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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临床心理学产生的历史渊源
纵观心理学的历史，在19世纪的最后25年里，心理学在整个欧洲开始发展起来。由于工业化带来的价值观的变化，如法国的工业革命使人们追求自由、平等、团结，“以个人命运和权利为基础的改善社会条件的运动”在整个欧洲大陆逐渐兴起。在这种氛围下，科学，包括实验，也发生了显著的变化。这些变化可概括为两个方面：第一是自然观察（如希波克拉底那样）和反省思维（如哲学研究）。人们开始放弃有限制的观察并对事件的过程予以预测，怀疑论、相对论、机械论成了新科学的特征。现实实验的可能性不仅表现在观察的形式上，而且从哲学思维中真正地对科学活动进行区分；第二，科学家开始意识到他们能够影响社会变迁。实际上，这种氛围也促进了新科学的出现。如心理学在德国，人类学在英国，社会学在法国相继诞生。科学心理学之父冯特的《心理学原理》一书成功地传播了心理学，和传统的哲学倾向不同，该书表现出了实验的倾向。除冯特外，其他一些心理学家如布隆塔罗、高尔顿、卡特尔及其研究小组的成员对临床心理学的创建也有过杰出的贡献，认为心理意动和物理现象不同，用他们的术语说：“每一个心理现象……我们可能必须以一个客体或最近的客体为参照”。（注：Berriors,G.E.,1992,Phenomenology,psychopathology and Jasper:a conceptual,in history of psychiatry Ⅲ.）物理客体对实验来说是易感的，然而，心理客体有其有意性，布隆塔罗认为只有直觉可以接近这些意识。在他的实验意动性的假说下，心理学主题被置于心理学理论化的中心，成为欧洲临床心理学中很有影响力的模式。另外，格式塔心理学为许多心理治疗模式提供了基础，并成为当代认知疗法的先驱。
当19世纪的欧洲正在发生变化的时候，正式的临床心理学在美国产生了。虽然有其地理位置变化的原因，但是这些都和北美文化的特征紧密相连：北美文化强调文化和科学活动的实践性和应用性，同时也把科学付诸于社会服务的需要。正如科尔钦所说：“功能主义和实用主义在美国心理学中为心理学特别是临床和其他应用心理学提供了各自的土壤。美国人对仔细研究心理结构的微小细节的心理学没有耐心，或对大胆假设人类心理本质的心理学没有耐心”。（注：Korchin,S.I.,1983,Modern Clinical Psychology,New York,Basic Book.）
在1896年，美国人魏特默向美国心理学会提出临床心理学是应用科学的建议，认为临床心理学源于许多对人类的测验结果以及分辨心理能力和缺陷的分析方法，心理诊所是为社会和公共服务、为基础研究和教学服务的机构。他对创建临床心理学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但是正如伯恩斯坦—尼泽尔（注：Bernstein,D.A & Nietzel,M.T.,1980,Introduction to Clinical Psychology,New York,McGraw-Hill.）所言，魏特默使临床心理学开始发展，但是对临床心理学的方向几乎没有什么影响。第一，他很少或几乎没有注意到心理学的发展，尤其是没有注意到在诊断领域和治疗领域，特别是心理分析的发展，如比奈—西蒙量表的表现；第二，或许他的同事仍不准备接受心理学的职业化，因而把临床心理学看作是“纯粹”的科学活动；第三，他的治疗几乎只关心儿童问题，所以对成人的评价和诊断是临床心理学的难题；最后，单凭个人去创建一种职业或科学是非常困难的，而魏特默无疑正是这种人。
二、临床心理学的成长与发展
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很少有人怀疑心理学是一门独立的科学或是一种新的职业。这主要是因为实践的要求和军事紧急情况的出现。当时心理学已在自然科学中占据一席之地，心理能力的评价和测量，尤其是对智力的评价，对临床心理学在实践中的应用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比奈—西蒙量表在欧洲和美国，特别是在美国的传播。与魏特默的测验相比，比奈—西蒙量表评价了较高的人类功能并考虑了个体差异。当这一量表在教育心理学领域作为对人的归类普遍应用时，引起了临床心理学的重视。心理诊断要求评价和诊断心理能力，使用对象由儿童逐渐扩大到成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量表的使用是众所周知的事，测验的内容不仅仅是对智力的评价。临床心理学家被看作专家来评价和解释对儿童、院外成人患者甚至心理病人的测验。
