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新写实小说的审美风格_小说论文

论新写实小说的审美风格_小说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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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时期文学中,倘若说寻根文学努力在人类远古历史的深处寻觅文化之根,而疏远了对现实人生的关注;倘若说先锋文学刻意在文学形式的探索中追踪文学新潮,而忽略了对文学内容的关心,那么可以说新写实小说的创作是努力将文学创作与现实人生紧密地连在一起,在创作中汲取一些新的形式和手法的同时,更注重文学创作的实际内容,使创作呈现出浓郁的生活气息。新写实小说虽然并非是一个文学流派,但是我们仍然可以从众多的新写实小说作品中,看到体现它们的取材、结构、语言、风格等方面相近的特性,这也成为我们衡量一篇作品是否为新写实小说的依据。

庸常人生的平实叙写

新写实小说的创作,大多以现实社会庸常人生的平实叙写,客观真实地再现作家们经历过、感受过、体验过的现实人生,以方方的话来说“其实都是身边事”(注:方方《其实都是身边事》《中篇小说选刊》1990年第3期。), 在他们的作品中所见的大多也就是一些庸常人生中零零碎碎的身边琐事,几乎没有金戈铁马的浩然之气,几乎没有生离死别的惊心动魄,有的只是司空见惯的日常琐事:恋爱、结婚、怀孕、打胎、生孩子、带孩子,经济的拮据、住房的拥挤、气候的冷暖、菜价的上涨,小夫妻间的打情骂俏、争争吵吵,婆媳之间的鸡毛蒜皮、勾心斗角,有的似乎大多就是发生在你我家庭生活中的身边琐事。新写实小说的创作中,即使走出家庭所展示的大多也是发生在你我之中的身边事:上班、下班、打瞌睡、磨洋工、挤车子、谈妻子,工作的繁忙、奖金的多少,单位的远近、职位的竞争,同事之间的争风吃醋明争暗斗,领导之间的争权夺利尔虞我诈,有的似乎大多就是展现在你我单位里面的平凡人事。

新写实小说的作家们大多关注发生在自己生活中的身边事,努力写出自己对生活的独特感受和体验。池莉的《烦恼人生》就将她自己的人生经历和感受放到了创作中,作品所关注的正是这种琐琐碎碎的庸常人生,主人公印家厚平凡普通的一天,在作家的笔下写得如此真切感人:半夜里孩子的跌下床,晨起的排队洗漱解手,上班坐车的拥挤,午饭吃到虫的愤懑,为父亲祝寿买礼物的奔波,房子将拆迁的烦恼……。一切都是这样平平常常零零碎碎,但却真实地展示了一个普通操作工充满了生活气息的人生,我们可以从这种“普通公民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平凡且又显得琐碎的家庭生活、班组生活、社交生活中去发现‘问题’与‘诗意’”。(注:《上海文学》1987年第8期《编者的话》。 )新写实小说的创作,常常关注下层社会里芸芸众生的日常生活:开车铺的田二道将铁屑撒在胡林村的大陡坡上,以扩大他的修车生意(刘恒《陡坡》);拆迁户陆建桥尴尬地寓居在姐姐的家里,做着早日搬进新房的美梦(方方《黑洞》);落榜的考生们参加高复班,受苦受累拼足全力准备再考一次(刘震云《塔铺》);守寡的小女子努力求生存,含辛茹苦苦苦挣扎带大七个孩子(池莉《你是一条河》)。在新写实小说中,有的描写出租车司机斩客被告(方方《白雾》),有的叙述集中训练的新兵争强好胜(刘震云《新兵连》),有的描写打工仔的被剥削受欺凌(刘恒《两块心》),有的叙述知识者的被奚落受嘲弄(方方《行云流水》)。在对这些下层社会里芸芸众生的日常生活的叙写中,展示他们的生存状态、生命状态、精神状态,也含蓄地表露作家们对生活的感受和思考。

