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亚民族共和国的组建,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中亚论文,共和国论文,民族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本文所谓的“中亚”,指的是今天的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土库曼斯坦、塔吉克斯坦和哈萨克斯坦5国。历史上, 这片土地的这里或那里出现过一些王朝、汗国,但从来没有形成过一个稳定的统一的国家。至上个世纪下半叶,这里成为沙俄帝国新征服的领地。事实上,直到沙俄帝国崩溃之时,这里民族状况复杂得连学者们都弄不清楚。然而,在新生的苏维埃政权成立不久,中亚地区实行了史无前例的“民族识别”、“民族划分”,并迅速组建成5个民族加盟共和国, 这是中亚历史上最重要的历史事件,没有这5个民族加盟共和国, 就没有今天的中亚五国。本文探讨的问题是:这5 个民族加盟共和国是在怎样的基础和背景下如何组建的。
一、中亚民族的历史进程
研究中亚5个民族共和国的由来, 首先必须考察中亚的民族历史进程。
史前中亚地区就有人类活动。考古和人类学家研究认为,中亚最早的居民是古欧罗巴人种,或者称亚利安种,操印欧语,具体地说是一种东伊朗语。一般认为,塔吉克的先祖是中亚最早的土著。
中亚的另一个基本民族成分是操突厥语的诸民族。公元6 世纪突厥部兴起于阿尔泰山西南麓,初属柔然,不久并铁勒灭柔然,建突厥汗国,其疆域最广时东起辽水,西抵里海,6世纪末分裂为东西突厥, 此时中亚落入西突厥统治之下。唐末东西突厥衰败,相继并于唐王朝,最后退出历史舞台,没有形成现代民族。然而,“突厥人”一再出现于各个时期的史籍中。实际上所谓的“突厥人”指的是说突厥语的人们。阿拉伯人提到中古时期很多部族说着和突厥人说的同样的语言,他们开始把这一切人都泛称作“突厥”人。操突厥语的部族虽然来到中亚要比操东伊朗语的塔吉克土著要晚些,但由于突厥诸部族迁徙并与此相联系的突厥化进程最终取代塔吉克土著而成为中亚更占优势的民族成分。
中亚历史上南北关系的突出特点是:北方游牧部族南下,一浪又一浪,给中亚居民大量注入蒙古血统,一方面,南下的游牧部族在当地自然地理环境和文化氛围之下,大部转入定居农耕,接受当地的文化;另一方面,操印欧语的塔吉克土著,不是被挤向更南方,就是失去自己的语言,成为操突厥语的“突厥人”。13世纪蒙古铁蹄入侵大大改变了中亚的民族面貌,原先的操突厥语诸部族,如葛逻禄、突骑施、炽俟、样磨、寄蔑等消失了,而乌兹别克、哈萨克、土库曼和吉尔吉斯等现代民族开始萌发。这实际上是个民族、部族分解和重新组合的过程。但是蒙古入侵并未改变中亚民族突厥化的进程。来到这里的蒙古部族不仅走向定居,而且也逐渐突厥化。随着操突厥语诸部族在中亚的活动,于是就有突厥斯坦(Turkestan)之说,其意为“突厥地”。 历史上“突厥斯坦”这一概念的外延是由“突厥人”活动地域所决定的。19世纪沙俄在中亚建立起“突厥斯坦总督府”,这一民族地理概念变为政治地理概念。
