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汇学的研究对象与新语的类型特点,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语汇论文,新语论文,研究对象论文,类型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新词新语”中的“新语”一般是指新产生的固定短语和准固定短语。自改革开放以来,新词新语的增长态势迅猛,相关研究的著述和词典多见,但大多模糊处理新语与新词的界限。这跟汉语词与非词的划界问题始终未得解决有关,同时也反映出在新语研究方面的不足。据国家语言资源监测与研究中心有关新词语的调查统计数据(教育部语言文字信息管理司,2008-2014;侯敏、邹熠,2014),2008-2013年出现的三字以上的新词语在新词语总数中所占的比重为:

表中数据显示,2008年至2013年间出现的三字以上的新词语已连续六年占比达到新词语总数的76%以上,平均长度为3.28字。虽然这些多字格结构的新词语未必能全部被认定为新语,但从词语长短上看,似语非词的情况是不少的。吕叔湘(1979:21)早就说过“一般人心目中的词是不太长不太复杂的语音语义单位”;刘丹青(1996)认为“对名词来说,典型词长(或称理想词长)是双音节”,“动词和动词性短语的基本界限在双音节内部,三音节和三音节以上单位将继续保持短语性、难以进入词的行列”;周荐(2014)认为“词和语最大的不同在于彼此词长的区别”。在新词语当中,超过双音节的三音节以上者居多,按音节长度判定为新语的可能性较大。从音节韵律的角度分析,至少可以看到新语在当前汉语发展中的一种强势。而其中有不少问题值得深入探究。 研究新语,难以绕开学界多年争议的词与语、固定短语与自由短语的划界,而相关问题又跟近些年来由温端政(2005)倡导的“语词分立”的主张产生联系和纠结。例如:“泥饭碗”等,是词还是语?“未富先奢族”等能否划入固定短语或准固定短语的范围?“绿色食品”等名词性的新语能否进人温先生所划定的“语”的范围及其所界定的语典收条当中?在新出现的多字格的组配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处于词和语之间的中间状态的语言现象,或被视为词、固定短语、准固定短语,也有一些抑或被视为自由短语而被忽略。诸如这些跟新语相关的问题都是“语词分立”时需要考虑的,它们也是现代汉语辞书理性收条时必须直接面对的问题。 目前全国科学技术名词审定委员会公布的《语言学名词》中已把“语汇学”和“词汇学”分立为两个条目,而汉语语汇学要实打实地建立起来,须在已有基础上有所创新并拓展,而非仅仅是从原有的词汇学中抽出一块升级另行单立。目前新语研究尚未受到应有的重视。本文拟探讨跟新语有关的语汇学的研究对象问题以及新语的类型特点。 二、语汇学的研究对象 汉语语汇学从词汇学中分立,有利于汉语词语研究的深入和推进。因此语汇学的研究对象不宜界定过窄,从广义上讲,应当包括除了词以外的各种类型的短语①;从狭义上讲,应当包括各类固定短语和半固定短语,其中涵盖一般所说的准固定语或类固定语以及广泛应用于对外汉语教学的语块②。类似的语言现象均应纳入语汇学的研究范围。“一个新学科的出现,支撑其站立起来的,是诸多软硬件条件。‘语汇学’若建立,这软硬件条件就是必须有属于自己的研究方法和研究对象,必须要形成自己独立的学科体系”。(周荐,2014) 温端政(2005:10—15)在归纳“语”与词的异同点时说,“‘语’不是概念性而是叙述性的语言单位”,“概念性是词义的基本特征,而语义的基本特征则是它的叙述性”,如“居心叵测”“风马牛不相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从语法功能上看”,“‘语’还具有‘词’所不具备的”“成句功能”,“多采取句子形式,有的相当于单句,有的相当于复句”,如“走马有个前蹄失,急水也有回头浪”“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以上对于“语”的性质和特征的有些提法,难免令人产生一些疑点。 