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尔与朱光潜美学,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黑格尔论文,美学论文,朱光潜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引言
在中国,朱光潜可以说是最早介绍黑格尔并对其研究有成果的学者之一。从1929年7月写《黑格尔哲学的基本原理》到70年代末译完黑格尔《美学》,前后达半个世纪之久。他自己多次讲过:西方美学著作虽是汗牛充栋,但真正有科学价值且影响深广的也只有亚里士多德的(诗学)和黑格尔的(美学)。对于朱先生这样一个十分肯定的判断居然并未引起学界的注意,学者们很少在朱光潜美学和黑格尔思想关系上费笔墨,他们宁愿谈克罗齐、尼采、维柯对朱光潜美学的影响。这种奇怪现象究其原因,恐怕还是朱光潜直接以黑格尔原典为对象的研究文字并不多,大多是间接(如通过克罗齐)接触黑格尔思想的。而且,他对黑格尔的认识也曲折多变。加之,朱光潜哲学美学系统的思想渊源和各种唯心主义思想家有极复杂的联系,他自己的美学思想大多是整合了众多先哲而来的。所以,我们割舍某些哲学家而单独来看黑格尔和他的美学关系似乎是不全面的。然而,黑格尔哲学美学思想毕竟在朱光潜美学思想的历程中又是那样重要,这就促使我们不得不作某种抽象,按照朱光潜美学思想的早、中、晚三期历程认真疏理一下和黑格尔哲学、美学究竟有怎样一种关系。
二、黑格尔和朱光潜早期美学思想的关系
黑格尔哲学最早在中国学者中引起注意的,见自于严复在1906年《环球学生报》季刊上写的一篇题为《述黑格尔唯心论》的文章。1931年,为纪念黑格尔逝世一百周年,《哲学评论》第五卷第一期刊出《黑格尔号》上面的数篇论文、贺麟、朱光潜、张君劢等留学西方,并对黑格尔哲学有所涉猎的学者从不同角度对黑格尔作了评述。
在西方,对黑格尔的诠解有两种明显不同的倾向:一是英国学者芬德莱等人企图把黑格尔哲学“经验主义化”的企图。他认为黑格尔反对康德的“彼岸世界”,重视经验,重视自然和历史,因而是“真正的经验主义”者。另一是斯退士(W.T.Stace)等人“先验主义”地解释黑格尔哲学的倾向。朱光潜30年代前后留学英国时,斯退士解释盛行于学院讲台。朱光潜认真地阅读了斯退士的《黑格尔哲学》,并依此为蓝本,写了两篇讨论黑格尔及一般唯心主义的论文:《黑格尔哲学的基本原理》;《唯心哲学浅释》。从朱光潜介绍和点评看,他接受了斯退士等人唯理和先验地解释黑格尔的基本思想倾向。
我们先看一下朱光潜在这两篇文章里所谈到的黑格尔哲学是什么样子的。
首先,朱光潜是把黑格尔看作唯心主义的集大成者,因而他侧重从西欧哲学的思想逻辑进程来说明黑格尔的成就。在朱光潜看来,柏拉图和康德哲学是黑格尔哲学的源和流。这样,朱光潜以他一贯的哲学态度——“哲学的趣味不在结论而在问题”,而发问:唯心哲学的最大关健是分别“实者不在”和“在者不实”。这里,朱先生指的“实”是“名实”,即概念的实;“在”指占空间的存在,即物。用现代的话讲就是心与物;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朱先生也标明这是“哲学史上以来的最大难题”。柏拉图是唯心哲学的不祧之祖,他的答案是:共相(实=真实)是独立自存的。也就是说这些“共相”(圆白硬冷重等)是客观的。朱光潜认为这个“客观共相”“在黑格尔哲学中占极其重要的位置。”
