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虎全注序_居家必用事类全集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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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义水浒全传》、《引首》,以词两阕〔1〕诗一首开篇, 接着说霹雳大仙赵匡胤出世,随后又说赤脚大仙宋仁宗在位,直至《洪太尉误走妖魔》,此天都外臣序本《入话》之要略也。今所见《清平山堂话本》,除少数漏刻《入话》二字外,其余每篇都有《入话》,或为诗(如《柳耆卿诗酒翫江楼》),或为词(如《简贴和尚》),或诗词并举(如《刎颈鸳鸯会》),或为格言《合同文字记》);又有为赞(如《拍案惊奇》卷四)为赋者(如《忠义水浒传》第七十八回)。亦有不出《入话》之名,而止冠以“诗曰”者,如诵芬室刊《景宋残本五代史平话》,其各史上下卷完整的,都于卷首冠以“诗曰”。又如吴郡修绠山房重刻宋本《平话宣和遗事》卷一及卷三俱以“诗曰”作《引头》,此即《百川书志》、《史记传记类》著录之《宣和遗事》二卷本也,后人分为四卷,故卷二及卷四无“入回诗”也。元建安虞氏《新刊全相平话》五种,每卷俱以“诗曰”作《入话》。又如《熊龙峰四种小说》,每种都以七绝一首作《入话》。《入话》也可以是一个小故事,如《醒世恒言》卷三十五;“说话的,这杜亮爱才恋主,……未为全美,若有别桩希奇故事异样话文,再讲回出来。列位看官稳坐着,莫要性急,适来小子这段小故事,原是《入话》,还未说到正话”。这种小故事,有时还不止一个。《拍案惊奇》卷三十:“看官不嫌絮烦,听小子多说一两件,然后入正话。”这种小故事,也叫做“得胜头回”。明郎瑛《七修类稿》卷二十二:“小说起宋仁宗时,盖时太平盛久,国家闲暇,日欲进一奇怪之事以娱之,故小说《得胜头回》之后,即云话说赵宋某年。”《京本通俗小说》卷十五:“且先引下一个故事来,权做个《得胜头回》。”“权做”是说书人耍关子的语言,犹如说:“看官莫要性急,且听下回分解。”《清平山堂话本合同文字记》、又《陈巡检梅岭失妻记》末尾都说:“话本说彻,权作散场。”《简贴和尚》末尾则作“话本说彻,且作散场”。有的则不必交代什么“权作”“且作”,如《拍案惊奇》卷三十五:“在下先捡一个希罕些的,说来做个《得胜头回》。”《二刻拍案惊奇》卷六:“小子而今先说一个不愿成双的古怪事,做个《得胜头回》。”这种小故事也可以是一个笑话,《拍案惊奇》卷二十二:“看官,而今且听小子先说一个好笑的做个《入话》。”这种《入话》,又叫做《笑耍头回》,《清平山堂话本》、《刎颈鸳鸯会》的《入话》,就是说:“权做个《笑耍头回》。”因之,这种《入话》,也叫做《头回》,《西湖二集》《救金鲤海龙王报德》:“且说《张生煮海》一事,做个《头回》。”《古今小说》卷十五:“《头回》说这《八难龙笛词》。”寻《东京梦华录》卷五《京瓦伎艺》;“杖〔2〕头傀儡任小三,每日五更《头回》小杂剧,差晚则看不及矣。 ”杖头傀儡之以小杂剧作《头回》,正和《得胜头回》之用小故事、《笑耍头回》之用笑话一样。《入话》所用诗词,则谓之《引头诗》或《引头词》。《水浒志传评林》卷七第三十回《(张)〔3〕都监血溅鸳鸯楼》《武行者夜走蜈松岭》,将《入回词》推入上层,谓之《引头祠》。又卷八第三十三回上层《言说诗》:“凡《引头》之诗,皆未干《水浒》内之事,观之摭〔4〕眼,故写于上层,随爱览者览之。 ”又卷九第三十七回上层《评词语》:“词中句语,未见真俏,中有娆娆娜娜之句语,略可为《引头》。”同卷第三十九回上层《言词意》:“各传皆无《引头》之诗,惟于《水浒》中添此《引头诗》,未见可取,观传者无览看词语,观其事实,岂徒看《引头诗》者矣;话此《引头诗》,反摭入耳目,故记上层,随人览看。”又卷十六第七十一回上层《评诗句》:“一首《引头诗》句,单道燕青入花柳不移其心,又主成功,惟尾句收之太宽,不录于上,遮人耳目,故此录记上层。”上来列举诸事,以余仰止心知其故,故于评校时直呼《入回》之诗词为《引头诗》、《引头词》也。