中亚民族历史进程之复杂还表现在,从16世纪起,甚至到十月革命时期,中亚的居民虽然已存在民族差别,但并没有严格地区分和科学地界定为各个不同的民族,这集中体现在民族称谓上的极其混乱。比如本世纪初喀山出版的中亚当地史籍《东方全史》谈到费尔干纳时主要提到的萨尔特人、乞卜察克(钦察)人和吉尔吉斯人〔1〕。 俄罗斯民族学者在论述乌兹别克历史进程时讲到,在苏维埃最初年代“出现的是氏族部落联盟,还没有确定的族名。用‘库拉玛’(KypaMa)称那些接受乌兹别克的经济成分仍操哈萨克语的人,用‘萨尔特’(CapT)称城市中的乌兹别克人和塔吉克人”〔2〕。直到十月革命时期, 中亚诸民族的分解和融合还在生动地进行着,各民族间的界线相当模糊,其复杂状况连学者也未弄清楚。比如,俄罗斯人东征西伯利亚时曾遭到叶尼塞河上游的哈萨克人的顽强抵抗,于是俄罗斯人就把中亚草原上的游牧人统统称为吉尔吉斯人。直到十月革命时,俄罗斯人还把哈萨克人误称作吉尔吉斯人,而把吉尔吉斯人称作卡拉吉尔吉斯人,直到1926年才把这一错误纠正过来。再比如,1921年斯大林的一个报告中是这样罗列中亚的非俄罗斯人:吉尔吉斯人(实指哈萨克人和吉尔吉斯人)、乌兹别克人、土尔克明尼亚人(土库曼人)、塔吉克人、布哈拉人、希瓦人〔3〕。 布哈拉、希瓦是16世纪以来中亚乌兹别克人建立起的汗国,布哈拉人、希瓦人是汗国国民之称谓,不是民族集团的名称。当时中亚民族称谓之混乱表明,中亚民族历史发展离开现代民族的形成还有相当距离,当然谈不上民族国家。
二、民族识别和民族共和国的组建
(一)苏维埃政权的初创
1917年的二月革命结束了沙俄的专制统治。在“一切政权归苏维埃”的口号下,中亚地区先后建立了一些工农兵代表苏维埃、工人士兵代表苏维埃、士兵代表苏维埃,甚至还有十几个穆斯林农民代表苏维埃〔4〕。1917年4月,塔什干成立的临时政府突厥斯坦委员会由立宪民主党人所控制。与此同时,乌勒玛议会和穆斯林会议两个民族主义组织也在塔什干召开首届穆斯林大会,建立突厥斯坦穆斯林中央委员会,他们的要求是:突厥斯坦的前途应由当地居民自己决定。在北部草原地区,沙俄的总督和官吏隐退,行政机构则在临时政府执行委员会控制下继续存在。出现一个哈萨克民族主义组织阿拉什——斡尔朵,它要求参与地区行政管理〔5〕。
十月革命胜利后,在塔什干建立起布尔什维克党领导的人民政权—突厥斯坦苏维埃人民委员会,在浩罕建立起反布尔什维克的“浩罕自治”政府。1917年11月19—26日召开的突厥斯坦第四次苏维埃非常代表会议通过决议:“必须同一小撮俄罗斯族和穆斯林反动派倡导的资产阶级自治进行最无情的斗争”〔6〕。1918年2 月布尔什维克的赤卫队粉碎了“浩罕自治政府”,反布尔什维克分子遂联合在巴斯马奇的旗帜下,他们得到协约国和土耳其的泛突厥主义分子的支持,在山区和农村与苏维埃政权进行武装对抗,一度十分猖獗,1922年才基本被平息。1918年4月, 突厥斯坦苏维埃社会主义自治共和国宣告成立,成立《章程》规定突厥斯坦社会主义自治共和国有自治权,但承认并且和俄罗斯苏维埃联邦中央政府协调行动。这个自治共和国成立在原沙俄突厥斯坦总督管区,亦由原先的锡尔河州、撒马尔罕州、七河州、费尔干纳州、外里海州构成。这个在俄罗斯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领土上建立的苏维埃自治共和国,是地方自治政权,而不是民族自治政权。