其次,朱光潜把黑格尔哲学看作一次对伯拉图和康德哲学成功的综合。他指出:“黑格尔的全部哲学可以一言以蔽之,他采取柏拉图的‘客观的共相’之说和康德的‘非感官的共相’之说,把他们的‘物质’或‘事物本身’打消,然后把心物成同一的,把宇宙证为‘非感官的’共相之产品,把诸‘非感官的’共相证为一气贯串的。总而言之,他是绝对的唯心主义,是绝对的一原主义(一元主义——引者注)”。(《朱光潜全集》第八卷,第319页)由此可见,在早期朱光潜接触黑格尔哲学时,他是把黑格尔看在完成消解“二元”论的英雄。尽管他并不满意黑格尔唯理论的方法应用于美学领域(容后评说)。
第三,朱光潜指出黑格尔不是简单地把柏拉图和康德凑在一起,而是要用他的“相反者之同一”原则来推翻旧有的“二原说”。朱光潜认为,黑格尔是把心和物视为一体的。“知物的心,和心所知的物完全是一件事。我们把这件事看作意识内容时,则称之为‘心’,把它看作意识对象时则称之为物”。(《朱光潜全集》第八卷,第323页)这样,朱光潜很自然地挑明黑格尔之所以把“相反者”看作是“同一”的,实在还在他提出了不同于以前形式逻辑方法的“辩证法”。
最后,朱光潜讨论了黑格尔的“辩证法”。辩证法由类变种,而种是类性加种差得来的。我们如何能由类演出种来呢?换言之,我们如何由较高范畴演出较低范畴来呢?朱光潜认为这是“黑格尔哲学的大关键”。朱光潜指出:“从柏拉图到康德,哲学家都以为共相是‘抽象的’,都以为类性不包含种差在内。……黑格尔首倡‘具体的共相’(Concreteuniversals)之说。所谓‘具体的共相’就是含种差在内的类性。……所以黑格尔的‘相反者之同一’律就是以‘具体的共相’为基础。”“‘相反者之同一’律是黑格尔的最大发现。……这本是一个很浅显的道理,然而柏拉图没有看见,康德没有看见,无数其他的哲学家都没有看出,从此可知真理之难发现,可见黑格尔的功劳之伟大。”(《朱光潜全集》第八卷,第326-328页。)
朱光潜反对黑格尔用唯理主义的方法来解释美的经验。朱光潜在这个时期的另一本著作《悲剧心理学》里也表达了这种看法:“黑格尔象讨论过悲剧的大多数哲学家一样,采用一种很不好的方法,即从一个预想的玄学体系中先验地推演出一套悲剧理论来,而不是把悲剧理论建立在仔细分析古代和近代悲剧杰作的基础之上。……他用辩证法把宇宙间的一切,包括悲剧,都解释得那么干净利落,却又有点人为和机械,使得普通人即使不完全排斥,也至少不能不怀疑。……黑格尔理论的弱点在于他事先假定有高度发展的人性。”(《悲剧心理学》中译本,第118-119页)
从此可以得出几点重要结论:其一,朱光潜在美学领域里接受了克罗齐的直觉与概念的区别,认为直觉(即艺术)先于概念,它是知解的第一度。而概念是以直觉为基础的,是知觉的第二度。前者可以离开后者而独立。这样,虽然朱光潜也承认黑格尔在唯心派消解“二原”论而提出“一原主义”以替代是有成就的。但是,朱光潜还是觉得这种理性上的完美和现实经验不符。他宁愿让艺术的直觉(美学)和名理的概念处于互不干扰的局面。对于一个熟习近代心理学诸派别的学者来说,“形而上”的唯理方法多少有些不实用于美感的经验分析,由“形而下”到“形而上”或许是可接受的方法。其二,在朱光潜那里,哲学和美学是分离的,他并不认为有什么样的哲学,就一定要求有什么样的美学依附它。尽管朱光潜也知道美学一直在古典哲学范围内是附属于哲学认识的。但这并不影响朱光潜可以抱着一个黑格尔主义者对哲学的态度;同时又在美学领域里信奉克罗齐的理论。这种矛盾在40年代他与冯友兰论辩《新理学》各执一词很能反映出来。朱光潜当时实际是拿了黑格尔唯理论的观点反驳冯友兰《新理学》不能贯彻他“最哲学的哲学”,进而落入“浅薄的经验主义”窠臼。冯友兰则说本想看看朱光先生对他谈艺术观点的意见,可是竟看不到下文。事实上,朱光潜在当时并未形成自己的哲学系统,美学上倒有一套自己的系统,但他的美学的哲学基础是繁杂的,甚至可以说是充满矛盾的。如果要叫朱光潜选择哲学的成熟表述形式,单独的看,我想他还是会选择黑格尔哲学的。总之,如仅仅就美学的立场看,朱光潜这一时期的美学思想和黑格尔关系并不太紧密。他承认黑格尔的哲学对美学所产生的巨大影响,但他不接受黑格尔的命题。大致说来,他从情感上和理智上都更接近克罗齐的观点。
