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尚与建筑——兼论鲍德里亚的时尚理论,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德里论文,时尚论文,理论论文,建筑论文,兼论鲍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J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9104(2012)06-0103-06
时尚是时间的游戏。
但是,时尚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有多么久远的历史。按照鲍德里亚的说法,时尚是和文艺复兴一起出现的①。因为在这个时期,新兴资产阶级的崛起和旧贵族阶层的衰落引起了社会结构的剧变。其结果是,贵族的种姓制和与之伴随的特权符号已经丧失了过去那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封闭性,所有代表贵族地位的符号,倏忽之间,变成了新兴贵族阶级竞相仿造的对象。这就是为什么鲍德里亚断言,仿造和时尚在文艺复兴同时出现的原因。
在文艺复兴时期,新兴资产阶级不仅在服饰和一般生活方式上(例如假牙)仿造贵族风格(贵族时尚),而且在建筑上模仿更古的贵族乃至帝王宫殿风格。
可以说,整个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包括雕塑)活动,就是一场模仿古希腊罗马建筑的时尚活动。但这一活动实际上包含了三种既具相似性又颇具差异性的方面:
第一是摹古以创新的时尚。这一种时尚,主要是在建筑的形制、整体风格上彻底地去哥特化,去直高性,去神圣性,从而对古希腊罗马风格进行严格的模仿,同时在建筑中输入一种世俗性和人文性。在终结一种旧风尚的同时,开创一种新时尚。在这一方面,圣马可广场可称为最经典的例子。
第二种是更具有当代性的科技时尚。建筑的发展不仅与文化和艺术的发展紧密相关,同时,也与科技的发展密切相关。文艺复兴时期,不仅建筑的结构技术获得了长足的进步,建筑材料科技也获得了较大的进展。其中的一个标志,就是仿大理石的出现。天然大理石本来是古代帝王和贵族特定的符号,人造大理石的出现,为这一符号的交换和流动提供了便利。鲍德里亚曾经激动地欢呼:“这是世俗造物主抱负,即把任何自然转变为唯一的、戏剧性的实体,以此作为资产阶级价值符号下的同一社会性,超越各种各样的血统、等级和种姓。仿大理石是一切人造符号辉煌的民主,是戏剧和时尚的顶峰,它表达的是新阶级粉碎符号的专有权之后,完成任何事情的可能性。”②鲍德里亚不仅揭示了文艺复兴时期的时尚先驱们在用新材料(仿大理石)模仿古典建筑时体现出来的科技智慧,同时也提示了时尚冲动背后的民主和解放意味。
第三是具有当代性的文化时尚。一般人认为,建筑主要是一种与艺术和审美相关的物质性的,或者说经济性的活动,它至多只是在审美或艺术趣味方面与时代的思潮发生关联。但是,至少对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而言,情况远不止于此。
文艺复兴是一个大概念,在建筑领域,整个文艺复兴时期,以西班牙和意大利(英法的情况大为不同)为例,主要经历了三个重大的变革,或者说时尚的交替,第一次变革,是取代哥特风格的文艺复兴风格(或者说古典主义风格);第二次,是取代文艺复兴风格的巴洛克风格;第三次是取代巴洛克的洛可可风格。
在文艺复兴后期,当新材料和新工艺——例如仿大理石,水晶吊灯——被大量运用于建筑之中的时候,尤其是当打破和谐和对称的线脚、断面以及涡卷被大量运用于建筑立面的时候,一种新的时尚就开始粉墨登场了。这就是著名的巴洛克。但是,巴洛克的形成,在很大程度上说,不是像一般人所误解的那样,仅仅是缘于建筑本身或美学本身的变革动因。事实上,在相当大的程度上说,来自宗教内部的迫切需要,来自于天主教改革(即著名的“反宗教运动”)的迫切需要。15世纪末16世纪初在西班牙和意大利发起的天主教改革,急切地需要重新树立天主教的权威,塑造教会的新形象。在经过了差不多一个世纪的宗教改革的话语实践和体制实践之后,改革家们的注意力逐渐转向更具有直接的视觉冲击力的教堂上。于是一种更具有立体感和空间感,同时更具有运动感,更富有宗教幻觉效果和戏剧效果的建筑风格就应运而生了。