2.1 “叙述性”对“语”的限定问题 温先生认为,“语”从性质上来说“大于词”,具有“整体性”,这一点我们是赞同的。但对于“语”必须是“叙述性语言单位”的提法尚有不解之处:这样的限定,是否要把所有非叙述性的大于词且结构固定的语言单位,一律排除在外呢?像“绿色食品”“黄金搭档”“灰色收入”等是否都属于非叙述性的固定短语,不能视为“语”,而该归入“词”呢?回答应当是否定的。用语言实例验证,“语”是“叙述性”的这一提法显得不够周延。 《现代汉语词典》(以下简称《现汉》)对动词“叙述”的解释是:“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记录下来或说出来。”据此,对“叙述性语言单位”的理解似乎应当是那些谓词性的语言单位,诸如温先生所举叙述性的“吃一堑,长一智”等;但有些通常也被视为固定语的,像“绊脚石”“山珍海味”“鸡毛蒜皮”等按一般的理解就不具有叙述性。“叙述性”对“语”的这一限定,似乎也会把新词语中的“泥饭碗”“软环境”以及“绿色食品”“黄金搭档”“灰色收入”等体词性的多字格语言单位一律排除在“语”外。事实上,“绊脚石”等非叙述性的语言单位,通常是跟那些具有叙述性的语言单位一起,被业内专家解释或收入固定短语类的汉语辞书的。如:武占坤、王勤在《现代汉语词汇概要》(1983)对惯用语的论述中,举有名词性的“绊脚石”“墙头草”;王德春主编的《新惯用语词典》(1996)收录了“铁饭碗”“软任务”等,并注明是“名词性短语”;温端政主编的《中国惯用语大全》(2004)收录的“绊脚石”“避风港”“闭门羹”“地头蛇”“铁饭碗”“第三者”“第二职业”“地方粮票”等体词性惯用语,似乎也不带叙述性。③ 如若按照温先生的新观点,那些原本被惯用语词典或成语词典收录过的非叙述性的多字格语言现象,不能再被纳入“语”的范围的话,那么该把它们划归到哪里呢?如果说此种限定是因为《现汉》5版给“绊脚石”“铁饭碗”等已标注了名词,便依此类推把此类三字格词语排除在“语”之外的话,那么,对那些《现汉》并未给它们标注词类的非叙述性的四字格以及四字以上的凝固性语言单位该怎样对待呢?像新词语中“灰色收入”“豆腐渣工程”等原本已按固定语对待的,按温先生的新标准,今后该归入哪里呢?由此说明,在“语词分立”时,确实存在一些亟需解决的实际问题。这些问题处理得妥当与否,将直接影响应用实践对语汇学理论检验的支撑力,以及业内对建立语汇学必要性的认可度。 《现汉》6版新收录的“绿色食品”“黄金搭档”“灰色收入”等均未标注词类,如果用“叙述性”的限定标准去衡量,它们便不符合“语”应当具备的条件。温先生本人归入“语”范围的成语,也并非全部是叙述性的。像“山珍海味”“崇山峻岭”“康庄大道”等名词性的四字格,是非叙述性的,它们已被温先生主编的《通用成语词典》(2002)、《现代汉语小语典》(2008)、《新华语典》(2014)等收录其中,《现代汉语常用语表》也收录了这三个体词性成语。以此分析,温先生所说的“叙述性”或许仅是对三字格“语”而言,而不是对全部“语”的限定。 总的来说,我们感觉“叙述性”对“语”的限定,是不够明朗的,有一定的局限性。如果说“叙述性”仅是对一部分或大部分语例的限定,那这种限定就只能置于“语”的下位概念或某些次类。否则,所圈定的“语”的总体范围势必会偏窄,这样难免使有些原本已纳入“语”范围的固定短语或准固定短语被边缘化,导致语汇学从词汇学中独立出来的意义大为降低。 2.2 “语”的“成句功能”问题 温先生谈到“语”的性质时有“成句的功能”一条,这似乎也只能说是对一部分“语”的限定。一般来说,句子是用词和短语构成的能够表达完整意思的语言单位;而“语”通常是指短语或固定短语,不具有句子的属性和功能。虽然“成句功能”在谚语和歇后语中有一定的体现,却不宜把它视为包括惯用语和成语在内的全部“语”的性质和特征。而“成句功能”在惯用语和成语中却表现很弱,大部分的惯用语和成语并不成句。例如:惯用语“炒鱿鱼”“乌鸦嘴”“软钉子”等,成语“艰难险阻”“出类拔萃”“天罗地网”等,它们都属于固定短语,不能直接表达完整的意思,不具有成句功能。因此也就很难说“成句功能”是所有的“语”区别于词的重要功能之一。而且,如果真的用“成句功能”的尺度去衡量哪些语言现象为“语”,就会把相当一部分没有成句功能的固定短语排除在外。