“引首”,戏曲亦有之,即“引头”也。《新刻奇妙全相注释西厢记》卷上《崔张引首》,《元本题评音释西厢记》卷上作“《末上引首》”,《董西厢》则谓之《引辞》,“引辞”即“开场”,故《投笔记》作《开场引首》,而《韩信千金记》第一折谓之《引场》,《幽闺记》卷上第一句则作《开场始末》。《开场》,小说则谓之开白”。《西厢记》第一折《楔子引曲》《赏花时》,王伯良注:“《赏花时》及第四折《端正好》二词,元人皆谓之‘楔儿’,又谓之‘楔子’。北之‘楔子’犹南之‘引曲’也。院本体止四折,其有情多用白,而不可唱者,以一二小令为之,非《赏花时》即《端正好》,如垫棹之以木楔,其取义也。今人不知其解,妄去之而合于第一折,殊谬。”则杂剧之“楔子”,不仅又施之于《引首》,即第四折亦时复有之,义取垫〔5〕而已。元张寿卿《红梨记》《楔子》,朱墨套印本评注云:“《楔子》,人谓如南之《引曲》,盖剧体止四折,其有白多而用唱者,常以一二小令为之,取义如垫棹之以木楔也。”此即本王伯良之说也。元周德清《中原音韵》《仙吕宫》曲牌《端正好》下注云:“楔儿。”此又王伯良注说之所本也。清周亮工《因树屋书影》卷一:“故老传闻:罗氏为《水浒传》一百回,各以妖异语引其首。嘉靖时,郭武定重刻其书,削其‘致语’,独存本传。金坛王氏《小品》中亦云:‘此当每回前各有《楔子》,今俱不传。’”清翟灏《通俗编》卷三十七《故事》:误走妖魔、《钱氏私志》云云,按此段即是《水浒》、《楔子》所由演。清李调元《剧说》卷下:“至误走妖魔事,见《钱氏私志》,此段即《水浒》《楔子》所由出。”周氏《书影》之言,即据天都外臣序为说,而王氏《小品》、翟氏《通俗编》、李氏《剧说》,则又据金圣叹评本改“致语”为“楔子”也。金圣叹以原书第一回题目《张天师祈禳瘟疫》《洪太尉误走妖魔》,楔出游山;以游山为楔,楔出开碣;以开碣为楔,楔出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此所谓正楔也。中间又以康节,希夷二先生楔出劫运定数,……以道童猥獕难认,直楔出第七十回皇甫相马为作结尾,此所谓奇楔也。”把戏曲以物垫物之楔子,说成小说以物出物之楔子,且分为正楔奇楔,此则金圣叹之自我作古也。由是《水浒》原来题目以次错位,由是原本第七十一回之《排座次》,一变而为金本第七十回之《惊恶梦》,以符合其“一部七十回正书、一百四十句题目”〔6〕之说,并伪撰东都施耐阉序冠于卷着,头上安头, 不自知 其为戾家也。金圣叹又于《西厢记》第一折《仙吕》《赏花时》评道:“已上《赏花时》二曲,不是《西厢》一色笔墨,想是后人所添。”不知此为北人之“楔子”,而疑其“不是西厢一色笔墨”,一误再误,有以知其不是当行家而为戾家也。〔7〕

说书之“入话”,其作用相当于乐工之“致语”,故又谓之“致语”。明徐师曾《文体明辨》:“按乐语者,优伶献伎之语。……宋制:正旦、春秋、兴龙、地成诸节,皆设大宴,仍用声伎,于是命词臣撰‘致语’以畀教坊,习而诵之。而吏民宴会,虽无杂戏,亦有首章,皆谓之乐主事。其制大戾古乐,而当时名臣往往作而不辞,岂其限于职守,虽欲辞之而不可得欤!”清陈维崧《四六金针》《致语》:“乐工开白之辞:一、破题,二、颂德,三、入事,四、陈诗。”寻《宋会要辑稿》《礼》四五之一○:“天禧三年十二月十四日,翰林学士钱惟演上言:‘伏见每赐契丹、高丽使御筵,其乐人白语,多涉浅俗,请自今赐外国使臣,其乐人词语,教坊即令舍人院撰,京府衙前令馆臣撰。’从之。既而知制诰晏殊等上章援典故求免供〔8〕撰, 遂仍旧令教坊撰讫,指舍人院呈本。”宋周密《齐东野语》卷八:“熊克,字子复,博学有文,王季海守富沙日,漕使开宴,命子复撰乐语,季海读之称善”。“乐语”即“致语”,今所见宋人集中“致语”,大都是四六体,盖创始于教坊乐人,“多涉浅俗”,文土乃踵事而增华耳。宋王辟之《渑水燕谈录》卷六:“苏德祥,汉相禹珪圭之子,建隆四年进士第一人登第,初还乡里,太守置宴以庆子。乐作,伶人致语曰:‘昔年随侍,尝为宰相郎君。今日登科,又是状元先辈。’言虽俚俗,而颇尽其实。”此为宋初乐人“致语”。宋释文莹《玉壶清话》卷三:“乐人史金〔9〕著者,粗能属文,致词于帘陛之外,其略曰:‘前殿叙君臣之礼,虎节朝天;后宫伸骨肉之情,龙衣拂地。’祖宗特爱之。”此亦宋人之作也。然“致语”之为体,初不限于四六,宋庄季裕《鸡肋编》卷下:“镇江帅沈晦,因虏退锡宴,自为致词,其末云:‘饮罢三军应击楫,渡江金鼓响如雷。’”宋洪迈《夷坚三志》壬卷第九《诸葛致语》:“既坐定,闻若读致语者,隐约见一木板在下,长数尺,书字满盈,而略不可晓,仅忆其末两句云:‘金牛杂剧仍逢斗,芍药花开偶至明。’”元谢应芳《龟巢稿》载其以诗为致语,应用尤为广泛,卷十三有《剃头致语》,卷十七有《合卺致语》、《新妇整容致语》、《新婿整容致语》等。若以词为致语的,则有《事林广记》续集卷七以《鹧鸪天》为筵会用的《遏云致语》。至于《水浒传》天都外臣序本百回中,其入回为诗、词赋者有之,为箴、偈、格言及四六者亦有之。今谓此即《水浒》各回之“致语”,乃于《水浒志传评林》而得其的证。其卷七《(张)都监血溅鸳鸯楼》、《武行者夜走蜈蚣岭》上层《引头词》一段四六,即第三十一回的入回词;又卷八《梁山泊吴用举戴宗》、《揭阳岭宋江逢李俊》上层《言诗说》:“《引头诗》云:‘上临之以天监云云’”,即第三十六回的入回箴;又卷九《宋江智取无为军》、《张顺活捉黄文炳》上层《评诗语》云:“略可为《引头》。”即第四十一回的入回词《念奴娇》;同卷《杨雄骂潘巧云》,《石秀杀裴如海》上层《言词意》云:“词之事皆是一《引头》,……‘朝看《瑜珈经》云云,’”即第四十五回的入回偈;又卷十《杨雄大闹翠屏山》、《石秀火烧祝家庄》上层《言诗语》:“各传皆无《引头》之诗,惟《水浒》中添此《引头诗》……‘古贤遗训太叮咛云云’”, 第四十六回的入回诗;又卷十六《梁山泊分金大买市》、《宋公明全夥受招安》上层《评诗句》:“一首《引头》诗句……‘燕青心胆皆如石云云’”,即第八十二回的入回诗。《志传评林》之所谓《引头》,即“致语”之谓也。

