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勰为什么把《正纬》列入“文之枢纽”,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枢纽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文心雕龙·序志》篇说:“盖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师乎圣,体乎经,酌乎纬,变乎骚,文之枢纽,亦云极矣。”刘勰的观点十分明确,他是把全书的前五篇作为“文之枢纽”来看待的。而刘勰对纬书,从总体上说是否定的,为什么他仍把《正纬》列入“文之枢纽”,这是一个有争议的问题,需要我们作进一步的探讨。
我们认为,讨论这个问题,首先要搞清楚刘勰写作《正纬》的用心。刘勰为什么写《正纬》,其用意何在?历来研究者看法很不一致。概括言之,主要有三种意见。一是认为出于宗经思想。刘勰写《正纬》是为宗经扫清道路,目的是贯彻宗经的基本观点。认为《宗经》与《正纬》只是论述的角度不同,一正面,一反面,目的则一。二是认为刘勰鉴于前代把纬与经相配,为正其谬,故作《正纬》。三是刘勰认为纬书有可取之处,从写作角度看,可从中“采摭英华”,以增加文章的色彩。我们认为,这三种意见都是从刘勰的思想和《正纬》的实际内容出发的,都有其道理,对我们理解刘勰的写作用心有帮助。可是,当我们把《正纬》和《序志》联系起来,仔细思考“正”与“酌”的关系时,不难看到上述意见对二者的关系注意不够。一、二两种意见可说看法完全一致,不同在于,一谈的概括一谈的比较具体而已。两种意见都只谈“正”,未论及“酌”,没有论述和回答“正”与“酌”的关系问题。因此,持此种意见的同志大都主张把《正纬》从“枢纽”中删去或作为附录。显然,这是与刘勰的原意不相符合的。第三种意见,虽然看到了“酌”的必要性,但一般侧重于文章的语言、辞藻等形式方面,认为刘勰说的酌采纬书的英华,是为了增加文章的语言色泽之美。我们认为,这一看法有道理,但还不够准确。因为刘勰是从文学的内容与形式的统一的基础上来看待形式的。虽然看来谈的是酌取纬书的“事丰辞富”,似乎属于文章的形式方面问题,但他却是以更好地表达作品的内容为目的的。唯其如此,刘勰虽然强调艺术形式的重要性,但与形式主义者有根本区别。因此,我们必须从刘勰整个文学观的高度来看待“酌纬”问题,而不能仅仅囿于文章的形式上。那么,刘勰为什么把《正纬》列入“文之枢纽”呢?我们认为,根本原因在于,刘勰通过对纬书的“正”与“酌”关系的论述,表明了一个极其重要的文学观念即文学既要有充实的内容,又要有华美的形式,思想和艺术达到完美的统一。用刘勰自己的话来说,便是“衔华以佩实”。①
《正纬》旗帜鲜明地肯定了桓谭、张衡等人对纬书的揭露与批判。刘勰说:“桓谭疾其虚伪,尹敏戏其深瑕(浮假),张衡发其僻谬,荀悦明其诡诞:四贤博练,论之精矣。”认为他们的评论是极其精辟的。刘勰在继承前贤唯物主义思想倾向的基础上,明确指出纬书多伪造,“按经验纬,其伪有四”:一是“经正纬奇,倍摘千里”;二是“而今纬多于经,神理更繁”;三是“有命自天,乃称符谶,而八十一篇皆托于孔子”;四是“商周以前,图篆频见,春秋之末,群经方备,先纬后经,体乖织综。”刘勰的议论符合实际情况,有理有据,深刻有力,表现出了理论家的勇气和一种极其可贵的求实精神,具有很强的批判意义。但同时我们看到,由于刘勰思想的局限,他对纬书的批判又采取了某种保留态度,他不完全否定符命,认为有真纬书存在。其理由是:1.符命来自天,非人为(“原夫图篆之见,乃昊天休命”。);2.符命系圣人出世时表现出来的一种祥瑞,不是用来配经的(“事以瑞圣,义非配经”);3.有真纬书存在。“夫神道阐幽,天命微显,马龙出而大《易》兴,神龟见而《洪范》耀,故《系辞》称: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斯之谓也。”“昔康王河图,陈于东序,故知前世符命,历代宝传”。他根据自己的分析得出结论:“真虽存矣,伪亦凭焉”②,明显地反映出了他思想上的矛盾。