新写实小说的创作注重对庸常人生的平实叙写,努力按生活的本来面目本本分分实实在在地去写,不回避、不隐匿,不夸饰、不拔高,不为了达到主题的深刻而故作姿态地奔向主题,不为了追求思想的意义而全副精力地去粗取精,而是注意作品中生活的丰厚复杂,注意作品中人生的多姿多彩,而这一切又大多以冷静平实的语调写来。正如《上海文学》1992年第2 期发表叶兆言的小说《艳歌》时的“编辑的话”中所说:“《艳歌》叙述一对大学生从谈恋爱、毕业分配、结婚、生孩子、过小日子到闹家庭矛盾的整个过程,作者写得客观、冷静,正因为笔下的人物不是某种政治意义、道德意义或者某种哲学观念的符号,无所谓‘美’,无所谓‘丑’,无所谓‘高’,无所谓‘低’,所以作者也就隐去了在某种作品中常见的‘爱’与‘憎’。然而,作品描写这样的主人公以及他们的生活决不是无意义的。当社会摆脱了过于浓重的政治色彩与道德色彩之后,作家看到的是一种原色的生活、原色的人物。”

有人认为“新写实小说的一个明显的特征就是主题的模糊乃至消解,作品常常没有什么明确的意义指向”(注:丁永强《现实主义与新写实主义》,《文艺理论研究》1991年第4期。)。其实, 新写实小说的创作并非故意模糊和消解主题,作家们强调的只是生活本身,强调的是老老实实实实在在地写生活,“泡在生活的原汁原汤里,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不要矫情,不要造作,不要取悦于谁,更不要屈服于什么,用整个身心去感受历史,感受这个世界,感受人类的欢乐和呻吟,也感受自己生命的流程”(注:赵本夫《原汁原味?》,《中篇小说选刊》1987年第4 期。)。这种不矫情不造作、以自己整个身心去感受去创作的追求,真实而不夸饰,也正是新写实小说创作的特征之一。对生活现象作适当的集中和提炼,客观而不拔高,含蓄而不直露。新写实小说虽然不刻意作思想道德文化伦理的评判与教诲,但是作家并非努力去模糊乃至消解主题,在庸常人生的平实叙写中,我们仍然能够感受和体悟到作家对生活的观察与思考。在新写实小说的创作中,作家们首先注重的是对丰厚生动生活的叙写,注重努力写出本色的生活,而不故意让作品承担思想道德的教诲职责。刘震云谈及新写实小说的创作时说:“生活对我的影响最大,写生活本身,不要指导人们干什么,理性作家总是吃亏的,因为这总会过时的。理性应该体现对生活的独特体验上,写作前总是有了独特的体验,然后再写作。”(注:见《新写实作家、评论家谈新写实》《小说评论》1991年第3期。 )新写实小说创作的作家们已从中国传统的启蒙者与教诲者的高台上步下,不再以一种形而上的深沉与神秘,而以一种形而下的平凡与平实,不再以一种启蒙的俯视视角和焦虑情绪,而以一种平民的平视眼光和平常心态,关注和描写芸芸众生平平常常的生活,将他们对生活独特的感受和体验融入作品中,在对庸常人生的平实叙写中,含蓄地透露出作家对现实人生的思考。

生活流式的叙事结构

1987年池莉的《烦恼人生》在《上海文学》发表时,该刊的“编者的话”中介绍说:“这部小说的特点是:它那完全生活化的尾随人物行踪的叙事方法;它那既有故事、又没有故事模式,让主人公面对实际生活中大量存在的机缘、偶遇、巧合自由行动,因而就像植物的生长发育那样,不是预先定型而是逐渐定型的结构形态;它那接近于提供生活的‘纯态事实’的原生美;它那希望由读者自己面对作品去思索,去作判断的意愿。”这种概括其实可以说道出了新写实小说的叙事结构的特点:不重情节结构的过分戏剧化,而重叙事方式的完全生活化;不重情节间的因果逻辑关系,而重生活的“纯态事实”的原生美;不重故事情节的跌宕曲折,而重生活细节的真实生动,我们将这种特征称为生活流式的叙事结构。

