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宗朝中枢政局发微,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政局论文,唐文论文,宗朝中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内容摘要 在唐代后期,历穆、敬、文、武、宣数朝,一直存在着一个以宪宗懿安皇后郭氏为魁首的“元和逆党”,它是此间一系列中枢政局变动的操纵者。文宗本是锐意于治的君主,其为郭氏所立,不甘受其摆弄,意欲亲掌中枢大权,先后起用宋申锡、李训等人,试图夺取郭氏心腹宦官王守澄、仇士良等人控制的禁军大权,消灭宦官,但以文宗的彻底失败告终。至于文宗朝牛、李两党人物的频繁调遣,皆因其与郭氏有盘根错结的关联,终难为文宗所用,而似与通常所谓的两党政争无涉。文宗失政后,郭氏完全控制了中枢政局,直到宣宗清除“弑宪宗之党”后才得以改变。
在唐后期历史上,文宗朝政局最值得注意。其间宦官为祸甚烈,先后发生了宋申锡事件、“甘露之变”;朝官党争激烈,牛、李两党官员调动频繁;南衙北司矛盾加剧;在一系列政治变动之中,文宗最终大权旁落。文宗是锐意于治的君主,史称:“初,帝在藩时,喜读《贞观政要》,每见太宗孜孜政道,在意下兹。自即位之后,每延英对宰臣,率漏下十一刻。”(1)如此一个试图有所作为的君主,为什么不能刷新政治,反而使政局愈来愈糟?这其中的症结到底何在?是否可以简单归结于皇帝昏庸、宦官专权、朋党恶习?本文试图通过文宗朝中枢政局的探析,对这些疑点作出回答。
一、从宣宗朝治所谓“弑宪宗之党”说起
研究文宗朝中枢政局,我们不妨先跨过文宗朝,从武宗以后的宣宗朝说起。
大中元年(847),宣宗即位,开启一个新的政治时代。宣宗即位后采取的一个十分重要的政治举动,就是清除所谓“弑宪宗之党”。“上自即位以来,治弑宪宗之党,宦官、外戚乃至东宫官属,诛窜甚众。”(2)在这一过程中,值得注意的是,所清除的“弑宪宗之党”不仅有宦官,还有外契及东宫官属,这说明当时动手弑宪宗的并非只有人们习惯所认为的宦官集团,参与者还有外戚等。“弑宪宗之党”是一个有多种成分组成的政治集团,宦官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在宣宗采取的这一政治举动中,还有一个政治事件是值得注意的,这就是历穆、敬、文、武、宣五朝的元老,宪宗懿安皇后郭氏暴崩。关于懿安皇后郭氏之死,史书记载极为隐晦,不过,从史书所言“初,宪宗之崩,上疑郭太后预其谋,”(3)可以断定,懿安皇后郭氏暴崩与治“弑宪宗之党”有关,懿安皇后郭氏当即为所谓“弑宪宗之党”的党魁。
宣宗为什么能成功地完成治“弑宪宗之党”的政治动作?这一政治动作的意义何在?本文暂不作交待。我们仅此起头,回复到文宗朝,以便更清楚地揭示文宗朝的中枢政局。
宣宗治“弑宪宗之党”,这表明“弑宪宗之党”历穆、敬、文、武数朝,未能有所动摇。“弑宪宗之党”,从封建道德传统来看,显然是忤逆之党。那么,穆、敬、文、武朝为什么不治其党之罪?事实上,文宗曾有治所谓“弑宪宗之党”的意图与举动。史载,文宗即位后“以元和逆党尚在,其党大盛,心常愤惋,端居不怡。”(4)“元和逆党”即为“弑宪宗之党”,由此可见,文宗对“元和逆党”深恶痛绝。只不过,文宗并未能清除“元和逆党”,“元和逆党”依然存在,直至宣宗方才实现文宗未竟的意愿。