图1 威尼斯圣马可广场
图2 波洛米尼圣卡罗教堂
巴洛克教堂建筑通过把建筑的眩晕效果推向极致,在教堂空间与氛围中释放出一种穿越世俗灵魂的魔力,这使得罗马教皇一统天下宗教的宏大抱负找到了美学的支撑。像哥特教堂一样,在经历了几个世纪的反抗和变革之后,建筑美学再度回到了宗教的怀抱。
但是,当巴洛克发展到中后期,变成了跨越包括建筑、雕塑、绘画乃至音乐……整个艺术领域的时尚之后,它就真的变成了一种自主的美学运动,甚至是充满血腥、暴力、性的文化了。
这大概可以说是时尚和建筑的第一轮邂逅。
差异是时尚的原因,也是它的效果。
时尚本来就是一种分类学。时尚要使自身从大众之中分出,从而变成一个具有差异性的他者。当它真正实现了他者的宏愿之时,也就是实现了它的差异效果之时。
但是,时尚绝对不是消费社会或符号社会的隐士,绝不会让自己在喧嚣的尘世间隐没(当然,隐士其实也不是真正要隐没)。它的策略是用差异来诱惑,来驾驭,甚至来奴役所有愿意为差异殉情的牺牲者。它需要表演,需要流行,更需要大量的跟风的乌合之众。
时尚是差异意识和差异形式的先占者。惟其擅先占之名,挟先占之威,方可掌流行之道,控时尚之势,在速朽、多变的时尚游戏中,立于不败之地。
鲍德里亚说:“时尚的令人惊异的特权来自于这样一个事实:在时尚中,世界的消解是最终的消解。能指唯一的差异游戏在这里加速,变得明显,达到一种仙境——丧失了一切参照的仙境和眩晕。从这个意义上说,时尚是政治经济学的完成形式,是消除商品的线型性的循环。”③正是差异性的蛊惑和眩晕,诱惑了追随流行的大众,正是大众对时尚这剂甜蜜的迷药的迷恋,使得时尚在差异的新旧游戏中变成了市场以及政治经济学的完成形式。
时尚的最佳载体是服饰,时尚,即英语fashion,这个词,本身就是服饰之意。在服饰领域,时尚的游戏更加精致,更具身体性,自然也就更具有感官的魅力。
但是,文艺复兴之后,当贵族和新兴资产阶级的地位进行了难以逆转的置换之后,时尚不仅从服装扩展到建筑领域,甚至进入了思想领域。
建筑和时尚自从在文艺复兴时期有了第一轮的邂逅之后,在其后几乎每一个时期都会以不同的规模获得重演。比如,新古典主义、折中主义、新艺术运动等等,但是,影响最大也最为深远的,是晚近的一个长轮次的邂逅,或者叫做世纪的邂逅(也可以看成数次的时尚变幻):从现代主义到后现代主义(解构主义)的几次风格转换。
如果说服饰领域的时尚更多的是一种审美趣味的游戏,那么,建筑领域的时尚却要复杂得多。因为建筑如果是时尚,它就是人类所有时尚中最昂贵的时尚。因此,单纯从审美趣味上来解释,显然是缺乏说服力的。
西方,尤其是欧洲,在19世纪中期确实发生了许多重要的、具有革命性意义的事件,比如印象派对经典绘画的挑战(马奈等),奥芬巴赫对传统爱情歌剧的解构,波德莱尔对传统道德和价值观的反叛等。但是,所有这一切,还不足以撼动西方传统建筑美学的根基。从19世纪中、后叶到20世纪最初的十多年,是现代主义形成的最关键的时期。而这一时期真正影响建筑的,是两次大的社会灾变。
图3 路易·沙利文 Prudential Building
第一次是1871年10月8日美国芝加哥由一头奶牛引起的一场通天大火,把市区8平方千米的地区烧成灰烬。这场大火直接催生了高倡功能主义的芝加哥学派和接近现代风格的简约主义建筑。
隐藏在功能主义背后的是灾后重建的紧迫性(时间性)和经济性(节约)。紧迫的时间和窘迫的经济都不容许建筑有任何多余的装饰趣味和铺张浪费,而短期内提供尽量大尽量多的空间的要求,则直接促进了最早的向空中垂直发展的摩天大楼。
第二次则是1914年在欧洲爆发的世界大战。如果说芝加哥学派已经使现代主义在美国初露端倪的话,那么,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其实大战之前二年,战火已经在巴尔干半岛燃烧不息了),则使芝加哥学派的功能主义大举进入欧洲,成为战争之中和之后欧洲城市建设的基本准则。第一次大战一方面造成大量的城市建筑被毁,经济极度衰落,城市平民流离失所,另一方面,又促使大量的难民涌入城市。一方面,城市空间需求猛然增大;一方面,城市空间在战争炮火下又不断减少。欧洲对建筑空间的急切的、刚性的需求,迫使城市管理者和建筑师选择简约之道,皈依沙利文的功能主义。
因此,包豪斯最后能够扬名立万,使建筑的国际风格成为时尚,成为欧美乃至全球建筑的主流话语和风格,其实应该追溯这两次重大的社会灾变,从而追溯芝加哥学派。
