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音词在古代汉语和汉语中的语言化_先秦文化论文

古漢語單音詞的語素化,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古漢語單音詞论文,語素化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0.引言

語素化是指語言系統中非語素成分轉變爲語素的過程。語素化可作兩種理解:一種是廣義的語素化,指各種非語素成分向語素的轉化,所形成的語素既包括成詞語素,也包括不成詞語素;一種就是狹義的語素化,指從獨立的成詞語素變成了不成詞語素。本文所説的語素化屬後種情況,主要關注古代漢語單音詞演變爲現代漢語中黏著性構詞語素的發展過程。

我們的研究受到了蘇新春(2003)的啟發。蘇文曾就共時變異中的語素提出了兩條主要的判斷標準,一條是句法標準,即“獨立使用”;另一條是詞法標準,即“重複構詞”。我們結合語素化歷時研究的特點,歸納出歷時視角下判定語素化是否實現的句法一詞法標準:1)句法層面,不能自由出現在同類詞可自由出現的句法位置(郭鋭,2002),也不具備同類詞的典型句法功能;2)詞法層面,能以同一音義結合體的身份反復參與構成不同的複音詞,且構詞數量較大。

單音詞句法獨立性的喪失或弱化不是語素化的充要條件,因爲有些虚詞在由實詞虚化爲一個形態標記之後(如“著、了、過”等),同樣不能獨立運用,但仍然不是構詞語素,這種情況不在我們的討論範圍之内。同樣,既具備構詞力,又同時具備句法獨立性的單音詞也没有實現語素化。所以説,只有在同時滿足以上兩個條件時,我們才可以認爲該單音詞實現了語素化,即具備了句法上的黏附性和詞法上的複現性。

本文的研究是在對8個個案(壁、衣、志、示、侵、至、豐和貧)研究的基礎上(陳練軍,2009a),通過古今漢語的對比,進而總結出古漢語單音詞語素化的傾向性特徵。

1.單音詞語素化的特徵

1.1 句法特徵

單音詞語素化最顯著的句法特徵是:句法自由度降低,逐漸喪失獨立充當句法成分的能力。在語素化進程中,句法自由度的降低是一個連續統,最先弱化的通常是典型的獨立性强的句法功能,最後消失的是黏附性强的句法功能。由此我們認爲,單音詞的語素化程度和它的句法自由度成反相關關係:句法自由度越低,語素化程度越高;反之,語素化程度越低。現以單音名詞、動詞、形容詞的語素化爲例對此加以説明。

1.1.1 單音名詞語素化中的句法特徵

名詞可充當的句法功能主要有主語、賓語、定語和中心語,句法獨立性强弱依次爲:主語>賓語>定語、中心語。所以在語素化中,最先弱化的句法功能就是主語,再就是賓語。如果一個單音名詞不能獨立充當主語和賓語,只能做定語和中心語,我們就認爲這個單音詞在句法上已經開始黏著化了,只不過演變得還不徹底。還有一種情況是,單音詞在特定語境或格式(如對舉、四字格、熟語等)中可以充當主語和賓語,我們認爲這樣的單音詞也已經黏著化了。以“衣”爲例(陳練軍,2009b),先秦時期單音詞“衣”的句法自由度很高,可自由入句充當主語、賓語和中心語。

兩漢時期,由於“衣”在其所屬語義場中的地位升高(見附表一),用法更爲活躍。魏晉以後,雙音化的影響導致單音詞“衣”獨用的比例下降,句法自由度隨之降低(見附表二、三)。唐宋“衣”的雙音化格局已經形成,獨立充當句法成分的能力急劇減弱,句法上黏附性顯著增强,此時“衣”單用受到了較多的條件限制,多出現在一些特定格式或語境中,歸納起來主要有以下五種情況:

