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与俄罗斯:神话与现实,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马克思论文,俄罗斯论文,现实论文,神话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前言:“智力无法理解俄罗斯”?
我想在发言中谈一谈在今天的俄国社会思想中重要而又具有现实意义的主题,这就是对马 克 思主义的态度问题。
由于历史的原因,正是在俄罗斯,马克思的理论曾一度上升到非同寻常的高度,成为官方 意识形态的要素;正是在俄罗斯,它又被官方推翻并被当作十月革命后俄国历史上一切灾难 的 根源;也正是在俄罗斯,直到现在,它还拥有一支庞大的支持者队伍,而马克思主义在这里 仍然继续着自己的理论发展。我想,这一主题在中国这样一个视马克思主义为科学哲学最 重要的组成部分的国度,对中国哲学工作者来说,也有一定的意义。但在相对不长的发言中 我 不想直接涉及马克思主义的内部理论问题,我想,在我们和你们的国家里,我们不仅在理论 上,而且在实践上都已经相当好地掌握了它。在报告中我想在社会认识的水平上就其最广泛 的意义来探讨对马克思的理解这一问题本身。我认为,这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诠释有很大影 响。
而在这里我不得不重复一句老生常谈,它使欧洲文化的代表们极其厌烦,但我觉得把 它用在这里更恰如其分。也许你们已经知道这一思想,俄国诗人、外交家费·邱特切夫表达 得很 准确:“智力无法理解俄罗斯,也不能用公共的尺子去测量。它有着特别的气质,对俄罗斯 只能信仰”。这样的说法令欧洲人愤怒,他们只把它理解为俄罗斯不愿且不能按公共的规则 和标准发展。但是对我们的国家来说,文化内和民族内的因素确实常常显得更重要,它们能 够对任何总的发展模式产生极大影响。
对外国人来说不可理解的是,社会的以及任何普通的哲学理论在俄国具有偶像化作用。因 此,再回到马克思主义时我们应该明白,在俄罗斯对该理论的态度从一开始就充满极端。我 可以举出几个特别的例证。在俄罗斯,理论不是首先作为由人的智慧所创立的原理模式来理 解,而更多的是被当作一种处方体系,它应该拯救常常已经病入膏盲的患者,因此必须爱上 理论并相信它。而任何爱都伴随着对爱的对象的诸多现实特征的抽象化和对适合自己的特征 的绝对化过程。很清楚,当爱什么时候转为失望(方法论者把这称为理想化消除原则),那么 这一失望的后果可能是无法预见的。
历史上已经这样形成,俄罗斯社会总是思想制社会,人们在政治甚至经济领域的实践行为 总是处在一些思想体系的纲领的强大影响之下,往往成为它们的直接投影。这些纲领的内容 , 一般来说,并非旨在“抓山雀”——最近的实用效果——的“当今的”认识,而是救世意识 ,它感兴趣的只是“天上的鹤”,并且不惜把“坏”的现在作为祭品献给所期待的将来 的模式。
这在苏联时期表现得最充分,人们象咒语一样引用马克思,却不去读著作本身。同时,荒 诞的事还在于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原则的准确性被运用得完全相反。存在,按马克思的说法, 应该决定意识,在这里却变得相反,温和地讲,它被思想意识所匡正。是思想,而不是物质 占优势并改变现实生活的条件。
而且这总是俄罗斯的特性。也正是因为这样,无论革命前还是革命后它所进行的所有改革 都如此的失败。所有这些尝试都没有现实生活的支撑,没有马克思所讲的社会存在的那些条 件。这种相信任何良好愿望都可实现的信念(用命令的力量和坚决果断地处罚“玩忽职守者 ” 来巩固),过去和现在都是俄罗斯政治史上一个显著特征。