终文宗一朝,“元和逆党”的存在,表明其势力之强盛,而文宗对“元和逆党”的痛恨,又表明文宗与“元和逆党”的对立。文宗朝中枢政体内两种政治势力的存在与对抗,两种政治势力的消长,就是政局变化与发展的奥秘所在。
二、懿安皇后郭氏与“元和逆党”
文宗朝“元和逆党”势力为什么如此强盛?文宗以帝王之尊为什么不能凭其所愿将“元和逆党”清除?要了解彀中隐情,就不能不提到懿安皇后郭氏与宪宗元和末年的宫内权力斗争。
宪宗有子二十,除元和四年(809)被封为皇太子的长子宁外,诸子中最受宠爱的有次子沣王恽、及深王悰、洋王忻、绛王悟。此四子自贞元二十一年(805)封长子宁为平原王时,即同封为同安、彭城、高密、文安王,宪宗即位后,进封长子宁为邓王,又同时受封,(5)恩宠非同一般。然而,元和六年(811)十二月太子宁暴崩后,承继太子之位的既不是以礼法应顺次而立的沣王恽,也不是受到宠爱的深王悰等,而是第三子恒。恒之所以能被立为皇太子,主要在于有他的母亲懿安郭氏及其为代表的政治势力的支持。
在宪宗后宫中,得宠妃嫔甚多,所谓“后廷多嬖艳”(6)是也。然而,在后宫中,最有政治势力的不是那些得宠的妃嫔,而是有深厚政治背景的懿安郭氏。懿安郭氏是郭子仪的孙女、郭暧的女儿。郭子仪在安史乱后手握重兵,权倾朝野,“天下以其身为安危者殆二十年”,“子曜、旰、晞、昢、昭、暧、曙、映等八人,婿七人,皆朝廷重官”,“麾下老将,若李怀光辈数十人,皆王侯贵重,子仪颐指进退,如仆隶焉。幕府之盛,近代无比。”(7)郭氏政治势力盘根错结,为当时最有影响的军阀豪门。郭暧与代宗长女升平公主的婚姻,是李氏皇室与郭氏军事势力相互借重的结果,懿安郭氏则是这桩政治联姻的产物。德宗之世,郭子仪去世,但郭子仪营造的军事势力尚在,时为广陵王的宪宗聘懿安郭氏为妃,仍是李氏皇室与郭氏两家的相互借重,具有浓厚的政治色彩。由于懿安郭氏的特殊身份,顺宗对其特别礼遇,“以其家有大功烈,而母素贵,故礼之异诸妇。”(8)宪宗登基后,即进册为德妃。
懿安郭氏有深厚的政治背景,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会受到宪宗的宠信,恰恰相反,宪宗对其颇存畏惧之心。这种畏惧之心可以从懿安郭氏在宪宗之世一直未被封皇后看出。元和八年(813),“群臣上表,请立德妃为皇后。”(9)宪宗“恐后得尊位,钳制不得肆,故章报闻罢。”(10)直至宪宗崩,懿安郭氏仍身为德妃,皇后之号只是后来追封。
本来,以懿安郭氏之政治背景及子恒已立为皇太子的缘故,被册封为皇后应为常理,但宪宗并未按常理办事,这种状况意味着懿安郭氏及太子恒的地位没有真正巩固,而曾两次受封,颇受恩宠的四王,随时有夺嗣而立的可能。四王受宠必然滋生觊觎皇嗣之心,朝廷内外藏有野心、图谋寻机发迹者亦必然与其交结。以后,沣王恽、绛王悟图谋依靠内宦夺取皇位,就是这种情形合乎逻辑的发展。因此,宪宗之世,宫禁内谋夺皇嗣的幕后斗争必然相当激烈,只不过史无明文而已。
