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经典 涵养人文,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涵养论文,人文论文,经典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新语文关注学生的人格建构和精神建构,其中很重要的表现,就是十分重视经典阅读在语文教育中的作用,重视经典阅读在充实学生的文化底蕴、提高学生的艺术品位和语文素养上的独特功能。
“经典是一个民族或几个民族长期以来决定阅读的书籍,是世世代代的出于不同的理由,以先期的热情和神秘的忠诚阅读的书。”(博尔赫斯语)经典阅读的重要意义和价值人所共知,毋庸置疑。在古典教育尤其是人文主义的教育理论与实践中,经典的旗帜总是高高飘扬。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学者彼特拉克积极挖掘、搜集和整理古罗马的文化遗产,在古典作品里,他发现了一种完全不同于中世纪的生活方式,这给了他很大的精神影响。他的抒情诗名作《歌集》一改中世纪抽象、隐晦的写作风格,用清新的笔触表达对恋人美好的形体和精神的爱慕,表现出了完全不同于流俗的思想情调。彼特拉克认为,要培养他理想中的新人,最有力最便捷的途径就是阅读古希腊罗马的经典。
文艺复兴之后,人文思潮一脉相承,从启蒙运动的理性主义到科技时代的非理性主义,虽然在每个时代都有其特定的历史内涵,但强调面对历史、阅读经典,却成为人文主义的共同主张。人文主义认为,阅读经典,可以跨越时间与空间的鸿沟,沟通文明与种族的壁垒,吸收全人类的文化精粹,丰富人类的共通人性,改善人类的生存状态与精神状态。
在技术主义思想与体制一统天下的今天,经典阅读被赋予了更多的人性色彩。它不仅是维护个体精神世界的独特性与丰富性的手段,而且作为一道精神屏障,也拉开了人与冰冷的物质世界的距离,拉开了人与世俗的功利世界的距离,,给个体的精神与尊严以更多的可能和空间。德国诗人诺瓦里斯在谈到哲学时,说哲学是“怀着一种乡愁的冲动到处去寻找家园”。阅读经典,也可以看作是这样一种寻找精神家园的过程。人总是不安于命运的安排与现状的支配,总是试图超越现实,寻找理想的人格与人生方式。经典里融化了先人们对人、对人性、对人生的思考与探索,表达了先哲们对真善美的思考,这不仅可以慰藉现实社会中饱受侵害与挤占的心灵,而且也能引领人们超越现实。
今天,语文学科的人文性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标举,经典阅读也受到了全社会的重视和关注。在经典阅读已成为全社会的共识之后,“读什么”和“怎么读”的问题就凸显出来。一个社会提倡青少年读什么书,怎样读这些书,集中地显示了社会的文化价值取向和教育的理想追求。阅读经典的益处固然多多,但如果不能解决好“读什么”与“怎么读”的问题,阅读的价值就会大打折扣,甚至出现与人们的初衷南辕北辙的结果。中学生究竟应该读哪些经典著作呢?钱理群先生主张在中学至少开设这样四门选修课:一是《论语》和《庄子》,这是中国传统思想的源头;二是唐诗,这是中国文化最高峰的典型代表,是最健康的青春时期的文学;三是《红楼梦》,这是一部百科全书式的作品,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总结;四是鲁迅,他是一位把传统文化和现代精神很好地融合在一起的作家。(注:把鲁迅精神扎根在孩子心上.语文学习,2004.6)
钱先生的思考很有启发意义。在源远流长的传统文化中,《论语》与《庄子》具有思想原创价值,唐诗最能代表刚健质朴的民族精神,《红楼梦》可引领学生全面了解和理解传统文化,鲁迅呢,则是迄今为止在反思与批判传统文化、建设现代民族文化中最有建树的思想家。这样的设想兼及古今,高屋建瓴,既有比较可行的实践价值,也不乏教育理想主义的色彩,应该算是一个比较合理的方案。不过,经典教学的实施,学校自身的认识水平与教师的学术水平恐怕还是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因此,在“读什么”与“怎么读”的问题上达成更多的共识,既保证经典阅读的健康运行,又保持操作上的个性特色,其意义可能要远远大于制定一些好看却未必合用的样板与模式。