据此可以认为:“成句功能”只是部分“语”而不是全部的“语”所具有的,它不是“语”区别于词的主要特点;此种对“语”的限定也只适用于“语”的一部分下位概念。 2.3 专名词语的归属问题 在“语词分立”之前,“语”和“词”都是放在词汇学里研究,有些问题虽然同样存在,但处理上可以较为淡化;“语词分立”之后,新建立的汉语语汇学,需要明确其研究对象,有些问题就变得难以回避;特别是温端政(2014)还对辞书编纂提出了“字典、词典、语典”三分的主张,这就须要明确区分“语典”与“词典”的收条,此时是“语”还是“词”的问题就更加突显,划定其归属便成了必须解决的问题。除了前面所涉问题以外,“语词分立”还会突显出专名词语的归属问题。 例如:“安全剃刀”“存款准备金”等概念性的专名词语在《现汉》6版里是未标词类的。对于此类多字语言单位,有“专门用语”“专有名词”“专名词语”等称说。刘叔新(1982)认为“光合作用”“反刍动物”“直角三角形”等“是表现专门学科领域的科学概念或各种职业专门使用的概念”的专门用语;“胶东半岛”“中华人民共和国”等“包含不止一个词的地名、行政区划名、国名、机关团体名、著作的书文报刊作品名、人物的姓名称谓等,都属于专名语”。温端政(2007:3)认为“‘专名语’、‘专门用语’等概念性的固定组合体,格言、名句等来自名家名作的言语性单位,都不属于语”。周荐(2004)认为,对“安全剃刀”“电脑病毒”“黄金时代”等“称其为词的学者是看到了此类单位与成语的迥异之处,称其为固定短语的学者是看到了此类单位语意的直白和结构的松散”,“如果为了更恰切地反映所指对象,上述四字单位似可称作专名词语”。 “语词分立”之前,此类多字格语言单位,不论是称“专门用语”,还是称“专有名词”,或是并称“专名词语”等,都在词汇学的研究之内,是词汇学的研究对象。语汇学从词汇学中独立出来以后,此类语言单位,就亟需明确归属。对于此类原本在归语归词上有争议者,如果把词长和韵律及语素的因素考虑进去,结合以往的传统界定方式,或许能解决一部分语的归属问题。以下是两点不成熟的想法: 1)对于四字及四字以上的专名词语,可从语素多少来考虑,把组合中含有三个以上语素的纳入语的范围,把组合中只含有一个和两个语素的视为词。如:四字的“孟什维克”和五字的“布尔什维克”都只有一个语素,“阿拉伯人”含有两个语素,均视为词;“阿拉伯数字”含有三个语素,“安全剃刀”含有四个语素,“存款准备金”含有五个语素,均视为语。 此处仅是针对四字及四字以上的专名词语而讨论的语与词的划界法,对四字成语不具约束性。在专名词语的划界中,有时可能存在对语素多少的判定差异,由此而出现的少数专用词语划归上的微别,则是另外的问题。 2)对于三字专名词语,可注重音节长短,无论所含语素多寡,只要组合凝固,只有一般概念义,均视为词,如“安全带”“罗汉果”等。需要提及的是,语言的使用是动态的,在发展变化中,有些原本只有一般概念义的专门词语可能会出现比喻等修辞用法,进而发展出比喻等修辞义,超出了专门词语的范围,那是需要另作分析的事。 2.4 三字以上新语与新词的划界 新语包括哪些,这直接跟前面讨论中所涉及的语的范围密切相关,然而其中的有些问题却难以形成完全统一的意见,对新语范围的界定也是一样,有时在新语与新词之间以及新的固定短语与新的自由短语之间很难划界。于根元等(2003)对“新词新语”放在一起的称说做过说明:“关于新词和新语本来界限就不好定,放在一起说是一个稳妥的说法,也考虑到一些新语的整理和研究的意义,一般不会把很长的好几层结构的新语放进去。”我们之所以把新语单独拿出来研究,是因为改革开放以来出现的新语很多,而且有明显的自身特点,加之近些年来“语词分立”的呼声逐渐升高,新语的专门研究无形中便显得更加必要。 韵律学的研究对新语与新词的划界有很好的启示。冯胜利(1998、2001)认为“韵律不仅是人们‘词感’的来源,而且是区分汉语词和短语大界的重要依据和标准”,“汉语的音步一般由两个音节组成”,“由三个音节组成的音步叫‘超音步’”,“汉语自然音步的音节‘小不低于二,大不过于三’”。三音节中有词有语,是判定的难点。周荐(1997)认为“四音节单位成词的机会不多,通常情况下它只构成大于词的单位,如果不是自由词组的话,就会是固定语。而三音节单位却成词成语的可能性都很大”。