临床心理学开始编制测量人格和兴趣、情绪的工具，这些工具大多数建立在欧洲心理分析观点的基础之上，对北美临床心理学有很深的影响。心理学家霍尔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他邀请弗洛伊德、荣格等心理学家到美国讲学，使精神分析的观点在美国得到了传播。美国人对精神分析的观点如此感兴趣是因为它对人和环境的关系作出了解释，临床心理学不仅需要元素主义和结构主义的观点，也需要精神分析的这种解释。在临床心理学变得越来越需要的时候，对这些人员的训练和管理就出现了问题，因而急需一个组织机构。当时临床心理学仅依托于美国心理学会(APA)。1917年，临床心理学家成立了独立于APA的组织，虽然只持续了两年，但是此后逐渐进入了临床心理学的建立和发展阶段。
由于从术语的变化可以看出新科发展的逻辑进程，所以本文通过对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选登在《心理学文摘》(Psychology Abstracts)上的有关临床心理学的文献进行了分析，主要以术语的变化为主线，描绘出临床心理学发展的历史进程，对临床心理学的发展历程作了阶段划分。
表1 1927～1980年发表在《心理学文摘》上的有关临床心理学的主题
时期
主题
1927～1936
精神和心理失常
1937～1947
功能失常
1947～1960
行为偏离 临床心理学指导和咨询
1961～1965
异常心理学治疗和指导
1966～1972
临床心理学
1973～1980
临床心理学身体和心理失常
治疗和预防
表2 临床心理学的时期划分
时期主题
1927～1939
神经和心理失常
功能失调
1940～1946
功能失调
1947～1960
行为偏离 临床心理学指导和咨询
1961～1966
异常心理学治疗和指导
1967～1975
临床心理学
身体和心理失调
治疗和预防
1976～1980
临床心理学
身体和心理失调
治疗和预防
第一阶段(1927～1939)：理论建构时代。 这一阶段恰好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它有两个主要特征：临床心理学作为一门学科得到巩固以及不同学派猛增（行为主义、格式塔、心理分析）。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们称之一时期为“理论时代”。华生认为：在这10年中临床心理学从一个婴儿成长发育为青年，她不是发育不良，而是快速成长。同时各学派研究的不同领域对临床心理学来说是一种催化剂，促进了临床心理学的理论建构，具体表现在三本著作中：《脑机制和智力》(1927)、《儿童心理分析》(1932)、《儿童精神分析》(1935)。在这一时期心理分析的倾向已初见端倪，主要的原因是第一次世界大战造成的弹震症，使精神病学表现出许多局限，所以人们鼓励去寻找其他参考框架，理所当然地求助于心理分析。同时，心理学家开始从事临床工作，开始研究典型的临床实用工具，因而心理测验在此时得到了很大的发展。
这一阶段发生了两个重要事件：1939年弗洛伊德的去世以及《差异心理学》(1937)及《人格探查》(1938)这两本重要著作的出版。《人格探查》对人格概念作了进一步的探讨，认为人格概念是有组织的，而其他的心理是原子的，它包括了人类动机的概念和要求以整体的虚构的方式评价人格，推动了对自我心理学的进一步研究，当时精神分析很少考虑自我心理学。
另外，贝克把罗夏墨迹测验介绍到美国，致使北美的应用心理学家——临床的、教育的、咨询的、商业的和工业的——对美国心理学会过度注重学术研究感到不满。他们退出APA开始建立自己的组织——美国应用心理学会(AAAP)。
第二阶段(1940～1946)：功能主义的成功阶段。 功能主义在三个方面有所表现：第一，心理失常被描述为是功能性的。第二，心理动力在临床上和出版物中占有重要地位。同时临床心理学的作用各种各样，测验不仅仅服务于精神病学家，而且心理学家也开始介于直接治疗病人。临床心理学被包括在心理分析学中，这是因为与战争相关的心理病人的剧增以及精神病学的缺陷。其他的心理分析观点如自助、当事人中心疗法和咨询都归为临床心理学一类。第三，战争结束后，德国和英国的心理动力模式扩展到了非心理失常或身心医学领域，于是一些美国学者把这一模式引进美国，最后在1945年，APA和AAAP达成了一致。
第三阶段(1947～1960)：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期。 “临床心理学、指导和咨询”和“行为偏离”(behaviour deviation)虽然在根源上是互补的，但是，两者间表现出明显的分裂倾向：应用－职业倾向和科学－学术倾向。在1949年著名的“博尔德会议”(Boulder Conference)上制定了临床心理学家职业训练的指导方针，首先在美国然后在其他国家开始实行。