接下来我将谈谈作为俄国认识的神话因素的马克思主义和马克思本身。
二、马克思作为俄国认识的神话因素
1.马克思和俄罗斯:理解的荒诞
为了说明今天俄罗斯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的特性,我们必须回顾那久远的历史:俄罗斯是 以什么样的形式认识马克思的,双方又对这次相识有什么印象。
马克思有一次随意说出的一句话表达了他对俄罗斯的态度的矛盾性:“我一直恨俄国人, 但他们却把我捧在手上”。而讲这句话的人曾是共产国际俄国分部的书记,他在一大把年纪 时开始学俄语,与俄国文化众多代表交往并通信。我们要思索这个问题。
首先,马克思为什么恨而且恨哪些俄国人?这似乎有点荒谬,落入这一名单的有最伟大的且 在欧洲很著名的侨民革命家——巴库宁和赫尔臣。
马克思与巴库宁曾经多年交好,但最终,对他的敌意压倒了其它的一切,而与他的关系用 最 温和的话说就是“该死的莫斯科佬”、“阴谋家”等等。同时,这样的仇恨也是对巴库宁的 独特概括,因为后者带着“一群乌合之众”(又是马克思的话)能够使第一国际的活动陷于瘫 痪,而马克思曾长期致力于它的组织工作。在这些评价里是否流露出了嫉妒?第二个被恨的 人 物是赫尔臣,马克思对他的最好评价是“语言上的一知半解者和社会党人”。马克思不喜欢 赫尔臣的泛斯拉夫主义,而赫尔臣也同样公正地指出了马克思的泛日尔曼主义。两个人互相 厌恶,赫尔臣称马克思的追随者为“马克思的蛋”,这是按俄语单词“虱子蛋”的词型结构 自造的一个词。
如果要想清楚这样的仇恨的原因,那么可以去注意一点:巴库宁和赫尔臣相互几乎处在同 一层面。这好象有些歪曲的,或者导致绝对的镜像反映。在巴库宁身上可以发现未来的极端 革 命的马克思主义的变体,它近似于无政府主义和恐怖主义,宣扬建立非公开政党的必要性等 等。赫尔臣是自由马克思主义变体的镜像反映。同时,大家都知道,马克思对一些俄国革命 民主运动的代表很有好感,如车尔尼雪夫斯基、查苏利奇、拉夫罗夫等,尽管他们的规模不 很显著。
当然,对俄国人的态度不意味着是对俄国的态度。马克思很了解俄国文化,经常引用普希 金的东西。作为一个学者,他很清楚这个大国对整个世界命运的意义。显然,马克思已经怀 疑 社会主义革命立即在发达国家取得胜利的思想,他在生命的最后岁月把注意力转向亚洲生 产方式的特征并非偶然。在给查苏利奇的信中他讲到俄国村社的作用,认为它可以成为在亚 洲生产方式条件下向社会主义经营方式过渡的特殊工具。
俄罗斯对马克思的态度,理论理解和个人角度从来都不完全一致。这里又不无荒谬之处。
一方面,从1844年(德法年鉴问世之时)马克思的名字就被沙皇暗探局列入俄国最危险人物 名单。在警察中发放马克思的画像,以便他来俄罗斯时能认出并逮捕他。沙皇检查机关得到 与 “共产主义思想传染病”作斗争的指示,而马克思被描述成一个无神论者、一个造反不 驯的鼓动者。另一方面,马克思思想的传播实际上不仅没有被阻止,反而在一定程度上得到 鼓励。
俄罗斯官方不重视思想在历史中的作用,因此马克思是作为一个组织者和一个个体的人, 而不是因为他的思想而被认为危险的。更何况,他们认为这些思想在俄罗斯将不会被接受。 我认为,关于同意出版马克思译著的理由的说法出自亚历山大二世:“读的人不多,懂的人 更少”。结果,在俄罗斯1848年就出版了马克思的《哲学的贫困》,1873年——《资本论》 的译文(我认为这是第一个外文版)。而且有关出版的公告甚至刊登在政府的报纸上。马克思 主义作为一种理论进入俄罗斯还有一个原因。他们认为其中蕴涵民粹派革命运动的解毒药, 而当时民粹运动被认为是现行体制的主要威胁。
如果说政府还是担心马克思的话,那么知识分子是赞赏他的。他的著作在俄罗斯广为人知 ,马克思的学说甚至被教给沙皇家庭的成员(财政部长在给米哈伊尔·亚历山大罗维奇大公 讲经济课时讲到马克思)。确实,还有一件荒谬的事,知识界在很大程度上把马克思主义看 作这样一种理论:它有意义,但在俄罗斯的“未来300年里”(奥多耶夫斯基语)未必有现实 性。车尔尼雪夫斯基则用从《资本论》上撕下的书页做成小船放进河里。
