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音系*,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上海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夏剑钦摘译
2.0导言
求出一套音位是开始音系分析的标准步骤。但音位概念在汉语尤其吴语音韵学中似不如“音节”“音韵词(Phonological Word )”等概念有用。那样做还意味着把音位当成首要、导因性特征,而其他共现于音节平面的许多语言特征是次要、后果性的了。
在生成音韵学“主流”中,Kahn(1976)首先引进以音节为基础的方法研究英语音系,这跟Chomsky & Halle(1968)漠视音节的SPE模型很不一样。同时Goldsmith(1976 )的自主音段音韵学提出了另一分层模型。其后各种分级模型如Clements(1985 )的音韵几何, Halle &Vergnaud(1980)的三维音韵学,在非线性生成音韵学中纷纷出现。以音节为基础的方法发展为CV音韵学(Clements & Keyser 1983),节律音韵学(Liberman & Prince 1977,Kiparsky 1979),并扩展到大于音节的韵律单位:音步、韵律词、音韵短语、语调短语和话语(Selkirk1980)。这类分等级、分层次的音调模型把音韵学引到一个崭新的天地,在此,音韵表达式成为音韵学的主要关注点(Anderson 1985)。 音节现在不仅在汉藏系语言的描写中起显著作用,而且在形式化语言学理论中也占一地位。不过节律音韵学和自主音段音韵学中提出的概念,甚至表达方式,早已使用于中国音韵学及西方的非生成派文献中, 如Firth(1957),Pike(1947),Sampson(1970),司马侃(Sherard 1972,1980),傅国华(Rose 1981),Walton(1983), 白拉德(Ballard1983)等等。
音节内部结构的常规分析如2.01图所示,引图根据郑良伟(1966)修改,其中括号内为可选的非强制性成分,垂线下为我所给的例子,“55”表高平调。
图2.01
我采用沈家煊(J.Shen 1993 )对音节的音段部分声介韵三分观点,虽然他以“口误”同化作为证据似不够充分(韵腹韵尾也会单独受邻接音节同化)。
Firth对长沙官话提出了一种韵律分析法,认为声调、发声、 腭化、 唇舌根化等特征不是音段的性质而是音节的各种韵律域中的律素(prosodies)。
2.1.上海音节的五种型
照Firth的方法,司马侃(1980)分析了上海话的五种音节型, 它们对应五个单字调。但他不用“调类”而用“音节型”作为分析音系的基本单位。因为声调在音高对立之外,还有其他音段、超音段特征的对立。
上海五型音节的共现语言特征可总结在表2.01,结构式中I=声母,M=介音,V=短元音,N=鼻音尾,q=强制性喉塞尾,X 或=气化音,:/N=延长元音或加鼻尾。语音特征Ⅱ中阴声上声域不带气化声,阳调下声域带气化声。(为方便读者对照,译者在最后一栏加注了调类)
表2.01
不同于司马侃,1、3两型是长音节,而非必长元音,短元音加鼻尾亦可。说带-q为强制性喉塞尾,是因2、3 两型也能出现非强制喉塞尾。请注意2与4,3与5是Ⅱ、Ⅲ、Ⅳ、Ⅴ四方面相配对的长短音节。
2.2.音节成分
2.21声母 新派一期有33声母,现用上海话拼音字母列出表2.02。
表2.02
赵元任1928说刘復最早发现北部吴语“浊塞音”/b、d、g/在词首位置上不带声,并伴以清晰可闻的气流, 赵称为“清音浊流”,或“不带声……后接带声送气”(1967)。在词间是普通带声塞音。实验材料证实,它们没有嗓音起始预发(VOT lead)。我的实验表明词首塞擦音dj、擦音v、z、j大多情况也不带声。
吴语气化声语音性质和音韵地位一直有争议。赵氏除看作声母辅音的伴随特征外,1930
跟相应紧辅音比,它使有关辅音变松,使元音带气、声带受抑,气化音节带声起始时显著长于正常音节。气化声在非首音节会失落。
本来设立一个独立的“发声层”,使它和超音段层(音高、音长)都作为“自主音段”是最佳的。但从拼音正字考虑,在此抽取一个x -表示。x仅作为声域的一个赋值符号, 因气化是音韵词层面而非音段或音节层面的属性。
2.22韵母 新派有46韵母,韵母=(介音+)韵部:
表2.03