元明以後,“衣”在句法層面很少出現單用例,且大多出現在上述五種特定格式中,表明“衣”在句法層面已經黏著化,基本喪失了句法自由度,已經從句法層面淡出。

1.1.2 單音動詞語素化中的句法特徵

動詞典型的句法功能是做謂語,在語素化中,動詞向非謂語功能遊移,如出現在主語、賓語位置,有名詞化傾向,比如清代“示”的離合詞用法。

單音動詞即使是做謂語,常出現及物性降低的情況,句法語義上的表現就是動詞論元結構的改變,動詞有由多價動詞轉化爲單價不及物動詞的演變傾向,如“示”的語素化。

上表顯示,春秋末期到戰國初期,“示”三價動詞的用法與二價動詞的比例基本持平,三價動詞的用法略多(見例13)。東漢時期“示”已由三價的雙及物動詞演變成了二價的單及物動詞。魏晉南北朝時期,受雙音化的影響,單音詞“示”的用例數減少,二價動詞的用法特徵更加明顯(見例14)。到唐代,“示”的三價、二價用法特徵多與先秦相似,是前代文言格式的傳承,這一時期還出現了“示”單價不及物動詞的用法(見例15)。唐以後“示”單用法與唐類似,是文言格式在後代語言中的傳承。

總之,“示”從春秋時期到唐代,經歷了一個從高及物動詞向低及物動詞演變的過程,“示”的動性也由强變弱。就單音詞“示”的句法自由度而言,隨着雙音化進程的深入發展,唐代“示”單用的比例就大幅下降,“示”單用明顯受到制約,元明時期這種趨勢進一步加深,到了清代,“示”的單用例極爲少見,“示”已經發展成一個不自由語素了。這都表明,動詞的動性越强,句法自由度越高,語素化的程度就越低;反之,語素化程度越高。

1.1.3 單音形容詞語素化中的句法特徵

形容詞的主要句法功能是做謂語和定語,先秦語料中做謂語的用例多於做定語例。語素化過程中,做謂語的用例減少,做定語的用例增多,形容詞的屬性多由表性質向表狀態遊移。如“豐”單用例的語法功能隨着語素化進程而有所變化。在先秦是謂語例(如例16,17)多於定語例,但在中古以後,“豐”單用時的定語例增多(如例18,19)。這種變化,一方面是由於“豐”在句法自由度下降之後,定語是比較適合其生存的句法位置;另一方面,“豐”作爲性質形容詞,充當定語是它無標記的句法功能,主要起到對事物情狀進行陳述的表述功能。

1.2 詞法特徵

語言在歷時演變的過程中,一部分單音詞古義的單獨造句功能會消失,但語言的基礎材料不會輕易消亡,而是發生了功能的變異,用構詞功能來對已消亡的造句功能進行補償(王寧,1999)。

在語素化過程中,詞法層面的顯著變化是:構詞力不斷增强(吕樂,2000),語素的複現率明顯提高。隨着單音詞在句法層面的黏著化,單音詞作爲構詞語素在詞法層面的活動力也大增,並構成大量同素雙音詞,使得原來的單音詞逐步獲得了構詞語素的資格。雙音化程度越高,詞内成分會結合得越緊密,雙音詞的可分析性減弱,詞義的透明度也隨之降低(李晉霞、李宇明,2008),而語素化程度却因此而增高。如“衣”所構雙音詞,在中古時期,不僅數量多,而且詞彙化的程度高(附表四),不少雙音詞在語義上發生了隱喻變化,用來轉指相關的人或物(陳練軍,2009b)。

1.3 語義特徵

單音詞語素化在語義上的特徵表現在兩個方面:

第一,發生語素化演變的單音詞多爲上古非核心詞,但却是與社會生活聯繫緊密的高頻詞。我們將語素庫中收錄的語素與陳保亞、汪鋒製定的上古核心語素表(包括高階和低階)進行對照(陳保亞、汪鋒,2006;汪維輝,2008),①發現兩者相匹配的語素非常少,並且古今分佈等級多爲8至12級,如縛(8)、滌(8)、隕(8,寬式4)、眠(12)、泊(12)、禽(8,寬式4)等。按照陳、汪文的分析,等級爲8以後的語素都不算嚴式核心語素,極少幾例等級小於4的,但都存在同義詞替换現象,如“擊(必選)”後代被“打”所替换,“曳(1)”被“拉”替换,“寒(3)”被“冷”替换。這説明發生了語素化的單音詞,在上古基本不屬於核心詞,即使有些詞原本是核心詞,也是在被同義詞所替换、蜕變爲非核心詞之後,才進一步演變成構詞語素的。

