到科学主义的影响。

       除此之外,被奉为经典的传播学理论如“魔弹论”(典型的行为主义模式)、“控制论”(将工程学研究嫁接到行为科学研究中)、“信息论”(将人类传播现象和意义世界作物理科学的解释)等等,无不体现了科学主义在当时美国社会科学研究中的盛行。这些理论或模式固然在当时解释了一定的现象(如分析二战中纳粹党的宣传、关于“火星人入侵”广播剧的研究),但其对传播学科建构的隐患也在之后的研究中慢慢显现。对效果研究的依赖,使得研究者将“传播”从心灵层面降格到动物本能的行为研究;而混入早期传播学中的工程科学研究,则将人类组织和社会视为与自然动物界类似的系统。

       实证主义在今天依然是最主流的传播学研究范式,且更侧重实际研究中的工具主义取向。一定程度上说,这种对实证主义根深蒂固的传承,导致传播学研究难以实现自我突破。尤其是在进入20世纪中后期,实证主义在社会科学研究领域也开始遭遇到反实证主义的质疑。批判学派认为,实证主义在科学精神的包装下,似乎要秉承客观,摆脱主观,但却从未脱离科学主义的影响,对此,阿多诺这样评价:

       实证主义从情感上说,坚持那种最外在的、清除了一切主观意图的客观性,然而却更深刻地陷入那种特殊的、纯粹主观的、工具的理性之中。那些自以为克服了唯心主义的胜利者,比批判理论更深入地陷入唯心主义之中:他们把认识主体不是实体化为一种创造性的、绝对的主体,而是想象为一切有效性以及科学控制的固定精神(topos neotikos)。”(王晓升,2005)

       当然,上述所论并不是要对实证主义不加区分地完全否定,也并不是要否定科学主义对于早期传播学研究范式的建构价值。须要意识到的是,传播学(包括其他社会科学)如果继续按照科学主义的思路发展,难免让更多有价值的传播现象问题和思想被忽视,也势必导致本学科研究范式的匮乏。按照科学主义设定的框架进行看似注重效果的描述性研究(很多时候是重复的、无效的),对学科地位的巩固并无根本帮助。不但如此,传播研究中存在的科学主义传统同时导致了传播学的学科归属难题。

       (二)科学主义建构的传播学学科归属困境

       1959年,英国学者C.P.斯诺在一次演讲中指出,自然科学与人文学科正被割裂为两种文化,这必将妨碍社会和个人的进步和发展。21世纪初,美国学者杰罗姆·凯根针对过去半个世纪以来各门学科发生的变化,对斯诺的观点进行了反思,提出了“三种文化”之说,即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杰罗姆·凯根(2009/2011:3-4)对三种文化在九个方面进行了比较:

      

       杰罗姆·凯根总结的这张表格,便于我们一目了然地分辨三种文化。它从三种文化的研究旨趣、研究问题、研究内容、研究方法、研究条件、研究意义等多个维度给我提供了参照。如果我们将今天传播学的研究范式对照这张表格,显然这三种文化中任何一个都不能够包容传播学:如果把今天的传播学定义为自然科学,显然是不合适的(但有趣的是早期传播学奉为经典的恰恰就是香农信号模式等工程科学结论);如果归于社会科学,人文学科又似乎有很多的问题与传统直接关系人际传播、社会传承,而自然科学领域的很多成果至今依然在作为基石支撑传播学;而若归于人文学科,则等于将整个实证经验学派抛弃。

       有人说传播学是交叉学科,这当然是万能答案,各门学科发展至今,有几门学科不是交叉学科呢?关于传播学的学科之争,其实问题症结在于:这种归纳本身是基于科学主义的学科划分(即已经认可了某些研究领域一定是科学的)。传播学这门新型学科正是在美国实证经验传统与科学主义的滋养下成长起来的。而欧洲人文学科作为独立的一支血脉,因为二战的机缘与传播学有了血缘之亲(主要是新马克思主义学者的作用)。但来自欧洲的人文学者从来不甘于被根底薄弱的实证主义与科学主义所同化,蒸蒸日上的实证主义与科学主义也不屑于对欧陆研究范式进行深入地学习吸收(事实上,由于研究旨趣和方法上的根本冲突,如不打破研究范式,这种学习是根本不可能深入的)。就是在这样的尴尬处境下,传播学一路走来,其归属问题难免成为悬案。

       通过回顾科学主义对于传播学实证研究范式的影响,评述其带来的学科归属困境,最终目的是要回归到当前的研究现实。如果说科学主义与科学精神在宗旨上尚有着根本上一致性(即追求对机械世界运转规律的探寻),唯科学主义则将教条化的“科学”抬上了神殿,这在我国传播学的研究方法中表现尤为突出。