元和十五年(820),宪宗病重,“数不入朝,人情匈惧”(11),夺嗣斗争进入紧要关头,最终宪宗被弑,穆宗即位。这样,就出现了所谓“元和逆党”的问题。所谓“元和逆党”,一般认为是指宦官集团。其实,这是未究内情的皮相之谈。宪宗被杀,不在于宦官要擅行废立,而是太子恒与沣王恽抢夺皇位的结果。这有史实可以证明。宪宗被弑之时,被处死的还有沣王恽和宦官左神策军中尉吐突承璀。(12)沣王恽为宪宗第二子,受宪宗宠爱,本有嗣位的希望。吐突承璀是沣子恽的心腹,与恽早有勾结,“惠昭太子薨、承璀请立沣王”(13),未能如愿。叶突承璀身为神策军中尉,掌部分禁军之权,当为沣王恽的武装后盾。沣王恽以吐突承璀同时被杀,说明他们是与穆宗争夺皇位的敌手,在权力更替之际,双方有过激烈的冲突。
穆宗即位时已二十五岁,并非是可以被宦官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三尺小儿。在穆宗背后有懿安郭氏及其为代表的政治势力的支持。当时所谓负有弑宪宗之罪的宦官王守澄、陈弘志、马进潭、梁守谦、刘承偕等都是懿安郭氏的心腹,如刘承偕就是懿安郭氏的养子。(14)除宦官外,尚有郭氏外戚势力的有力介入。据史书载,宪宗寝疾之际,废立未定,“穆宗在东宫,心甚忧之,遣人问计于钊,钊曰:‘殿下身为皇太子,但旦夕视膳,谨守以俟,又何虑乎?’”(15)郭钊乃郭暧之子,穆宗舅父,宪宗之世曾任左金吾大将军、检校工部尚书、兼邠州刺史,充邠宁节度使,为郭氏政治势力的代表人物之一。穆宗心忧问计其舅,说明郭氏外戚势力在此时起了重要作用。虽然史书记载冠冕堂皇,但这种史家事后粉饰之词,掩盖不了宪宗病危之际,宫内夺嗣斗争激烈,郭氏外戚势力介入的事实。宣宗之世治“弑宪宗之党”,外戚祸连其中,正是对其曾经介入的清算。
从宪宗未年宫内权力斗争和懿安郭氏所起作用,我们不难看出,所谓“元和逆党”,其核心人物就是穆宗,而总后台则是以懿安郭氏为代表的政治势力。
三、文宗即位与懿安郭氏
穆宗执政,历经敬宗,大唐政局平稳过渡七年,其间父子相继,宪宗元和末年之事未起波澜。敬宗宝历二年(826)十二月,宫廷内部权力斗争又起,最终导致敬宗被杀,文宗即位。
关于敬宗被杀、文宗即位,通常认为是宦宫刘克明、王守澄等擅行废立,其实,事情并非如此简单。从史书记载来看,宦宫刘克明等杀敬宗,拥立的是绛王悟,而绛王悟正是宪宗之世两次受封、颇受宠爱的王子之一。显然,这次宫内之乱仍是宪宗元和末年夺嗣斗争的继续。事变后,绛王悟立即被杀,可见其并非迫于无奈为宦宫所假名者,当为事变幕后策划的主谋。旧史极言刘克明等擅为,乃是归恶所谓阉宦小人的传统笔法。文宗被立,也不仅仅是宦官王守澄擅自所为,据《旧唐书》卷170《裴度传》载:“度与中贵入密谋,诛刘克明等,迎江王立为天子。”可见,朝廷重臣裴度曾在其中起了重要作用。
不过,仔细考察可见,在立文宗过程中,无论是宦宫王守澄还是朝臣裴度,都不是起决定作用的人物,起决定作用的是居于深宫的幕后人物——懿安郭氏。《新唐书》卷77《后妃传》载:
宝历仓卒,后召江王嗣皇帝位,是为文宗。《新唐书》所言,应是记实之语。因为,懿安郭氏本是所谓“元和逆党”的党魁,有着强大的政治势力;并且具有太皇太后的名义,在宫廷内部发生变故之时,只有她才能有如此的身份、地位、权力,一言九鼎,平息变故,安定政局。在这过程中,王守澄也好,裴度也罢,都不过是秉承懿安郭氏的旨意办事而已。