從原型理論來看,我們語素庫中的語素所對應的上古單音詞,都是原型性特徵不强的詞,概念等級上處於非基本範疇層次。Bates & Whinney(1982)的研究顯示,最具原型性的核心名詞是指具體的(可見可觸的)、佔據三維空間的離散實體,尤其是指人者;原型性最强的動詞則指具體可見的、有效的、由參與者執行並對參與者產生影響的動作。離這樣的原型意義越遠,句法限制就越强,即其詞性就越弱(轉引自張敏,1998)。我們的調查表明,語素庫中所對應的單音詞的語義特性與最具原型性的核心詞有較大偏離,如發生語素化的單音名詞中,以表示“人工物”的名詞最多,如“壁”(牆壁:壁櫥、壁燈、壁掛)、“衣”(衣服:衣袋、衣物、衣架)、“珠”(珠子:珠子、珠寶)等,其次是表示“模糊屬性”的名詞,如“潮”(比喻像潮水那樣有漲有落、有起有伏的事物:寒潮、思潮、學潮、心潮、怒潮)、“荒”(嚴重的缺乏:糧荒、煤荒、房荒)、“急”(緊急嚴重的事情:告急、救急)等(陳練軍,2009a);動詞中以表示複雜(抽象)動作的多價他動詞爲多,如“示”、“導(引導:引導、主導、嚮導、宣導、領導)”、“棄(放棄;扔掉:抛棄、捨棄、遺棄、丟棄)”、“助(幫助;協助:幫助、協助、互助、助威、助手)”等(陳練軍,2010d);形容詞以“程度義”不凸顯的性質形容詞爲多,如“潔”(清潔:潔白、潔淨、整潔、純潔、潔癖)、“寒”(冷:寒冷、嚴寒、風寒、寒冬)、“完”(全;完整:完好、完備、完全、完滿)(陳練軍,2009a)。這都證明了發生語素化的單音詞的非原型性。

那麽,爲什麽這些非原型性的單音詞没有像其他具有鮮明時代特徵的古語詞一樣消亡,而是以構詞語素的身份保留在現代漢語中呢?這是由於這些詞所表達的概念與人們的社會生活聯繫緊密,在人們的心理詞庫中佔據一定的位置,人們總是以這些單音詞爲原料,加工構成他們交際所需要的新詞。這好比是舊物回收利用,單獨使用不濟事,但作爲零部件組裝成新工具,使用起來也還是很便利的。

發生語素化的這些單音詞,雖然不屬於基本範疇,但它們通常也都不是冷僻的詞,往往都是些社會流通層面較廣、人們使用較多的詞。因爲冷僻的詞往往適用範圍較窄,當其所指稱的相關事物或概念從人們視野中消逝時,這類詞的壽命也就終結了,作爲語言化石遺留在人類的知識庫中。也正因這些語素化了的詞原本使用較多,才爲其語素化提供了外部條件。功能學派的語言學家認爲,語言演變可以分爲兩個部分,一個是在特定話語裏實際發生的演變,另一個是這種演變的傳播(propagation)或擴散(spread)。實際發生的演變是個隨機(stochastic)過程,它是由語用和功能因素促動的;而演變的擴散,是一個社會語言學(sociolinguistic)過程,它是由各種社會語言學的因素導致的(吴福祥,2003)。這似乎可以説,使用頻次較高的詞,其功能發生變異的幾率也就越高,“示”的語素化或許可以證明這一點。

第二,語義發展的邊緣化和泛化。從語義場的理論來看,被語素化了的單音詞,在原來所處的語義場中基本上都不是中心成員,如“壁”(陳練軍,2010c)。②即使原來是語義場中的主導詞,也是要先經過邊緣化(如被同義單雙音詞所取代),變成非中心成員之後才可能被語素化,如“衣”(陳練軍,2009b)。③因爲語言中的基本詞通常比較穩固,要變或非基本詞後才可能被其他因素所带動,從而走向語素化。