王洪君(2000)研究了韵律词与韵律语的差异,认为“汉语普通话韵律词和韵律短语的区别在于,韵律词是只能顺向连调的稳定单音步或凝固复二步,而韵律短语则可能逆向连调,是多音步或可选多音步。韵律短语又分为类词短语和自由短语。类词短语‘左重’,内部停延总是小于外部停延;自由短语则‘等重’或‘右重’,内部停延可大于外部停延”,例如“‘雨伞厂’是韵律词,‘小雨伞’或‘纸雨伞’是类词韵律短语,‘买雨伞’是自由韵律短语”。周荐(1997)认为:“同是构成语,四字语可以构成有深层义的,也可以构成无深层义的,而三字语一般却只用于构成有深层义的,很少用于构成无深层义的。” 吸收上述学者观点,我们认为,在界定新语的范围时,可以综合运用韵律学、词汇学、语法学的研究成果,首先把普通词语中较为固定的四字和四字以上的新词语划入新语范围,之后再去考察其构成情况、固定程度等。例如:四字格的“绿色食品”“灰色收入”“白色污染”“魔鬼身材”等,五字格的“未富先奢族”“经济适用男”“学历造假门”“酷炫直播间”等都该划归新语,作为语汇学的研究对象。 对于普通词语中较为黏着的三字新词语,可参考韵律学对“2+1”与“1+2”的分析,把“1+2”的(如“正能量”等)纳入新语范围。对“2+1”的先按有无深层义进行区别,把有深层义或修辞义的“2+1”(如“山寨版”等)划入新语范围,把无深层义的“2+1”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2+1”中的“1”意义较虚,通常被视为词缀或准词缀(如“巡视员”等),这样的三字格可划入词范围;另一种是成词语素与成词语素组合(即词与词的组合),“2+1”中的“1”意义较实(如“素养男”等),类似的三字格可划入语范围。 关于“贿赂门”是词还是语的问题,需要专门讨论一下:其中的“贿赂”无深层义,“门”在这里是“借指引起公众关注的消极事件”,是否算有深层义呢?究其源可以得知,这一借指义是从美国水门事件开始引发的。该事件的发生地是华盛顿的水门大厦,水门事件传开后,最初事件发生地中的“门”曾专指政治丑闻事件,当国家高层首脑遭遇执政丑闻时,经常会被国际新闻界冠之以“门”来指代,如“伊朗门”“拉链门”等都是政治丑闻事件;后来在此基础上“门”又转为泛指各类丑闻或消极事件,汉语的“贿赂门”“考试门”等中的“门”即是。由此说明“贿赂门”中的“门”,表示的是经过转指的借代义,类似的“2+1”格式似应纳入语范围。 关于“XX秀”是新词还是新语的问题也需讨论一下。我们认为,它是语模,不是词模,因为其中的“秀”是自由语素,能单用,其内部是词与词的组合,因此“时装秀”“达人秀”“模仿秀”等似可按新语对待,纳入语的研究范围。 总之,以上这些跟语相关的语言现象,原本都在词汇学的研究范围之中,如今在“语词分立”、汉语语汇学建立之时,不能只考虑典型的成语、惯用语、谚语、歇后语,而把多年在词语划分上有争议的语言现象轻易排除在语的研究之外。在汉语语汇学的研究中,应当注意把那些类似于固定短语和准固定短语的多字格单位尽量涵盖进来,使语汇学的研究范围尽可能宽广,以真正实现语词分立的理想目标。 三、新语的类型特点 为了更清楚地认识语汇学对当代汉语中不断产生的新语的包容性或覆盖力,有必要从语言使用的新材料出发,对近几十年新出现的固定短语、准固定短语或半固定短语的类型特点进行考察分析,深化汉语新语汇的研究。 我们当下常说的新词新语,大多是指我国改革开放以来新出现的词语。本文考察的新语也主要在这个时限。新语中本应包括以固定短句为主的新谚语和新歇后语,但它们在新语与新词的划界上无争议,因此这里暂不涉及。以下的讨论只局限于新的固定短语、准固定短语或半固定短语(以下或统一简称新语)。 新语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分类,分出多种类型。