这样,不管马克思本人喜不喜欢这一点,在俄罗斯人们确实是爱他的。我并不是偶然地用 “爱”这个词,因为这一点不意味着人们对他认识很深并且理解他。这是俄国人爱上什么东 西或人时的认识特点,毫无理智,即常常不了解爱的对象。哲学方面我们在马克思以前已经 这样爱上了黑格尔,今天很多哲学家爱的是德里达或福柯。
对爱来说,把爱的对象理想化的恋爱时期是很有特点的,这就是忽略所爱的对象具有的那 些缺点。对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也完全是这样。理想化的形象似乎紧随俄罗斯的所有历史变 故 ,直接伴随它的生活。
革命前沙皇警察预先准备好他的画像以防他的到来;革命时挂着机关枪带的水兵和士兵们 举着他的画像号召世界革命;革命后他多年来一直是社会主义思想的象征,并且与列宁、后 来 是斯大林的形象很难区别开。理想化是如此的厉害,以至于马克思作为人的一些特征(关于 饮酒,对妻子的浪漫爱情,在女儿择偶时的商人气等等)只为马克思主义史学者的狭小范围 所知,而他们在某个哲学系大学生的圈子里讲到这些时就好象讲某种被禁的东西。作为个别 群体的观点的任何思想体系被推到国家意识形态的高度都必然需要自己的象征物和仪式。借 助 于此,不需要补充论证和说明,推出的思想体系的思想就更有效地对广大人民群众起作用。 因此任何意识形态都有着浓厚的神话性并伴有它所建构的象征物的艺术修饰。马克思的原理 成为被涂染上各种神话色彩的马克思—列宁主义思想体系的一部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一 思想体系不要求知识,它只要求相信它和它的基础——那些象征物。
就这样,马克思成为上述意识形态的一个主要象征,带有象征物的全部固有的本质属性。 同时,由于意识形态的权威性,对马克思的理论本身的态度也给染上了神话色彩。
2.马克思在苏联神话中的形象
第一个神话与英雄—马克思的形象有关。这是一个英雄的神话,它直接在日常理解的水平 上起作用且为广大群众所理解。在这里,马克思的形象,甚至肉眼可见的方面,具有革命的 魔性。我们眼前精力充沛的马克思富有个性的画像中铺展开来的胡子几乎是圣经形象摩西的 象征。
根据手法风格的规律,英雄应该有某种反英雄做对立面,而英雄与之斗争的否定形象—— 资本主义就作为对立面而出现。在苏维埃国家马克思成为民族英雄还因为他出身德国在人们 的意识中已经退居次要地位。他是自己的英雄,他是我们的。地铁站、街道和最大的广场以 他的名字命名。他的塑像和肖像不仅充斥街道、广场、俱乐部和剧院,还有所有最好热闹的 苏联机构。国内建有堪称世界唯一的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博物馆,顺便说一句,这是很有意思 的 博物馆,在里面可以随意得到关于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完全非正统的介绍。这一神话在社会上 不仅是日常认识方面,而且在非人文学科和非哲学学科的知识分子里都广为流传。相应地,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要是不承认马克思,那么他就是不爱他的人,也就是说,他因为不了 解马克思而不爱他。
第二个神话我称之为“观念的”神话,它首先是为或多或少了解一些马克思著作的知识分 子定做的。这一神话的基础是两个马克思的存在。