池莉的《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是采用了十分典型的生活流式的叙事结构,小说以尾随主人公猫子行踪的叙事方法叙述作品。作品先写天气太热,营业员猫子卖出的一支体温表在顾客手里爆了,下班了本准备回家的猫子去了女朋友家。接着作品就描述猫子在女友燕华家的种种生活细节:猫子在公用厨房里大汗淋漓边炒菜边与女人们聊天,猫子和燕华在门口放好竹床摆上饭菜,猫子与燕华父亲边喝酒边说体温表爆了的奇事,猫子和男人们边吃饭边看国际新闻,猫子与燕华上楼在闷热的房间里亲热,猫子与邻居们说体温表爆了的怪事,燕华父亲和街坊们讲毛主席吃豆皮、金日成吃汤包的故事,燕华与女友们一起逛大街吃零食,猫子听作家四谈他小说的构思,凌晨燕华开车见猫子摊成个大字睡在竹床上。小说几乎没有什么引人入胜的故事,只是一些平平常常琐琐碎碎的生活小事,集中描述主人公猫子在女友家的日常琐事。作家似乎随着猫子的行踪事无巨细地录下了他的所作所为,构成生活流式的叙事结构,却真切地展示了芸芸众生的生存状态,充满着浓郁的生活气息。

方方在谈及《黑洞》时曾经表示:“坦率地说,它甚至并没有作什么特别的构思以及人物的安排,几乎是写到哪算哪——因为急于了结那笔文债。但是《黑洞》中的人物及故事,却是闭上眼睛就能出现的。在都市里生活了30年的我,对陆建桥们的底细太了解了。”(注:方方《〈黑洞〉信口谈》,《中篇小说选刊》1989年第1期。 )作家对所描写的人物生活及其环境的熟悉,作家注重对真实生活的叙写,使她择取了“没有作什么特别的构思”的生活流式的叙事结构,读来真实生动,细致而感人。

同样,刘震云谈到他的小说《一地鸡毛》时的体会也是:“……我们拥有世界,但这个世界原来就是复杂得千言万语都说不清的日常身边琐事。它成了我们判断世界的标准,也成了我们赖以生存和进行生存证明的标志。这些日常生活琐事锻炼着我们的毅力、耐心和吃苦耐劳的精神。”(注:刘震云《磨损与丧失》,《中篇小说选刊》1991年第2 期。)刘震云的《一地鸡毛》就以“复杂得千言万语都说不清的日常身边琐事”为叙写的内容,以生活流式的叙事结构展示主人公小林窘困的生存状态。作品以小林买的一斤豆腐变馊了写起,豆腐变馊引起了夫妻俩的争吵,查水表老头的上门却无意间制止了事态的发展。老婆因单位太远想调动,小林由老张介绍,找到欲调入单位管人事的头头,老婆另外又托了在那单位工作的处长,管人事的头头却停止了努力。小林夫妇硬着头皮上门去送礼,却碰了壁。乡下来了小学时的老师看病,小林却无力相助。孩子病了夫妻俩急忙带她去医院。单位通班车了,老婆就不想调单位了。为孩子进幼儿园小林四处奔波,幼儿园尚未落实小保姆却突然辞了职,邻居意外地帮孩子进了幼儿园。小林排队买单位可报销的大白菜。小林下班为卖鸭子的大学同学收了10天帐,得了二百元。小林请假去拉蜂窝煤。小林收了查水表老头儿送的微波炉,疏通了老头儿家乡被压在处里的报告。小林跑遍全城高价买到了木炭,送给孩子幼儿园的老师。小林买完豆腐上班,收到有关来城里看病的小学老师病逝消息的来信。林林总总琐琐碎碎,都是说不清的日常身边琐事,拉拉杂杂絮絮叨叨,尽为道不明的世俗家长里短,作家就顺着主人公小林的生活过程,录写下这些日常身边琐事、世俗家长里短,似乎没有故事的曲折离奇,似乎没有结构的跌宕起伏,作品以生活流式的叙事结构,以这些平凡、琐碎、偶然的日常生活琐事和细节,展示出主人公窘困而尴尬的生存状态。