刘勰虽然认为“经足训矣,纬何豫焉”,但他又不完全否定纬书,一是认为有真纬书存在,一是认为纬书“事丰奇伟,辞富膏腴”,艺术上有明显特色,可从中“采摭英华”。“正纬”又“酌乎纬”,全面地表现了刘勰对纬书的态度。对于纬书,刘勰认为,首先要“正”。“正”,矫正之意,即对纬书内容要正其谬,以维护经书的纯洁性和权威性;另一方面又要“酌”,即酌取纬书中“事丰奇伟,辞富膏腴”的积极因素,以增强文学作品的艺术表现力和感染力。如前所述,刘勰是作品内容与形式的统一论者。他认为,如果只注重作品的内容,而不讲求形式的完美,这样的作品是没有激动人心的艺术力量的。因此,他要求“文附质”,“质待文”。正是从这一文学观念出发,所以他说:“若乃羲农轩皞之源,山渎钟律之要,白鱼赤乌之符,贡金紫玉之瑞,事丰奇伟,辞富膏腴,无益经典而有助文章。”又说:“芟夷谲诡,糅(采)其雕蔚”。③认为纬书中存在着精华,因而主张剔除其“谲诡”,吸取其“雕蔚”。可以说,刘勰指出了吸取什么以及如何吸取的问题。从以上简要分析,我们清楚看到,在刘勰看来,“正”和“酌”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二者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正”是前提,是途径和手段,“酌”是目的。只有通过“正”才能达到“酌”的目的,二者的关系既是如此,所以,我们只有把二者密切结合起来进行分析,才能见得刘勰的用心,才能得出正确的结论。
由此可见,刘勰出于宗经思想,认为纬书虽不是圣人之文,“无益经典”,但它有“有助文章”的作用。“有助文章”四个字,肯定了纬书具有的某种价值,道出了为什么要“酌乎纬”的写作用心。刘勰这样一分为二地看待纬书,取决于他对文学的看法。南北朝时期,由于儒家思想的相对削弱,由于文学创作的迅速发展,抒情写景之作日益增多,人们的审美观念发生了明显变化。当时,围绕如何认识什么是文学的问题,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和斗争。史学家裴子野打出宗经旗号,强调文学的思想内容,赞美《诗经》“劝美惩恶,王化本焉”的社会功能,竭力批判“摈落六艺,吟咏情性”④的作品。复古派强调复古,崇尚实用,否定文学有自身的特点,否定文学的艺术特性,这样看待文学显然是片面的。以肖纲、肖绎兄弟为代表的新变派,认为文学“惟须绮毂纷披,宫徵靡曼,唇吻遒会,情性摇荡”⑤,漠视作品的思想内容,片面追求辞藻华美,倡导宫体诗,鼓吹并欣赏淫词艳曲,表现出了严重的形式主义不良倾向。在这场激烈的争论中,作为理论家的刘勰持什么观点呢?他以“擘肌分理,唯务折衷”⑥的态度,吸取了复古派与新变派的合理的内核,实事求是地总结了历代和当代名家的创作经验,从而提出了与上述两派根本不同的文学主张:以宗经为本,强调继承儒家传统的极端重要性,同时又强调文学有其自身的特殊规律,讲究艺术技巧,注重作品的艺术美。《辨骚》说:“凭轼以倚雅颂,悬辔以驭楚篇,酌奇而不失其真,玩华而不坠其实。”就是说,文学以宗经为本,以酌奇玩华为辅。要求文学作品“衔华而佩实”,“风清骨峻,篇体光华”(《风骨》),做到有文有质,文质并茂。刘勰的文学主张是对文学创作经验的理论概括,纠正了复古派和新变派各自的片面性,是一个全面而正确的文学主张。可以这样说,刘勰的文学观既不僵化,又具有开放性的特点。这一文学主张贯穿于《文心雕龙》全书。刘勰正是从这一基本的文学观念出发,强调要“酌乎纬”的。综上所述,我们认为,《正纬》和《宗经》相结合,全面地体现了刘勰的文学观念,完整地表达了他对什么是文学的见解,因而被列入“文之枢纽”部分。那种认为《正纬》“没有重要意义,略而不论”⑦的看法,显然是不正确的。
注释:
①《文心雕龙·征圣》
②③以上引文均见《正纬》
④《雕虫论》
⑤肖绎《金楼子·立言》
⑥《文心雕龙·序志》
⑦复旦大学《中国文学批评史》(上册)15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