1920年8月,在同阿拉什—斡尔朵进行谈判后, 在原沙俄草原总督区建立隶属俄罗斯联邦的吉尔吉斯苏维埃社会主义自治共和国(即哈萨克共和国的前身),其疆域为原乌拉尔斯克州、图尔盖州、阿克摩林斯克州、塞米巴拉金斯克州、布克汗国及奥伦堡省,首府为奥伦堡。这是中亚第一个民族自治共和国。
同年,人民革命推翻了布哈拉艾米尔和希瓦汗的统治,建立了布哈拉苏维埃人民共和国和花拉子模苏维埃人民共和国。
这样在沙俄原有的行政建制框架上完成了苏维埃政权的建立。所建的4个共和国,布哈拉、花拉子模是“人民”共和国, 还不是“社会主义”共和国,也只有哈萨克草原上所建的自治共和国是民族自治性质的政权。
(二)民族划分:办公室的构思和决定
俄国革命首先面临的是民族殖民地问题,这也是俄国马克思主义者必须要解决的根本问题。列宁认为解决这一问题的关键是承认民族自决权,组织独立民族国家。然而,如前所述,当时中亚的民族进程还处于极其落后状态,中亚各民族间的界线还相当模糊。后来,苏联学者在追述苏维埃政权初创时期中亚的突厥斯坦、布哈拉、花拉子模和吉尔吉斯的民族人口构成时,列举了各地乌兹别克、吉尔吉斯、哈萨克、塔吉克、土库曼的人口数字和所占比例〔7〕,说法不尽相同,却都可怀疑。 因为当时的人口调查并非以这些民族族名为基本单位进行。所列举的统计数字都是后人按照正式民族识别后的情况推测的。这里引证的是1924年《乌兹别克斯坦司法通报》上的1922年的人口数字,应该是最可靠的资料〔8〕:
表1
突厥斯坦 布哈拉 花拉子模
乌兹别克人、突厥人 213.8万 99.6万 39.2万
库拉玛人 5.1万
乞卜察克人
8.8万
吉尔吉斯人157.73万 0.7万
2.3万
土库曼人26.7万 17.4万 18.4万
塔吉克人40.4万 80.2万 120.6万
卡拉卡尔帕克人
7.8万 3.4万
其它74.6万 0.76万
以上人口资料表明,1922年,苏俄当局大体上已把哈萨克人与乌兹别克人区分开来,不再像1917年《告俄罗斯和东方全体穆斯林劳动人民书》中使用“萨尔特人”那样的概念,也不像斯大林1920年的讲话中提到“布哈拉人”、“希瓦人”那样的民族概念,但还有与乌兹别克人相提并论混为一谈的“突厥人”这样的概念,仍然把哈萨克人和吉尔吉斯人笼统地称为“吉尔吉斯人”,而“库拉玛”和“乞卜察克”仍作为独立的民族集团来看待。
1920年,在中亚组建民族共和国的问题已在莫斯科、奥伦堡、塔什干等地的俄共(布)领导决策机关广泛展开研究、讨论。1920年8月, 北部草原地区组建的吉尔吉斯苏维埃社会主义自治共和国,是中亚地区组建的第一个民族共和国,但是南部农耕地区的组建民族共和国工作暂时停顿下来。1920年2月—6月,全俄中央执委会主席团、俄共(布)边区党委、 突厥斯坦委员会都认为这时进行民族共和国划分是不合时宜的,理由是:苏维埃政权尚待巩固,资产阶级的压迫和封建关系尚还存在,民族间仇恨和隔阂尚未消除,等等〔9〕。 诚然这些问题是客观存在的,比如当时巴斯马奇叛乱活动在中亚许多地方十分猖獗,但是重要的是还有一个问题尚未解决,那就是中亚当时究竟有哪些主要民族?进一步说,究竟要建立哪些民族的自治共和国?