新写实小说的叙事方式被人称为平面叙述,作品常常忽视传统小说的由开端、发展而到高潮、结局的结构方式,展示在读者面前的常常是杂乱而无序的日常琐事、自然而庸常的生活事件,作家常常按照生活时间的先后流程结构作品,摆脱了刻意的故事情节的编造和虚构,疏远了传统的因果承接关系的逻辑结构,重生活而不重故事,重细节而不重情节,常常在顺时序的生活流式的叙事结构中,展示出充满生活气息的事实人生。在新写实小说的创作中,有的常常以人物恋爱结婚的生活流程结构作品,以发生在一对青年男女之间的平平常常的人生琐事构成故事(《不谈爱情》、《太阳出世》、《结婚年》、《艳歌》);有的常常用官场争权夺利的矛盾发展结构小说,以发生在单位内部人员之间的蝇营狗苟的勾心斗角形成情节(《单位》《官场》、《官人》、《白云苍狗谣》);有的常常顺人物的人生历程的先后结构作品,以发生在人物生活经历中的人生故事构成故事(《力气》、《你是一条河》、《狗日的粮食》、《风景》);有的常常依主要事件的发生顺序结构小说,以发生在主要事件里各种人的所作所为形成情节(《四条汉子》,《落日》,《关于行规的闲话》、《塔铺》)。新写实小说这种生活流式的叙事结构,使作品读来自然流畅、真切生动,就像走入你身边的生活,接触你身边的人、身边的事,充满了生活的真实、丰富与复杂。

世俗化的平易语言

在谈到新写实小说创作时,作家范小青说:“过去写小说总围绕着中心思想,每一句话都经过精心推敲,而现在小说则不然,张三说的话很可能很罗嗦,很平淡,很粗俗,也和主题没多大联系,但因为生活中张三就是这么说的,所以在小说中也这么说。”(注:见《新写实作家、评论家谈新写实》《小说评论》1991年第3期。 )新写实小说的创作常常运用世俗化的平易语言,关注生活的真实性,注重语言的本真色彩,不避粗俗不避罗嗦,重视世俗生活的描写,重视世俗语言的叙写,成为新写实小说作品的主要特征之一。

创作新写实小说的作家们大多有着清醒的平民意识,他们的新写实小说大多以社会下层人们的生活为题材,常常以通俗之语叙写世俗人生、俗风俗尚;以粗俗之语展示俗人俗语、世俗之见;以俚俗之语描写凡俗场景、世态人情。在近似老妪都解的平易之语中,絮絮叨叨婆婆妈妈地叙写平平常常真真切切的现实人生的世态世情。

与先锋文学追求语言的雅化不同,新写实小说常以极为通俗的语言叙写人生故事,由于他们的作品常常关注下层社会的家长里短,关注现实生活原汁原味的再现,因此新写实小说常常在对世俗人生、俗风俗尚的叙写中,透露出一种浓郁的民俗色彩。池莉的《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就以充满民俗意味的夏夜武汉下层市民的生活写真,揭示人们的生存状态。那种热烘烘的夜晚女人们边烧晚饭边说长道短,那种晚上都在门口吃饭睡觉纳凉的夏夜景象,都在作家平易通俗的语言中絮絮写出。小说中纳凉时王老太数武汉的小吃通俗而生动,别有情趣。王老太这种作为老汉口的自豪,这种精神会餐的满足,这种数小吃的口水直流,真实而生动,使江汉路的纳凉之夜溢出浓浓的民俗意味,使作品中人们并不丰裕的生存状态多了几分温馨,也使作品的生活气息更加浓郁地弥漫于字里行间。方方的《风景》以通俗冷漠之语叙写生活在河南棚子里人们的世俗人生,那种酗酒与殴斗、打骂和调情,那种挣扎与奋斗、生存和生命,在世俗人生的展示中透出民俗色彩。刘恒的《四条汉子》用通俗朴拙之语描写奋斗在桑峪村内外的四条汉子的人生故事,那种背着病笃的父亲看承包山和宅基地,那种正月里乡村场院上上演梆子戏的欢乐,在乡村故事的讲述里沁出民俗意味。池莉的《不谈爱情》以通俗自如之语叙写生长在花楼街上的小市民的庸俗环境,那种粉香脂浓莺歌燕舞的过去,那种不知羞耻泼辣风骚的破落气氛,在市民人生的演绎中透出人生真谛。刘震云的《单位》用通俗厚重之语描写争斗在小小单位里的人生闹剧,那种阳奉阴违两面三刀的作为,那种拍马奉承苦心钻营的面目,在人际的争斗中显出世态人情。新写实小说的这种以通俗之语叙写世俗人生俗风俗尚,使作品在浓郁的生活气息中,充满了生活的原汁原味。