敬宗宝历年间发生的宫廷内部的变乱,是绛王悟等试图抢班夺权的冒险之举,在没有强大政治外援的情况下,这种冒险之举,只能以失败告终。在这次政治变乱之中,懿安郭氏之所以选择文宗作为皇位继承人,是因为文宗为穆宗第二子,是懿安郭氏的嫡系儿孙,文宗被扶立登基,懿安郭氏一脉执政的政治局面就能得以继续维持。从文宗的即位过程,我们不难看出,其背后所存在的以懿安郭氏为代表的所谓“元和逆党”的政治阴影。
四、文宗朝中枢权力斗争与宦官之祸
文宗即位时,年方二十,正当意气风发之时,可大有作为,如前所说,文宗亦是一个恭俭儒雅,锐意于治的君主,想有一番作为,然而,其被扶立登基的过程已表明,他不可能不受懿安郭氏为代表的政治势力的控制。如此,文宗朝中枢政权内部的权力斗争就势不可免。
文宗是懿安郭氏的嫡孙,在政治上又受到以懿安郭氏为代表的强大政治势力的包围,因此,文宗要想真正自立的权力斗争就十分困难。一方面,不能与懿安郭氏发生直接的、面对面的冲突;另一方面,要在巧妙的政治周旋之中,将政治权力真正转移到自己手中。为此,文宗表面上对懿安郭氏采取了恭敬有礼、谨慎奉行的态度。所谓“文宗性瑾孝,事后有礼,凡羞果鲜珍及四方奇奉,必先献宗庙、三宫,而后御之,”(16)就是这种态度的写照。在内里,文宗采取釜底抽薪的策略,借口要消灭所谓“元和逆党”,试图夺回由懿安郭氏的心腹宦宫王守澄、梁守谦、刘承偕等掌握的禁军之权。
所谓“元和逆党”,党魁就是身为文宗祖母的懿安郭氏,这一点文宗心中十分清楚。文宗将宦宫王守澄、梁守谦等归结为“元和逆党”,不过是要避免锋芒直指懿安郭氏,以在人们可以接受的气氛中,逐渐实现政治权力的转归。然而,宦官王守澄、梁守谦等既是懿安郭氏的心腹,就不能不受到懿安郭氏的庇护,因此文宗要消灭王守澄等就不得不小心从事。这样就在文宗太和年间出现一个中国封建社会中少有的奇怪现象:皇帝要夺“家奴”手中之权,反而要暗中策划,秘密行事。
文宗与宦官的第一次重要冲突发生在太和四年(830)。这一年,文宗任命翰林学士宋申锡为宰相,密计诛灭宦官王守澄等;王守澄伺知,反告宋申锡与漳王谋反,文宗虽知宋申锡为冤,却不得不将其贬逐。(17)这就是所谓宦官之祸的“宋申锡事件”。“宋申锡事件”以文宗失败告终。文宗的失败,表面上是他与宦官较量的失败,实际上是他与以懿安郭氏为代表的政治势力较量的失败。宦官王守澄等可以反告宋申锡,文宗不得不违心地贬逐宋申锡,说明文宗遇到了远比他强大的政治势力的逼迫。在当时,这种政治势力非懿安郭氏莫属。
此后,文宗并未罢手。他接受了失败的教训,利用身边的心腹宦官,用突然袭击的方式,对王守澄等进行打击。太和九年(835)九月,文宗“令内养齐抱真将杖于青泥驿决杀前襄州监军陈弘志,”(18)十月,又“遣中使李好古赍鸠赐王守澄,”(19)迈出了消灭所谓“元和逆党”的第一步。
文宗在消灭王守澄等人的过程中,还利用宦官之间的矛盾,分化瓦解,重用了仇士良,“以士良素与守澄隙,故擢左神策军中尉兼左衔功德使,使相糜肉。”(20)文宗所利用的宦官仇士良,“顺宗时得侍东官,”(21)也是懿安郭氏身边侍从旧人。文宗任用仇士良掌左神策军而不用自己的心腹宦官,如齐抱真、李好古等,只是在无奈状况下的一种选择。推度当时形势,文宗更换掌禁军的宦官当需报请懿安郭氏批准,自己并无可自专之权。文宗利用仇士良则可达到削弱王守澄之权,实现先诛王守澄之目的,又可为懿安郭氏所接受,不致过早产生宫内的直接冲突。