1917年2月革命后, 鞑靼激进的民族主义者主张在俄国实现伏尔加—乌拉尔国家的领土独立。十月革命后,其中一部分人加入了共产党,但他们并未放弃民族主义目标。1920年5 月建立的鞑靼社会主义自治共和国并未使他们满足,以苏丹加列夫为首的一批鞑靼共产党员提出要建立一个包括伏尔加—乌拉尔河和中亚地区的大突厥国家〔10〕。在突厥斯坦则有建立突厥斯坦的“突厥民族”的自治共和国的呼声。在吉尔吉斯(哈萨克)和花拉子模中还有建立“中亚联邦”的要求。前者被认为是维护乌兹别克、鞑靼资产阶级利益,阻挠其它弱小民族的民族自决的泛突厥主义;后者则被指责为与托派联盟的资产阶级民族主义〔11〕。
看来要彻底打倒泛突厥主义,就要破除一个拥有2000万人口的庞大的“突厥民族”的自治共和国的怪影,首要的工作是对中亚的“突厥民族”进行“识别”,从而肢解现有的突厥斯坦共和国。
1920年6月13日,列宁建议绘制划分乌兹别克斯坦、 吉尔吉斯和土库曼的突厥斯坦民族志地图,详细弄清这三部分合并与分开的条件。〔12〕由此可见,当时苏俄最高决策关于中亚民族识别、划分方案是乌兹别克、吉尔吉斯(包括哈萨克)和土库曼三国。但是后来历史发展表现出乌兹别克、吉尔吉斯(即哈萨克)、土库曼、卡拉吉尔吉斯(即吉尔吉斯)、塔吉克5个民族的识别和划分。 这个识别和划分工作详情缺乏权威的官方档案资料,还是个没有完全弄清楚的问题。按照一个德国人的说法:“1920年突厥斯坦前线指挥官伏龙芝向列宁请示突厥斯坦分离问题,列宁指示不作任何行动,紧接着列宁就这一问题指示成立委员会,于1921年下令划分突厥斯坦,并编制民族志地图。这件事交由突厥斯坦省长官署的秘密工作头领柯恩办理。柯恩建议把突厥斯坦分成5 个共和国或自治共和国。莫斯科接受了这一建议”〔13〕。这一说法的详情尚待考证,但大体上可以相信,这5个民族和5个共和国的划分方案,是在办公室里构思和决定的。
(三)中亚的1924年:不平凡的一年
粉碎巴斯马奇叛乱后,中亚的民族共和国组建工作进入实质性阶段。据苏联学者报导:
——1924年1月30日, 俄共(布)中央组织局委托鲁祖达克(Рулзутак Я.Э)与布哈拉、 花拉子模和突厥斯坦的负责同志共同研究和提出民族共和国的划分方案。
——1924年3月10日,突厥斯坦共产党中央、中央执委会主席团、 俄共(布)中亚局成员和塔什干党政组织成员联席会议讨论民族共和国划分问题。
——1924年4月,俄共(布)中央政治局责成突厥斯坦、布哈拉、花拉子模共和国中央提交民族划分的必要材料和地图。
——1924年5月5日,俄共(布)中央中亚局为民族划分建立乌兹别克、吉尔吉斯、土库曼人分会,要求和准备卡拉吉尔吉斯、塔吉克人民族领土和自治方案。
——1924年6月26日,俄共(布)中央中亚局决定成立16 个民族代表组成(每个民族3—5名)的领土委员会,负责民族的边界和行政领土划分。领土委员会工作进行得“很轻松”。〔14〕1924年一年内完成了中亚民族共和国组建工作。
吉尔吉斯苏维埃社会主义自治共和国1920年成立,辖奥伦堡省、布克州、乌拉尔斯克州、图尔盖州、阿克摩林斯克州、塞米巴拉金斯克州,首府奥伦堡,隶属俄罗斯联邦。1924年,奥伦堡省划归俄罗斯联邦,原突厥斯坦的锡尔河州(除塔什干市)和七河州划入,首府迁阿克—美切克(克孜尔奥尔达)。1925年更名为哈萨克苏维埃自治共和国,卡拉卡尔帕克州划入(1930年划出)。1936年升级为哈萨克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加盟苏联。
乌兹别克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1924年成立,加盟苏联,首府塔什干。辖布哈拉省(原布哈拉艾米尔国的布哈拉和卡西卡达里亚),原锡尔河州的塔什干市,原突厥斯坦总督区的撒马尔罕州及费尔干纳州的大部(纳曼干、安集延、浩罕、斯科别列夫斯基县(玛尔噶朗)的乌兹别克农业区。在帕米尔地区所建塔吉克自治共和国一度归属乌兹别克共和国(1924—1929年)。在花拉子模及外里海州的阿姆河下游左岸一些地方建的卡拉卡尔帕克自治共和国1936年划归乌兹别克共和国。