新写实小说的创作大多描写引车卖浆者之流的生活,作家们注重对本色生活的摹写而常常不避粗俗,在他们的作品中常常以粗俗之语展示俗人俗语、世俗之见,使作品在原汁原味的生活的展示中常能见出独有的情趣。在池莉的小说《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中,在叙写公交车司机燕华与女友们逛街时,叙说了售票员用粗俗之语,使不肯掏钱罚款的乘客乖乖就范的经过。在燕华的复述中,粗言俗语依然生动有趣,将售票员小乜姑娘的泼辣粗俗勾勒得十分真切,也突出了四个姑娘间的亲密无间无话不谈,把现实生活的原汁原味十分真实地展示在读者面前。在刘恒的《狗日的粮食》中,描写瘿袋曹杏花偷摘邻家爬过墙的葫芦为邻家所骂,而瘿袋则只骂葫芦不骂人,把葫芦骂作勾引人的骚娘们,这种粗俗之语把瘿袋的泼辣嘴坏的秉性展露无遗。方方《行云流水》中,描写大学老师高人云去个体户理发店理发却少带了钱,他说以人格担保马上送来,却遭到了女理发师的嘲笑,这种粗俗之语把理发师的世俗无理的嘴脸勾勒得十分真切,也突出了知识分子窘困的经济处境。刘恒的《四条汉子》中,老二想要他们爹给老三盖的新房,老大则对老二说:“你少给我拉稍搅臭泥!老婆撒泡尿你就当酒喝,你肠子里的粪什么颜色瞒不过我。回家老实呆着,有啥屁留着过了春节再放!你守着咱爹犯混,小心我不客气。”这种劈头盖脸的粗俗之语把老大的胸有城府老练率直、老二的无主见怕老婆都显露得十分生动。而在这些粗俗之语中,常常也展示出人物的世俗之见。

新写实小说的创作常常在真实地叙写生活时,也描述有些十分丑陋的生活场景,不净化不掩饰,常以俚俗之语描写凡俗场景、世态人情,因此有人认为:新写实小说“不回避现实生活中凡俗场景的描写,用艺术画面展出大量污卑,肮脏,不堪入目但闪烁着血灿灿真实光焰的细节”(注:陈思和《自然主义与生存意识——对新写实小说的一个解释》,《钟山》1990年第4期。),这是切中肯綮的。 池莉的《太阳出世》中,作家描写“太阳出世”时的场景,以俚俗之语不加掩饰地展示产妇生育时丑陋的凡俗场景,近似于自然主义的细节描写,将产妇的嘶叫、挣扎、苦痛、煎熬写得分外真切,将接生的程序和过程也写得十分真实,这种丑陋凡俗场景的展示,不仅将艰难的“太阳出世”写得十分生动,为主人公生存的艰难作了铺垫,而且透露出作家自身在人生经历中的生命的感悟。在新写实小说中,作家们常常以俚俗之语写凡俗场景,在凡俗场景的描写中时常写出世态人情。刘震云的《官人》开篇就生动地描写二楼的厕所坏了屎尿满地蛆虫乱爬的丑陋场景,却道出新局长要调整领导班子弄得人心惶惶、清洁工借机偷懒的事实。刘恒的《连环套》细细地描写清凉涧小窑里挖煤的窑工段兴来、李三更被连环套炸得一伤一死的血肉横飞心惊肉跳的丑陋场景,却写出窑主陈金标碍于亲戚情面雇佣并不老练的炮工酿成悲剧的事实。方方的《落日》细腻地描述丁如龙、丁如虎兄弟将病笃未死的母亲送进火葬场停尸柜的卑劣情景,却写出武汉下层市民窘困的生存状态和丑陋的精神状态。池莉的《你是一条河》细致地描写寡妇辣辣以出卖肉体换取粮食以养活七个孩子的悲哀情景,却道出在苦难时代里人们的生存窘境。