三、黑格尔和朱光潜中期美学思想的关系
自1938年至1949年这段时间我们称之为朱光潜美学思想形成的中期。这一时期的美学哲学代表作为《诗论》和《克罗齐哲学述评》。我们先就和哲学关系较密切的《克罗齐哲学述评》来检讨,看看朱光潜如何弥补早期哲学和美学缺乏关联的漏洞。朱光潜在审视克罗齐哲学和美学的同时,有意建构自己的哲学美学一贯的严谨系统。《克罗齐哲学述评》写成于1947年,在该书的《序》里,朱光潜已经不再把黑格尔视为消解“二原”论的“一原主义”的英雄,而宁愿把克罗齐视为赓续康德、黑格尔一派唯心论的“集大成者”。在朱光潜看来,克罗齐的说法是对的,黑格尔并未真正克服二元论的麻烦。黑格尔毕竟在“自然”上面加了一种“自然的哲学”;在历史上面加了一种“历史哲学”。因此,黑格尔和康德一样,没有跳开二元论的樊篱。朱光潜认为克罗齐哲学虽有漏油,但至少从愿望上他是要消解心灵与自然的二元对立。当然,在朱光潜申明自己信奉克罗齐美学的同时,也表示了对克氏这番努力的怀疑:克罗齐未曾给“直觉以下”细加说明,由此我们依然可以考问物质是在心灵以内还是在心灵之外这个老问题。看来唯心派消解“二元论”困局的尝试还不免归于失败,这使朱光潜感到“惋惜与怅惘”。现有,我们可以这样提出问题:克罗齐接受了黑格尔那些思想?这些思想又是怎样间接地被朱光潜溶入到他自己的美学系统中去的?
克罗齐从黑格尔哲学中吸收了什么?根据朱光潜的意见:其一,克罗齐采取了黑格尔的最大发明就是“具体的共相”——“相反者的同一”这个基本命题以及相关的一套辩证法演绎系统。质言之,克罗齐之所以被称为“新黑格尔主义”者,就在于他继承了黑格尔辩证逻辑的方法,这种逻辑是既要讲形式,又要讲内容。是把逻辑形而上学化、理性化而构成一个本体、认识、辩证法“三位一体”的思想系统。
这种学说的新义在于将哲学视为逻辑,而这种逻辑又不同于形式逻辑。形式逻辑讲“A不能是非A”,这在黑格尔看来是荒唐可笑的。这无异于说我们普通日常会话都是不合逻辑的。他要证明“A是B”(“相反者的同一”),这就不单单把思想(理)和实在(事)看作分立的两种实在。而不如说是肯定理中有事,事中有理,理事无碍,事理双融。用朱光潜析义就是:“在思想活动——即判断——中,事是主词而理是宾词,事与理交融,所以主词可以看成宾词的个别化,宾词可以看成主词的普遍化。主词见‘分殊’,宾词见‘理一’,主词于同一中见殊异,宾词于殊异中见同一。事不离理,理不离事,这就可以说明黑格尔的那句名言:‘理性的就是真实的,真实的就是理性的。’”(《朱光潜全集》第四卷,第347页)其二,克罗齐改造和发展了黑格尔逻辑(哲学)和历史一致的思想。克罗齐认为黑格尔既然讲逻辑与历史的一致,那就不应该再讲“历史的哲学”,这种说法就等于说“哲学的哲学”,是一种无意义的话(赘词)。黑格尔这种说法反映他还没有打消二元主义。因此,克齐声称:哲学侧重由事推理的一面,就是纯概念(具体的共相);历史侧重显理于事的一面,即个别事例的方面。理与事是不可分开的,也就是说历史和哲学本来就是一致的。
以上两点可以说是克罗齐化的黑格尔主义思想。朱光潜受克罗齐的影响,就其美学的形而上方法言,是兼唯理怀经验为一体,而特别反对把黑格尔作神秘主义的解释。