土库曼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成立于1924年,首府阿什哈巴德,加盟苏联。其疆域大体在阿姆河左岸原外里海州。
卡拉吉尔吉斯自治州成立于1924年,首府比什凯克(伏龙芝),初隶属俄罗斯联邦,辖奥什、贾拉拉巴德、比什凯克、卡拉库尔和普热瓦尔斯基(纳伦),以及费尔干纳州的纳曼干、安集延、浩罕、斯科别列夫斯基和锡尔河州的阿吾里耶—阿塔的山区。1925年,吉尔吉斯自治共和国更名哈萨克自治共和国的同时,卡拉吉尔吉斯自治州亦更名、升级为吉尔吉斯自治共和国。1926年脱离俄罗斯联邦再升级为吉尔吉斯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加盟苏联。
塔吉克自治共和国于1924年成立,首府杜尚别,初属乌兹别克共和国,辖原突厥斯坦费尔干纳州的帕米尔山区和撒马尔罕州的忽毡(1929年划归)、布哈拉艾米尔国的萨尔罕、库尔干秋别、库利亚布及帕米尔山区的喀拉提锦、达尔瓦斯、万奇、衮都、什克南、巴尔塘、沙克达喇诸土邦。1929年脱离乌兹别克,升级为塔吉克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加盟苏联。
卡拉卡尔帕克自治州成立于1925年,初属哈萨克自治共和国,1930年划归俄罗斯联邦,1932 年升级为卡拉卡尔帕克苏维埃自治共和国, 1936年划归乌兹别克共和国。辖区在原花拉子模和外里海州的阿姆河下游及咸海周围。
综上所述,1924年—1925年间在中亚地区成立两个加盟共和国(乌兹别克、土库曼)、两个自治共和国(哈萨克、塔吉克)两个自治州(吉尔吉斯、卡拉卡尔帕克)。至1936年演化为5 个加盟共和国(乌兹别克、土库曼、哈萨克、塔吉克、吉尔吉斯)和一个自治共和国(卡拉卡尔帕克)。中亚的民族识别和民族共和国的组建最终完成,其疆界大体确定,以后只略有调整,就是说,今天中亚5 国格局早在六七十年前形成。有学者认为这种民族共和国边界是按上面的指令强迫划定的〔15〕。苏联学者对此尤为愤怒,指责为资产阶级伪造者的“公开诽谤”〔16〕。但无论如何,中亚民族的识别、划分和民族共和国的划界是通过政府行政方式在办公室里人为地制造的。斯大林曾轻松地说:“资产阶级为了波兰重新统一起来,需用许多次战争。而共产党人为了使土尔克明尼亚(土库曼)和乌兹别克重新统一起来,仅需要几个月功夫的说明宣传就可以了。”〔17〕
然而当年在中亚各地无疑地充满着广泛的争议。即便最拥护苏维埃的学者也承认当时“经常引起严重的争执和尖锐的阶级斗争”〔18〕。
——在乌兹别克斯坦,反对锡尔河州和七河州划分哈萨克共和国,并要求把邻近民族划入乌兹别克共和国。—这被认为是乌兹别克民族主义的“大乌兹别克”的主张〔19〕。
——在哈萨克斯坦,坚持把塔什干和锡尔河州的乌兹别克人居住地划入哈萨克共和国。——这被认为是哈萨克民族主义建立“大哈萨克国”的“无理要求”〔20〕。
——在吉尔吉斯斯坦,要求在中亚建立吉尔吉斯单一部落的“国家组织”(Госуларственноеобъелинение)——这被认为是吉尔吉斯民族主义要求〔21〕。
然而,当时最严重的公开对抗发生在花拉子模。1924年6月, 花拉子模共产党中央执行局公然提出花拉子模与阿姆河部、锡尔河州、土库曼州是统一的经济区,这3个州与花拉子模脱离将导致经济发展混乱。 6月16日, 花拉子模共产党中央作出决议:禁止领导人和党员到基什拉克和阿吾勒提起民族划分的任何问题。如违抗这个决议的共产党员要承担严厉的责任直到开除党籍。这种作法当然被指责为“资产阶级民族主义分子”、“沙文主义分子”的破坏民族领土划分的反人民思想〔22〕。
可以说,中亚的1924年是不平凡的一年,这一年所发生的事毕竟深远地影响到中亚的今天和未来的21世纪。
三、历史评价