新写实小说的创作注重以世俗化的平易语言叙写人生故事,作家们瞩目于写出真实生动的生活,注重生活的有滋有味有声有色,注重写出生活的原汁原味,重视生活的逼真感,而不对生活作美化和粉饰,不避粗俗丑陋,不避庸俗卑劣,甚至追求现实生活的残酷与赤裸,努力写出生活的本真色彩。

自然悲婉的审美风格

刘震云谈及新写实小说的创作时说:“我写的就是生活本身。我特别推崇‘自然’二字。崇尚自然是我国的一个文学传统,自然有两层意义,一是指写生活的本来面目,写作者的真情实感,二是指文字运行自然,要行云流水,写得舒服自然。中国的现代派作品就不自然,是文字游戏,没有什么价值。”(注:见《新写实作家、评论家谈新写实》《小说评论》1991年第3期。 )新写实小说的创作注重写出生活的本来面目,常常以生活流式的叙事方式结构作品,常常以世俗化的平易语言叙写故事,努力写出作家的真情实感,这使新写实小说呈现出近乎“俯拾即是,不取诸邻”的自然(注:司空图《诗品·自然》。)。新写实小说大多为性情之至之文,不雕琢不粉饰,只是实实在在地将身边的事情写出。这种叙写自己熟知的身边事的俯拾即是,这种让生活像生活本身一样展示出来,使新写实小说具有自然的审美色彩。

新写实小说注重写作家的真情实感,这并非如有的人所说是“从情感的零度开始写作”,虽然作家在创作中尽量不进行道德的、政治的、伦理的评判,尽量不作善与恶、美与丑的判断,只是努力写出自然形态的底层人生的生活状态,然而读者从中仍然能见出作家的喜好与憎恶、赞美与针砭。从池莉的《烦恼人生》主人公印家厚烦恼忙碌的一天中,编者读出的是:“我们的印家厚太累了!能不能使印家厚一类人到中年的普通公民生活得轻松些呢?作者与主人公、与读者一样,寄希望于改革。”(注:《上海文学》1987年第8期《编者的话》。 )在池莉貌似平静的叙写里,可见出作家的不满和希冀。从方方的《风景》主人公七哥的挣扎与奋斗中,作者意在告诉人们:“生存环境的恶劣,生活地位的低下,必然会使开过眼界的七哥们不肯安于现状。改变自身的命运差不多是他这样家庭出生的人一生奋斗的目标。……该谴责该痛恨的是生长七哥们的土壤。”(注:方方《我眼中的风景》《小说选刊》1988年第5期。)在方方似乎冷漠的语态中,可看出作者的愤懑与不平。 从池莉的《不谈爱情》主人公庄建非和吉玲的爱情婚姻故事中,可读到“它揭示的是人人不可超脱的生存状态的缺陷”,读到“婚姻不是个人的,是大家的”的意蕴(注:《上海文学》1989年第1期《编者的话》。 )。从刘震云的《一地鸡毛》主人公小林的烦恼苦涩的小公务员的生活中,可读出“生活是严峻的,……严峻的是那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日常生活琐事”,读出人们在严峻的生活中精神的磨损与丧失(注:刘震云《磨损与丧失》,《中篇小说选刊》1991年第2期。)。 在这些有着诸多新写实小说佳作的作家中,虽然他们新写实小说的叙事语态和风格不尽相同,刘恒在真诚朴实中呈现着凄惨与厚重,刘震云在机智嘲讽中显示着焦虑与愤懑,池莉在细腻流畅中透露出苦涩与犀利,方方在强悍疏荡中洋溢着感伤与热忱,但是他们的创作都不是“从情感的零度开始写作”的,刘恒的创作对改革开放中乡村人们生存状态与精神状态的揭示,刘震云的创作对人事变动中官场人们复杂的人际关系权力争斗的剖露,池莉的作品对下层社会芸芸众生的烦恼人生的描写,方方的作品对底层社会普通市民的窘困生活的叙写,我们不难看出流动在他们作品中的激情,对生活的体验和感受,对人生的思考和追求,都涌动在他们似乎十分平静冷漠的叙写之中,只不过他们在创作中故意表现出一种客观冷静的叙事态度,直面现实而不主观地去判定现实,源于生活而不努力追求高于生活,将自己的情感蕴涵在对原汁原味生活的叙写中。