关于“行为偏离”这一术语的引进是值得注意的，因为一些概念的变化描绘出了临床心理学发展的历史轨迹。自从“行为偏离”这一术语被引进后，“失常”（disorder，心理的或功能的）这个词就不再使用。而我们会问，偏离了什么呢？回答肯定是：偏离了所关注的“正常行为”的焦点。心理学的行为主义模型和方法论被认为是“真正”的科学心理学，严格限制其理论化的范围是可观察的行为，所以用可观察的行为和社会标准来衡量行为，认为有效的标准是外在的和社会的，与病人提供的信息几乎无关或基本无关。
心理动力模型是在临床心理学发展的早期阶段提出来的，是对精神病学生物学化的倾向的取代，在实践上排除了官方心理学或学院派心理学用行为主义模式解释心理变态的观点。与此类似，心理疗法的心理动因模型被罗杰斯的接受疗法所取代，后来又加上了艾利斯的“理性—情绪疗法”。如果要挖掘用行为主义代替心理动力学模型的深层原因，我们认为：(1)动力倾向被精神病学家尤其是北美和英国的精神病学家接受，被看作是行为主义的替代模型。正如皮尔格林和特雷切所说，“在1945年美国医学组织宣称心理治疗应是一个医学过程，这一立场的逻辑是认为心理学家的治疗是非法的”。（注：Pilgrim.D.and Treacher,A,1992,Clincial Psychology Observed,London,Routledge.）当时，精神病学家和临床心理学家之间的战争似乎是前者胜利了；(2)心理学开始提出了自己非生物学的解释模型，在许多方面这一模式和冯特的方案相一致，并有许多科学方法论的保证。
总之，行为主义无疑与当前的科学范式相一致，并且在临床上是实用的。需要说明的是，对任何年龄的任何心理失常者的诊断和治疗都是心理学范围内所不允许的。更有甚者，心理学家承认他们用心理动力模型抨击精神病学家，被认为是反科学的或可能是伪科学，不足以和行为主义的现代临床心理学模型进行比较。
在这种情况下，艾森克(1952,1960,1964)的研究有望巩固临床心理学在欧洲的地位。对心理治疗—精神病学的有效性的批评，后来影响到心理疾病模型的诊断和归类，反对行为主义的功能主义概念和异常行为概念，这些事情都可以说是心理学家的骄傲，可以说达到了自然科学的要求。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实验心理学（科学范式）模式和临床心理学模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趋于一致。
第四阶段(1961～1966)：巩固和发展阶段。 异常行为被再次确定为行为临床心理学的研究主题，艾森克的《临床心理学手册》就是一例。异常行为心理学取代了早期的行为偏离，形成临床心理学的基本科学，被看作是临床心理学和普通心理学间的桥梁。1960年后有三个国家开始使用行为矫正技术：美国、英国和南非，虽然在这一领域中有美国的专业医生，但是在这以后行为矫正变成一个有组织的统一运动。专业医生抓住了这一机遇，开始批评疾病的生物学模式，临床心理学的名词开始在1965年的芝加哥会议上出现，再一次证明了临床心理学行为主义模式的可用性。
第五阶段(1967～1975)：临床心理学一般归类的出现。 这方面的原因是很多的，主要可以概括为4点：第一，在单一命名的情况下，对临床心理学的界定可以概括为学术趋向（身体和心理紊乱）和职业趋向（治疗和预防），并且要求临床心理学家应该在该领域受到严格训练；第二，异常行为心理学开始关注身心疾病；第三，治疗学家在初级水平上干预早期的或恶化的心理紊乱，精神病医院逐渐被以社区为中心的门诊部和康复中的病残者治疗方案所取代。这些变化为面向社区的心理保健而不是心理疾病治疗的发展敞开了大门。行为矫正和其他心理疗法共存，并建立了新的治疗形式，如“简易心理疗法”；第四，或许是最重要的一点，许多在当时仍旧拒斥行为主义的临床心理学家开始看到异常性概念的局限和异常性与行为主义的联系。
20世纪50年代，认知心理学的模型通过控制论、信息论和系统论而登场。逻辑实证主义、操作主义、行为主义的认识基础衰落了。心理事实的概念取代了外部事件，研究表明，没有外界的强化作用或条件，通过简单的观察也可以了解心理事实。
第六阶段(1976～1980)：在这一阶段临床心理学影响到健康包括医学的其他方面。 第一个出现危机的是传统的医学模式，由于它过分的决定性、机械化、简单性，因而不能解释人类疾病的复杂过程，提出包括生物的、心理学的和社会学的疾病模式：生物—心理—社会模式。后来临床心理学扩展到包括几乎所有的科学和职业领域的人类健康，因此，若不从历史的角度很难分析这一结果。
三、最近20年：成功与挑战
在1980年发生的两个重大事件改变了临床心理学家的定向和位置，第一是美国精神病协会出版了《心理紊乱的诊断和统计手册》第三版；第二，美国心理学会把健康心理学界定为应用性学科，然而在成功的后面却存在一系列的挑战。人们考虑心理健康和心理紊乱时，越来越多地注意个人的背景、适应水平、严重性、个人的特征模式以及相关的身体疾病等。临床心理学和精神病学必须用同一种声音说话，但是这一理想的实现还需付出努力，只有达到这一步才有助于对复杂问题（如心理紊乱）的理解。