从语法功能的角度看,可主要分为体词性新语和谓词性新语;从组合成分之间的关系看,可分为偏正式新语、述宾式新语、主谓式新语、附加式新语等;从音节上说,可分为三音节新语、四音节新语、五音节及以上音节的新语;从用字多少上,又可把它们称为三字新语、四字新语、五字新语等,或称三字格、四字格、五字格等;从修辞的角度,可分为比喻式新语、借代式新语、仿造式新语、谐音式新语、夸张式新语、婉曲式新语等;还可以用传统的分类称说,分出新惯用语、新成语、新谚语、新歇后语等;从组构整体的黏合度的角度,可分为固定新语、准固定新语或类固定新语、半固定新语或半自由新语等;从语义上考虑,可分出单层义新语、双层义新语、多层义新语;从语言接触上看,可分出外来新语、半外来新语、方言社区新语等多种不同的视角能分析出多种不同的类型,其中有些是传统构语方式的继承,有些则是传统与创新构语方式的结合。以下几种类型在新语当中较为显赫,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新媒体时代的新语构成特点。 3.1 汉外融合式新语明显增多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国际交流的频繁和广泛,语言接触产生的影响在汉语新语中显而易见。除了用西文字母表示的新语⑤以外,用汉字书写的音译外来语素也在增多且十分活跃,以汉语复合词或固定短语的构成方式形成的带有外语元素的汉外融合式新语不断产生,体现出一些新时代特色。 3.1.1 单音节音译成分作为语素组构的新语 新语中有些单音节成分是外语音译的自成语素,这一特点在新语的构成中较为突出。像“酷”“秀”“咖”等在新语中都是能够表示意义的语素。 “酷哥”中的“酷”是英语cool的音译,能单用表义,是外来的单音节新词,形容人英俊潇洒,表情冷峻坚毅,有个性;也被用来形容事物很有个性,吸引人。它能跟汉语的词组合,成为汉语的新语。如:“酷男子”“酷哥靓妹”“超酷跑车”等即是。这些新语中的“酷”虽是英源外来词的音译成分,但从使用上看,它已进入汉语中能独立成词的自由语素行列,并大致能像汉语本源性自由语素一样组构诸多新语。 “时装秀”中的“秀”是英语show的音译,表示“表演,演出”的意思,有时也单用表义,这个新语是由汉语词“时装”加上外语音译元素“秀”组成的;“夜店咖”中的“咖”是英语cast的音译,表示“角色”的意思,它是由汉语的“夜店”加上外语音译元素“咖”组成的新语。在这两个含有外来成分的新语中,“咖”和“秀”都有独立的意义,能够组构诸多新词语,像“大咖”“小咖”“观众咖”,“秀场”“美女秀”“帅哥秀”“泳装秀”,等等。新语“夜店咖”中的“咖”跟旧有词语“咖啡店”中的“咖”,虽用字及其译音均为“咖kā”,但源词不同,分别源于英语cast和coffee两个意义完全不同的词。旧有词语“咖喱牛肉”中的“咖”,译音为gā,源于英语的curry,与新词语“夜店咖”中的“咖”仅仅用字相同,译音和源词均不同;“咖”和“喱”连用后才成为一个语素,表示一个意义,这点跟“咖啡”一词情况相似,跟新词语“大咖”“夜店咖”中的单字单音节语素“咖”有明显差异。在目前的新词语中已能见到“奶咖、素咖”等,其中的“咖”未与“啡”连用而直接表“咖啡”义,已作为独立语素在构词时使用了,并组构了新语“奶咖色”“奶咖店”“奶咖吧”等。 以上实例说明,新媒体时代的音译外来元素的引进,不再都以双音节或多音节的外来元素为主地成词或成素,有些单音节的音译外来元素可直接担当汉语的词功能和语素功能,并以此跟汉语成分组构新词新语。音译外来的单音语素的灵活性,使其组构的汉外融合式新语不断增多。 3.1.2 两个音译语素组构的新语 有些新语的组构成分中带有两个音译语素。同以往的语汇相比,新语的这一特点也很突出。例如:“大咖秀”中的“咖”和“秀”,是分别代表“角色”和“表演”的两个外来音译语素,跟汉语的“大”组合后成为一个三字新语。“大咖秀”跟前面所举“时装秀”所含语素数相同,但从语素来源上看,前者含有两个外来音译语素,后者只含有一个。 “脱口秀”也是含有两个外来音译语素的三字格,源于英文talk show,指广播、电视中主持人或嘉宾以现场谈话为主的节目形式。其中两字双音节的“脱口”主要是音译,代表一个外来语素,加上单音节的音译语素“秀”,构成三字格两语素的外来语。它和“大咖秀”都含有两个外来音译语素,不同的是“脱口秀”只表现为用汉字的音译记写,其中缺少汉语源语素,总含语素数是两个,而“大咖秀”总含语素数是三个。当然,如果把“脱口秀”视为音译兼意译去解释,把“脱口秀”中的“脱口”与“脱口而出”的“脱口”相联系的话,其总语素数也就变成了三个,那是另一回事。 含有两个外来音译语素的还有四字格的。