仇士良是懿安郭氏身边侍从旧人,只要他掌握禁军,文宗就不可能彻底摆脱懿安郭氏的牵制,实现真正的自主执政。因此,文宗在消灭王守澄等之后,就必须把斗争的矛头指向仇士良等人。十一月,“甘露之变”发生。李训等借看甘露为名想杀仇士良未成,反为仇士良等所杀。从此,文宗大权旁落,处于被监禁的境地。文宗以消灭“元和逆党”为名,试图摆脱以懿安郭氏为首的政治势力牵制的努力遭到彻底失败。
文宗太和年间出现的所谓宦官之祸,实际上是朝廷中枢权力斗争的产物。在势态发展的整个过程中,我们只要作认真的检讨就可以发现,王守澄、仇士良等宦官都与握有重权的懿安郭氏有一定的联系,应该说,他们本是懿安郭氏的家奴,他们的政治权力不过是以懿安郭氏为代表的政治势力的一部分。正因为如此,文宗想除这些宦官才不得不进行暗中策划,而不敢公然擅行生杀;也正因为如此,身为皇帝的文宗在这场斗争中才最终失败。
文宗要摆脱以懿安郭氏为代表的政治势力的牵制,需要先除掉王守澄、仇士良等宦官,这对那些具有较强封建传统意识,试图维护皇权,痛恨宦官仗势横行的朝野士大夫无疑是一种鼓励,因而在文宗太和年间一些正直的朝野之士敢于挺身而出与宦官斗争,发表反对宦官专权的言论,(22)这就是在文宗朝会出现所谓“南衙北司之争”的特殊政治现象的原因所在。
五、文宗朝中枢权力斗争与朋党之争
文宗朝政局中另一突出的政治问题就是朋党之争激烈。在中国封建社会中,朝官因仕进出身、地域不同及政见分歧等,朋比为党,互相倾轧,本是常有之事。然而,唐文宗执政时期,以牛、李两党首领相互进退所表现出来的所谓朋党之争,却与文宗与懿安郭氏之间的中枢权力斗争有密切的联系。
文宗朝朋党之争的激烈,主要表现在牛、李两党首领九次重要的进退,即太和三年(829)李宗闵为相,引用牛僧孺,李德裕出任义成节度使;太和六年(832)牛僧孺出朝,任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充淮南节度使,李德裕回朝;太和七年(833)李德裕拜相,李宗闵出任兴元尹、山南西道节度使;太和八年(834)李宗闵复召入朝,李德裕出为兴元尹、充山南西道节度使;太和九年(835)李宗闵被罢免,先贬明州刺史,再贬处州长史。(23)其实,这几次重要的进退与牛、李两党的政争都没有直接的关系;而且,除太和九年(835)李宗闵被罢免、贬逐外,其它几次牛、李两党首领的进退都谈不上贬逐与失势的问题。
太和三年(826),牛僧孺被引用,李德裕出任义成节度使,未能拜相,一般认为是受李宗闵排挤。(24)实际上,牛僧孺在敬宗时即曾拜相,为官资历、原有身份皆超过李德裕。李德裕以兵部侍郎检校户部尚书,兼滑州刺史、义成军节度使,(25)已在原职基础上升迁,谈不上受排挤、打击。太和六年(832),牛僧孺出朝表面上看似乎与牛、李两党收回还是放弃维州的争论有关,其实是牛僧孺多次请求外调的结果。据《旧唐书》卷172《牛僧孺传》载,牛僧孺为相,文宗曾问其太平之策,僧孺“既退至中书,谓同列曰:‘吾辈为宰相,天子责成如是,安可久处兹地耶?’旬日间,三上章请退。”可见牛僧孺早有争取外调之举,其最终外放与有关维州的争论并无大关系。至于太和七年(833)、太和八年(834)李德裕、李宗闵的交替入朝、出朝,只是两人职务的互调,且两人出朝时都带“同平章事”之衔,(26)具出将入相之重,并不存在一党得势打击、排挤另一党问题。而太和九年(835)李宗闵被贬之时,李德裕亦被贬至袁州,(27)更与两党政争无涉。