然而，这种努力可能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比如说，重新采用“心理紊乱”这一在1937年就消失了的表述方法。它最初是被“功能紊乱”取代，后又被“行为偏离”、“异常行为”取代，而问题在于人们对“心理紊乱”这一术语至今还未达成共识。另外，关于心理失调的归类还没有一个共识。心理紊乱的多种归类导致许多理论和实践陷入困境。例如，当疾病被归入某一类时，由于各种心理紊乱之间的共同发病现象可能导致武断。临床心理特征的差异威胁着诊断的效度和信度，但是，当前精神病学的诊断至少在临床心理学领域无疑是有用的。它能帮助我们从心理学的角度理解心理紊乱，能帮助我们将心理学基础研究和临床实践结合起来。所以，威迪格和特鲁尔指出，我们应该试探性地使变态心理学适应生物定向特征的操作标准。（注：Widiger,T.A and Trull,T.L,1991,Diagnosis and Clinical Assessment,in Annual Review of Psychology,42.）另外，心理学的诊断意味着维度的考虑，心理正常和心理变态或异常是以一个连续体的形式存在，与心理紊乱的其他归类不尽相同。
在最近几十年中，心理学基础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在很大程度上可归因于采用了变态心理学研究的认知心理学模式。（注：Belloch,A.et al.,1995,Manual for Psychology,Madrid,McGraw-Hill.）认知的变态心理学可能是近年来心理学研究和理论化的一个领域，对复杂的心理紊乱提出了许多重要的解释，如精神分裂症、抑郁症、忧郁症、焦虑等。这些模式的一个显著特征是用心理学的深刻关系研究复杂的心理过程（注意、知觉、记忆、思维、语言等）。从这里可以看出，变态心理学开始拥有一定的地位：它搭起了从心理学研究到临床实践的坚实的桥梁。这表明是一种成功，但是不能说认知变态心理学也将整合临床心理学的其他重要方面，如把情绪情感整合在当代认知心理学的结构框架之内。（注：Bem,S.et al.,1996,Recent Change in the Concept of Cognition,in Theory and Psychology,6.）临床心理学的兴趣不仅是想探究异常的过程，而且要研究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什么情况以及对其他过程发生了什么影响，这是对变态心理学提出的挑战。
另外，健康心理学的发展为临床心理学的发展奠定了新的契机。临床心理学在传统上处理心理紊乱问题，但是也处理与所谓的功能失调和身体疾病相伴随的心理失调。在这个意义上，心理动力模型几乎没有提出心理和身体相互影响的全面解释，或提出一种强化这些影响的干预的心理技术，然而后者后来发展成为行为矫正和双向反馈技术，推动了行为医学的产生，被看作是生物医学和行为科学的跨学科整合，同时出现了行为健康专业，其目的是维护健康和预防心理紊乱。新的学科——健康心理学涵括了这些发展并建立了新的职业领域。有人认为健康心理学与临床心理学的差异是前者关心健康，后者关心疾病，但是这种观点是片面的，因为第一，健康和疾病之间没有严格的界线，健康不仅仅是没有疾病；第二，如果临床心理学对付心理疾病，健康心理学对付身体疾病造成的心理状态，那么我们倾向于身心二元论；第三，虽然健康心理学强调人类的健康，但是文献分析表明，出版物的大部分内容是关于心理疾病的。（注：Sarafino,E.P,1994,Health Psychology:Biopsychosocial Interaction,New York,John Wiley & Sons.）
四、临床心理学的未来
心理动力模型在临床心理学的最初时期占有重要地位，在20世纪50年代则被行为主义取代。到了现代，出现了不同模式的并存：心理动力模型、人本主义、行为主义、认知主义等。这些非常丰富、并且经常是不相容的模型在一定程度上标志着前范式或潜科学阶段的出现。如果把不同的模型强行整合为一个模型，这是一种不现实和不科学的做法。所以临床心理学的发展应本着求同存异的精神，应不断接收来自不同领域的合理知识，建构自己的理论模型。临床心理学的实践需要丰富的知识和科学的态度，必须通过创建模型，对老问题采取新的解决办法，而且临床心理学应以多种多样的方法去解决日益增加的问题。所以临床心理学应该被视为社会科学。作为一门应用学科，临床心理学必须以减轻痛苦、提高健康水平、保障人们健康的生活为出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