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边墓志铭”反映唐代的义商观与唐人富足_唐人论文

反映唐代义商与唐人财富观的三方墓志,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墓志论文,唐人论文,唐代论文,三方论文,财富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西安大唐西市博物馆藏未曾刊录的墓志中,有几方反映了唐代义商事迹与唐人“仁以为富”的财富观,为认识唐代商业文化提供了珍贵的新史料。

其一是石解墓志:

志石为正方形,边长63、厚14.5厘米。侧边线刻卷草纹,盖已失。表面打磨光滑,阴刻楷书29行,行满32字,字体工整,志文共922字,撰者为“石洪”(图一)。录文标点如下:

唐故衡王府长史致仕石府君墓志铭并序

从弟洪撰

勃海石氏,元魏世有祖兴,守仁义推让,全於内诚,晦名不显。亲旧发明,赐谥曰恭,在《魏书·节义传》。至孙恒州刺史九思,群从同资,业治於九门。开元中系孙宾玉,玉子扶沟令浑,浑弟玄英,英长子解,又三世不异财,修儒尚农,植孝立悌,族居鄢陵。解字通叔,最孝谨质厚,无狎友,未尝慢词失敬。其所与游,皆取以为信。为文甚工,尝日余之,业不以文。由进士及第,授中牟尉。初,吴房令郑丹,为当时闻人,假贾畜家钱百万,没其身业,不能以偿。辩於官司,治之遭迫,移禁中牟狱。行贾视公善马,曰:郑囚得马,吾当代输五十万。丹先不知公,或言公乃效马。贾者义之,焚券免责。亳州团练使郭降闻风悦之,辟为从事,试太常寺协律郎。贞元七年夏,鸿胪卿庾侹充册回鹘公主使,奏公为副,授监察御史里行,加章服。时奉使者皆赐一子官,长子宗攸当得之,公曰:伯父袡疾,有子又长,且悦暮年之心。於是奏从弟随。九年七月使廻,守本官入台。十二年六月,转殿中侍御史。十三年冬,太夫人薨,哀毁荒骇,露坐毁庐,因中风足躃。十七年七月,除侍史,留东都台。台有子来小吏百人,缘附为奸,发求民间阴事,投书削名行,风闻责牒,人多愁恐。公曰:“御史司风俗之乖缪,察奸恶之冤淫。刑讼威狱,府尹之责也。”尽锄去不省。踰月,吏半引归。先是,台有积年役利,以给飧钱。户死伍逃,分责乡里。公显列姓名,除版蠲藉,发修廨赢资,减公食储费。洛中人至今诵之。同官嫉胜,谮诉台丞,以疾免职。寻授国子博士,治第于东都康俗西隅,始依竺乹教,从法言禅师,学冥机复性术。改衡王府长史,致仕。元和三年六月六日殁世。公与郑氏,世为婚姻。夫人秘监镜思之孙,梁县尉三老。次女生二子,皆娶郑氏。长子宗攸,先公一岁卒。次子恭次,自许州鄢陵县启夫人先殡,十一月廿四日,合葬於河南府偃师县亳邑乡武林里石桥东二里。洪与公,累世旧好,齿伯仲行。於公行业,素所详悉得实,刻铭词曰:

习俗讹伪,驱走名利。虚礼餝仪,是则明智。毁节持荣,不为亏□。常山石门,十世行义,成孝友乡,乐不言施。旧烈则泯,贞良未匮。长史深诚,然诺攸主。不持小善,每维大矩。败服尘容,亦莫余侮。由道而黜,琴书自辅。参错报德,迷茫上天。鄢陵阴里,旧陇新阡。全祯保祉兮万斯年。

图一 石解墓志拓本(比例为1/6)

志主石解,其祖祖兴《魏书·节义传》里记载,“太守田文彪、县令和真等丧亡,祖兴自出家绢二百余匹,营护丧事。州郡表列,高祖嘉之,赐爵二级,为上造。”[1]石解进士及第,先任中牟县令,唐德宗贞元七年至九年(791-793年),曾任册回鹘公主副使,历官监察御史里行、殿中侍御史。为亡母服丧期间,露坐毁庐中风,双腿瘸。服除后复职到东都台,为免除公廨钱生利引起的摊逃而削减行政费用,虽然得到老百姓称颂,但遭到同僚嫉恨,以有风疾免职。后任国子博士,在衡王府长史任上退休。