将朱光潜这一时期最具代表性的美学著作《诗论》展开,就能隐约感到朱光潜通过克罗齐直觉说而吸收了黑格尔“纯概念”(具体共相)的观点,尽管他自己没有坦言如此。但从这一时期为填补自己美学和哲学的鸿沟努力看,克罗齐哲学美学似乎可以充当这个“中介”角色。当然,他也对克罗齐理论表示种种不满。而且这种不满在我们看来往往是从黑格尔主义思想立场出发而发的。《诗论》里的第四章“论表现——情感思想与语言文字的关系”里,朱光潜提出了自己的“表现说”,并和普通流行的表现说以及克罗齐的“表现说”作了区别。
(1)流行表现说:
第一阶段:情感+意象=想象=艺术的酝酿艺术创作
第二阶段:想象+语言文字=表现=传达=翻译=艺术的完成
(2)克罗齐表现说:
第一阶段:情感+意象=直觉=表现=创造=艺术活动艺术创作
第二阶段:直觉+语言文字=外达=物理的事实≠艺术活动
(3)朱光潜表现说:
第一阶段:情感+意象+语言=表现(传达=艺术活动)艺术创作
第二阶段:艺术+文字符号=记载≠艺术活动
乍看上去,朱光潜中期美学思想确实比早期美学有了发展,他用表现说替代了直觉说淡化了克罗齐直觉和概念的分别。但这仅仅是表面的一种变化。在我们看来,真正有意义的是朱光潜提出“思想与语言一致”的命题,而“思想与语言一致”的命题是黑格尔“思维与存在同一”命题的翻版。
它们都是把思想的逻辑推向极至(实际上,在黑格尔那里也就根本消除了“物”;在朱光潜那里就根本消除了“实体化的语言”)。这样,只剩下“思想的思想”命题的存在。倘若比较朱光潜和黑格尔的两个命题,很容易发现朱光潜不过是把黑格尔的“存在”换成了“语言”。这也是一种“彻底的唯心主义”,它清除了思想之外的任何独立实体(包括“物”和“心”、“上帝”)。从这一本质意义上说,朱光潜是一个克罗齐化了的“黑格尔主义者”。
从另一方面讲,朱光潜比克罗齐更彻底朝唯心主义迈进了一步。他不满意克齐对“物质”概念的暖昧态度,认为在“直觉以下”留了一个方便假立的“物质”,而这一假立和康德的“物自体”没有什么两样,也可能打破他的全部唯心哲学学说。朱光潜则不同,他要用黑格尔的“有差别同一”方法消解感觉、直觉、概念之间的差异。他不是用“物”而是用“概念”作为直觉的根据。“直觉可以根据已经直觉过的形象,可以根据已经知解过的概念。”这样,“物”也就是多作的了。
的确,朱光潜看出了克齐表现说的破绽,用黑格尔的彻底唯心逻辑为武器批评了和纠正了克罗齐的“直觉和表现”学说。然而,朱光潜没有产生自己消解了“二元主义”麻烦的错觉,他也知道克罗氏对黑氏的未彻底打消二元主义的批评还是站得住脚的。于是,在传统的唯心认识的范围,朱光潜不可避免地陷入了“二元”和“不彻底的一元”。
四、黑格尔和朱光潜晚期美学思想的关系
由于马克思和黑格尔的理论渊源关系,黑格尔几乎成了解放以后到文革结束唯一可以在大学讲坛讲授的资产阶级思想家。朱光潜解放以后的两本代表作著作《西方美学史》(文革前)、《美学拾穗集》(文革后)都把黑格尔放在了显著的位置。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朱光潜晚年皈依马克思,改变了解放后把美学仅仅看作哲学认识论的附庸观点,并提出了自己的实践美学观点,这不能不得宜于对黑格尔的“扬弃”,以及对马克思主义的学习。
朱光潜的《西方美学史》完成于1964年,此时朱光生已基本完成了从认识论美学向实践美学的思想转变。因此可以说这本书吸收了当时美学大讨论的许多重要成果。也恰恰是这个缘由,朱光潜在评述黑格尔的一章里,处处和当时的美学讨论的问题挂钩。