天都外臣序云:“故老传闻:洪武初,越人罗氏,诙诡多智,为此书只一百回,各以妖异之语引于其首,以为之艳。嘉靖时,郭武定重刻其书、削去‘致语’,独存本传。〔10〕余犹及见《灯花婆婆》数种,极其蒜酪,馀皆散佚,既已可恨。自此板者渐多,复为村学究所损益。盖损其科诨形容之妙,而益以淮西、河北二事,赭豹之文,而画蛇之足,岂非此书之再厄乎!近有好事者,憾‘致语’之不能复收,乃求本传善本较之,一从其旧,而以付梓。”〔11〕明沈德符《野获编》卷五《武定侯进公》:“武定侯郭勋,在世朝,好文多艺能计数,今新安所刻《水浒传》善本,即其家所传,前有汪太函序,托名天都外臣者。”汪太函即汪道昆,《明史》卷二百八十七《文苑传》附《王世贞传》。道昆字伯玉,歙人,嘉靖二十六年进士,有《太函集》一百二十卷,其《数钱叶谱序》,署名天都汪道昆,其序曰:“博者快一掷,直以赢绌相役仆。……稽古而拟其伦,杂而不起,故事率取诸《水浒传》,敻不相蒙,变而为美人,为学士,为才色互出,为名花,其无当均也;乃今杂以行酒,则以徇酒徒云。”是则以《水浒》人物为《叶子谱》,明万历中已有之,〔12〕且由此而知汪道昆固爱好《水浒》者,则新安所刻善本,冠以天都外臣序,此无足怪者。盖天都为黄山之最高峰,即在歙县境内,诗人多咏歌之,此固歙人之所以引以自豪者。清梁维枢《玉剑尊闻》卷六《品藻》:“故老传闻:洪武初,越人罗氏,诙诡多智,为此书共一百回,各以妖异之语引于其首,以为之艳。嘉靖时,郭武定重刻其书,削去‘致语’,独存本传。”清周亮工《因树屋书影》卷一:“故老传闻:罗氏为《水浒传》一百回,各以妖异语引其首。嘉靖时,郭氏定重刻其书,削去‘致语’,独存本传。金坛王氏《小品》中亦云:‘此书每回前各有《楔子》,今俱不传。’予见建阳书坊中所刻诸书,节缩纸板,求其易售,诸书多被刊落。此书亦建阳书坊翻刻时删落者。六十年前,白下、吴门、虎林三地书未盛行,世所传者,独建阳本耳。”梁、周二氏俱用天都外臣之文而不出其名,岂将以此为天下之公言耶!两家且援用“各以妖异语引其首”之言,盖亦灼知《水浒》一百回各引其首者,乃妖异之语而非妖异之话耳。明钱希言《戏瑕》卷一《水浒传》:“词话每本头上有请客一段,权做过德胜利市回头,〔13〕此致是宋朝人借彼形此,无中生有妙处,游情泛韵,脍炙千古,非深于词家者,不足与道也。微独杂说为然,即《水浒传》一部,逐回有之,全学《史记》体。文待诏诸公,暇日喜听人说《宋江》,先讲‘摊头’半日,功甫犹及与闻。”所谓“请客”,即《都城纪胜》、《商谜》所谓“商谜旧用鼓板,吹《贺圣朝》聚人。”《梦粱录》卷二十《小时讲经史》:“商谜者,先用鼓儿贺之,然后聚人”之“聚人”也。商谜用《贺圣朝》,《西厢》用《赏花时》,与唱盲词之“唱只《山歌》为引子”,〔14〕或“借彼形此”,或“将大比小”,〔15〕其作用一同,都为艺人作场之楔子本色也。由是可知,唱词话之“头回”,或谓之“摊头”,“头”即“话头”之“头”。《水浒》亦词话也,其第三十二回:“看官牢记‘话头’。”又第四十九回:“说话的,却是什么计策?下来便见。看官牢记这段‘话头’,原来和宋公明初打祝家庄时,一同事发。却难这边说一句,那边说一回,因此权记下这两打祝家庄的‘话头’,却先说那一回来投入夥的人乘机会的话,下来接着关目。”又第一百回:“却喜忠良作‘话头’。”《醒世恒言》卷二十六:“看官牢记这个‘话头’,待下回表白。”《醉翁谈录》甲集卷一《小说开辟》:“谈‘话头’动辄是数千回。”《醉翁谈录》和《醒世恒言》都以“话头”和回并举,则“话头”即话本之题目也。宋罗大经《鹤林玉露》天集卷二:“陈了翁日与家人会食,男女各为一席,食已,必举一‘话头’,令家人答。”陆游《送侄住山》诗:“不用殷勤‘话头’。 ”〔16〕案:朝鲜宋浚吉《语录解》《二字类》:“话头,词头之类,言题目也。”《说文新附》:“摊,开也。”然则“摊头”即谓开头,亦即“开话”、“开白”也。清葛元煦《边游杂记》卷二:“弹词开篇:场中未开书,先唱虞调为‘开篇’。”〔17〕“弹词开篇”,即说词话“摊头”之比也。当说书人说《宋江》,开头请客,“说了‘开话’又唱,唱了又说”,〔18〕有如元胡祗遹《黄氏诗卷序》所谓:“一唱一语,轻重疾徐,中节合度,……发明古人喜怒哀乐,忧悲愉快,言行功业,使观听者如在目前,谛听忘倦,惟恐不得闻。”〔19〕清佚名《韵鹤轩杂著》卷上《书场说》亦谓:“上自衿绅,不及仆隶,莫不熙熙攘攘,累月经旬,寝食俱忘,不厌不倦,惟是书之是听;则是书也,其必有深中于人心而不可解者。”〔20〕寻明袁宏道《听朱生说水浒》诗曰:“少年工谐谑,颇溺《滑稽传》,后来读《水浒》,文字益奇变。《六经》非至文,马迁失组练。一雨快西风,听君酣舌战。”〔21〕清王猷定《听柳敬亭说史》诗:“英雄头肯向人低,长把山河当滑稽。一曲景阳冈上事,门前流水夕阳西。”〔22〕据此,则明清间名士之爱听《水浒》可知,此文征明,钱允治之流之所以不惜消磨半日时光,来听《水浒》“摊头”也。