徐云扬、马迪森使用五个曲素:H=5,↑M=4,M=3,↑L=2,L=1。他们系根据基频曲线(用FO注明),区别于大部人据听感。分歧可来于(1)发音人间甚至本人不同次的发音差异,(2)同位调,(3 )详式和宽式,(4)记音人差别,袁罗以[2]表最低点,(5)据基频T1 尾低于听感,(6)字表不同影响:T4下降基频见[p]首音节,平、升基频见前喉塞零声母音节。后文9.4将提出归一化模型。
2.23声调 三种新派都是五个单字调,但音高描写各家分歧很大,
表2.04
傅国华(1988)为镇海吴语提出三个量纲:声域、截切(音节的音长)和曲拱。上海五调在此三特征上的赋值是:截切T1到T3长调,T4、T5短调;声域T1、T2、T4上域,T3、T5下域;曲拱T1降向低的,T2到T5升向高的。
本文拼音用钝音号/'/标记降调T1,其他四声不标。T4、T5 由-q尾表短调,别于T2、T3;T3、T5由浊母、气化x表下域(阳)调, 以别于上域(阴)调T2、T4。
2.24小结 上海音节组合包括五个声调在内只有761个, 远少于普通话的1300个组合,见表2.05(略)。
2.3 音韵词几何模型
2.30 导言 近年非线性音韵学(如Goldsmith 1990, Durand 1990,Hogg & McMully 1987)非常关注表达形式。 其中自主音韵学(主要处理声调)和节律音韵学(处理重音模式和音节结构)最引人注目,也最跟上海音韵学有关。我试将两种方法结合,用统一的模型“词几何”(音韵词几何图)表示上海音韵词的自主音段层次和成分结构。音韵词可以是单或多音节,图2.03是一单音节音韵词的结构,这一三维模型在图2.04中简化为两维表达式。下文除另有说明,“词”指音韵词。
2.31 声域和气化声* 叶莫拉(Yip 1993 )区分了“声域”一词的三种用法:声调域,发声域,语调域。她把上海话归入发声域语言并以[±气化声]来定义,并认为气化声不是节首属性。这我同意,但无法同意她另两个看法:声域是声调的属性,声调蔓延使非首音节的声调和声域都被删除。
端木三(1990)的声调模型“把声域等同于带声性”。并认为适用所有八大方言。虽然嗓音起始时带声辅音常与低音高(pitch)相关, 不带声与高音高相关, 但带声性对声域既非充分又非必要条件(参叶1989)。上海单音节无带声性对立,但有发声类型即声门状况的声域对立,如ta[ta]“戴”对da[ta]“□洗”,là[?la]“拉”对 xla[la]“赖”,aq[?a?]“阿”对xaq[a?]“盒”。北京话轻声不带声塞音在非首音节变为带声,如[lǎda]〈[lǎ+pa]“喇叭”,但声域并未发生变化。故发声域不能以[±带声]来定义。
叶氏(1993)认为声域在底层“从属于声调,但它也连接喉节点(laryngeal node),在此过程中决定阻音的带声性”。因此在首音节,带声辅音与[+气化]共现。如依前所记气化声与带声性无关,它就不能连结于喉节点。因此叶氏表达式(14)中的[气化]特征应仅连接声调节点。于是这个[气化]定义的声域看去像是声调域而非发声域。这是对她上海声域从属于声调的有力反驳,假如气化声是声调的属性,至少发声域和音高域的区别便会模糊。
任念麒(1992)从音韵学角度认为声域[气化]是音节首辅音的特征,端木(1988)认为声域[气化]是节首(onset)的特性。 这站不住脚。试看F表声母分布:
端木观点暗示xa与ha相配,我的声域观点则意味xa与a相配, 是发声态的对立。上表右格显示响音声母和擦音声母分布不对称,假如φ:x:h分布平行于响音分布,有利我的观点;平行于擦音分布, 则有利于端木的观点。由下面五方面可以论证:
(1)气化声在语音上不是[h]的清浊搭档,而应看作[?]在松/紧声带方面的搭档。(2)第三类ph跟p、b之间VOT差别明显, 音韵学关心的差别在于pa和ba的对立,也即是a和xa的对立。(3)把x看成节首或其属性将引出如下推论:声域(气化)也是节首的属性而非音节层上的独立属性。因声域跟声调区别有关,还会引出另一奇怪结论:声调区别至少部分取决于节首,节首是个声调负荷单位。(4 )最重要的证据是零声和响音节首间音韵分布和音韵过程的平行性。
排除声域从属于声调、首辅音、节首后,剩下还有元音、韵部、音节及音韵词。声域从属元音、韵部要设立一套气化元音极不经济,还会遇到无元音音节的麻烦。处理为音节属性则会产生一严重问题:非首音节无声域对立。这就需要删除后音节声域赋值的删除规则,和连接后音节和首音节声域赋值的蔓延规则。而如果非首音节接受首音节的赋值,则如“蓝鸟”=“烂绕”,后音节原先声域都删除了,接首音节蔓延的声域赋值应为下声域[+气化],而事实后音节却都是[-气化]。这拒绝了声域是音节属性。