1924年中亚民族识别、划分的直接目的是组建5 个单一的民族国家。苏联1926年进行首次人口普查。中亚各国的统计资料如下:
表2
共和国总人口(万人)命名民族人口(万人)
乌兹别克 444.6 329.9
哈萨克650.3 371.1
吉尔吉斯
99.3
67.3
塔吉克 82.7
61.7
土库曼 90 63.2
命名民族占比重(%)
乌兹别克
74.2
哈萨克
57
吉尔吉斯
66.6
塔吉克 74.6
土库曼 70.2
在民族划分之前,如表1所示,乌兹别克、土库曼分属突厥斯坦、 布哈拉、花拉子模,在哪都不占多数。塔吉克、哈萨克、吉尔吉斯也混在中亚各共和国。按苏联学者的说法,在这种情况下不利于弱小民族的自决,也因各民族的文化、经济、语言、文化、风俗和意识形态的差异而不断产生冲突,既不能消除民族间的不信任,也不利于列宁民族政策的实施和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23〕。民族划分后,如表2,中亚的5个命名民族在“自己的国家”人口构成了多数,成为“自己”国家中的主体民族,也就是斯大林所说的“使苏维埃接近群众”、“使苏维埃民族化的问题”。斯大林解释道:
土耳其斯坦(突厥斯坦)不久前完成的民族的划界,可算作这样接近群众的榜样。资产阶级的报纸把这种划界看作“布尔什维克的诡计”。然而,很明白,这里所表现的不是“诡计”,而是土尔克明尼亚(土库曼)和乌兹别克人民群众愿有他们所接近和所理解的自己的政权机关的深远意向。在革命以前的时代,这两个国度都被分裂成好多个不同的汗国和国家,是“有权者”的剥削阴谋捡便宜的场所。现在时机到了,这些分裂的小块可以重新联合而为独立的国家,以便使乌兹别克和土尔克明尼亚的劳动群众与政权机关接近而打成一片。土尔克斯坦的划界,首先是这些国家被分裂的各部分之重新联合而为独立的国家。如果这些国家后来愿意加入苏联而作为它的平等的一员,那末这只是说,布尔什维克找到了理解东方人民群众深远意向的一把钥匙……〔24〕。
看来斯大林对中亚的民族识别划分十分满意。平心而论,布尔什维克1924年在中亚对国家行政体制按“民族特征”动了一次漂亮的(至少当时而言)“外科手术”。如果说突厥斯坦扩大成一个民族国家,并按泛突厥主义的意愿造就一个由喀山、乌法到塔什干、阿什哈巴德,从伏尔加河、乌拉尔河到阿姆河、锡尔河的庞大的(在当时就有2000多万人口)的“突厥民族”的民族国家,对于苏联来说至少是个尾大不掉的东西。彻底肢解“突厥斯坦”,说是“布尔什维克的诡计”,这是从批评的立场的说法,但如不抱什么偏见的话,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颇为成功的计谋。中亚的主要民族,尽管当时其间界线相当模糊,可“外科手术”的后果是使之一分为五,各有“自己的”国家,然而说“找到了理解东方人民群众深远意向的一把钥匙”,则大有问题。
第一、“重新联合”说是没有根据的。因为历史上这些民族从来没有联合在一个“自己的”国家里,何谈“重新”!当时的民族界线十分模糊,“民族意识”也十分淡薄,也就谈不上“发自心愿的联合”。
第二、“自己的”国家之说也是言过其实的。虽然这些国家的命名民族(或按一般而言——主体民族)在“自己的”国家里占人口的多数,但这个多数也相当勉强,中亚5国非命名民族共计473.5万,占当时中亚总人口的34.6%,而哈萨克共和国中非哈萨克族占43%。列宁一向认为单一的民族国家是进步的,而民族成份复杂的多民族国家是落后的。列宁曾就这一问题从统计学上作过专门研究,他确定的原则是:一、95%以上居民属于同一民族的国家才是单纯的民族国家;二、90—95%居民属于同一民族的国家是基本单纯的民族国家;三、30%以上居民为异民族的国家是民族成份复杂的国家〔25〕。中亚划分民族后形成的5 个民族共和国,没有一个单纯的或基本单纯的民族国家,哈萨克共和国和吉尔吉斯共和国还是民族成份复杂的国家,比如,1926年人口普查证明,哈萨克共和国拥有77个民族,哈萨克共和国的城市人口中哈萨克人仅占14.1%,而俄罗斯人高达53.8%〔26〕。