被語素化了的單音詞還應當具備泛義性語義特徵。我們注意到,單音詞在語素化過程中,語義通常是由具體變抽象,語義逐步概括化,有提升爲更抽象的上位義的傾向。如名詞語素化過程中,語義泛化有兩種路徑:一種是原本是語義場中心詞的,發展爲類名,構詞中多做中心語素,如在現代漢語中以“衣”爲中心語素構成的雙音詞有大衣、單衣、便衣、布衣、法衣、風衣、睡衣等;另一種原本不是語義場中心詞的,演變爲較抽象的性質義,有向形容詞遊移的傾向,常作爲修飾性語素參與構詞,如在現代漢語中由“壁”構成的雙音詞有壁掛、壁櫃、壁紙、壁爐、壁虎、壁畫等。

動詞在語素化時,也有兩種基本的演化方式:一種是抽取動作的外部行爲特徵作爲核心義素融入到語素中參與構詞。如“示”原本是一個複雜的動作,語素化中,將[+呈現給人看]這一行爲義剥離出來,將之注入新構成的雙音詞語義結構中,在詞與構詞語素兩種不同層級的語言範疇發生嬗變的同時,語義要素的蜕變與傳承也宣告完成。“示”在現代漢語中構成的雙音詞有:示範、示威、示衆、告示、宣示、演示、展示、出示、提示、請示、暗示等,都包含有[+呈現給人看]這一義素。舊單音詞與新雙音詞除了詞形上的部分相似外,核心義素的保留,昭示了新舊成分之間的歷史聯繫。另一種方式是將動詞的情狀、方式等特徵保留在語素中,作爲修飾、限制中心語素的成分參與構詞。如“侵”最初表示入侵,是一種進攻的方式,但在“侵”所構複合詞的詞義結構中,只隱含了“侵”泛化了的抽象意義。具體説來,“侵”在“侵+X”式雙音詞中,常常並不表示具體的“進犯”義,而是表示“隱蔽(緩慢、不自主)地”這種情狀義,雙音詞的語義核心通常落在“X”上,構詞方式有由並列式向偏正式轉變的傾向,如侵入、侵佔、侵害、侵襲等(陳練軍,2010e)。

通常情況下,具有泛義性特徵的語素構詞能量大,所以在單音詞語素化過程中,詞義發生泛化也是一個重要的環節。構詞語素的一個顯著特性是複現性,即能以同樣的音義形式與多個語素組合成詞。具有泛義性特徵的語素構詞時所受的語義限制會比較少,所以由之構成的雙音詞也會比較多。由此可以看出,語素泛義性特徵的强弱和該語素複現率的高低以及構詞力的大小成正相關關係。從歷時角度看,由單音詞轉變爲構詞語素,語義的泛化是一種强烈的演變傾向。

2.單音詞語素化的階段

語素化與詞彙化,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楊曉黎認爲,漢語詞彙雙音化大量出現的時期也就是語素化普遍發生的時期,這一階段應該在漢語發展史上的中古時期(楊曉黎,2008)。我們基本贊同這一觀點,但語素化的發生並不等於語素化過程的完結,每個詞語素化所經歷的時間跨度存在個體差異。總體而言,雙音化模式的普遍形成是在唐代(朱慶之,1992),但語素化的基本形成通常要晚於雙音化形成的階段,因爲語素化一般來説都是在雙音化定型之後才完成的。從時段上講,大多數單音詞語素化完成的階段是在元明清時期,中間的時間跨度很長。著眼於語素化的進程,我們又可以分爲三個階段:④

語素化早期(自由):自由度>黏著度,這一時期大約從戰國末期至東漢時期。

語素化中期(半自由):自由度≈黏著度,這一時期大約從三國至唐宋時期。

語素化晚期(黏著):自由度<黏著度,這一時期大約從元代至民國時期。

2.1 語素化早期⑤

雙音化在先秦已經啟動,戰國末期發展速度加快,語素化也是在戰國末期開始萌動的。戰國至東漢時期,漢語的雙音化總體上呈蓄勢待發之態,雙音組合的凝固度不高,語義的分析性强,詞義透明度高,所以大量的雙音組合並没有詞彙化,而單音詞在句法層面也比較自由,句法自由度高。這一時期,單音詞還是個自由語素,既可獨立成詞,偶爾也加入雙音組合,是語素化演變的早期階段。如“侵”,先秦時既可單獨入句,又可以雙音組合入句。