然则“致语”而谓之为“艳”者,此又何说也?曰:此亦词家语言也。宋吴自牧《梦粱录》卷二十《妓乐》:“且谓杂剧中末泥为长,每一场四人或五人,先做寻常熟事一段,名曰‘艳段’,次做正杂剧,通名两段。”宋灌园耐得翁《都城纪胜》《瓦舍众伎》亦谓:“杂剧中末泥为长,每四人或一人为一场,先做寻常熟事一段,名曰‘艳段’,下次做杂剧,通名为两段。”明杨慎《升庵文集》〔23〕卷六十《乐曲名解》:“《古今乐录》云:‘伦歌以一句为一解,中国以一章为一解。’王僧虔启曰:‘古曰章,今曰解。解有多少,当是先诗而后声。诗叙事,声成文,必使志尽于诗,音尽于曲;是以作诗有丰约,制解有多少。又诸曲调皆有声,而大曲又有艳有趋,而乱辞者其歌诗也。声者若羊吾夷伊那何之类也。艳在曲之前,趋与乱在曲之后,亦犹吴声西曲前有和后有送也。’慎案:艳在曲之前,与吴声之和,若今之‘引子’;趋与乱在曲之后,与吴声之送,若今之‘尾声’;羊吾夷伊那何,皆辞之余音袅袅,有声无字,虽借字作谱而无义,若今之哩啰嗹唵吽也。知此,可以读古乐府矣。”清方以智《通雅》卷二十九《乐曲》:“智谓‘艳’之‘引子’,宋元诗余,今皆作‘引子’数版歌之。”清章悔门《韵海余渖》〔24〕第二册《歌曲名类部》《盐》:“又案:《正韵》收在去声,与‘艳’字通。《古今乐录》云云,杨慎云云,沈龙曰:‘吴声之和,若今之引子,吴声之送,若今之尾声。’”然则小说“致语”谓之“艳”者,亦犹大曲“引子”谓之为“艳”也。天都外臣序云:“罗氏……为此书,共一百回,各以妖异之语引于其首,以为之‘艳’”。嘉靖时,郭武定重刻其书,削去‘致语’,独存本传。”前言“艳”,后言“致语”,明“艳”之即“致语”也。今所见日本无穷会藏李卓吾评本《忠义水浒传》,〔25〕正复如此。周亮工袭用天都外臣序文,而删去“以为之艳”一语,盖亦不知“艳”之为何物也。

然小说之“艳”,而又谓之“极其蒜酪”者,此又何说也?曰:此亦词家之语言也。《分类野获编摘录》〔26〕《词曲杂剧》:“近年独王辰玉太史衡所作《真傀儡》、《没奈何》诸剧,大得金元蒜酪本色,可称一时独步。”《拍案惊奇》《凡例》:“小说诗词等类,谓之蒜酪,强半出自新构,间有采用旧者,取一时切景而为之,亦小说家旧例,勿嫌剽窃。”然则蒜酷本色,不仅杂剧如是,即小说亦复如是也。寻元忽思慧《饮膳正要》卷一《聚珍异馔》:“秃秃麻食(系手撇面):白面(六斤,作秃秃麻食),羊肉(一脚子,炒焦肉乞马)。右件,用好肉汤下炒葱,调和匀,下蒜酪,香菜末。”又:“茄子馒头:羊肉、羊脂、羊尾子、葱、陈皮(各切细)、嫩茄子(去穰)。右件,同肉作馅,却入茄子内蒸,下蒜酪、香菜末食之。”《居家必用事类全集》〔2 7〕庚集卷十三《肉羹食品》《油肉酿茄》:“用油二两, 将料物、肉一处炒熟,再将茄泥一处拌匀,调和味全,装于空茄内,供蒜酪食之。”又一本《居家必用事类全集》《饮食类》《聚八仙》条云:“鲙醋浇、或芥竦,或蒜酷皆可。”又《油肉豉茄》云: “加蒜酪食尤佳。”又《托掌面》云:“加黄瓜丝、鸡丝、蒜酪食。”寻《居家必用事类全集》庚集卷十三《肉下酒》:“生肺:用韭汁、蒜泥、酪、生姜自然汁,入盐,调味匀,滤去滓,以湿布盖肺冰云云。”则蒜酪当谓蒜泥及酪二者,故《饮膳正要》卷《料物》无蒜酪名色。〔28〕蒜泥,亦汉人调味佐料,蒜泥加酪,此则金元特有风味。然则“极其蒜酪”者,谓其文如金元食品,具有独特风味,与华夏迥异,此其所以为书会出色当行之作也。