现代主义建筑(国际风格),如果它是时尚的话,那就是在灾难之中崛起的时尚。这是一种代表国家表情的宏大叙事和超级时尚。作为时尚,它在不经意之间,又成为城市或国家的政治与经济的同谋。在这里,我们就不难理解何以鲍德里亚说,“时尚是政治经济学的完成形式”了。
作为一种时尚,国际风格在世界范围内流行了相当长时间,几乎有半个世纪之久。直到20世纪70年代后现代主义建筑突然登场,新的建筑时尚才又一次取代了旧时尚。
如果现代主义(国际风格)是一种几乎完全与传统文化断裂的美学和时尚,那么,后现代主义就是一种反断裂的弥合性和修复性的美学。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不妨把后现代的“后”读作“前”,因为后现代建筑的实质,就是由后向前回溯,越过现代主义,回到更古老的过去。因此,后现代主义是一种新的复古主义和拟古主义。
自从后现代主义登场之后,又陆续出现了多种新的时尚,如新现代主义、智能主义、生态主义、解构主义等等。这些流派和后现代主义最大的不同,是与后现代主义采取了一种反向操作的形式。当后现代主义(包括新古典主义、新地方主义、新理性主义等)回归历史,回到过去的时候,它们却是昂首未来,瞻望未来。它们和后现代主义之间形成的美学张力,使当代建筑增添了活力和魅力。
图4 格雷夫斯 波特兰市政厅
图5 盖里的古根海姆博物馆
图6 扎哈·哈迪德 迪拜风中烛火大厦
图7 卡勒鲍特 氢化酶
时尚是时间的游戏,也是循环的游戏,上述两种互为反向的时尚是对时尚的时间性和循环性最好的注脚。一边要建立文化与时间的连续性,玩经典与怀旧的游戏;一边则要建立文化与时间的跳跃性和非连续性,玩未来美学和创新的游戏。自此之后,在建筑领域,时尚的冲动就变成了一种速度更快的周期性冲动了。
因此,在当代建筑时尚中,你可以欣赏摩尔精雅的新古典主义,也可以欣赏更具时尚号召力的哈迪德的解构主义,还可以欣赏卡勒鲍特更精致更具才情的生态信息建筑。
从上述关于建筑时尚的回顾中,我们可以看到,时尚既是一种循环的形式,也是一种破旧立新的颠覆力量。有时,它会是新潮美学和趣味的创造者,有时也可能是美学的食腐者。在鲍德里亚所说的这个仿真无所不在的仿真时代,时尚也从过去的模仿一跃而变成了仿真。不仅在身体美学领域,仿真的时尚已经大行其道,在建筑领域,用仿真来创造或追踪时尚也已经相当流行。
你几年前甚至十多年前在日内瓦街头看到的青年女性鼻孔、眉头乃至肚脐眼等处穿孔镶珠的时尚,在若干年甚至十多年后,会在中国许多中小城市出现,这多少还算是一种模仿;可是在几年前在纽约或伦敦看到的一幢大楼,几年后居然出现在首尔或沈阳的街头,这就不再是模仿,而是仿真了。这种情况,在小城市的建筑和上海、北京的建筑之间,经常让我们产生更多的也是更糟糕的联想。
图8 北京第一高楼“中国尊”,高528米
图9 陆家嘴上海中心大厦
但是,中国城市和建筑最糟糕的还不在这里。
中国当代城市建筑所追踪的时尚,是农民思维下的过时的时尚,是一种夸富宴式的时尚。这是对老掉牙并且早已过时的旧时尚观念的仿真:每一个城市都热衷于修建顶级摩天大楼,甚至有的城市还在修建所谓的世界最高楼。
虽然是过时的追求,在中国许多城市,却似乎出现了一种“化腐朽为神奇”功效,从而,城市与城市之间飙高,甚至与疯狂的迪拜飙高,成为新的时尚。
中信地产在CBD Z15地块建造的“中国尊”,将于2016年底封顶,预计总投资达240亿元。该楼总建筑面积为42.7万平方米,总高度528米,建成后将取代国贸三期,成为北京第一高楼。
西南重镇重庆也不甘落后,也在打造西部第一高楼“重庆国际金融中心”这座高楼将坐落于江北嘴中心地块,楼高约470米,总投资100亿元,建成后将成为重庆的“新地标”。深圳的“平安国际金融大厦”,楼高达660米高,总投资达到90亿元,预计2014年竣工,建成后将成为华南地区的新地标。
陆家嘴的上海中心大厦,2008年底就已开工,总投资148亿元,建筑主体为118层,总高为632米,2014年竣工。建成后将成为上海高楼之最。
中南重镇武汉和长沙在当代中国城市飙高大合唱中,居然飙出了超出北上广的大高音。
武汉的“武汉绿地中心”,高606米,虽然不是中国最高楼,却成为中国最能烧钱的建筑,它的投资超过迪拜塔(15亿美元)和台北101大厦(约合人民币128亿元)的总和,达到令人咂舌的300亿元!