首先,就黑格尔著名的“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定义的分析。朱光潜认为它是“理性与感性的统一其实也就是主观与客观的统一”。具体地说,理性作为万事万物的“理”,它是“客观的”,然而如不和现实的人主观结合起来,它还是片面的、抽象的。反之主观也一样。只有将“客观的”理和人的主观(真理认识、理想、愿望)结合为一个整体,才能克服各自的片面性,而成为“主客观统一”的,也才是具体的。很明显,朱先生心目中依然挂念他的美是“主客观统一”的观点。同时,我们也可以从朱先生对黑格尔“客观”一词的理解,看出他一贯强调主体对对象(物乙,物乙的背后是物甲)的统摄作用,这反映他受黑格尔“思想的客观”思维逻辑的影响。
其次,由主客观统一的思想再深入一步,朱光潜引伸出黑格尔“美学中实践观点的萌芽”的观点。他认为黑格尔提出了实践观点:即人在改造世界的同时,也在改造自己的主观世界的道理(“自然的人化”和“人化的自然”)。并且朱光潜借阐述黑格尔对主客观关系的形而上学观点的批评,实际上也间接地表达了他对当时美学大讨论另两支——“见物不见人的美学”(蔡仪)和只讲“抽象的主观”(高尔泰)的批评。他说:“我们首先就要克服一般人在主客观关系上所持的形而上学的看法。在一般人看来,我和外在现实世界是绝对对立的:是我就只是我,里面不能有外在现实世界;是外在现实世界就只是外在现实世界,因其外在于我,里面就不能有我。这是依两物体不能同时占同一空间那机械律来看这问题。这是机械唯物论或二元论的看法。黑格尔却不这么看,他认为外在现实世界是人的认识和实践的对象;人在认识和实践之中,就在外在现实世界打下了人的烙印,人把他的‘内在的’理念转化为‘外在的’现实;同时,人作为心灵不过是他的认识活动和实践活动的总和,也就是和外在世界由矛盾对立而转化成的统一体。”(《朱光潜美学文集》第四卷,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第510页)
再次,朱光潜纠正了他早年的,“是美就不自然,是自然就不美”的观点。通过对黑格尔关于艺术美和自然美关系的阐述,也借此肯定了适度地自然美的存在。朱光潜并不同意一般资产阶级美学家批评黑格尔忽视自然的观点。在朱光潜看来,“自然”在黑格尔体系中是“逻辑”概念的“另一体”,是精神这个统一体里的一个否定面,它既有不同程度的抽象的精神或理念的显现,也就有不同程度的美,尽管这种美还是不够完善的。
总之,朱光潜在这些评述中,竭力强调黑格尔和西方资产阶级克罗齐形式派美学的不同,他高抬理性,犹如“中流砥柱”。因为在黑格尔的泛理性主义的系统里,他把辩证法应用于美学领域,贯串了历史的精神。而且,他又把艺术的发展联系到“一般世界情况”来研究,这就必然打破传统哲学把人和自然抽象地对立起来,且只能从形式的静观的僵化思想方式,从而注入了经济、政治、伦理、宗教的社会内容。
朱光潜十分肯定黑格尔的功绩。“由黑格尔到马克思主义创始人,美学经历了一个翻天覆地的转变,但是在这种转变中马克思主义创始人也从黑格尔那里吸收了一些‘合理内核’,把它们发展为崭新的东西。”(《朱光潜美学论文集》第四卷,第541页)
这里还要顺便提一下朱光潜翻译黑格尔《美学》的经过,文革前朱光潜翻译出版了黑格尔《美学》的第一卷(1958年)这以后受文革的干扰就中断了,到了文革后期,朱光潜在西语系打扫垃圾时,发现被“抄家”抄走的黑格尔《美学》第二卷译稿。经过友人马士沂的“掩护”和“秘密整理”、“巧妙联系”才得以保存下来。这以后到70年代,朱先生才相对比较自由一点,于是续译黑格尔的《美学》。71年8月17日给其长子朱陈的信里提到了他“每天花四五小时译黑格尔”。到1981年全部出齐《美学》全书三卷四册,近一百一十万字。这本被学界公认的难译巨著,在朱先生笔下变得明白晓畅,这与他早年对黑格尔哲学下过一番功夫有关。
