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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村秋则，一位长相干瘦矮小的日本老头，嘴中牙齿一颗不剩，发出笑声是奇怪的“啊、啊、啊”，没有H音。可是，他却因为挑战了全人类的常识，种出了完全不打农药不施化肥的苹果，在日本成为“神”一般的存在。 木村的事迹被改编成电影《奇迹的苹果》，更在日本NHK电视台应观众要求重播了100多遍。曾经有一位想要自杀的年轻人看了电视后，打电话给木村倾诉人生的苦闷，木村老人说：“既然想死，那就在死前当一次傻瓜吧！为了一件事疯狂，总有一天你会找到答案的！” 他像傻子一样坚持了十一年 别人的苹果园都修剪得整整齐齐，精耕细作，木村的果园内却杂草丛生，栖息着很多昆虫，青蛙在此产卵，鸟鸣此起彼伏，进入园中得“划草”穿行……这里不像是果园，更像是丛林。为了产出“奇迹苹果”，木村像傻子一样坚持了11年。 在掌握真正门道之前，木村近乎倾家荡产，并被周围所有人视为一个疯子、一个自我毁灭者，很多时候，为了不让周围人鄙视的眼神影响心情，他天不亮就出发去果园，天黑之后才结束果园劳作，走上回家的路，以避开熟人眼光。 苹果虽自古就有，但自然野生的苹果又小又涩，没法食用。供人们食用的又大又甜的苹果，是发展了数百年的农业嫁接种植技术的成果。作为一种改良水果，苹果缺乏抵抗自然病虫害的能力，必须用农药阻挡病虫害。苹果从开花到采摘果实，中间大致要经历十几种农药的洗礼。对于果农来说，不打农药就种不出苹果，这是常识中的常识。 而木村试图独自颠覆这个常识。 最初的动因很简单：因为妻子对农药过敏，每次到苹果园干农活后都会生病。而由简单动机，变成强烈执念，则纯属偶然。有一回木村在书店翻到一本福冈正信撰写的《自然农法》。这本书一下子震撼了木村。它革命性地提出：人类的文明是建立在欲望的基础上，人类运用智慧满足欲望；为生而执著、为明天而忧虑是人类智慧的产物，而人类的智慧都将是徒劳。 福冈正信试图探索一种不依靠人类智慧的农业方法，用以证明在农业这个人类活动领域里，人类的智慧和作为是徒劳的。他认为，大自然是一个可以自给自足的体系，即使没有人类的协助，草木也可以枝叶茂盛、开花结果。 木村对《自然农法》一书爱不释手，反复看了多遍，并开始想：不打农药不施化肥，能否种出苹果呢？毕竟，人类数百年摸索的经验表明：不打农药，不可能长出苹果。可木村的性格是：一旦心中产生想法，非得琢磨个透，不碰南墙不回头。不使用农药和化肥种出苹果，渐渐成为他生活中最重要的目标。 绝望之夜，他拎根绳子想了结自己 木村在第一年里停掉了一座果园的农药和化肥使用，手工捉虫，给苹果树喷洒自己能想到的各种无害物质，比如醋液，甚至酱油，进行灭菌除病，并用鸡粪猪粪替代化肥。由于苹果一年才结一次果，木村嫌试验效果太慢，接下来两年，他又相继在另外三座果园中停用农药和化肥。 结果，奇迹并没有出现。可怕的结果出现了。木村发动全家没日没夜地拼命给苹果树捉虫，但树上的各种昆虫却越来越多，树叶变得瘦弱枯黄。邻家果园里，果树茁壮成长，一片繁盛，他家果园却老气横秋，满园衰败。随着农药化肥的停用，木村家苹果树上的花也开始大面积凋零。虫子吃掉了树叶，苹果树没法充分进行光合作用，缺乏营养，导致苹果树不再开花，甚至用手一推，苹果树都摇摇欲坠。 木村的家人提出过担忧，但木村却态度坚决，要将试验进行到底。自家与妻家两家的经济被他拖到了谷底，仅靠一点农田度日。周围果农全都将他看作一个败家子，一个脑子出问题的疯子。他也开始躲避周围人的目光。 停用农药六年之后，木村家的果园形同一片死园，毫无生机，一意孤行的木村内心有些悲凉，有一次他问女儿，怎么看爸爸的苹果园，没想到女儿却说：“如果放弃的话，我们不就白穷这么久了？” 但是果园的日益颓废是不争的事实，经历千百次尝试失败后，木村终于明白自己正在挑战一个经验和知识完全不起作用的世界。 1985年，36岁的木村，正值盛年，却因极度的痛苦，脸上看起来如老人般沧桑。他发现自己只是为一个理想而活着，几年来他一直在尝试不顾一切向上攀登，攀登本身已经成为他的生命意义，但他不知道这个攀登，何时是尽头。 “如果不能实现理想，苟活在世间没有意义。”痛苦万状之际，他曾想到了死。“只有死才能解脱痛苦，让我停止对家人的愧疚感。也只有死才能让我放弃理想。” 在一个月圆之夜，他拿起一根绳子，向附近的山上走去，在一棵树的枝头系好绳子，准备自尽。 月光下一棵野生橡树，让他顿悟 就在那一瞬间，木村却突然看到，月光下的山谷里，有一棵树，看起来很像苹果树，茂盛地生长着。“那绝不会是一棵人工种植的树。”那一刻，绝境的谷底，命运之光突然闪现。 木村放下绳子，冲下山谷，走到那棵树的跟前。那不是一棵苹果树，而是一棵野生橡树。它没有喷洒农药，树叶却非常茂盛。 木村在树林中穿行，大脑也在不断地思考。“不光是这棵树，树林里的树都不需要农药。