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地讲述师父的故事

静静地讲述师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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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中学就读于北京外语学院附属学校。它是有10个年级的一条龙多语种的外语专门学校,进行的教育是长大了做红色外交官。学校里有许多显赫子弟。本来父亲的职务已令我骄傲,这时我才第一次认识到了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虚荣之心因此变平和了许多。我们班在小学戴三道杠的同学,少说也有20位,正职就不下七八个,如今,僧多粥少,只分了我一名中队学习委员。不过我挺平静,多少年来过着管人的日子,现在被人所管,真是省心。上课不必喊起立,下课不必多做值日,有时也可扮个鬼脸耍个小脾气,比小学时众目睽睽之下以身作则的严谨日子自在多了。不过既然是做了学习委员,学习必得上游,这点自觉性我还是有的。于是便很努力。我现在还保存着一张那时的成绩单,所有的科目都是5分,惟有作文的期末考试是5。其实我的作文常做范文,只因那次老师在期末考试时闹出一个新花样,考场上不但发下了厚厚一沓卷子,还把平日的作文簿也发了下来。说此次考试搞个教改,不出新题目了,自己参照以前的作业,拣一篇写得不好的作文,重写一遍,老师将对照着判分,只要比前文有进步,就算及格。一时间同学们欢声雷动,考场里恐怖压抑的气氛一扫而光。我反正不怕作文,也就无所谓地打开簿子,不想一翻下来,很有些为难。我以前所有的作文都是5分,慌忙之中,真不知改写哪一篇为好。眼看着同学们刷刷动笔,只得慌乱地点一篇,重新写来。判卷子的老师后来对我说,写得还不错,但同以前那篇相比,并不见明显的进步,所以给我5。我心服口服,后来写的那一篇真是不怎么样。

“文化大革命”兴起,我家因在部队,没受到什么冲击。记得我听到“停课闹革命”的广播时,非常高兴。马上就要期末外语口试,将由外籍老师主考。听说是这样考法,他随心所欲,若看到你个子比较高,就会用外语冷不丁地问:你为什么这样高大?你得随机应变地用外语回答:因为我的父亲个子高。他穷追不舍:为什么你的父亲个子高?你回答:因为我爷爷长得高。他还不死心,接着问,为什么你爷爷高……你就得回答,因为我爷爷吃得多……外籍老师就觉得这个孩子反应机敏,对答如流,给个好分。面对这样的经验之谈,我愁肠百结。虽然外语尚好,但自觉难以应付这种考试,估计得败下阵来。现在课不上了,怎不喜出望外?

我出身不错,但不是一个坚定的红卫兵,因为我舍不得砸东西,也不忍心对别人那么狠,我一看到别人把好好的东西烧了毁了,就很心疼。有人就说我立场不坚定,出头露面的事就不让我干了。

久久地不上课,也是叫人感到无聊的事情。当外语口试的阴影过去之后,我开始怀念起教室。学校内建于20世纪初的古典楼房,雕花的栏杆和木制的楼梯,还有像水龙头开关一般复杂的黄铜窗户插销,都用一种久远渊博的宁静召唤着我们。学校图书馆闹革命,允许借“毒草”小说,条件是每看一本,必得写出一篇大批判文章。我在光线灰暗的书架中流连忘返,连借带偷,每次都来带着众多的书蹒跚走出,沉重得像个孕妇。偷的好处是可以白看书,不必交批判稿。写大批判稿是很苦的事情,你明明觉得大师的作品美轮美奂,却非得说它一无是处。除了训练人说假话以外,就是让人仇恨自己毫无气节。我只好一边写一边对着天空祷告:亲爱的大师们,对不起啊,为了能更多地读你们的书,我只好胡说八道了。你们既然写出了那么好的书,塑造了那么多性格复杂的人物,就一定能理解我,一定会原谅一个中国女孩的信口开河了……

我那时很实在,从来没有想到把任何一本偷来的书据为己有。每次看完以后,不但如约还回,连插入的位置都和取出时一模一样,生怕有什么闪失。这固然和我守规矩的天性有关,私心里也觉得,如果图书管理员发现了书总是无缘无故减少,突然决定不再开馆借书,我岂不因小失大,悔之莫及?

同学们抢着看我的书,但她们一不帮我写大批判文章,二来看得又慢,让我迟迟还不上书,急得我抓耳挠腮,也顾不得同学情谊,索性把她们看了一半的书劈手夺下,开始下一轮的夹带。大家不干,就罚我把没看完的部分讲出来。在1966年以后那些激烈“革命”的日子里,在北京城琉璃厂附近一所古老的楼房里,有一个女孩给一群女孩,悄声讲着大师笔下著名的故事——笑面人、安娜、悲惨世界……

我并不觉得年龄太小的时候,在没有名师指点的情形下阅读名著是什么值得推广的经验。我那时囫囵吞枣,对某些作品的理解,终身都处在一种儿童般的记忆之中。比如我不喜欢太晦涩太象征的作品,也许就因为那时比较弱智,无法咀嚼微言大义。我曾清清楚楚地记得我对想听《罪与罚》的同学讲,它可真没有意思……至今惭愧不己。

无论多么艰难,读书都让我始终保持着对知识的热爱,这种热爱是那个非常岁月留给我的印痕,从少年起,伴随我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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