墓志最有价值之处是记载了石解在任中牟县令时,县狱中一名叫郑丹的囚犯的故事。郑丹原是吴房县令,因借商贾一百万家用,不能偿还而入狱。吴房即蔡州遂平,上县,县令从六品。一年的俸禄,计有禄米90石,还有料钱,六品的月俸是两千三百钱,外加食料钱四百,庶仆钱二千二百,杂用四百钱。后三笔是专用的特别费,禄米用于养家人,仅凭两千三百钱的月俸,是还不了百万巨债的,于是被下在中牟县监狱服刑。依唐律:“诸贷所监临财物者,坐赃论。”百万钱的数额折绢,在五十疋之上,最高判流二千里[2]。郑丹是县令,从六品,律条有议贵和“官当”两项可减等抵罪,因此没判流刑,判的是入狱关押的徒刑,“上罪三年而舍”[3],最多收押三年。但是“所借之物各还主”[4],债还是要还的。

郑丹很幸运,得到两位商人救援。先是一位行贾,得知郑丹会相马,是个人才,替他还了五十万,把郑丹从狱中救出来。“贾者义之,焚券免责”,原告债主被行商的义举感动,烧了债券,将郑丹欠他的债免还了。前一位是在郑丹并不知道的情况下,没留名姓,替他还钱消灾,这位可敬的商人,看重的不是郑丹做过县令的身份,而是他有伯乐似的本事。另一位商人受到感动也宽容了郑丹。后来郑丹回到官场,在唐玄宗和唐肃宗去世时,还写了挽歌[5]。

石解墓志中留下了这段让人回味无穷的历史——两位商人的义举,救助郑丹,“焚券免责”。这“焚券免责”的历史人物,我们似曾相识。一位是孟尝君,冯谖替他去收债,当众焚烧债券,为孟尝君赢得巨大声誉,故事记在《战国策》[6]。从此,焚券免债,成为具有象征意义的善事义举,为国人推崇。

在唐代,更有一位西市药商宋清,药好人善,名气很大,有病的人,都愿意找他看,宋清一一热情接待,柳宗元为他立传,称赞宋清:

虽不持钱者,皆与善药,积券如山,未尝诣取直。或不识遥与券,清不为辞。岁终,度不能报,辄焚券……清居药四十年,所焚券者百数十人,或至大官,或连数州,受俸博,其馈遗清者,相属于户。虽不能立报,而以赊死者千百,不害清之为富也。清之取利远,远故大。[7]

柳宗元遭二王八司马事变被贬谪,感慨世人对他趋避不及,“附炎弃寒,有愧于清之为者”,故作《宋清传》,对宋清倍加赞扬。而长安一时盛传“人有义声,卖药宋清”之说[8]。

唐宋时代,商品经济在自然经济母体中发育成长,社会财富的膨胀,丝绸之路的繁荣和内需的扩大,现实对财富的追逐,将日臻完善商业经营游戏规则的要求提上日程。在唐律的杂律中,已经有对假冒伪劣产品的惩处条文。法律之外,呼唤诚信的职业道德,义字当头,呼唤关公作为财神的出现。唐代《宋清传》和石解墓志,给我们提供了几位义商的事迹,留下了一个个伟大商人的形象,这是唐代商业文明进步的一个表征,是商业文化发展进程中一座历史的丰碑。

图二 上官希敭墓志拓本(比例为1/3)

其二是上希敭墓志:

志石为正方形,边长39厘米、厚7.5厘米。素边,盖已失。面上打磨光滑,阴刻楷书20行,行满20字,字体有力,流畅清晰,志文共444字,撰者为“前秘书郎员俶”(图二)。录文标点如下:

大唐故通直郎行巴州司户参军上君墓志铭并序前秘书郎员俶撰

古之高者道,今之高者位,没而不朽者,其在于富贵乎?君讳希敭,字待问,赵郡人也。曾祖匡义,随朝议大夫、司农丞。祖虔惠,皇兰、鄯二州司马。父光泰,皇卫州卫县令。并仁以为富,义以为尊,盛德崇名,威蕤弈叶。府君幼而敦敏,成而聪明,以礼乐为身谋,以文章为世业。始以门荫补左卫翊卫,调选淄州高莞县主簿,转唐、巴二郡掾,皆招我由房从班例也。既而投绂归老,养闲山河。心契四禅,理三乐,来时去顺,几何有哉。以天宝元年七月廿六日终于颍川郡。天宝三载二月六日归葬于京兆府万年县龙首原,礼也。夫人河南元氏,西台侍郎大士之孙,秘书郎逵之长女。河洲窈窕,荇菜参差,生自公宫,嫔于贵族。凤占为兆,始闻齐国之昌;龙剑初分,终合派平之水。长子兟,次兢、嗣云等,金桢玉斡,栾形棘心,履霜增感,终天罔极。呜呼!曾阜南临,长川北倚,新松月苦,宿草霜深。惧谷变而陵迁,寄贞珉於万古。乃为铭曰:

龙德马□,余庆纷纶。道以堂宝,儒为席珍。嗟来扈,而及吾真。没而不朽,万古千春。

志主先人,仕隋唐,分任司农丞、州司马、县令,史上无名。本人门荫出身,虽最终只是正八品下的行巴州司户参军,但是在墓志里,记下他们对人生价值的思考和追求。

志文开头一句:“古之高者道,今之高者位,没而不朽者,其在于富贵乎?”很深刻的提出了价值观的根本问题。“唯官”、“唯上”一向是中国官场的积弊遗患,而员俶在撰写这方墓志时,已经在批判对权力、权位和财富的崇拜。“古之高者道”,借古讽今,他是要说追求道义,才是人生的真谛,这反映了一代知识人的思考。在韩愈写出《原道》之前近百年,这位写墓志的秘书郎,就褒扬古人崇道的境界,一针见血地批判“今之高者位”。

而后,秘书郎员俶又非常精粹地用一句“仁以为富,义以为尊”,对基本价值观作了概括。“仁以为富”挑战着“为富不仁”的传统观念,是一种至今不失其价值的财富观,他告诉我们最宝贵的财富,不是金钱,而是一颗仁爱的心。北宋苏辙讲过:“唐人工于为诗而陋于闻道。”[9]钱穆也说:“唐代社会乃为一诗家的社会。诗之为用,抒私人之情怀,发私人之哀怨,则有余。阐扬圣君贤相周公孔子之治平大道,则不足。”有些唐代诗歌欠缺思想的高度。但是唐人(如写此墓志的员俶)并不乏崇高的人文精神,用一句“仁以为富”,提出了全新的财富观;“义以为贵”的观点,更是一反以门第阀阅、权势官位为贵的世俗观念,倡导道义品德最尊贵的理念。可见,唐人已经开始摸索自己的财富观,倡导大仁大义便是大富大贵的全新价值观。

图三 赵惠满墓志盖拓本(比例为1/10)

这位员俶的祖父员半千是位神童,被他的老师王义方看重,是五百年一出的贤人。员半千性乐山水,悉心经营自己在白鹿原南的庄园,以致有俚谚:“上有天堂,下有员庄。”[10]员俶的表兄弟李泌,更是有名的白衣卿相,帮助唐肃宗收复长安后,隐居而去。员俶的思想境界,更胜一筹。

其三是赵惠满墓志:

志盖为正方形,边长47、厚8厘米,斜杀线刻蔓草纹。盖面阴刻篆文3行9字“大唐故赵府君墓志铭”,字迹清晰,风格古朴(图三)。志石为正方形,边长45、厚9厘米。侧边线刻蔓草纹。面上打磨光滑,阴刻楷书26行,行满26字,字体清晰有力,志文共760字(图四)。录文标点如下:

图四 赵惠满墓志拓本(比例为1/4)