一方面,这是官方的马克思,他的思想被广泛宣传并在中学和高校讲授。而另一方面,形 成了一个“未被读出或不为人知的马克思形象”,这一形象与马克思主义的思想体系不完全 协调,过分的乌托邦和人道主义。他这一时期的哲学被认为相对的“不成熟”,并且充满人 道主义和存在主义的色彩。普遍认为这是不完全马克思主义的马克思,准确地讲,是不完全 “苏联的”马克思。早期的马克思只有少数哲学专业人员在研究,而在教学中这一时期几乎 不被提及。除此之外,由于这样那样的、常常是意识形态的原因,马克思那些没有出版的或 仅为专业人员所知的、与马克思列宁主义体系不完全协调的著作也成为这一神话的组成部分 。类似的情况在列宁身上也有,他的一系列著作对普通人是封锁的。
分割出两个马克思的观念神话在大学哲学系的师生中间很普及,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他们 摆脱占统治地位意识形态的内心自由。了解第二个马克思成为某种精神自由的标志,人文学 科知识分子喜欢这个马克思。
尤·弗·安德罗波夫任苏共中央总书记时,他很好地利用了这种情绪。权力开始失去对意 识形态——准确地说是它的理论部分的代表们——的控制,而为了从根本上扭转局势,必须 用一种通俗易懂的语言与知识界谈话。在苏共中央的理论杂志《共产党人》上发表了一篇纲 领文章,在知识界享有一定的声誉。这篇文章的一个主题是国内政治和经济改革应该以科学 的社会理论为基础。马克思列宁主义就是这样的理论,同时特别强调经典的马克思主义。这 间接地承认了以前意识形态的理论基础至少不完全符合“真正的马克思”。而同时,这也确 认 了权力部门有真正理智的、有知识的人,他们知道真正的马克思和真正的马克思主义。
3.由爱到恨然后又相反
这样,到80年代初苏联占统治地位的是被理想化了的马克思形象,与之相适应的是“理想 化 的马克思列宁主义思想体系”。马克思主义被看作是已经完成了的社会理论,它可以解释一 切。当然,专业人员内部产生了批评反应,但他们还没有走出哲学系专业人员的圈子。
在改革之初,那一马克思主义成为开始改革的普遍意识形态基础。这不是说重新看待马克 思主义,而是正确阅读它。开始回归经典马克思主义,这一回归理应挣脱停滞时期的思想束 缚。戈尔巴乔夫时代出现了这样的主题:马克思主义能够成为人道主义社会或“面向个人的 社会主义”的基石。马克思作为个体的形象也改变了,具有了以前只有专业人士才知道的人 的属性。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似乎又开始试图控制俄罗斯。马克思又执行起英雄的神话职能 。
这同马克思开了个恶劣的玩笑。从90年代起开始明朗,面向个人的社会主义建设拖延下去 ,而人们的生活却越来越恶化。必须找到一个令人信服的反英雄,可以把所有的罪过和失败 都归咎到他身上。在理论上作为最合适的人选还是那个马克思。他从普罗米修斯的形象过渡 到弗朗克斯坦的独特意识形态形象。这样的情况对新思想家们很适宜。它不要求特别的思索 ,必要的只是更换标志:“由正到负或者相反”。
相应地在理论方面,这也允许再次把马克思的理论定为罪魁祸首。看起来,国家正与社会 主义价值观最终决裂并向一种很奇怪的资本主义社会的建设过渡。同时,在反共产主义的歇 斯 底里氛围里,人们拒绝社会主义的主要价值观和它的基础,即马克思主义。产生了侵略性的 反马克思主义理论,其传播者常常就是昨天的官方马克思列宁主义者。
最后一点也非偶然,而只是确证我的论题:俄国和苏联知识分子对马克思主义的态度,一 方面受制于最强大的意识形态——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框架,另一方面它又总是染上存在主义 色彩。这是爱在极权主义条件下必然的独特变体,同时不仅在社会认识方面,甚至各种成年 居民群体等所有层面上都如此。这方面的例子,但带否定标志的有语言学、控制论和遗传学 ,所有人一下子被指令不再爱它们,然后就开始了理论清理。