如上来所述,则天都外臣序所谓“一百回各以妖异之语引于其首。以为之艳”者,即谓一百回各以妖异之诗词作为“致语”;其全书《引首》,亦是以妖异语为之。今所见日本无穷会藏明刻清印本李卓吾评《忠义水浒传》一百回,即无全书《引首》,自第一回至第一百回,各回“引头”诗词,全被删去。则李评底本之为郭武定重刻本,此则无可疑者。世有读天都外臣序,不求甚解;或并未得见其文,而漫从梁、周二氏稗贩者,乃谓:“所削者盖即《灯花婆婆》等事,本亦宋人单篇词话,而罗氏袭用之,其他不可考。”〔29〕或谓:“《水浒》,曾以《灯花婆婆》等小型词话作为请客段子。”〔30〕郢书燕说,张冠李戴,所谓“牛头马髀,强相附会”〔31〕者也。《灯花婆婆》,明晁瑮《宝文堂书目》卷中《子杂部》、清钱曾《也是园书目》卷十《戏曲小说》《宋人词话》,俱见著录。明李日华《味水轩日记》:“万历四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二日,从沈景倩借《灯花婆婆》小说,阅之,乃莺脰湖中一老猕猴精也,宋咸淳中搅震泽刘谏议家,遇龙树菩萨降灭。”明钱希言《桐薪》卷二《灯花婆婆》:“宋人《灯花婆婆词话》甚奇,然本于段文昌《诺皋记》两段说中来,前段刘积中妻病,有三尺白首妇人自灯影中出;而后段则取龙兴寺僧智圆事,〔32〕阑入成文,非漫然架空而造者。”则《灯花婆婆词话》,明人犹及见之,今试取《晁目》、《钱目》与《灯花婆婆》俱列为《宋元词话》而幸存于《清平山堂话本》者二事参订之,如《西湖三塔记》,开卷引了好几首诗词,单道西湖好处,然后才转入正话。又如《简贴和尚》入话先说一个《错封书》,然后转入正话。《灯花婆婆》今不见,但作为《宋元词话之一,亦当有“致语”必矣。《灯花婆婆词话》以其“甚奇”,为人所喜闻乐见,故天都外臣举以为说。明钱希言《桐薪》卷三《公赤》:“箫管腔中有公赤,不知何义。考之宋朝词话有《灯花婆婆》,第一迥载本朝皇宋出了三绝,第一绝是理会五凡公赤上底,后排出几个词客,苏子瞻、周美成凡十六人。”清吕种玉《言鲭》卷上《公赤》:“箫管腔中有公赤,今讹为‘工尺’,不知何义。”案工尺谓宋时所创之《工尺谱》,讹为“公赤”,故钱希言“不知何义”,而吕种玉且以“工尺”为误也。

案:《隋书》《音乐志》中,载:天皇年间,郑译“考寻乐府钟石律吕,皆有宫、商、角、徵、羽、变宫、变徵之名。……推演其声,更立七均,合成十二,以应十二律,律有七音,音立一调,故成七调,十二律合八十四调。”“缘饰以律吕之名”,以宫、商、角、变徵、徵、变羽、羽、五声二变,代黄钟、太蔟、姑洗、蕤宾、林钟、南吕、应钟七律。但其“笔画多,不便疾书”,至北宋末期,始有“以字配律”的“谐音简字”谱之出现。沈括《梦溪笔谈》卷六《乐律》二言“今教坊燕乐”,举合字、凡字、大字,又言“今之燕乐”,举合字、下四字、高四字、下一字、高一字、上字、勾字、尺字、工字、高工字、六字、下凡字、高凡字、高工字、六字、下凡字、高凡字、下五字、高五字。又《补笔谈》卷一《乐律》言:“正宫大石调、般涉调皆用九声:高五、高凡、高工、尺、上、高一、高四、[句][六]、合;大石[角]同此,加下五,共十声。中吕[宫]双调、中吕调皆用九声:紧五、下凡、高工、尺、上、下一、(下)四、六、合;双角同此,加高一,共十声。道调宫小石调、平正调皆用九声:高五、高凡、高工、尺、上、高一、[下][高]四、六、合;小石角加句字,共十声。南吕宫歇指调、南吕调皆用七声:下五、高凡、高工、尺、高一、高四、句;歇指角加下工,共八声。仙吕宫林钟商、仙吕调皆用九声:紧五、下凡、工、尺、上、下一、高四、六、合;林钟角加高工,共十声。”《辽史》卷五十四《乐志》亦谓:“大乐声各调之中,度曲协音,其声凡十,曰:五、凡、工、尺、上、一、四、六、句、合。”所举皆其时“谐音简字”之俗谱字也。寻《宋史》卷一百四十二《乐志》十七:’蔡元定尝为《燕乐》一书,证俗夫以存古义,今采其略附于下:黄钟用合字,大吕、大蔟用四字,夹钟、姑洗用一字,夷则南吕用工字,无射、应钟用凡字,各以上下分清浊,其中吕、蕤宾、林钟不可以上下分,中吕用上字,蕤宾有句字,林钟用尺字。其黄钟清用六字,大吕、太蔟、夹钟清各用五字,而以上下紧别之,紧五者,夹钟清声,俗以为宫。此其取律寸律数用字纪声之略也。”蔡元定,《宋史》卷四百三十四《儒林》四有传,云:“元定,字季通,建州建阳人。……著有《律吕新书》、《燕乐原辨》等。”与朱熹为师友之交。《宋史》卷二百二《艺文志》一《乐类》著录蔡元定《律吕新书》二卷,今有传本。《燕乐原辨》未见著录,《乐志》所引,当出是书。《朱子语类》卷九十二《乐》(古今)两次提到季通《律书》,又云:“季通理乐律,大段有心力。”又云:“他近日又成一律,要尽合古法。”《宋史》卷一百三十一《乐志》六谓:“朱熹与蔡元定于庆元间尝就乐律,相与讲明,反覆参定,以究其归极。”则是朱熹与蔡元定可谓知音者矣。朱熹《琴律说》:“今俗乐之谱:八则合之为黄也,フ则四下之为大巴,则四上之为太也,ニ则一下为夹也,ニ则一上之为姑也,ㄐ则上之为仲也,△则句之为蕤也,ヨ则尺之为林也,ㄣ则工下之为夷也,则上工之为南也,リ则凡下之为无也,ㄐ则凡上之为应也,ㄑ则六之为黄清也,ㄤ则五下之为大清也,则五上之为太清也,口则五紧之为夹清也。此声俗工皆能知之。”〔33〕朱熹所谓俗乐谱即后人之所谓工尺谱,其以草体写之者,即朱熹之所谓半字体也。姜夔《白石道人歌曲》卷二《古今乐谱》,以古今谱对照:

合 下四

四 下一一 上 句 尺

黄 大 太 夹 姑 仲 蕤 林

下工工下凡凡 六 下五五 一五

夷 南无 应 清黄清大清太

清夹

张炎《祠源》《古今谱字》与此同。《白石道人歌曲》卷三《鬲溪梅令》、《杏花天影》、《醉吟商小品》、《玉梅令》,卷四《霓裳中序》第一,俱带草体工尺旁谱。又卷五、卷六两卷《自制曲》,俱带草体工尺旁谱。卷五《扬州慢序》:“淳熙丙申(三年一一七六)至日云云。”白石与季通,时之相去约三十许年,此当为今日所见倚声家最早采用工尺谱之文献。《新编纂图增类群书类要事林广记》后集十二《音乐类》,其《律吕隔八相生图》,即以草体工尺谱配十二宫,其《律生八十四调》,即以郑译《八十四调》而以十二律之声宫、徵、商、羽、角、闰宫、闰徵记之。又以草体工尺谱记十二宫,每宫七调,共八十四调。又续集卷七《愿成双》全套用草体工尺谱。此则朱熹所谓“此声俗工能知之”者也。盖自有工尺谱,简明易行,虽与古法不同,推之亦皆有理,遂起而代替旧之七调,故书会中人称之为“宋之一绝”耳。《发凡》云:“古体有罗氏‘致语’。相传《灯花婆婆》等事,即不可见。”其文辞不达意,扑朔迷离,遂令人疑古本《水浒》《引首》为《灯花婆婆》矣。试思《水浒》百回,如各有《灯花婆婆》之类为“致语”,回回都要先说半日,然后转入正话,求之章回小说之以故事连续性招徕看官,其能有是乎?且也,即以见于《述古堂书目》著录之宋人词话计之,亦不过三十种,更有以知《水浒》百回“致语”是“相传《灯花婆婆》等事”之说为不足据也。由是可知,《发凡》所谓“古本有罗氏‘致语’,相传《灯花婆婆》等事,即不可见”者,谓郭武定本削去《引首》——即先说的霹雳大仙、赤脚大仙两个小话,犹如《灯花婆婆》第一回(即“致语”)先说皇宋出了三绝一样,今遭削去,致两大仙故事,不可复见矣。又谓“旧本去诗词之繁芜,一虑事绪之断,一虑眼路之迷,颇直截清明”者,谓删去每回之“引头”诗词也。今所见日本无穷会藏明刻清印李卓吾评本,及日本宝历九年覆刊本李卓吾批点本,即削去《引首》,迳从第一回起,且每回都削去“引头”之诗词也。《发凡》又云:“郭武定本即旧本移置阎婆事,甚善。”此谓第二十回《郓城县月夜走刘唐》:“宋江见了公文,心内寻思道:晁盖等众人,不想做下这般大事。……自家一个心中纳闷,分付贴书后司张文远,将此文书,立成文案,行下各乡各保,自理会文案。宋江却信步走出县来,走不过三二十步,只听得背后有人叫声押司,宋江转回头来看时,却是做媒的王婆,引着一个婆子。”这里,天都外臣序本作“宋江却信步走出县来,去对过茶房里坐定吃茶。只见一个大汉,头戴白范阳毡笠儿,……宋江与刘唐别了,自慢慢行回下处来,一头走,一头肚里寻思道:早是没做公的看见,争些儿惹出一场大事来。一头想,那晁盖倒去落了草,直如此大弄。转不过两个湾,只听得背后有人叫一声:‘押司,那里去来?好两日不见面。’宋江回头看时,正是阎婆。”是郭武定本,宋江见阎婆在先,见刘唐在后,于故事情节发展,较为合理,故《发凡》称为“甚善”,于是袁无涯本、容与堂本、芥子园本、贯华堂本等皆从之矣。《发凡》又云:“其于寇中去王、田而加辽国,犹是小家照应之法”者,今无穷会藏明刻清印李卓吾评本第七十二回《柴进簪花入禁院》:“柴进去到内里,……转过屏风后面,但见素白屏风上御书三大寇姓名,写着道:山东宋江,蓟北辽国,江南方腊。”此处眉批,惜已模糊,无从测定;但其言加辽国而去王庆、田虎,固隐约可见矣。寻《宣和遗事》卷二:“徽宗看罢,龙颜不悦,谓张商英曰:‘览卿所奏,备见忠嘉。今宋江叛于山东、河北,方腊反于荆楚、湖南,妖星现于蓟北,〔34〕天下纷纷,何时定乎?’”此《水浒》言三大寇之所本。证之本书,如第四回言:“名驰塞北三千里,果证江南第一州。”第四十二回言:“北幽南至睦,两处见奇功。”〔35〕第五十一回言:“功施紫塞辽兵退,报国清溪方腊亡。”第七十入回入回赋言:“施恩报国,幽州城下杀辽兵;仗义兴师,清溪洞里擒方腊。”这是一篇《水浒赋》,小说中之《两京》、《三都》也,而百二十回本不录,以其不包括田王二传也。第八十一回入回诗:“二十四阵破辽国,大小诸将皆成功。清溪洞里擒方腊,雁行零落悲秋风。”第九十九回言:“北破辽兵,南征方腊。”第一百回入回词:“五台山发愿,扫清辽国转名香。奉诏南征方腊,催促渡长江。”又云:“破大辽,收方腊。”全书大尾诗云:“一心征腊摧锋日,百战擒辽破敌年。”无虑都说宋江之南征方腊,北破辽国,合宋江计之,正是三大寇,此当为《水浒传》原本如是。