       三、唯科学主义:一种值得警惕的传播学研究趋势

       改革开放以来,传播学重新引入中国,发展迅猛,成果斐然。新事物在发展过程中难免面对新的矛盾和问题。当前中国传播学研究中存在的问题,涉及到传播学舶来中国的历史问题,也与中国本土学术研究传统有关,一定程度上也与市场经济背景下的学术环境有关。除却以上因素,如果仅从思想源头找原因,目前传播学研究和发展中的问题,也与中国唯科学主义的传统有直接关系③。从美国引入的传播学因为先天具有科学主义的典型特征,相较于历史相对悠久的其他人文社会科学,唯科学主义的趋向尤其容易被彰显激发,其最典型的表现就是唯方法论马首是瞻。

       比较中西传播学的发展,虽然以美国为代表的实证主义传播学有其不足与限制,但美国实证主义的价值必须得到承认与尊重,这是美国学术生态环境所赋予的。美国的实证经验学派非常重视研究效果问题,这在一定程度上是为了适应其社会发展的需求,如传播学研究所关注的选举问题、受众选择、电视暴力等问题,都有其非常明确的课题性、实际紧迫性。同时,对这些问题的研究也有非常成熟的、能够支撑其完成的基金和机构。以拉扎斯菲尔德的“广播研究项目”为例,拉氏这项研究的前提和目标带有明显的适应性。它在主要方面,契合罗斯福政府为寻找“走出危机”的策略而呼唤传播媒介的要求。拉扎斯菲尔德写道:“广播现在使整个国家成了实验场。一个相当集中控制的行业提供了各种刺激,所有的民众团体对其的反应都可以被研究和比较。”(切特罗姆,1982/1991:140)由于世界危机的来临,有关广播等大众传播的效果研究,对于国家制定政策特别有用。此外,新时期的广播研究也极为迎合美国媒介产业的商业特性,“美国的广播为的是出售货物,它的大部分其他可能影响潜藏在一种奇特的社会机制中,这种机制使商业效果得到最强烈的表现。”(切特罗姆,1982/1991:140)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经验主义媒介研究者都是将自己置于现行的体制之中,总体上接受它的价值和目标,并为最佳效果的发挥和改良做出论证和分析(殷晓蓉,2002)。

       美国传播学研究不仅有成熟的基金和机构资助其完成,更有健全的评价体系和学术制度去规范。在这样的社会语境和学术环境中,实证经验学派在研究过程中善于及时修正发展其研究中存在的不足,即使这种修正没有范式意义上的巨大突破,但它维持了这个稳固的学术体系的成长,促进其研究的分工细化。默顿曾对经验主义研究的检验或证实假说功能进行了理论层面的辩护,他认为:“经验研究远远超出了证实和检验理论的被动作用,即它做的比证实或者反驳假说要多。经验研究发挥着积极的作用,在塑造理论的发展上,它至少执行着四个主要功能:创立理论、修订理论、转变理论和澄清理论。”(罗伯特·默顿,1968/2006:225)如上这些都是美国实证经验研究独特的文化语境,也是其得天独厚的优势。

       同样“学习”美国的实证主义,中国传播学界却难成大器,难有创造性的理论突破,原因何在?事实上,经过一百多年的学术发展,实证主义在美国学界已经成为一种学术规范,并且形成了一套与之相适应的操作原则和习惯,这套学术规范,我们斗胆地说,在中国可能还是一片待培育之地。

       作为舶来品的传播学,在中国首先没有实证主义的悠久传统,以实证为研究方法和口号的研究者许多也并没有接受过系统专业的实证训练。在这个“实证研究”蔚为大观的队伍中,很多学者属于“半路出家”,从新闻学、文学或者工科研究者转行为传播学者,原因或许更多并非源于热爱传播学,而是因为传播学的门槛低、易出“成果”,操作性强(换种说法就是缺乏理论深度)。胡翼青(2010)这样描述当下新闻传播领域的普遍现象:申请大小课题,研究设计基本都是采用清一色的实证研究方法;递交的研究报告,也基本上都是常识性的社会调查报告,甚至是市场调查报告。而在这一现象的背后,是数量可观的人力、智力和财力的浪费:这些实证研究中的大多数不但缺乏学术品位和理论创新,而且实际上对于实践和问题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指导作用。陈韬文(2008)也曾对整个中国传播学界的研究现状进行了总结,他撰文指出研究中存在以下问题:一、研究缺乏规范,低水平高度重复性研究盛行;二、研究生力军聪明有余,基本训练不足;三、理论问题意识不强,缺乏突破性研究典范;四、缺乏跨学科和全球的视野。这些都反映了中国传播学研究方法存在着极大的风险与盲目性。