在我看来,经典阅读应该达成以下两个基本共识:
首先,读经典不是“读经”,也不能以“读经”的态度读经典。
最近几年,“读经”之声甚嚣尘上,颇有“五四”前后“读经运动”的席卷之势,特别是来势汹涌的“少儿读经热”,真叫人感叹今夕何夕。在种种炫目的口号声里,在充满魅惑的炒作中,一大批读物披着“中华”“民族”“启蒙”“文化”的华丽外衣出笼,争先恐后,铺天盖地。每一本书都眨着蛊惑的眼,在应试教育的主旋律里,散发出怪异的气息。在经济与科技飞速发展的当代中国,青少年“读经”竟然能够热起来并且看来还要继续热下去,不能不算是当代中国的文化奇观。
我认为,阅读经典应该提倡,而“读经”,无论是从文化发展的角度,还是从人的发展角度,都应坚决反对。
作为特定历史环境的产物,“读经”不仅有着特定的文化价值内涵,而且也包含着特定的方法论导向。所谓“经”,指的是以孔孟为源头并作为宗师的儒家典籍,是在“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被历代王朝御封为“经”的那些著述。在生活方式多元化与文化多元化的今天,“读经”的主张散发出浓厚的文化保守主义倾向。主张“读经”的人,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文化偏执,他们固执地认为,世界上有一种价值恒定的文化,这就是儒家文化;儒家文化在时间上能够流传千古,在空间上能够遍布人间。有人鼓吹21世纪是中国文化的世纪,就是这种理论的典型代表。实际上,这样的论调与近代的“中体西用”有什么两样?晚清的“中体西用”,毕竟还有引进西方文化的筚路蓝缕之功,而在改革开放的今天,“读经”究竟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呢?暮鼓晨钟一样的气息,蛛网缀絮一般的爬梳,“我注六经”的求证,“六经注我”的虚妄,要求生活在21世纪的青少年走传统的路子——内圣外王、成己成物、知性知天,进而固守之、践履之、证成之,实在是酸腐得可笑。
主张“读经”的人大多有一种良好的愿望,那就是继承和发扬传统文化。概览各类“读经”宣言,莫不以民族文化的忧患与危机来耸人听闻,莫不以民族文化的正统与真传来互相标榜,莫不以民族文化的继承与发扬来自我张目,似乎惟有“读经”,民族才有希望,五千年文明才不会毁灭。“读经”真的如此神通广大?真的如他们所鼓吹的那样,一族之兴盛系于一“读”,而一国之命脉系于一“经”?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生活方式,每个时代也都有自己的时代文化。鲁迅先生说,要保存国粹,首先要这国粹能保存我们。世界上没有价值恒定的文化,更没有如同绝对真理一样超越时空的“经”。作为一个成熟的文化体系,儒家文化自有后人不可不慎重对待的优秃遗产,但儒家文化的价值,仍需在现实的生活与实践中探索与检验。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文化也不例外。只有与时俱进,文化才有生命。以今人的眼光看,儒家文化是宗法与等级社会的产物,无论它怎样进化与发展,根子上都不可避免地带有宗法土壤的气息与成分,这就决定了它与现代文化之间必然存在着尖锐的矛盾。这样的文化在宗法社会被定为一“尊”,被封为“经”,不遵守就是离经叛道,就是荒诞不经,那是理所当然;在今天,如果还要尊之为“经”,还要死记硬背地“读”,则显然不合时宜了。更何况,儒家文化也仅仅只是传统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博大精深的民族文化岂是儒家文化可以替代的?
阅读经典,不是说不能读儒家经典,而是说,不能以“读经”的态度对待包括儒家文化在内的任何文化遗产。阅读经典的目的,在于学生自主的人格建构与文化建构,学生自身的发展才是阅读的根本目的。所谓文化的继承与弘扬,也只能在学生的自我选择与自我建构中进行。“读经”的主张,把学生仅仅看作是承载传统文化的容器,将我们自认为经典和精华的东西灌输给他们,而忽视了学生自身的生命需要与精神选择。这样的读法,“经”游离在人的生命需要之外,游离在人的精神体验之外,经典最终不能成为鲜活的生命成分,文化的继承与弘扬又从何谈起呢?