唐故处士赵府君(惠满)墓志铭

公讳惠满,字阿四,天水人也。少遭闵凶,七岁丧父,孤孤孩騃,兄弟五人。负担相依,枕块无力,除服未几,亲又长辞。姊妹幼种,公年十一,天灾关辅,岁号永淳。骨肉相捐,贵及于贱;死弃道路,少及于长。纵承上代田园,曷足为其长计。公于是饬力西土,提携东京。宣尼云:“吾少也贱,多为鄙事。”公亦为之,无所不逮。兄弟因免于委弃,姊妹赖是而从夫。光荣里闾,怡悦宗族,守道不仕,安贫晏如。昆季少亡,尽是公之遣葬;曾祖累代,实唯公之蒸尝。晦腊无亏,弦望不失。曾祖祖父,世为文儒,或多游侠,半隐半吏,或农或商。身既幼而父母亡,本无身而曾祖殡。家道零落,勋容谁惜?且失文告,不详字讳。夫在白屋奉王税,自幼及长,不求减免,谓之忠;少不失义,长能抚孤,岁寒不移,荣枯若壹,谓之孝;不文不武,不隐不吏,不远王城,不居他职,无忧无惧,非贤非愚,日出而出,日入而入,谓之贵;不汲汲,不惶惶,临财能廉,处约不滥,家无余积,衣服鲜明,谓之富。斅荣期之独儛,乐知命之天年,识止足之源,守死生之分,谓之寿;壮年荒荡,晚岁归真,觉今是而昨非,将言行而皆变,去邪就正,廻向释门,依止师僧,存念儿女,谓之正;平生口业,临终守诫,馨节佛僧,罪福无隐,不惊不扰,如睡如眠,谓之善;非夫□飧余庆,藏宝后仁,曷能惣彼数义,兼此七善?所以世有死生,无能独免。天宝元年五月三日寝疾于西京新昌里之私第,春秋七十。即以天宝二年二月十四日,卜兆于万年县少陵原之礼也。嗣子十三人,长曰及祖,次曰思务,八人相次,先公而亡。再思左卫翊府兵曹,再良鲁郡曲阜县尉,再荣虞部令史,再翔无文,再芳考功,掌固皆有见焉之称。女五人,三人早亡,二尽从夫之道。哀诉过礼,葬送如疑。虽擗踊摧而志传万世。再思抑泪而叙铭曰:

有日月兮有生死,有父子兮有哀毁。守去留兮情难为,知万世兮同已矣。

志主赵惠满“世为文儒”的曾祖、祖父,“半吏半隐,或农或商”,在他少年时父母双亡,于是小小年纪便承担起当家的责任。墓志记录了永淳元年(682年)在他十一岁时关中遭天灾,“骨肉相捐,贵及于贱;死弃道路”,和正史记载的严重灾情一致。他艰辛地什么苦活累活都做,“兄弟因免于委弃,姊妹赖是而从夫。”他是一个没有机会读书,没有官位的普通百姓,晚年皈依释门。墓志总结其一生有忠、孝、贵、富、寿、正、善的七善。

在这方墓志里,也提出了与上相似的价值观、财富观,发人深思。“夫在白屋奉王税,自幼及长,不求减免,谓之忠”,志文说,一分不少地给国家交税,就是忠心的表现。普通农民和商人,作为纳税人能有这样的自觉,实属难得。这方志里诠释的富贵也很值得玩味:“不汲汲,不惶惶,临财能廉,处约不滥,家无余积,衣服鲜明,谓之富。”认为富者是临财能廉不苟得者,虽“家无余积”,能“衣服鲜明”,穿着体面,就是富。

在唐代,一个普通平民都刻有墓志,人生就不能乏善可陈,这是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众多的唐人在篇幅有限的墓志里这样热衷讨论财富观、价值观,我们看到了唐人对人生目标的追求,有情趣且高尚。“轻财重义”的说法,在许多唐墓志中可以见到,但我们没有在其他朝代的文献中检索到“仁以为富,义以为贵”的说法,唐人的这种思想是一种了不起的境界。河南偃师和西安长安县出土的这三方墓志,为研究商业史提供了全新的历史资料,值得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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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边墓志铭”反映唐代的义商观与唐人富足_唐人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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