全面否定马克思的时代开始了。我还记得在90年代初德里达来我们学校时,对马克思的形 象在这里遭到如此的践踏而吃惊。俄罗斯的知识分子“不再爱”马克思主义,但这用恨来表 现,而且是狂妄的恨。有代表性的是,即使在全世界马克思仍是上个世纪最伟大的人物之一 ,那么在俄罗斯他的地位却一落千丈。
改革中期,大学里马克思列宁主义哲学史教研室关闭了。因为马克思应该占有自己应有的 、不是绝对化的、但也不是被贬低的地位。但,同时,把马克思作为一个哲学家来研究停止 了,而给他扣上一顶帽子:把俄罗斯引入灾难的虚伪的思想体系的建立者。这个时期,在理 论上捍卫马克思的尝试可能会以捍卫者的哭泣而结束,他可能成为同行的排斥对象。在社会 认识里“游移着”解除马克思主义者——教师的职务、关闭过去作为马克思主义思想代表的 哲学系的思想。诚然,后一点很难做到,因为形式上所有的教师都曾是马克思主义者。
今天,否定马克思的时代仍在继续,但速度已经大大降低了。开始把马克思理论首先作为 一种科学理论来做更清醒的评价,认为它在相当的程度上不仅反映了它被创立时的现实状况 ,而且反映了今天俄罗斯现状的方方面面。
首先,马克思所指出的资本主义的那些特性在很大程度上针对俄罗斯的资本主义“建设” 完全没有过时。正是在这里我们看到了在西方早就被遗忘的资本主义面貌。俄罗斯的资本主 义也产生了在西方发达国家早被遗忘的巨大的财富不均。社会分化如此急剧,居民收入严重 脱节,以至于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社会理论拥有了很多拥护者。现在创立的社会哲学理论没 有一种能绕开马克思主义,都不可避免地要么与它辩论,要么针对变化了的条件而使之具有 现代特点。
当然,今天在俄罗斯已经很难想象马克思主义能成为官方意识形态的基础,但还存有 把“老方法”强加给新的意识形态的尝试,比如东正教和国家机制的结合。同时,欧洲式的 “激进民主主义”在今天的俄罗斯未必行得通,“权力垂直线”、国家控制的必要性等论题 在政府里流行开来也非偶然。人们厌倦了民主,它使莫斯科一个教授的工资只相当于一个扫 院子的而大大低于一个公共汽车司机。人们不想在自己身上进行“芝加哥小子”(“芝加哥 小子”是对一个年轻经济学家流派的谑称,他们提出了不适合俄国现实的经济理论——译 者)模式的社会实验。人民厌倦了革命,因此激进力量也未必能获得支持。
这样,稍做总结,可以列出以下几种在今天的俄罗斯认识中同时并存的对马克思主义的态 度:
1)兼有教条主义特点、更多的是以信仰而不是知识为基础的侵略性的马克思列宁主义。其 追随者要么是过去的官方理论工作人员——他们现在找不到自己的相应位置,要么是极左党 派成员——他们不是经典的共产党员,而是脱离他们的更激进的流派。
2)建立在能够建设没有原苏联陋习的社会主义社会的思想基础上的马克思列宁主义。这是 所谓的“面向个人”的社会主义的思想的进一步发展。这里在很大程度上依据的正是经典马 克思主义,它预示了真正的社会主义和发展生产力之间的联系。
3)发展中的经典马克思主义(没有列宁主义),它或多或少对马克思的遗产做了客观评价并 把它列入社会学和哲学的传统之中。
4)非马克思主义流派,对它们来说马克思只是诠释的对象,而它们的诠释常常远离马克思 本身。
5)侵略性的反马克思主义,对它们来说马克思首先是一个批评的靶子,同时,当它们把我 国发生的事情都归咎于马克思时,批评是非理性的。如果说这不是荒谬的话,那么这仍是那 一极权主义思想的变体,只是带着相反的标志。由此我想说,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神学把 马克思列宁主义理论视为罪人的反马克思,首先是因为它对东正教的态度。
三、马克思的理论——是科学还是思想体系?