阅读经典应该是一个自主选择的过程,也应该是一个动态建构的过程。这样的选择与建构只能在平等的“对话”与“理解”中完成。哲学家狄尔泰说“理解”“就是在你中重新发现我”。(注:转引自洪汉鼎.诠释学——它的历史和当代发展.人民出版社,2001.1)阅读经典,就是要通过与先贤“对话”,与经典“对话”,在“对话”中理解先人们的人生,理解先人们的思想与感情,从而反观自身,体味自我的生命状态,反思自我的生命历程,逼近自我生命的本质。一句话,在经典中重新发现自己。阅读经典,应该给学生最大的阅读空间,应该面向全人类的优秀文化遗产,而不仅仅是某些人封的“经”;也应该给学生最大的思想空间,培养他们“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意志”,在自由的选择与独立的建构中养育刚健质朴的人格,同时提高以阅读与写作能力为核心的语文能力。
总之,阅读经典,不应该取“读经”之态度,而应该取“对话”之姿态,尊重经典,但不迷信经典。
其次,读经典就要读原著,并忠实于原著的精神内涵。经典的博大精深使其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超越时间与空间的限制,走向更广大的地域和更多的人们。现代传播技术的进步和思想文化的开放性,更给人们接触经典提供了新的方便与可能。今天,虽然经典阅读的情况每况愈下,但经典依然顽强地散发着独特的魅力。根据经典改编的影视和戏剧,蔡志忠的系列经典漫画,以《三国演义》为素材的网络游戏,都说明经典的现实价值。
但是,教育实践中的经典阅读,却必须将阅读原著作为关注的核心。影视、漫画、游戏等资料,只能作为辅助物,而不能替代经典原著的阅读。经典本身是一个完整的生命结构,它独有的文化内涵与精神生命离不开原作,犹如神之于形,灵之于肉。任何对原作的再创作,即便是成功的再创作,都会造成原有文化审美信息的丢失与变形。经典的价值在于它的原创性与不可替代性。所以,尊重经典,就必须阅读经典本身。
之所以要强调以“阅读”来接近经典,还在于阅读活动本身的特有魅力。在进入阅读状态时,阅读主体与文字之间的互动过程,以及在这个过程中阅读者的精神愉悦和心灵感悟,是视听游戏等方式难以企及的。时尚和流行的方式较多地承担子休闲、消遣和娱乐任务,它提供的信息,通常与思想、灵魂、生命、本质等关系不太紧密,即使有深刻的一面也非常有限。所以,通过影视游戏等方式来接触经典,总如雾里看花隔靴搔痒。读经典,就要读原作,读原汁原味的作品本身。
“一千个观众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现代阅读理论认为,作品是一个开放结构,只是一种意义的可能性,读者的参与才意味着意义的生成及作品的最终完成。很多人由此认为,作品解读可以天马行空,任意而为。现在盛行戏说乾隆、水煮三国、歪批水浒的读法,作为娱乐文化自然有其价值;但在教育活动中,以“戏说”的态度对待经典,既是对现代阅读理论的歪曲,也是对教育价值的贬损,更是对经典的不恭,对学生的消极影响很大。眼下正风行一时的《Q版语文》,就是典型一例。经典的严肃与厚重绝不能成为学生主体参与的障碍,但作品本身却是一切评说的基础。面对博大精深的经典,我们应该给学生一个开放的意义结构,坚决反对阅读教学中的专制与独裁,但这一切的前提,却是静心阅读原文,领会作品本身的意义。
要求学生阅读原著,不仅是理解经典的需要,也是培养学生人格的需要。作品是作者人格的象征,尊重作品就是尊重作者,换句话说,就是尊重一个你未曾谋面的人,一个生活在另一个时空的人,另一个文化背景下的人。就像生活中要学会静心聆听一样,阅读,也需要以尊敬的虔诚的心态进入作品。一个粗暴地对待经典的人,是不是能够真诚地面对生活,是颇值得怀疑的事情。作家李国文曾撰文谈论如何对待《儒林外史》中的范进。他这样评价可怜的范进:
作为一个具体的人来研究,他一考再考地不气馁,不泄气,说他锲而不舍,其志可嘉,不也可以嘛。总比得意时忘形,失意时诅咒整个世界的患得患失的情绪要强得多吧?尤其是他初见宗师时,更能表现出他人格的完整。……想来想去,除去他得知考中后一时疯癫失态,出了洋相外,余下的也就是一个穷酸的读书人罢了,不怎么好笑。……(注:文学自由谈,1997.2)
李国文提出的“从他的时代格局中”体验“窝囊穷酸”的读书人生活,从阅读的角度看,就是说不要被流行的观点左右,要以一颗真诚的心进入作品,进入作品人物。在长期的教条主义熏陶下,我们已经习惯了从抽象的概念出发,从某种实用的需要出发,居高临下地评判人物,却往往失去了体验人物、进入人物精神世界所需的那份真诚的心。在对范进肆无忌惮的嘲笑中,我们收获的是居高临下的虚妄,是莫名其妙的优越,而失去的则是尊重人、理解人、同情人的赤子之心。把这种粗暴的情感体验用于现实生活,就是为人处事的粗鄙化、人际关系的功利化和人格的低俗化,而这正是眼下社会上普遍存在的现象。对此,以涵养人文为宗旨的经典阅读不可不察。
真诚地尊重经典,静心地阅读经典,悉心体味经典的精神内涵,培养人格,提高语文素养。一句话,腹有诗书气自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