明吴从先《小窗自纪》卷三《读水浒传》:“戴宗以伪花帽直达寝室,宫中宴洛无防限。宗覩屏间书:‘淮南贼宋江,河北贼高托山,山东贼张仙,严州贼方腊。’宗抽小刀,削去一行。”寻《宣和遗事》卷三:“宣和六年。……是岁,河北、山东连岁凶荒,民间米粮不给,争削榆皮、采野菜以充饥,至自相食;于是饥民并起为盗,山东有张仙,聚众十万,围濬州,濬州去京师才百二十里之近,而朝廷恬不之知。又有高托山聚众三十万,起于河北,徽宗遣内侍梁方之帅兵讨之。”是吴从先所见另一本《水浒传》四大寇为宋江、高托山、张仙、方腊。而《宣和遗事》即载有山东张仙、河北高托山聚众造反之事,且正在宣和六年,是为真人真事,则四寇之说,亦有所本也。而明人王文禄《策枢》〔36〕卷二:“昔在宋朝靖康丙午,女真南侵,则山东有宋江,河北有田虎,江南有方腊,洞庭有杨么。”此所举靖康四寇,去宣和才数年耳,田虎之名,赫然纸上;而杨么则与《水浒》无关,岂补《水浒》者据此而以王庆易杨么耶?清傅维麟《明书》〔37〕卷一百三十二《刘自强传》:“忤严世蕃,已迁太仆少卿,犹出为陕西参议,晋山西副使。营率王庆乘夜为变,城中大骇。知庆有嬖妾,选勇士伏旁舍,待诘旦庆来携孥,辄斩其首以徇,余党瓦解,迁山西参政,进按察使。”补《水浒》者,盖即捃摭营率王庆事附会而为之耳;而于是宋江、辽国、方腊三寇,一变而为宋江、方腊、田虎、王庆四寇矣。惟以传闻异辞,田虎、王庆之姓名虽同,而其话本则各说各的,〔38〕人争为续书,家自诩的本,而不知其所干的实为狗尾续貂尾、爪皮搭李皮之勾当也。《发凡》乃谓:“乃后人有因四大寇之拘而酌损之者,有嫌一百廿回之繁而淘汰之者。”翩其反矣!四大寇之传既传,人皆以为定则定矣,从而被广泛引用,所谓“俗语不实,流为丹青”者也。明沈璟《义侠记》第三十五出:“要把婺州言腊都驱荡,北方田虎游魂丧,淮西王庆掷旗降,把辽兵绝响。”明凌濛初《宋公明闹元宵》第五折《闯禁》白:“转过御屏后边,元来这是素面,却有几个大字在上,待我看者(念介):山东宋江,淮西王庆、河北田虎、江南言腊。呀,好不利害也。”以及《金瓶梅词话》之袭用《水浒》,更无论矣。至于清乾隆壬子(五十七年一七九二)赏心居士序本《征四寇》之截取一百十五回本后半部(自六十七回起,至百十五回止)为之者,而亦称为《圣欢外书》,斯所谓“挂羊头而卖狗肉者也”。《发凡》云:“书尚评点,……今于一部之旨趣,一回之警策,一句一字精神,无不拈出。……与向来坊刻敻乎不同。”所谓“向来坊刻”,即指简明扼要之李评真本而言,余向以为袁无涯本之评即出自李卓吾,今得见无穷会藏明刻清印本及日本宝历覆刻本之李评,始知此乃为真李评,而袁无涯本之评,亦是黎丘之鬼也。甚矣,书囊之无底也!袁中道《游居柿录》卷九:“袁无涯来,以新刻卓吾批点《水浒传》见遗。予病中草草视之。记万历壬辰夏中,李龙湖方居武昌朱邸,予往访之,正命僧常志抄写此书,逐字批点。……今偶见此书,诸处与昔无大异,稍有增加耳。”此袁小修于病中草草视之,仅凭记忆,已发见其增加。明陈继儒《国朝名公诗选》卷六《李贽小传》:“至于《水浒传》中细评,亦属后人所托者耳。”则《水浒传》细评,时人已指出其不出李卓吾之手;今试以无穷会藏明刻清印本及日本宝历覆刻本观之,其第一回仅于“二来宋朝必显忠良”句眉批云:“乱人以为妖魔,正人为忠良。”二本第一回眉批仅此一条,若袁无涯本、容与堂本之所谓李评,则眉批夹批不胜其繁富,而独缺此条眉批,此真假李评之分,即此已彰明较著矣。明许自昌《樗斋漫录》卷六云:“顷闽有李卓吾名贽者,……亦好此书,章为之批,句为之点。”此则叶昼之自道也。《发凡》云:“订文音字,旧本亦具有功力。”今且以第四回观之,如“饿得干瘪了”,瘪下注“憋”字。如“只顾舀着那冷酒吃”,舀下注“杳”字。如“掮着两个膀子上山来”,掮下注“羶,又去声。”如“拿着竹批”,批下注“一作‘篦’,误。”如“如何噇得烂醉了”,噇下注“幢”字。 如“却待挣侧”,挣下注“净”字。如 “信步踱出山门外立地”,踱下注“铎”字。如“好渗濑人”,渗濑下注“渗,所禁切,濑,音赖,俗语作‘测赖’。”如“柴门挑出布青帘”,帘下注“廉”字。如“蘸着蒜泥吃”,蘸下注“站”字。如“掿在手里”,掿下注“音搦,七角切。”如“只听得刮剌剌一声响亮”,剌下注“腊”字。如“却似撧葱般拔开了”撧下注“绝”字。如此等等,此皆为李卓吾批点本真本所独有,而为袁无涯本、容与堂本所绝无者也。