为什么我之前都不曾产生质疑？为什么对大自然的植物不需要农药也可以茁壮成长没有感到不可思议？为什么虫子和疾病没有侵害这棵树？”…… 在月亮之下，趴在这棵树底下细细研究，他终于发现了秘密所在：土壤。 这里杂草丛生，地面松软，一踩下去，脚几乎陷进去，他仔细地琢磨这松软的泥土，“土壤里有股刺鼻的异味，将手伸进土壤里，充满温暖。”他回想他的果园，树下的土壤是冰冷、坚硬的，也没有任何异味。 他发现了野生橡树与他果园内苹果树的本质差别：大自然中，没有任何生命体是孤立的，各种生命互相联系、相互支援，树下的杂草为树提供了肥料，而土壤中的微生物使土壤保持松软，各种微量元素源源不断地从土壤进入树木的根部，被树吸收。野生橡树底下泥土中那股刺鼻的气味，后经检测，来自一种放线菌，它可以吸收并贮存空气中的氮。 “那时好像才突然明白，以前一味在乎苹果树的树叶枝条，却忽略了苹果树的根。以前一直以为是病虫害导致苹果树衰弱，以为只要排除这些因素，苹果树就可以恢复健康。事实上并非如此，病虫害只是结果。苹果树失去了天性中的坚强，变得衰弱，才会招致大量害虫和疾病。还有，一直以来我以为杂草是与苹果树争夺营养的大敌，以为割草会有帮助，原来割草才是最大的错误！应该为苹果树找回大自然的感觉，而不是将它与大自然隔离起来，用农药将病虫害挡在外面。由于农药的使用，果园的生态系统遭到了严重的破坏。至于化肥，其实树木根本不需要肥料！肥料让树木轻松获得营养，它的根部反而丧失拼命扎到土壤深处吸取营养的动力。而土壤中有树木需要的所有营养！”木村说，他原以为是自己无能为力，原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之所以觉得无能为力，是因为对真正重要的问题视而不见。之前太在意肉眼看得到的部分，忽略了肉眼看不到的地方。” 那两颗苹果，成了一生的转折点 在山上找到答案后，木村的“自尊心”突然消失，不在乎任何人的目光了。他转而采取新的方式管理他的果园：春天在果园种上大豆，因为大豆的根瘤菌可以吸收空气里的氮。不久后大豆长到齐腰深，果园变成了原始森林。 之前每月割一次草的习惯也停止了，大豆下面长满各式各样的杂草，昆虫在草中鸣叫，青蛙捕捉昆虫，蛇在青蛙身后虎视眈眈，甚至还有野鼠、野兔。果园一度成为山鸽的天堂，因为它们在这里可以吃到大豆。 而他对苹果则充满了歉意，经常一个人站在果树底下，口中喃喃低语，对苹果树表达歉意，并恳求它们：不开花结果没关系，但千万不能枯萎，不能死。“我想，我终于不再是用经验和知识，而是以一颗纯洁的心，在正视苹果树。在苹果树面前，当一个傻子就好。”木村还发现，以前一直视之为害虫的各种昆虫，其实细看之下，大都有着一张可爱的面孔。它们被人类界定为害虫，其实它们是大自然里可爱的小生灵，是生态体系里的一个组成部分。对昆虫有了耐心细致的观察之后，他觉察出了昆虫之间微妙的天敌关系，并学会怎么用一种昆虫去对付另一种昆虫。 经过之前六七年的“蹂躏”，木村4座果园里的800棵苹果树，近一半已经枯萎，成为死树。而在他撒大豆的第三年，也是所有果园停止使用农药的第八年春天，木村的苹果园里，终于开出了七朵花！ 这七朵花中，有两朵在秋天结了果。那两个苹果是那一年的全部收成。 在佛堂礼拜之后，木村全家人一起分享这两颗苹果。“那两颗苹果好吃得令人惊讶。这是我有生以来吃到的最好吃的苹果。” 第二年，满园的苹果花开放了，当木村终于敢跑到苹果园去看，并看到满园灿烂的苹果花时，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这满园的苹果花，真正意味着木村家的凛冬过去，春天来临。木村果园不借助农药和化肥的野蛮生长时代，真正到来了。 这年秋天果园结出很多苹果，但个头都很小，外观不好看。木村采摘了一车去城里贩卖，几乎无人问津，最后都低价卖给了苹果加工商。 又过了一年，木村居然收到了邮寄来的订单——上一年买过他苹果的顾客，觉得苹果太好吃了，发订单过来。 再后来，在种植方法上几经改善，木村的苹果，在保持好味道的同时，外观也越来越漂亮。 可能是我太笨了，苹果树也受不了了 从放弃使用农药，到重新大面积结果，这当中是长达11年的傻瓜式坚持。 “我是傻瓜，所以我只会像野猪一样一心往前冲，心想总有一天会成功。”木村说。在他坚持不打农药不施化肥的种植方式约20年后，随着NHK一次访谈节目的火爆，他开始名扬整个日本，他的苹果也变得奇货可居。 如果从“扬名立万”的角度来看，这是一条漫长而寂寞的路。但对于11年间的木村来说，想要种出不打农药不施化肥的苹果，只是他跟自己一个人在较劲，成功后有什么经济效应和社会效应，他想得不多。有人称木村的苹果是“奇迹的苹果”，他觉得没有什么可骄傲的地方。他说：“是苹果自己在努力，我只是协助苹果而已。”或者干脆说：“可能是我太笨了，苹果树也受不了我，只好结出苹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