说到任何作为价值判断体系的思想体系,韦伯认为,它们都不能用“真理”或“非真理” 的范畴来衡量。这就是思想体系与科学的主要区别。后者力求获得这一世界自身的逻辑,这 一逻辑是我们不得不接受的,那么思想体系表现的不是客观世界的特性,而是对它的态度, 这反映在诸价值判断上。人,韦伯写道,有权更喜欢金发而不是黑发女子,但他无权绝对化 并把它强加给他人。因此,对任何思想体系,我只能根据一些实践结果作出我自己的评价。 大家知道,马克思反对科学的思想体系的概念,而它,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被列宁引入到 日常生活中来。但毫无疑问,思想体系可以依赖各种理论,其中也包括科学的理论。思想体 系的效力与它触及人们的利益有多深相关,而与它反映现实有多真完全无关。正因为此,完 全 不同的思想体系在不同的国家、文化、历史阶段等能够产生其效力。
如果这不算荒谬的话,俄罗斯,一方面在共产主义思想的实践中起了决定性作用,试图以 该模式建设一个社会。而另一方面,正是这成为理解马克思理论的科学性的否定因素。社会 主义建设的许多后果和失败也成为反对马克思理论的科学性的论据。这跟指责牛顿没有在自 己的原理中运用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一样。马克思主义的头上悬着极权主义和镇压手段的阴影 ,它几乎要为改革时期的所有问题负责。但是那时笼罩全国的马克思列宁主义思想体系的批 评完全不是对原理的科学性的直接批评,甚至哪怕其成分是建立在该思想体系的基础之上。 结果,批评本身又具有了纯意识形态评价的性质,几乎得出禁止马克思主义的结论。
在这个人才济济的场合我不打算详细讲述什么是科学的理论,科学性的准则是什么,我们 是否可以把它应用到马克思的理论乃至所有的社会理论等等。我更想讲一讲我们对社会或哲 学理论的态度的非法性。
在物理或数学方面谁也不会想到从别的方面,如以生物学或政治学的角度来批评它们的原 理。这在社会或哲学原理方面几乎是正常的。而且你们已经知道(黑格尔即已注意到这一点) ,并非每个人都要给自己缝制靴子,尽管他有做靴子的尺寸——自己的脚,那么怎么能仅仅 因为每个人自己肩上有颗头就千方百计要被当作哲学家。
我们知道,任何科学的理论,如果它确实是科学的话,研究的是被该科学的对象粗略分割 的存在领域,他无论如何都不等同于存在本身。相应地,具体理论的真理涉及的首先正是存 在的这一割裂。也就是说,这里的真理总是学科性的。如果,比如说,机械学家认为人就是 杠杆的综合,那么他在自己的学科领域是绝对正确的,同样,对于人本身的实质来说他又是 不对的。更何况,学科的真理性使所获得的知识更有实践性和有效性。比如说,如果我们今 天要造一个残疾人的轮椅,那么我们可能要选择更窄的关于人的机械学认识,而不是他的总 的哲学定义。
对学科性研究客体的诠释,它自己本身也运用了把现实内容极大地抽象化了的理想化结构 ,因此允许建立理论模式以寻求真正的真理。
在这一意义上,马克思的原理当然也是这样的理想化模式,他尝试借助它来描述历史和社 会发展的规律。自然,在这一原理里没有什么是被理想化的,但作者把它们抽象化了。在这 方面早已清楚,当然,如果不把马克思的原理只作为意识形态来理解的话,该理论模式还可 以更精确、甚至被推翻等。同样也应该明白,列宁对马克思理论的诠释在很多方面与之不符 甚至与之相矛盾。
这里尽管有点奇怪,但可以引用波普尔的论断。他写道,马克思主义的历史理论特别是早 期的表述中作出的预言正在被检验,它们中一系列已经被推翻。因此,按照可伪造性的标准 可以把它列入科学的理论。但马克思的后继者开始继续发展这一理论,不顾它们已经被推翻 ,也就是说,赋予它不可推翻性,也意味着非科学性。(注:卡·波普尔:《科学知识的逻辑与增长》。莫斯科,1983版,第246页。)因此,与经典马克思主义不同,马 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论事实上是对马克思理论的方法论“拯救”,在很大程度上表现为意识形 态。马克思的理论只对特定的社会现象,对分析特定的社会发展阶段是公正的,而在这个意 义上它是科学的,正如牛顿关于低速与地球理论是科学的一样。为了相信这一点,只须把自 己身下的凳子拿走,然后坐下去,地心引力规律立即就能毫不费力地证明自己。