2.2 語素化中期

從魏晉南北朝起,漢語雙音化已經蔚然成風,很多雙音組合已經凝固成詞,原先獨立的單音詞已經嵌入雙音結構中,降格爲詞内成分(構詞語素)了。這一時期的單音詞既可獨立成詞,又可參與構詞。演變進程不一的單音詞,這時都是在自由與黏著的杠杆上摇擺:有的雙音化程度已經很高,語素化程度也相應較高,單獨成詞時要受較多的條件限制,黏著度高於自由度;有的雙音化程度還不高,單用時還比較自由,自由度高於黏著度,如“侵”的不同義位語素化程度不一(參附表五)。不管屬於哪種情況,它們都只能算是半自由語素了。之所以將這一時期的單音詞稱之爲半自由語素,是因爲它們單用時已經不是絶對自由了,往往要受到一定條件的制約。有的是出現在特定語境中,如詩歌、韻文、四字格等,如“衣”(見前例4—10)。又如“志”,在南北朝至宋期間,形成了“志+V在/存+NP/VP”的句法框架,用法已經習語化,後代這類結構多見。

這種四字格或類四字格的使用,顯然是受漢語韻律制約的,構成了兩個天然的音步(馮勝利,1997)。

半黏著的單音詞有時與某些特定成分組合也能單用。如通常不能單用的名詞,在前面加上代詞“其”、“之”等,構成—個雙音的韻律詞後又可以單用了,如“志”。

而半黏著的單音動詞往往選擇與副詞組合構成雙音的韻律詞,從而取得在特定語境中獨用的資格,如“侵”從西漢起,單用的情況在減少,而多以雙音組合的形式出現。“侵”與前面的單音副詞(不、未、相、交、方、稍、敢)、方位名詞(外、内、東、南、北)等組合入句。

董秀芳(2004)揭示的現代漢語半自由語素所能出現的多種特定句法格式,實際上在本文所説的語素化中期就已經形成了。

2.3 語素化晚期

在唐代以後,漢語雙音化已成定勢,單音詞的使用已經滑向了黏著狀態的一端,黏著度大大高於自由度,所以視之爲“黏著語素階段”(參附表四)。這一時期,單音詞獨用所受到的限制比較嚴格,限制條件的類型舆語素化中期是基本類似的,只不過有兩種現象在這一時期比較突出:

一是動賓分用現象比較多見,單音名詞可以單用做分用結構的賓語,如“志”;單音動詞也可以單用做分用結構的賓語,如“示”。

這類現象在宋代語錄和元明時期口語性强的語料(如元雜劇、民歌、白話小説等)中,非常多見,但在現代漢語中,這些用法明顯減少了,大多已被雙音詞所取代。這兩種用法應當是語用因素造成的,它們起到了突出、强調的作用。這類現象的存在,一方面是阻礙了單音詞語素化的進程,另一方面看,却又是延長了單音詞的使用壽命。其他四字格、熟語、慣用語等格式對單音詞語素化的影響,也當作如是觀。

從理論上説,語素化中期的半自由語素,進一步發展之後就會變成完全的不自由語素,而不會變成自由語素。也就是説其語音的依附性會進一步增强而句法的獨立性則會減弱。這種預測的根據是語法化理論中的單向性原則。按照這一原則,獨立的詞彙性成分的意義會在發展中變得越來越虚靈,自由的成分會變得越來越依附,而不會相反(董秀芳,2004)。

3.單音詞語素化的動因

語素化是一個非常複雜的過程,誘使它發生、發展的力量來自多個方面,我們僅就雙音化、詞彙更替兩個方面做一些簡要的探討。

3.1 雙音化

雙音化是漢語史上一個重大的變革,是學術界討論非常多的熱門話題,相關的論著可謂是林林總總,有關的結論也是異彩紛呈。我們這裏談到雙音化,是因爲它與我們探討的語素化問題休戚相關。要談語素化,不可能撇開雙音化不論。