因此,我认为声域只能作为音韵词的属性,这一点迄今未有人指出过。把声域看成音韵词属性避免了音节观点带来的问题,不再需要删除和蔓延规则。整个音韵词处于单一的声域辖区,跟声调辖区大小相同。注意气化声语音上并不在整个音韵词上实现,它表现在单音节前半部,通常也仅出现在首音节,即词的前半部,延续100—150毫秒。
图2.03 上海话音韵词和音节的几何模型
图2.04 音韵词和音节的两维表达式(Nu=节核,CO=节尾)
2.32层级模型 模型2.03显示音节根管辖的音段根:强制性节首,选择性介音和强制性韵部。前两个根各有一个非莫拉(non-moraic)空档并直接连接终端层。无首辅音时节首空档填“零”。韵部根管辖曲拱平面和截切(音长)层,即μ空档。
曲拱平面由韵部根管,因为语言学上的声调取决于韵部的超音段而跟介音和首辅音无关。曲拱在调音学(tonetically )由[高][中]两特征定义,决定四个高度:高[+高、-中],中高[+高,+中],中低[-高、+中],低[-高、-中],上海音系只需一个[高]特征,[+高][-高]由/h/、/l/两曲素标示,T1降调表示为/hl/,其余升调表示为/lh/。
声调信息分载于声域和曲拱两平面。曲拱不跟截切层相连,防止一个μ空档连接几个曲素。截切层也由韵部根管辖,因节首和介音也跟长度无关。如图2.04a“矮”和有节首、介音、节尾的xliang “两”都是[+长]。
T4、T5短韵部中,短元音和其后喉塞音共享一个终端位置,只一个μ空档。即节末喉塞音是节核的一部分。Pike(1971)曾论证Totonaco语元音后喉塞是节核一部分的五个理由。上海话则带T4短元音与-q语音融合;复合词间-q失落但[-长]特征仍存表明-q并不占定量μ空档;韵部或节核分叉占两个μ空档,连为长音节,短音节不能分叉只能占1个μ空档。
2.33前滑音在音节中的地位或说属韵母(郑良伟1966,郑锦全1973,许宝华、汤珍珠1988),或属声母、节首(Walton 1983, 司马侃1980,端木1990),或属另一韵律层(Firth 1948),或独立(沈家煊1993)。韵母观历史最久但近年反对者越来越多。材料表明介音有时结构上近节首,有时近韵部(表略),我认为把它独立于节首和韵部之外的分析优于其他分析(看2.03图)。不属韵母能解释长度表征、押韵、切口、声调负载等;不归节首可使音节表更经济系统,并能解释方言间-GV和-V交替。
2.34 声调模型设想 Hyman(1989)提出、端木(1990 )修改的三域模型每域各有三个高度,总共定义了九度音高,认为可作普适声调库容纳全世界语言的声调。该模型预言在无域对立语言中最大声调度数为三,超此须有域对立。但龙胜伶语(王辅世1979)有四平调而无域对立,如[ho]音:55宽、44旱、33火、22黄。可见该模型总度数过多,每域度数则太少。图2.07是我的三域六度模型。
图2.07
本模型预言:一个三声域语言最多可有六个平调,两声域的可有五个,无声域对立的可有四个。如高坝侗语(石锋等1987)有五平调,我的调查表明其最高平调与喉化态相关,其余是常态,即分属两域四度。
上海话北京话都有一高降调一低凹调。两调最低点的声学数据和听感记音北京全合,上海则降调T1基频远低于T3最低拐点,而各听感记音T3低点为[1],T1却记为[2]甚至[3]。 对这困惑人的矛盾本模型可解释:因上海T1在高声域,其低点比T3所在低声域低点高一度。而北京则只有一个声域。
2.4. 上海音系是否需要音位?*
上海话有许多语音特征共现于音节或词平面,很难确定音位。音位处理的非唯一性(赵元任1934)很典型地反映在上海话及大多数吴语中,不同的标准会得出不同的音位系统,同一标准也会得出不同的音位库。试以三个标准,说上海话音位化三法:
(1)实用标准:Pike(1975 )说音位学是“把语言约简为文字的技术”。为拼音打字方便建立音位库,暗含于我的拼音正字,可有28辅音位(以x表气化,以q代φ),11元音位,2调位,共44音位。
(2)音节成分标准:音位等同音节成分,则有33声母音位,3介音音位,22韵部音位(表2.03黑体字),5调位,共63音位。 属赵元任(1934)所说“不足分析”。ang ng等鼻尾韵通常也实现为鼻化元音。可看作一个音位。
注释:
* 本文摘译自《上海方言声调研究》(Shanghai Tonetics,澳大利亚国立大学博士论文1995)的第二章Shanghai Phonology。
* 声域属音韵范畴,气化声是声域的语音实现之一。
* 2.4.节原分三小节,为省篇幅,将次序移为2.43、2.42、2.41 。——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