由上来所论证,可以归纳为三点:

一,天都外臣序本,为施耐庵集撰,罗贯中编次,即所谓施耐庵的本是也。今所校理者,即以是本为底本。

二,李卓吾评真本,所据底本为郭武定本。

三,日本无穷会藏明刻清印本,及日本宝历覆刻本之李卓吾评,乃李评真本,其它如袁无涯本及容与堂本之李评,皆假李卓吾之名以行者,钱希言所谓赝籍也。

一九九○年五月一日晓传翁识于北京争朝夕斋。

注释:

〔1〕清程穆衡《水浒传注略》(郑振铎藏原搞本):“‘试看书林隐处’二词,第一调寄《临江仙》,第二调寄《踏莎行》也,皆于起首微换。”案:《忠义水浒志传评林》作“词曰:人禀阴阳二气,仁义礼智天成,浩然配乎塞苍冥。可托六尺孤,能寄百里命。闲阅《水浒全传》,论天罡地煞威名,逢场何辨伪与真。赤心当报国,忠义实堪钦。”《英雄谱》本同。此则作《评林》者之所为也。

〔2〕“杖”原误“枝”,今订正。

〔3〕“张”字原阙,今订补。

〔4〕“摭”通“遮”,下同。

〔5〕《广韵》《二十八盍》:“起也。出《新字林》。”

〔6〕金圣欢评本《楔子》。

〔7〕宋张端义《贵耳集》卷上。

〔8〕“拱”,疑当作“供”。

〔9〕“全”,一作“金”。

〔10〕明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卷四十一《庄岳委谈》下:“此书所载四六,语甚压观,盖主为俗人说,不得不尔。余二十年前所见《水浒传》本,尚极足寻味,十数载来,为闽中坊贾刊落,止录事实,中间游词余韵,精神寄寓处,一概删之,遂几不堪覆瓿;复数十年,无原本印证,此书将永废。余因叹是编初出之日,不知当更何如也。”所言当指简本,如《志传评林》之类。

〔11〕纪年为万历己丑(十七年)孟冬。

〔12〕明潘之恒《叶子谱》谓:“叶子始于昆山,用《水浒》中人名为牴戏耳。”若陈洪绶之画《水浒牌》,则更在其后矣。

〔13〕“过”当作“个”,“德”当作“得”。

〔14〕清诸明斋《生涯百咏》卷三《唱盲词》。

〔15〕《水浒》第四十一回,以《念奴娇》作“致语”,云:“为何自家引这一段故事,将大比小?”

〔16〕《剑南诗稿》卷十七。

〔17〕《沪游杂记》,清光绪二年刊本。顾颉刚《苏州近代之乐歌》《说书》:“说书分两种,一种大书,说英雄豪杰;一种小书,说男女爱情。大书如《三国》、《水浒》。……说大书的,只说不唱。……说小书的,如为双档,(二人合唱),则一人弹琵琶,一人弹弦子,先唱‘开篇’,次唱本书。如为单人,则唱‘开篇’时弹琵琶,唱本书时弹弦子。因为小书重在弹唱,所以唤作弹词。”(《歌谣周刊》三卷一期)

〔18〕《水浒传》第五十一回。

〔19〕《紫山大全集》卷八。

〔20〕清道光元年镌,苏州香叶楼藏板。

〔21〕《袁中郎全集》卷二十七。

〔22〕《四照堂集》卷四。

〔23〕寒斋藏明赵开美校刊本。

〔24〕寒斋藏原稿本。

〔25〕日本无穷会图书馆藏《全像忠义水浒传》,百回,李卓吾评。系明刻清印本,一,李贽《读忠义水浒传序》,剜改“夷狄”为“边陲”,“犬羊”为“时势”;二,眉批多已漫灭。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日本宝历九年(一七五九)京都书肆林九兵卫、林权兵卫覆刊《李卓吾先生批点忠义水浒传》,所据为是本之初刻初印者,故正文无剜改,眉批最完整,惜第二十一回以后未嗣刻也。

〔26〕寒斋藏旧抄本,有邓之诚题识。

〔27〕日本宽文十三年(一六七二)京都松柏堂翻刻明本,有田汝成嘉靖三十九年(一五六○)序。

〔28〕一本《居家必用事类全集饮食类》所载“蒜酪”诸事,此江苏商业专科学校邱庞同副教授告余者。

〔29〕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第十五篇《元明传来之讲史》下。

〔30〕胡士莹《话本小说概论》上册第六节《话本与词话》。

〔31〕《金楼子》《立言》下。

〔32〕《酉阳杂俎》前集卷十四《诺皋记》上:“郑相余庆在梁州,有龙兴寺僧智圆云云。”又卷十五《诺皋记》下:“刘积中尝于京近县庄居云云”。

〔33〕《朱子大全集》。

〔34〕指辽国。

〔35〕袁无涯本作“外夷及内寇,几处见奇功”,以增加田虎、王庆二传,故改“两处”作“几处”也。

〔36〕《百陵学山》本,有嘉靖四十五年丙寅序。

〔37〕《畿辅丛书》本。

〔38〕诸简本田王二传各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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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虎全注序_居家必用事类全集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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