长沙则更是牛气冲天,声称要用40亿,打造世界第一高楼。这座名为“远望大厦”的大楼,高达超越迪拜塔的838米,共有220层,可容纳3万多人。
可悲的是,在信息如此发达的今天,在至少有五个国家已经宣布正在或准备修建超过千米的摩天大楼时,我们的城市却还在做着建造世界第一高楼的黄金大梦。据英国《新科学家》杂志网站报道,科威特将投资840亿英镑,于25年后建造一座1001米,可供7000人居住的“丝绸城”(Burj Mubarak al-Kabir Mubarak Tower-Kuwait)④。据《哥本哈根邮报》2006年5月2日报道,丹麦的Henning Larsens Tegnestue A/S事务所将受托在巴林设计一座1022米高的摩天大楼(Murjan Tower)⑤;已拥有世界上最高建筑的迪拜,在2009年10月5日宣布,他们在不久的将来,还将建造一座高度为1073米(一说1140米)的纳赫勒港湾大楼(Nakheel Harbour & Tower)(Woods Bagot设计)⑥;当英国宣布计划于2016年建成1524米高的伦敦通天塔时,沙特“王国控股公司”却在作更富有想象力更宏伟的建筑规划,他们计划投资100亿美元,在沙特西部红海城市吉达兴建一座高度超过1600米的摩天大楼⑦。在全球都在为城市生态恶化而忧心忡忡的时候,我们的城市却在毫无顾忌地为城市的反生态工程添砖加瓦。
图10 长沙愿望大厦,高838米
中国的城市建设,真的体现了鲍德里亚所说的“专横的快乐”,一种荒诞的激情。因为它只要排名的快感,只求高空表演的快感。
鲍德里亚说:“时尚本能地具有传染性,而经济计算却让人相互隔离。时尚解除了一切价值和一切情感,但它又重新成为一种激情。这是荒诞本身,是时尚符号的形式无用性,是系统的完美性,在这里什么也不与真实交换。这是这种符号的任意性,以及它的绝对一致性、它与其他符号的整体相关性约束,在带来集体快乐的同时,带来时尚的传染的危害性。”⑧
中国当代城市建设的时尚,在仿真过时的观念的同时,抛弃了空间的真实和需求的真实,只留下虚幻的符号(显示气派和面子的高度和投资的数字)。城市和城市之间在进行虚幻的数字博弈和符号交换。当然,在这种无聊的“惊人的垂直秀”⑨中,也夹杂着挑衅和应战的快感。
但是,体质学意义上的巨人绝非真正的伟人,脂肪性的肥胖也绝非肌肉的力量。
但愿这样的浅薄的时尚早日终止。
注释:
①鲍德里亚著,车槿山译《象征交换与死亡》,译林出版社,2006年版,第68页。
②同①,第70页。
③同①,第125页;同时参照Baudrillard,Jean.Symbolic Exchange and Death.Transladed by Lain Hamilton,SAGE Publications,1993,p.87
④http://www.tallestbuildingintheworld.com/building_id_110_Burj+Mubarak+al-Kabir++Mubarak +Tower.php;http://finance.sina.com.cn/roll/20051213/0049443580.shtml
⑤http://www.filepie.us/?title=Bahrain和http://www.abbs.com.cn/news/read.php?cate=3&recid=17350
⑥http://www.nakheelharbour.com/#/home
⑦http://www.uaetoday.com/mee_dtls.asp?pid=6511
⑧同①,第36页。
⑨Baudrillard,Jean.Mass.Identity.Architecture.Edited by Francesco Proto Wiley-Academy 2003,p.1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