如,“咖啡”和“沙龙”(法salon)不是新词,二者组合的“咖啡沙龙”成为四字两语素组构成的新语。 以上含有两个外来音译语素的新组合,说明音译外来元素在增多,原有的和新产生的在组构新语中都很活跃,且形式多样。 3.1.3 音译缩略语素组构的新语 外来音译元素在汉语新语里的活跃性,还体现于多音节的音译原型缩略后的超强组构能力。例如:“奥林匹克运动会”简称为“奥运会”之后,一个缩略的“奥”能代表“奥林匹克”或“奥林匹克运动会”,组构成“奥委会、奥申委、冬奥会、残奥会、青奥会”等;如果说这些用例尚属简称,仍有全称的正式称说的话,那么像“冬奥吧、绿色奥运、奥运经济、奥运情结”等新语,在社会使用中就基本不用全称,或者说,从组构之始采用的就是缩略形式。 “微博”也是汉外成分融合构成的缩略词语,其全称原型是“微型博客”(“博客”是英语blog/blogger的音译),但简称的“微博”已成为现在通行的称说,由它直接组构了“微博达人、微博问政、微博议政、微博招聘、微博打拐”等;其中的“博”便成了表示“博客”的语素,有“写博达人、精彩博文”等,这些新语中的“博”都指“博客”。 类似的用缩略式直接组构词语,在汉语源语素中也是多见的,外来音译缩略语素组构汉语新语是对汉语传统构造新词语方式的仿照式延展。 上述实例表明,新时期出现的汉外融合式新语,类型多种多样,呈增多态势。 3.2 语模式新语呈高产系列性 此处参用李宇明(1999)提出的“词语模”及“模标”和“模槽”的概念,用“语模”来称说能形成较多固定语和准固定语的模式。语模所涉面包括并宽于一般意义上的语型,语模中的模标包括并宽于一般意义上的语缀。“XX男、XX女、X二代、云XX、拼XX、最美XX”等语模中的模标“男、女、二代、云、拼、最美”都不大符合语缀或类语缀的条件,但却有高产的仿造能力,组构出一系列模式相仿的新语,如“素养男、快餐男、经济适用男”,“亚熟女、嫁房女、清汤挂面女”,“富二代、官二代、独二代”,“云计算、云出版、云营销”,“拼保姆、拼婚宴、拼房游”,“最美妈妈、最美消防员、最美乡村教师、最美孝心少年”,等等。 新媒体时代的快捷传播手段,使语模类新语多样化,如雨后春笋般地批量产生,其快捷程度难辨先后。当一个较为新颖的搭配用法出现后,网络媒体能迅速地将其传播开,人们求新求异的心理,促使该模式被广泛地仿照使用,并由此生成新组合的一系列新语。批量出现的新语,有些具有临时性,有些较为随意,不够固定,还有些在生成后区别性差,无法进入现代汉语的语汇系统,这另当别论。 新语多而复杂,在采用同样语模仿造生成的新语里,情况也各不相同。例如:通过语模“XX门”生成的“艳照门、电话门、考试门、贿赂门、质量门、密码门、激素门、电报门、豆浆门、改分门、集邮门、接待门、评级门、弃婴门、安置门、补贴门、差价门、尘肺门、倒塌门、分红门、购房门、加分门、检测门、秒杀门、配方门、砒霜门、骗补门、遗产门、诈捐门、政审门、职称门、律师造假门”等诸多新语,可以看到其模槽多样,任何一个具体事件都能被概括成一个模槽,加上“门”的模标,成为风行一时的新语。在社会使用中还出现了模标“门”后再加上“事件”,形成“XX门事件”的语模表达方式,例如“艳照门事件”“质量门事件”“护士门事件”等。 新语“云计算”是一种基于互联网的计算方式,用“云”代指由若干计算机网络相互连接而形成的网络——互联网,是形象的借代引申。在“云”组构的新语里,“云计算”产生得最早,它出现后,由“云XX”新语模组构的新语中的“云”大多跟“云计算”有关,或者跟集中自动化关联密切。如:“云会议”是一种基于云计算技术的视频会议,“云出版”是基于云计算的数字出版综合服务平台,“云微博”是一种基于云计算技术的网络微博平台,“云整合”是基于云计算技术的资源整合。 综上可以看出,语模构造新语是开放的、成系列的,仿造产能十分可观。 3.3 修辞式新语多彩多姿 在新语当中,带有修辞色彩的也占比不少,连锁仿造,呈多样性。 3.3.1 带有比喻色彩的新语 有的比喻式新语整体就是一个固化的喻体,直接表示比喻义。如:“交学费”是一般短语固化使用形成的比喻式新语,喻指因缺乏经验等原因而造成经济损失,付出代价;“煲电话粥”是按常理不搭配的动宾关系,整体固定使用,喻指像煲粥那样长时间地通话聊天;“大跌眼镜”整体喻指事情的结果出乎预料,令人感到吃惊。 