第三、“民族国家”的外壳与多民族国家内容的矛盾无法调合。中亚5国初建时的人口结构没有成为列宁所规定的民族国家, 在以后的发展更是背道而驰的。由于几十年中俄罗斯人为主的俄国欧洲民族大量迁移,俄罗斯人在中亚的人口在1959年达621.5万,1979年达931.3万,1991年苏联解体时近1000万人。中亚5 国的命名民族人口所占比重急剧下降,1959年以后才缓慢回升,如下表:〔27〕
表3
1939年(%)1959年(%)1989年(%)
乌兹别克共和国64.4 62.271
哈萨克共和国32
30 39.7
吉尔吉斯共和国51.7 40.5 52.4
塔吉克共和国 59.6 53.1 62.3
土库曼共和国 59.2 60.970
可以看出,尽管1959年以后中亚各国的命名民族所占比重开始回升,但按列宁的标准,这些国家统统成为民族成分复杂的国家。现在吉尔吉斯斯坦有86个民族,哈萨克斯坦有130个民族, 它们在民族国家的形式下自始自终都是多民族国家。苏联解体后,这些民族国家成为真正独立的国家,在这些多民族国家里实行的是单一制民族国家的体制,特别是独立后激发的民族化趋势,不能不导致民族关系的紧张。这一问题在哈萨克斯坦尤为严重。独立后不到人口一半的命名民族哈萨克人和人口与之相差无几的俄罗斯人围绕着双重国籍和第二国语的争论正是这一民族问题的必然反映。从这一点来看,中亚1924年的民族识别和划分、民族共和国的组建,不仅为今天中亚5 国格局的形成起着决定性作用,而且所引发的民族问题也将随着这些国家进入21世纪。
第四、中亚1924年完全按民族特征进行划分,完全不顾忌到自然地理和经济发展的实际情况,打开地图可以看到,实际的经济区域被共和国边界人为地割裂。比如在费尔干纳盆地,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3共和国的疆界拧成一团, 在塔吉克斯坦的阿赖山山前地带还有乌兹别克斯坦的小飞地:沃鲁赫、索赫、莎希马尔丹。如果说在苏联时代,这种人为边界还只是虚设的,那末在今天则是实实在在的国界,它将是国家间关系摩擦甚至紧张的温床。
最后一个问题是,人为地建立民族和民族国家究竟意味着什么?早在苏联解体前10年一位西方学者就断定:“苏联政府无法走出民族困扰的死胡同”。他是这样论证的:“苏联政治舞台上的特点,首先是它的多民族性和民族感情的强烈性。苏联政府在民族政策方面取得辉煌的成功,又遭到了明显的失败。说它成功是因为苏联政府的初期政策是以同意和帮助各民族包括最弱小的民族集团获得繁荣昌盛为目的,尽量给他们以自由,满足他们的愿望。现已充分证明这一目的达到了。说它失败,是因为布尔什维克的第二阶段的计划是要消灭民族差别,把各民族融合成一个新的、历史性的、更高级的共同体,融合成‘苏联人民’。苏联领导人断言存在着这个‘苏联人民’,然而,这种说法是不值得一提的”〔28〕。问题出在哪里,我认为,根本出在在没有民族国家的民族成分复杂的地方轻率地人工制造“民族国家”。人们可能不会忘记,斯大林在1913年撰写的《马克思主义与民族问题》的著名论文中抨击了奥国社会民主党人石普林格尔的“人工组织民族”论。石普林格尔说:“必须使各民族有合理的组织,必须使它们有相当的权利与义务”,“首先就要把这些民族本身建立起来”,“不成立民族,便无法成立民族法制,无法消除民族纠纷”。对此斯大林严词驳斥:
民族自治是与民族的整个发展进程矛盾的。它提出组织民族的口号,可是既然实际生活和经济发展已使整个的集团脱离这些民族,并使这些集团散布各地,试问怎样能用人工方法把这些民族结合起来呢?……
我们暂且假定“组织民族”这个口号是可能实现的口号。资产阶级民族主义的国会议员为了取得更多的选票而力图“组织民族”,那还可以理解。然而,试问社会民主党人究竟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干起这种“组织”民族、“成立”民族、“建立”民族的事情来了呢?〔29〕。