但是,谁也不会因为牛顿的理论没有解释一切而指责它的非科学性,那么怎能把所有一切 都 直接归咎于马克思的理论呢。人们要他为俄罗斯的革命负责,尽管马克思本人对它在俄罗斯 的前景总的来说持怀疑态度,他认为它会在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发生。由马克思的理论甚至 得出了在极权制度统治时期镇压手段的必要性,尽管相反,他警告这可能正好在经济不发达 的国家发生等等。
因此我认为,马克思的理论是科学的,但和任何科学的理论一样也有局限性。那么,我们 在解释社会现象时当然可以依赖它,但同时应该明白,它是已经完成的理论,不能解释一切 , 更何况今天世界已经发生了变化。需要新的理论,它可以利用马克思的理论,但这已经完全 是另一理论。与其赋予马克思主义以各种国家和文化、各种时代和民族的色彩,不如只讲另 一些完全不同的、能够解释现代社会的形势的社会理论更简单。如果没有这样全球性的理论 ,那么这不是马克思而是现代哲学家的过错,他们不能作出可与马克思理论相比的分析和概 括。正是在俄罗斯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形式使马克思主义蒙上了教条主义的阴影,在我看 来这在经典马克思主义中是没有的。但全面否定的正是马克思的理论,而不是从它的思想引 申出来的意识形态,这不能不让人遗憾。
希望他们不再批评马克思,要知道他成功地建立了一个最强大的哲学社会学理论,它一点 也 不逊色于韦伯或杜克凯姆的学说,而在一系列论点上确实是超过它们的。其实,对这一点西 方的认识一直是清楚的。当然,这并不意味着马克思建立了“唯一正确的”关于社会运作和 发展的理论,它完全自给自足,不需要任何修正和补充。相反,他建立的是一个完全普通的 理论,和所有其它的学术结构一样,有自己强的和弱的一面,包含有真理的为历史所证实的 见解,也有虚假不实的主张。
最后,也许是最重要的一点:马克思的理论可以成为总的完整统一的社会学理论的一部分 , 现代社会学理论应该着手建立它。这种完整的理论可能是统一的学科空间,在这一空间里, 与马克思一起,占据自己的一格的还有杜克凯姆、韦伯、P·索罗金、帕森斯等人的伟大总 结性假设。他们将是这一空间的独特界线,以补充性原则相互作用。而这里可以突显马克思 的一系列思想,它们在我们这个时代也具有一定的意义。
首先,它是完整的哲学人类学思想的综合体,把人作为构成世界的实质来理解(维·斯·斯 捷 平)。同时在这一过程中马克思在预言能够影响社会发展的思想的作用时,逐渐拒绝了生硬 的精神决定于物质的原则。物质世界确实可以解释为实体化的思想的世界,它们相对于物质 生产是第一位的。马克思逐渐明白未来的“整体化的人类社会”的必要性。同时这不象某种 当前的价值一样只是一个假定,而是从社会本身的发展过程和它为了自我保全而形成统一的 人类社会的必然性所得出的结论。马克思得出了关于人类个体价值的结论,认为其利益高于 阶级的利益。
在结束发言的时候,我想说几句关于中国以及我们之间的关系。
在我看来,中国古老的智慧今天正好表现在它按照所建立的理论原则的发展具有循序渐进 的特性。我们的政治家毫无疑问应该学习它,因为我们两国的发展,尽管文化背景不同,有 着很多的共同点。问题在于,社会只有按照技术上合理的模式才能发挥其职能,它还要求自 己的证实。俄罗斯选择了在我看来不是最适合的道路。我在这里指的是在我们的发展中尝试 实现西方的资本主义。
今天很明显,我们的内部文化特点不允许我们直接走这一道路。因此我们特别注意中国的 社会发展经验,在其内部成功地以某种形式把对我们来说完全对立的因素结合起来,比如: 自由市场和中央国家管理成分、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成分等等。同时使我们吃惊的是中国人 实现自己的目标时带有的那种平静和独立,没有左右急剧地摆动,而这,很遗憾,常常发生 在我们国家。尽管作为一个哲学家我明白,在很多方面正是中国传统文化决定了今天的发展 。对中国来说,从孔子开始,“黄金中点”(中庸)的准则一直是重要的伦理原则。人在自己 的行为中应该处于他不能忍受的行为的极限之间的中点。这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推及到 国家方面,在我看来,中国就是这样的一个国家,它一直在诸极端中寻找这一黄金中点而且 会在某个时候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