有的比喻式新语是其中的部分成分带有比喻义。如:“草根歌手”“草根记者”“草根文化”中的“草根”喻指平民百姓或普通群众;“啃老族”中的“啃”形象地比喻过度依靠;“黄金地段”“黄金时间”“黄金搭档”中的“黄金”都是比喻像黄金一样宝贵的,跟“黄金储备”中的实指“黄金”明显不同。 “黑色收入”“灰色收入”“白色收入”也属于前部分带比喻义的新语。“黑色收入”是指通过贪污、受贿等非法手段取得的经济收入,其中的“黑色”喻指暗中的、非法的;“灰色收入”是指在规定的劳动报酬以外的透明度不高的经济收入,其中的“灰色”是不明朗、不正规的形象比喻;“白色收入”是指按规定获得的工资、津贴等劳动报酬,其中的“白色”是喻义,带有“来源清楚,无隐匿,能公开”等比喻色彩,这个比喻义跟老固定语“白色恐怖”中的“白色”象征反动的意义是不同的,跟新固定语“白色污染”和“白色垃圾”中的“白色”借代为“塑料及其制品”也完全不一样。 以上所举“白色污染”和“白色垃圾”与“白色收入”中的“白色”所表喻义属于不同的义位。这种喻义的多项所指在新语中还能见到不少。例如:“山寨版、山寨货、山寨电池、山寨手机”中的“山寨”是喻指仿造的或非正牌的;“山寨春晚、山寨文化、山寨足球队”中的“山寨”是喻指非主流的或是带民间性质的。 “软广告”是指用间接的形式(情节、对话、道具、新闻报道等)对某种商品所做的宣传广告,其中的“软”喻指间接的宣传形式;“硬广告”是指直接介绍商品、服务内容等的传统形式的宣传广告,其中的“硬”喻指直接的宣传形式。“软”和“硬”在新语里表示字面以外的比喻义是多项的。如“软环境”中的“软”喻指物质条件以外的,这跟“软广告”中的“软”的喻义不同;“硬环境”中的“硬”喻指物质条件的,这跟“硬广告”中的“硬”的喻义不同;“软指标”中的“软”喻指在时间、数量、质量等方面没有明确而严格的要求,有通融改变余地的,这跟“软广告”和“软环境”中的“软”的喻义又有所不同;“硬指标”中的“硬”喻指在时间、数量、质量等方面有明确而严格的要求,没有通融改变余地的,这跟“硬广告”和“硬环境”中的“硬”的喻义又有所不同。即:“软”和“硬”所表示的多项不同的喻义都是在具体的固定语搭配中体现的。 有些新语带有比喻加夸张的色彩。如:“大换血”是用夸张手法比喻大规模地调整更换成员;“魔鬼身材”是用夸张手法形容能使人着迷的完美身材;在“豆腐渣工程”的新语中把建筑工程极不坚固的劣质程度比喻成像豆腐渣,也是一种形象的夸张。 灵活仿造的比喻型新语在有些语模里也很是显赫。例如,按照“吃+XX”的比喻型语模新仿造的有“吃老公”“吃公款”“吃工程”“吃包装”“吃拆迁”,用形象的“吃”比喻“依靠”,搭配上不常搭配的对象,整体表示“依靠某种方式或某种事物生活”;“吃名牌”也是用“吃+XX”的语模,对模标“吃”的意义进行了比喻夸张式的引申,表示“最看重”,在语槽内嵌入“名牌”,整体表示“最看重、最信服名牌”。 3.3.2 带有借代色彩的新语 有些新语是整体的借代。如:“泥饭碗”(代指不稳定的职业岗位)是对“铁饭碗”(代指稳定的职业岗位)和“金饭碗”(代指待遇非常优厚的稳定职业岗位)借代式惯用语的新仿造,其中的“饭碗”都是代指谋生的职业岗位,其中的“泥”“铁”“金”分别形容“饭碗”的结实程度,整体分别代指三类待遇和稳定程度不同的职业岗位。 有些新语中的部分成分为借代。如:“绿色食品”“绿色出行”中的“绿色”代指环保(符合环保要求的);“白色垃圾”“白色污染”中的“白色”代指废弃的塑料及其制品(因这类废弃物多为白色);在“向日葵族”这一新语中,用“向日葵”做形象的指代,整体表示有生活热情、积极向上的一类人。 3.3.3 谐音式新语 “向钱看”是谐音式新语,因与“向前看”谐音而仿造;“压力山大”因与人名“亚历山大”音近,网上便用谐音仿造,以诙谐方式表示压力大得像山一样。网聊中用音同或音近的别字书写已有词语的现象较为普遍,因不合词形规范要求,不易区别意义,社会通用度低,大多难以成为汉语新词语的正式成员。 用谐音仿造的广告新语很多:衣帽广告有“一戴天骄”,取“一代天骄”的谐音;服装广告有“衣衣不舍”,取“依依不舍”的谐音,还有“百衣百顺”,取“百依百顺”的谐音;胃药广告有“一步到胃”,取“一步到位”的谐音;止泻药广告有“肠治久安”,取“长治久安”的谐音;眼病治疗仪广告有“一明惊人”,取“一鸣惊人”的谐音;饮品广告有“饮以为荣”,取“引以为荣”的谐音;热水器广告有“随心所浴”,取“随心所欲”的谐音;赛马广告有“乐在骑中”,取“乐在其中”的谐音;酒店广告有“食全食美”,取“十全十美”的谐音。