新写实小说大多描写人们在物质匮乏中的生存状态、在生命力匮乏中的生命状态、在精神匮乏中的精神状态,它们展示的大多是一种不如意的悲哀人生,在人们徒劳的挣扎与奋斗中,常常或显示出无可奈何对命运的妥协与认同,或表现出自嘲自慰的无谓与看破,但是人们总难以走出这种悲哀的状态,这使新写实小说总体上呈现出一种悲婉的审美风格。新写实小说中展示的大多是不如意的悲哀人生:有的因住房的问题、工作的不如意而整天烦恼(《黑洞》、《烦恼人生》、《风景》、《关于行规的闲话》);有的为经济的拮据、生存的艰难而努力挣扎(《杀》、《你是一条河》、《一地鸡毛》、《狗日的粮食》);有的因爱情的波折、家庭的争执而闷闷不乐(《不谈爱情》、《结婚年》、《艳歌》、《桃花灿烂》);有的为权势的争夺、职位的升迁而枉费心机(《官场》、《白云苍狗谣》、《单位》、《新兵连》)。新写实小说中对这种不如意的悲哀人生的描写,使作品呈现出一种独特的悲剧意味,虽然作家们大我以十分冷静的语调叙写这种悲哀人生,不像传统的悲剧故意渲染悲剧气氛、突出悲剧主人公的悲惨命运,新写实小说只是平平淡淡实实在在地叙述平凡的人生故事。面对这种不如意的悲哀人生,新写实小说中的主人公大多表现出无可奈何的态度,或在默默无闻里认同了可悲的命运,或在调侃自嘲中化解了内心的不平,或在无奈的希冀中淡化心中的抑郁。《一地鸡毛》中的小林在身上盖着一地鸡毛柔软舒服的梦里,忘却了房子、孩子等一切烦恼;《黑洞》里的陆建桥在往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中下坠的幻觉里,暂时摆脱寄居的苦恼;《艳歌》中的迟钦亭在黑暗里手上握着女弟子的信,暂且拂去夫妻不和的烦闷;《不谈爱情》里的庄建非在妻子怀孕、朋友调解中,消解了准备离婚的矛盾;《结婚年》中的维扬在结婚年的夫妻相拥中,排解了小两口争吵的苦闷;《白云苍狗谣》里的新所长的上任、刘干事的辞职、张干事的调走中,平息了流行病研究所的矛盾。如此种种,人物面对不如意的悲哀人生所表现出的无可奈何,使新写实小说在总体上呈现出一种哀婉的情调,这使新写实小说表现出一种自然悲婉的审美风格。

新写实小说的创作以其庸常人生的平实叙写、生活流式的叙事结构、世俗化的平易语言、自然悲婉的审美风格,构成其与传统的现实主义小说创作不同的独特风貌,然而,新写实小说又是在现实主义的文学传统中长成的,同时它又汲取了现代派艺术的营养,将现实主义的创作推进到一个新的境界。

来稿日期:1999年6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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