译完黑格尔《美学》之后,朱光潜在八十岁高龄还写下了《美学拾穗集》。其中相当一部分还是谈黑格尔美学以及建立马克思新美学问题的。在“黑格尔的《美学》译后记”里,朱光潜除了重新对黑格尔的实践观点作了发挥之外,突出了形象思维问题;强调了人是一个有机整体的观点;对劳动“异化”理论作了初步分析,这些都和黑格尔有关。朱先生为了说明黑格尔发韧的“实践”观的重要性,还特别将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第三编第五章里论“劳动”的一段话和黑格尔的一段话同时引出,作细心比较。他认为:马克思从实践观点出发,“精神的生产活动和物质的生活活动看作是统一的,都是人在改造客观世界、从而体现自己和改造自己的实践过程。……文艺创造活动正如物质生产一样,涉及整个人的精神和身体两方面的各种力量,涉及自我意识,形象思维,也涉及自由的约制和理性考虑;涉及意志和情感,也涉及运动器官以及高度紧张中聚精会神(即马克思所强调的‘注意’)。无论是文艺创作还是物质生产都可以产生美感,即‘从劳动中感到自己运用身体和精神两方面的各种力量的乐趣’。因此,审美活动决不限于康德所说的不涉及目的和利益计较,也不涉及理性概念的那种抽象的光秃秃的对于形式的感性观照。如果研究美学的人都懂透了这个道理,便会认识到这种实践观点必然要导致美学领域里的彻底革命,也就会对黑格尔的实践观点的萌芽作出正确估价和批判。“(《美学拾穗集》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第40页)
五、简短结语
统观朱光潜一生美学思想逻辑演化的轨迹,和黑格尔哲学有着极为深切的关系。从早期美学来说,朱光潜一方面接受了黑格尔“一原主义”代替“二原主义”的观点;另一方面又觉得唯理哲学太虚玄,毕竟和现实美感有距离。这样他接受了当时在西方流行的克罗齐直觉说,这样,不可避免地在朱光潜美学系统里产生了矛盾:即黑格尔的唯理论无法架接克罗齐的直觉感性之间的矛盾。抗战期间(中期),在和冯友兰讨论冯氏《新理学》论战过程中,朱逐渐感到自己的美学形而上(哲学)和艺术之间的裂痕,这就促使他进一步研究克罗齐及唯心派哲学。结果他发现唯心派打破“二元论”的企图终归失败。但在研究的过程中既发现克罗齐表现说的毛病;又看到黑格尔打消“二元论”的不彻底。从而他开始用黑格尔“思有同一”命题的精神来修正克氏的表现说,提出“思想和语言是一致”的主客观统一命题。不过,这里的“语言”客观性仍是在思想统摄下的,就象黑格尔的“存在”被思维统摄一样。实际上,朱光潜此时的美是“主客观统一”命题比起他早先“美既不在物,又不在心”的主客观统一命题更彻底地嘲唯心立场倾斜。他自己也苦恼于跳不开“二元”和“一元”不彻底的循环“怪圈”。新中国成立后,朱先生在重新审视黑格尔,努力学习马克思主义的过程中,发现黑格尔哲学中除一般认识论之外,还有实践观点的萌芽,也恰恰是这一点被马克思站在唯物辩证法的立场加以改造后对哲学和美学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革。朱光潜接受了这一实践的观点,美学的主客观问题实质上是一个实践的辩证把握过程。这就在真正意义上消解了他早年美学形而上和艺术之间的矛盾和对立。总而言之,清理黑格尔和朱光潜美学思想发展的关系,既能加深我们对朱光潜美是“主客观统一”命题丰富内容的理解;同时又能促使我们对黑格尔哲学的包容性和伸展性有一个冷静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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