雙音化過程好比是雙面繡:從正面看,是從短語到詞的轉變過程,即由大於詞的單位凝合成等於詞的單位;從反面看,是從短語結構成分(詞)到詞内成分(構詞語素)的降格過程,即從獨立的詞變成黏著的語素,也就是由等於詞的單位降級爲小於詞的單位。前一過程,就是通常所討論的詞彙雙音化問題,後一過程,就是本文所探討的單音詞語素化問題。

雙音化給漢語面貌带來了很大的改變,語素化只是雙音化所拉動的一系列連鎖反應中的一個環節。要討論語素化動因,必然要談及雙音化動因,當前學界比較認同的因素主要有韻律因素和漢語從綜合到分析的語言類型轉變。下面我們也就這兩方面談談語素化的發展。

先看韻律因素對語素化的影響。

漢語中合法的韻律詞是一個雙音步(馮勝利,1997),由單音變雙音,實際上也是爲了合乎漢語發展的韻律要求,雙音化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實現的。

研究中我們分别將語素資料庫中的語素做了共時和歷時的比較,觀察的結果是,大量上古單音詞在現代漢語中有同素同義的雙音詞與之對應(如擇≥選擇),這説明是雙音化將單音詞變成了雙音詞,單音詞也就是在這一過程中降格爲構詞語素的。語素化中期存在的大量半自由語素,也是在特定句式中,與另一成分構成一個雙音步,滿足了漢語韻律要求之後才獲得單用資格的,如上文所舉“衣”在唐代出現的幾種特殊格式。

再看漢語從綜合到分析的類型轉變對語素化的影響。

漢語從綜合到分析的類型轉變研究目前已有多位學者論及,如蔣紹愚(2005)、胡敕瑞(2005;2009)、俞理明(2006)、宋亞雲(2006)、牆峻峰(2007)等,其中以胡敕瑞的研究最具有理論深度。

上文提到,很多單音詞語素化的結果是存在同素同義的雙音詞與之對應,演變的途徑就是將原來單音詞所隱含的要素用另一個構詞語素呈現出來,從而形成了同素同義的單雙音詞對應關係。如體詞性中心的修飾成分從隱含到呈現(如:地≥土地、峰≥山峰、地≥大地、峰≥高峰)、謂詞性中心的修飾成分從隱含到呈現(睹≥目睹、念≥心念)、動作中的對象從隱含到呈現(如頷≥頷首、瞑≥瞑目、浣≥浣衣、戍≥戍邊)、對象中的動作從隱含到呈現(揖≥作揖、言≥發言)、對象中的動作從隱含到呈現(衣≥著衣)、結果中的行爲動作從隱含到呈現(敗≥擊敗、傷≥毆傷)等。⑥

3.2 詞彙更替

語素化涉及的詞彙更替有三種:一是新舊單音詞的替换,如擊—打;二是同素同義的單音詞與雙音詞的替换,如衣—衣服;三是異素同義的單音詞與雙音詞的替换,如日—太陽;浴—洗澡;睹—看見。三種詞彙替换中,數量最多的是第二種,其次是第—種,第三種情況最少。上文3.1對第二種替换已略有所論,下文對第一、第三種詞彙替换作簡要説明。

經歷過新舊替换的單音詞,一般也都經歷了所屬語義場中地位升降的變化,通常是舊詞先佔主導地位,後來被新詞所替代。被替换的舊詞有三個去向:一是發生功能分化,與新詞並存於詞彙系統中;二是從句法層面隱退,在詞法層面充當構詞語素;三是徹底從詞彙系統中消退,成爲古語詞。被替换的舊詞大多選擇了第二個去向,也就是本文所討論的語素化演變。

異素同義的單音詞與雙音詞的替换,實際反映的是古今概念化方式的不同,這一問題學界還没有深入的討論,值得關注。影響語素化的因素還有很多,如文體、方言、社會文化等,這都有待於今後再做進一步的研究。

4.餘論

我們對語素化的研究,在句法和語義方面討論得比較多,詞法方面略有所論。其實,要深入探討語素化問題,還可嘗試從語義構詞的角度去觀察,把單音詞在句法中的論元結構變化情況考慮進來,注重考察同一語義要素在不同的歷史時期,投射到語言表層結構時,相關的詞彙表徵和句法結構發生了怎樣的變化,即同一句意,如果古今的詞法、句法表達方式發生了變化,表達原句的各語義要素,在新句中是如何重新組配起來的?語義的添加、删減及語義的外現形式發生了怎樣的變化?這些問題或許能引導我們對語素化演變問題做更加深入的思考。