       所谓“方法”充斥各种以“实证”为原则的论文中;大小学术会议中满目“媒介呈现”、“定量分析”等低水平无结论(或结论为一般常识的伪结论)的描述性研究。陈力丹批评本学科的学位论文:“模式化太严重,越来越多的所谓论文,就是一项具体的量化分析,选题本身可能没有任何学术意义……将某个外国媒体关于中国的某个形象、某个问题的简单量化分析作为硕士论文题目,比如《纽约时报某年到某年关于中国某某问题的量化分析》,理论上没有贡献,应用上没人会去参考。”④

       对方法论的盲目推崇甚至发展到,一篇论文中如果没有量表没有建模似乎就不算传播学论文;而一篇结论人所皆知的调查分析报告,仅仅因为其充斥数据、量表、模型,在各类学术会议获奖也并不稀奇。正如陈力丹的批评:“有些文章写出来后形式上是规范,前面有选题论证(其实说半天都是套话)、理论依据(全部是学科内常识)、方法交代(多数方法本科生都会),随后是一堆统计数据(大数据时代,网上搜索材料不是难事)和极为简单的百分比柱图、饼图,最后的结论就几句话(不做也知道),有时加上几句建议或措施之类的行政套话。就算所说都是事实,又怎样?没有学术意义。”⑤学术研究中的浮躁助长了唯科学主义的研究取向,而这种唯科学主义、唯方法论又造成学术研究评价体系的恶性循环,再加上论文经济等体制性问题的刺激,原本就在研究范式上先天不足、基本功不扎实的中国传播学,不要说进行突破,形成本学科稳固的体系和学科地位恐怕都很难。

       中国传播学真正意义上的实证研究尚未建立,有国际影响力的理论创新也鲜有出现。反思现状,必须正确面对传播学建制以来就已经存在的科学主义的影响。联系中国现实,尤其要警惕当前传播学研究中的唯科学主义趋势。通过反思传播学的传统和方法,以及对本学科研究传统和现状的描述与质疑,我们认为传播学应该要有更多本土的问题和研究框架,而其前提是规范既有的实证研究,创新后实证研究路径。

       本文并非以简单否定西方科学传统和实证方法为目的,而旨在重新审思传播学研究初期的科学主义,反思现实研究中值得警惕的唯科学主义。传播学的研究问题的确有一部分需要诉诸自然科学的相关研究视野和方法,但这毕竟只是研究问题的一种参照工具而已。人与社会绝不是仅靠物理学、生物学就能解释和模拟的。对人类传播现象的研究从根本上应该关注的是主体与主体之间的交往行为,以及其背后被建构的人类社会和文明。除了要消除对科学主义的无意识盲从之外,研究者更应该防范的是现实中对科学主义有意识的包装修饰。用科学的方法去处理非科学所能解决的问题,以及用非科学的方法故作“科学”地东施效颦,都是本文对之持否定态度和批判的。

       总而言之,无论是科学主义还是实证主义,对其历史的评价终究要回归现实的实践,正如马克思所言:哲学家只是在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的关键在于改造世界。对于当代学者尤其是青年学者而言,一方面要能够质疑反思研究中存在的普遍问题,另一方面更要苦练基本功,摒弃研究中的唯科学主义态度。只有先吃透了什么是真正的实证研究,了解方法有哪些适用性,明白实证到底解决哪类问题,理解实证之外的其他研究逻辑,才能够正确认识科学研究和人文社会学科研究的异同悬殊。如此这般,假以时日,自然不难从中西多元的视角驾驭真问题,开拓旧路径,阐发新理论。

       注释:

       ①原句为SCIENTISM,The belief that the assumptions,methods of research,etc.,of physical and biological sciences are equally appropriate and essential to all other disciplines,including the humanities and the social sciences.

       ②现代心理学将格式塔心理学与行为主义心理学视为两种方法论,但两者都是处理行为与心理现象的方法,格式塔心理学与传统行为主义的区别在于:前者基于一种物理科学的视角,后者基于一种生理学的视角;前者的模式为R-R(R=Response),后者的模式为S-R(S=Stimulate,R=Response)。华生所代表的行为主义特别强调S这个变量。

       ③关于中国现代思想中存在的唯科学主义,可参考美国学者郭颖颐(Kwok,D.W)的研究著作《中国现代思想中的唯科学主义(1900-1950)》,以及范岱年《唯科学主义在中国:历史的回顾与批判》(载《科学文化评论》,2005年,第2卷,第6期)等相关论著。

       ④陈力丹:“学位论文模式化太严重”,2014年7月在华中科技大学某学术会议上的发言,来源于《新闻记者》杂志报道(2014年7月14日)。检索于:http://mp.weixin.qq.com/s?_biz=MjM5MzMxNjcyOQ==&mid=200532949&idx=1&sn=b98e3144960d4e76dd6504ab94b48a9a&scene=3#rd.

       ⑤同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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