既然牛、李两党首领的进退与两党政争没有直接的关系,那么,文宗执政时为什么要交相使用牛党和李党?要明了这个问题,必须要了解牛、李两党首领仕进的背景和当时朝廷中枢权力斗争的状况。牛、李两党首领分别仕进于宪宗元和、穆宗长庆年间,(28)在所谓“元和逆党”得势的穆宗、敬宗统治时期,具得以重用;而且,他们与宦官都有交结。(29)从他们仕进的背景看,他们都不是文宗可以信用的人物。在中国封建社会中,一朝天子一朝臣可以说是封建帝王用人的规律。文宗执政后任用作为前朝旧臣的牛、李两党首领,而不是自己的心腹大臣,应是在懿安郭氏政治势力牵制之下的无奈之举。如前所说,文宗是想摆脱懿安郭氏的政治势力牵制的,因此,他力图在可能的范围内寻找可以为他效力的人物。他任用牛僧孺,在“中尉王守澄用事,多纳纤人,窃议时政,禁中事密,莫知其说”的情况下,召见牛僧孺,询问“天下何由太平,卿等有意于此乎?”就是对牛僧孺能否为其所用进行的试探。牛僧孺深明其意,以“陛下若别求太平,非臣等所及”作答,并多次上表请退,(30)明确表明了远身避祸,不为文宗所用的意向。文宗同意牛僧孺外放,任用李德裕,李德裕又反对用文宗看中的李训。(31)文宗调出李德裕任用李宗闵。李宗闵与宦官杨承和等交结甚深,(32)更难为其所用。文宗左选右择,俱无法从两党人士中找到可为自己效力之人。太和九年(835),文宗在选用了自己提拔的李训、郑注之后,试图一举消灭所谓“元和逆党”,使中枢权力真正转移到自己手中,于是采用非常之举,借故将李宗闵、李德裕等牛、李两党的首领人物俱贬逐外乡。通过对牛、李两党首领仕进的背景和进退过程考察,我们可以认识到,文宗朝牛、李两党首领的进退,实质上是在中枢权力斗争的左右下所出现的政治换班;而太和九年(835)牛、李两党首领人物的同时被贬,更说明牛、李两党都与懿安郭氏政治势力有一定的牵连。
在文宗朝存在着牛、李两党,牛、李两党在政见上有着分歧,在具体政治事务的处理过程中有过相当激烈的争论这是事实。然而,牛、李两党首领都不是文宗一系的人物,他们的进退本是中枢权力斗争的结果。不过,由于两党首领的交相进退带来了官员调动的频繁,才形成了所谓朋党之争激化的政治局面。又正由于牛、李两党首领都与懿安郭氏的政治势力有一定联系,文宗在处理牛、李两党人物时才畏首畏尾,以致吸息“去河北贼非难,去此朋党实难。”(33)
六、余论
文宗从太和元年(827)登基,至开成五年(840)去世,名义上执政十四年,然而,从太和九年(835)发生“甘露之变”后,文宗即处于被监禁的地位,在政治上已无所作为。文宗处此境地,百般无奈,只能自称不及亡国之君周赧王、汉献帝。(34)
文宗被监禁后,中枢政体的最高权力当然归属于身为太皇太后的懿安郭氏。通常认为,“甘露之变”后,文宗为宦官挟制。其实,这是归恶于宦官的不实之词。既然文宗要消灭宦官,宦官在“甘露之变”后怎么可能放心使文宗继续居于皇位达五年之久?如果说宦官可以擅行废立,宦官为什么不废除文宗而另立他人?宦官本是皇帝家奴,家奴挟主,在藩镇林立、“南衙北司”矛盾尖锐的情况下,怎么能够不引起激烈的政治动荡?宦官本非一人,在以皇帝为最高决策者的封建政治体制中,宦官集团如何进行政治运作?换言之,在政治决策时,谁能说了算?很显然,通常说法不能解决这些疑问。如前所说,在文宗朝,中枢政体内部本存在着两种政治势力的对抗,而此时的宦官只是以懿安郭氏为代表的政治势力的一部分,不难理解,所谓宦官的作恶,不过是宦官在秉承懿安郭氏的旨意办事。懿安郭氏身居于内宫,决策于朝廷。其在“甘露之变”后之所以不废文宗,是因为文宗毕竟是她的嫡系孙儿,而且在当时的政治形势下,废立皇帝必然会造成更大的政治动荡,对政治安定不利,其既然可以稳掌最高大权,留一个傀儡皇帝在前台安定众人之心,本非坏事。