【説明】我們從先秦兩漢各選六種語料,分别統計其中“衣”、“裳”、“服”、“衣服”、“衣裳”的出現頻次,比較這五個詞在“衣服”語義場中的地位變化(附表一)。通過比較,可以看出“衣”、“裳”、“服”、“衣服”、“衣裳”在先秦的“衣服”語義場中都有分佈,單音詞要比雙音詞略佔優勢,單音詞中又數“衣”所佔比重最大。但在兩漢的語義場中,“裳”、“服”在詞彙系統中已經衰落,“衣”和“衣服”的比例升高,“衣裳”基本保持未變,而“衣”的比例又明顯高於“衣服”,因此,相比較而言,“衣”在“衣服”語義場中的地位提升了,因而在句法上表現得比先秦更活躍。隨着雙音化的穩步推進,原本由單音“衣”來指稱的[+衣服]義後來改用雙音的“衣服”、“衣裳”來稱説,“衣服”一詞成爲該語義場的主導詞,“衣裳”僅次於“衣服”的地位。從元明時期開始,“衣服”、“衣裳”的比例超過了“衣”,此後稱説衣物的總稱時都説“衣服”或“衣裳”,而不再單用“衣”。雙音同義詞“衣服”、“衣裳”對同義單音詞“衣”的替换,在一定程度上加快了單音詞“衣”的語素化步伐。

【説明】“衣”做中心語分黏合式和組合式兩類,黏合式的句法自由度高於組合式(朱德熙,1982)。統計表明(附表三),“衣”的組合式中心語的比例在下降,而黏合式中心語的比例明顯上升,這説明“衣”的黏附性增强,獨立性有所減弱,同時也表明“衣”定中結構的發展與雙音化的影響密切相關。

注释:

①汪維輝(2008)對該語素表有所訂正。

②東漢以前,牆、垣、墉、壁是“牆壁”語義場中的四個主要成員,彼此之間的區别是:“牆”指獨立的外牆;“垣”指矮牆;“墉”是高牆;“壁”指居室四周的牆壁。“牆”自古至今在該語義場中都佔據優勢,是該語義場的主導詞。東漢前“垣”在語義場中佔據重要地位,但在東漢後就呈下降趨勢,逐漸邊緣化。“墉”在先秦時期尚有一些用例,東漢後就接近於消亡,不過在後代史書和書面語色彩較强的文獻中還有少量用例。“壁”在戰國時期尚處於萌芽階段,東漢後在語義場中的地位已經上升,躍升爲語義場中的重要成員,但始終没有成爲該語義場中的主導詞。

③“衣服”語義場在先秦的主要成員有“衣”、“裳”、“服”、“衣服”、“衣裳”等,其中“衣”是主導詞。在兩漢的語義場中,“裳”、“服”在詞彙系統中已經衰落,“衣”和“衣服”的比例升高,“衣裳”的地位基本保持未變,而“衣”的比例明顯高於“衣服”。唐以後,漢語基本雙音化了,雙音詞“衣服”的比例最高,其次是“衣裳”,單音詞“衣”在語義場中的地位急劇下降,不再是中心成員。

④筆者對30多個單音詞的語素化過程進行了歷時調查,并對其中8個單音詞的語素化做了深入的個案分析,據此從整體上討論單音詞語素化的階段。

⑤此處僅從總體上討論發生過語素化的單音詞所經歷的雙音化和語素化。

⑥以上詞例均引自胡敕瑞(2009),引例中的單音詞在現代漢語中都已經語素化。

⑦只統計“衣”、“裳”、“服”單用做主語、賓語的用例,不包括做中心語的用例,不包括並列結構“衣食”、“衣裘”等,引用古書中的用例(如《左傳》中引用《詩經》的《無衣》等)也排除在外。“服”只取其“衣服;服飾”義。《史記》、《淮南子》、《説苑》均有1例做“喪服”解的單音詞“服”,不計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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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音词在古代汉语和汉语中的语言化_先秦文化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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