然而40年后,斯大林不仅用人工方法“组织”、“成立”、“建立”民族,而且还用人工方法“组织”、“成立”、“建立”民族国家。这样做付出的代价是在成立苏联的同时也为苏联埋下了毁灭的隐患。如学者所指出的:“俄国在沙俄时代是大俄罗斯主义,列宁改造了沙文主义并把其引向革命的民族主义,斯大林又把它推向霸权主义。另外,苏联把各共和国的民族培养成成熟的民族,唤起了他们的民族意识,促使地方民族主义逐渐高涨,一旦条件具备,半文明的小民族必然将甩掉自己的老师”〔30〕。这正是1924年以来中亚政治、民族发展进程的生动写照。
注释:
〔1〕库尔班外力:《东方全史》,1910年,喀山。
〔2 〕科兹洛夫:《民族自我意识问题及其在民族理论中的地位》,《民族译丛》1980年第6期。
〔3〕《斯大林全集》中文版,第5卷,第20页。
〔4〕〔6 〕《苏维埃与中亚民族共和国的形成》, 《中亚研究》1995年第4期。
〔5〕《中亚的俄国革命和苏维埃政策》,《中亚研究》1996 年第2期。
〔7 〕参见尼克福罗夫:《哈萨克共和国城市人口和民族成分的变化》,《中亚研究》,1989年第3期; 王嘉琳:《关于苏联中亚地区人口的一些问题》,《中亚研究》1985年第1期; 朱小楠:《中亚五国向社会主义过渡的若干特点》,《中亚研究》1996年第1期; 万雪玉:《19世纪末20世纪初乌兹别克斯坦社会经济》,《中亚研究》,1996年第1期。
〔8〕《Вестник юстинии
Узбекистана》,1924г.No.1,стр.12。
〔9〕А.А.Гордиенко:《Создание
советской нанионалъной госу дарственности в Средней Азии》,Москва,1959г.стр.148—149。
〔10〕汉布里:《中亚史纲要》,商务印书馆1994年版, 第257、258页。
〔11〕前引А.А.Гордиенко书,стр.134,158,170。
〔12〕《列宁全集》俄文版,第34卷,第326页。
〔13〕巴依莫尔扎·哈依特:《突厥斯坦溯源》,〔哈〕《维吾尔之声报》1995年11月11日。
〔14〕前引А.А.Гордиенко书,стр.154—166。
〔15〕Caroe olaf:Sovit empire Led London.Macmllan Co.1954.p.145.
〔16〕前引А.А.Гордиенко书,стр.166。
〔17〕斯大林:《马克思主义与民族殖民地问题》,北京1953年版,第287—288页。
〔18〕前引А.А.Гордиенко书,стр.167。
〔19〕同上,стр.168。
〔20〕同上,стр.168。
〔21〕前引А.А.Гордиенко书,стр.168。
〔22〕前引А.А.Гордиенко书,стр.161—162、169。
〔23〕同上,стр.139—146。
〔24〕斯大林:《马克思主义与民族、殖民地问题》,北京1953年版,第287—288页。
〔25〕《统计学和社会学》,《列宁全集》第23卷,第278—285页。
〔26〕尼基福罗夫:《哈萨克共和国城市人口和民族成份的变化》,《中亚研究》1989年第3期。
〔27〕西村文夫:《苏联各民族人口动态和语言问题》,《民族译丛》1982年第4期; 科兹洛夫:《中亚民族人口问题的特点及解决途径》,《中亚研究》1988年第3期;《哈萨克斯坦共和国概况》, 新疆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中亚四国概况》,新疆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
〔28〕埃莱娜·C·唐科斯:《苏联政府无法走出民族困扰的死胡同》,《民族译丛》1980年第2期。
〔29〕斯大林:《马克思主义与民族殖民地问题》,第53—58页。
〔30〕薛衔天:《苏联解体要从民族问题上找原因》, 见海谓文《苏东史研究新进展》,《世界历史》1995年第1期。