文宗不是一个昏庸的帝王。他在受到以懿安郭氏为代表的政治势力有力牵制的情况下,试图通过清算“元和逆党”真正操掌政权,说明有强烈的自主意识和一定的政治抱负。正由于他不昏庸,勇于利用帝王的身份,向幕后的政治势力挑战,才引起了中枢内部激烈的权力斗争,并由此引发一系列令人瞩目的政治事件。又由于以懿安郭氏为代表的政治势力具有强大的实力,文宗最终在中枢权力斗争中彻底失败。文宗的彻底失败,表明在中枢政体内部,以懿安郭氏为代表的所谓“元和逆党”已不再有挑战的敌手,朝廷最高权力机构中已不再有影响政局发展的两种势力,因此,所谓“元和逆党”继续活跃于政治舞台,而中枢政局亦出现了短期的稳定。这种中枢政局直到宣宗即位,彻底清算所谓“弑宪宗之党”后,才得以改变。
注释:
(1)(18)(19)(23)(25)(26)《旧唐书》卷17《文宗本纪》。
(2)《资治通鉴》卷249唐纪65宣宗大中七年。
(3)《资治通鉴》卷248唐纪64宣宗大中二年。
(4)《旧唐书》卷184《宦官传》。
(5)《新唐书》卷82《十一宗诸子传》。
(6)(8)(10)(16)《新唐书》卷77《后妃传》。
(7)《旧唐书》卷120《郭子仪传》。
(9)(11)《旧唐书》卷15《宪宗本纪》。
(12)关于吐突承璀之死,《旧唐书》卷184《宦官传》谓:“穆宗即位,衔承璀不佑己,诛之。”似乎吐突承璀被杀于穆宗即位之后。案:《新唐书》卷82《十一宗诸子传》载:“帝崩之夕,承璀死,王被杀,秘不发丧,久之以告,废朝三日。”又,《资治通鉴》卷241唐纪57宪宗元和十五年载:“中尉梁守谦与宦官马进潭、刘承偕、韦元素、王守澄等共立太子,杀吐突承璀及沣王恽,赐左、右神策军士钱人五十缗,六军、威远人三十缗。”揆诸其时形势,当以《新书》、《通鉴》为是。
(13)(20)(21)(34)《新唐书》卷207《宦者传》。
(14)《旧唐书》卷170《裴度传》。
(17)《旧唐书》卷167《宋申锡传》。
(22)如太和二年(828),名士刘贲应贤良方正科,对策中公开反对宦官,得到许多朝官的支持。
(24)如《旧唐书》卷176《李宗闵传》载:“时裴度荐李德裕,将大用,德裕自浙西入朝,为中人助宗闵所沮,复出镇。”
(27)(31)《旧唐书》卷174《李德裕传》。
(28)如牛僧孺宪宗元和年间进士及第、登贤良方正科,步入政坛,李宗闵与牛僧孺同年登进士第,又同年登制科。李德裕宪宗元和十四年(819),征拜监察御史,穆宗长庆年间渐受重用。
(29)如李宗闵交结宦官王守澄、杨承和,李德裕交结宦官杨钦义。
(30)《旧唐书》卷172《牛僧孺传》。
(32)(33)《旧唐书》卷176《李宗闵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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