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充满悲悯精神的美艳『挽歌』——读曹文轩长篇小说《草房子》,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草房论文,挽歌论文,长篇小说论文,一曲论文,美艳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我一向认为:文学的本质之一就是“向后看”,就是“挽歌”,就是寻找人类在前进道路上失去的而又永远寻找不到的精神家园。文学不可替代的作用和魅力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永不疲倦、永葆青春激情地对这失去的家园唱出一支支缠绵悱恻、美艳凄婉的挽歌。
然而,生活在现代社会的我们,已经很难再和这种美仑美奂的作品相遇了。现当代作家,无论中国的还是外国的,似乎都不再相信“美是无敌的”、“美可以拯救灵魂”这些经过千百年时间淘洗的常识性结论,而过分地迷信思想的力量,普遍地认定形而上的表达才是文学的最高级表达,仿佛觉得和现代形态的小说相比,那些曾经感动过人类的古典形态的小说丑陋得像只尚未进化的猴子。长此以往,我们也感到恍惚起来:以展示人性之美为目的的文学难道真的该死亡了吗?如果它没有死亡,那它又在哪里呢?
北京大学有一个我的同龄人、博士生导师曹文轩也持有和我相近的观点。他认为现代小说“失去了古典的温馨与温暖。小说已不能再庇护我们,慰藉我们,也已不能再纯净我们。我们在那些目光呆滞、行动孤僻、对周围世界无动于衷的现代形象面前,以及直接面对那些阴暗潮湿、肮脏不堪的生存环境时,我们所能有的只是一种地老天荒时的凄清与情感的枯寂。”曹文轩进一步指出:“托尔斯泰、雨果、契诃夫、鲁迅以及沈从文等小说家所创造的古典形态下的小说所具有的悲悯精神,在这个恰恰缺乏情感的现代化社会,难道还不是一个显赫的问题吗?当今小说难道没有重新找回这一精神的必要吗?”问题是提得相当尖锐的。在新近的二十年里,我们确实只在铁凝、张承志、史铁生、迟子建等少有的几个作家的少量作品中,秋波一转般地遭遇过古典形态小说那种无敌的美。翻遍《哦,香雪》《黑骏马》《命若琴弦》《日落碗窑》后,我们再想沐浴这种美的光照,就只好把身心置于沈从文的《边城》《潇潇》和孙犁的《风云初记》之中了。这确实是当代社会缺乏悲悯精神和真切情感的又一明证。
中国向来不缺乏美食家兼评点家。正因为不想与这些美食家和评点家为伍,我虽持这种“挽歌”观点多年,却很少理直气壮地表述,当然是怕听到人们这样的反诘:“你嫌现代小说太阴暗丑陋,做一道无敌美来吃呀!”因此,也不免为曹文轩教授担起心来,生怕他也会面对这样的诘问,免不了陷入尴尬。不久,我就读到了曹教授的《草房子》(江苏少儿出版社1997年版)当我从用优美的文字、优雅的姿势、忧郁的情怀铸成的《草房子》的浓烈的悲悯气氛中走出来时,我不再为曹教授担心了,并随即把曹文轩《草房子》和《红瓦》的出现,定性为古典主义的胜利。
我个人认为,同时也希望对情感生活质量尚有追求的人和天下那些希望自己的儿女长成一个有情有意、对美时刻保持敏感的父母们,认同我的观点:重视甚至是珍视中国二十世纪末出现的《草房子》,而且绝对不要把这本书仅仅看成是单纯的儿童文学作品。在红尘滚滚、物欲横流的现代社会,在网络时代,在人性急剧变异、人情日渐冷漠的时代,我不知道还有多少比《草房子》更能慰藉我们心灵的文字了。至少,《草房子》坚韧地呈现出了无敌的美,它鲜明的古典审美情趣和浓烈的怀旧伤感情怀,任何一个正常的人面对它都不会无动于衷。
《草房子》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呢?我愿意在这里转引该书内容提要中的一段文字,因为这段文字是被《草房子》感动后的抒发:“作品写了男孩桑桑刻骨铭心、终身难忘的六年小学生活。六年中,他亲眼目睹或直接参与了看似寻常但又催人泪下,撼动人心的故事:少男少女之间毫无瑕疵的纯情,不幸少年与厄运相拼时的悲怆与优雅,残疾男孩对尊严的执著坚守,垂暮老人在生命最后一瞬所闪耀的人格光彩,在死亡体验中对生命的深切而优美的领悟,大人们之间扑朔迷离且又充满诗情画意的情感纠葛……”引文到此,只能打住了,因为这种表述丧失了《草房子》的丰富性,只是把这部书定性为一部为孩子所写的书了。其实,《草房子》还表现了更多成人才能体察的幽微的情感,人性深处的悸动和自然、社会投向人心之上的光亮和阴影——秃鹤对尊严的维护,纸月故事里透出的作者对不平等深层根源的体察,红门少爷杜小康故事里传递出的人生从小康坠入困顿过程中人的尊严、希冀的丝丝断裂声,白雀和蒋一伦爱情故事里流泻出来的不可知的命运和人生错位感,秦大奶奶在改朝换代后十年间对旧秩序的怀想、维护和对新秩序的拒斥、抗争和融合,桑桑与父亲之间的亲情一波三折的变化……在《草房子》中都被表现得力透纸背。显然,正是《草房子》所呈现出的所谓成人小说中已难得一见的高贵典雅、沉郁忧伤的美,才把我们真正地打动了。也正是因为《草房子》完全拥有描写成人生活的主要风景,才使它与纯粹意义上的儿童文学作品有了重大分野。换句话说,《草房子》至少把中国儿童文学的水平,做了极大的提升。它完全可以用平等的姿态,与世界性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进行对话。
曹文轩教授显然要算一个唯美主义者,一个情感上的古典主义者,他曾经略显情绪化地批评了二十世纪小说对审美价值的放弃、对感动一词的漠视和遗忘。他认为二十世纪后半叶的小说要求读者接受它的思想的冷峻、尖刻和不同凡响,要让读者有如梦初醒、醍醐灌顶的错愕感,进而使读者面对作品的深度时生出自卑心理,是一种严重的不平等,是对美的公然藐视。同时,他又认为古典形态的小说一如从前,依然青春。在《草房子》的后记里,他甚至作出了这样的断言:“感动人的东西是千古不变的。”在世纪之交的今天,在我们的社会进入一个深度转型期的时候,在我们的文学跟在西方现代形态小说亦步亦趋二十年的现在,曹文轩的这些理性思考,像他创作出的《草房子》一样,也很值得重视。一个理性上的现代主义者,创作出了充满古典精神的《草房子》,是一个奇迹,同时也给世纪末中国文学走向与世界接轨的艺术道路上,提供了一种新的选择可能。这也是我特别看重并激赏《草房子》的重要理由。二十一世纪的中国文学,必将以获得独立的精神开始生长,才能让世界侧目。古典主义经《草房子》再次焕发青春。对中国文学的发展无疑有重大的启示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