这些谐音式的广告新语,均具有修辞性色彩,虽很有创意,但适用面有局限性,并未进入现代汉语通用领域。 总而言之,新媒体时代的新语发展速度惊人,其中既有汉语语汇传统构成方式的继承发扬,也有外来语和汉语融合方式的新展现。从中可以看到,大多数的新语都与“叙述性”和“成句功能”无关,特别是那些能产的构语模式,构造出来的通常都是名词性固定短语、准固定短语或半固定短语。因此,我们认为“叙述性”和“成句功能”不是新语区别于新词的主要特征,语汇学的研究对象问题尚需进一步研究。 以上所讨论的语汇学的研究对象问题和新语的类型特点,均为探讨性质。值得期待的是,汉语语汇学分立以后,能促进以往相对薄弱的语汇研究,真正改变重词轻语的现状。因此我们认为,汉语语汇的研究应当把各类跟固定短语有关的语言现象纳入其中,包括三字格当中词与语之间界限模糊的,以及三字格以上固定语与非固定语之间难以界定的,尽量避免把语汇学的研究范围限定过窄。希望通过语汇学的建立,既能推进千百年来传承下来的惯用语、成语、谚语、歇后语等方面的研究,也能充分注意对新中国成立以后,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这几十年间产生的各类新语现象的研究考察,把符合规范要求具有一定稳定性、通用度的新语及时收录于语典当中。 “反腐倡廉”是当代新产生的固定短语,《现汉》2002年版就已收录,但成语类辞书中未收者至今多见;“反腐肃贪”“反腐拒变”在二十多年前就有不少用例,至今仍在使用,但除了描写型的新词语词典以外,普通的固定短语类辞书大多忽略不收;能见到的“攻坚克难”和“凝心聚力”的用例已有二十年左右,近十年来的使用频度很高,但这几年新出版的成语类辞书几乎未见收录。由此说明,当代新成语的搜集整理和入典工作应当受到高度重视,在语汇学的研究中理应将其视为重要一项。要加强新固定短语的调研收录工作,对于“互利共赢、执政为民”等新时期出现的四字组合是否该归属新的准固定短语而收入语典等问题,也有必要作为语汇和语典的论题予以研究考虑。 综上所述,新语的相关问题很多很复杂,有相当一部分是语词分立后须要解决的。我们可以此为契机,吸收新的研究成果,运用新的理论方法,重新梳理研究语汇疑难问题,真正建立起新媒体时代的汉语语汇学。 本文的部分内容曾在“第四届全国汉语语汇学学术研讨会”(内蒙古大学,2013年8月23—26日)上交流。承蒙《世界汉语教学》匿名审稿专家提出了中肯的修改意见,在此谨致谢忱。 ①李小平(2008)曾提出“作为语言学术语,‘语’应指称短语(词组),‘语汇’就是短语的总汇,‘语汇学’应当是研究全部短语的语言学分支学科”。 ②Wray(2002:9)说:“语块是一个存储在大脑中的整体预制块,在使用时从记忆中被整块调用,而不是按照语法规则产出或分析的连续或非连续的由词汇构成的语串。”段士平(2008)认为,语块“是真实言语交际中以高频率出现的大于单个单词的整体的多词单位”。 ③温端政先生在《汉语语汇学》(2005)谈惯用语的结构类型时,把“乌纱帽”等解释成“意义不具有描述性,在结构上不能扩展的”三音节复合词,把“半瓶醋”“直肠子”解释成“语义具有描述性”“结构上可以扩展”的惯用语,但在其主编的《新华惯用语词典》(2007)中收录了“半瓶醋”,却删去了原本在《中国惯用语大全》(2004)收过的“直肠子”。在温端政、吴建生主编的《中国惯用语大辞典》(2011)中,“半瓶醋”的条目也已删去,但并不等于相关问题已解决。 ④《现代汉语常用语表》(2014)是吴建生先生主持的国家语言文字应用“十一五”科研项目的成果。 ⑤用西文字母表示的新语(如:BMW族,指乘公交车、地铁或步行上下班的人;IP电话,即网络电话),不能很好地体现用汉字记写汉语新语的主要特点,因此本文对它们不做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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